第十八章 爱情信仰

能够慢慢培养的不是爱情,而是习惯。能够随着时间得到的,不是感情而是感动。所以爱是一瞬间的礼物,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有时候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有时候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说出来;有时候不是不明白,而是明白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就保持了沉默。

夏薇薇来北京了,特意约了莫尘,只是莫尘没有预料到本是两个女人的约会却多了一个男人。

夏薇薇要爬八达岭长城,她说:“不到长城非好汉,我都二十八了还没爬过自己国家的长城,说出去都丢人”,她问到莫尘,莫尘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时间”。一个没有男朋友没有太多朋友的单身女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说出这话莫尘自己都觉得脸发烫。

“正好,让我哥陪我们爬长城。”夏薇薇快乐的像个兔子,一点也没观察到其他两个人脸上多么冷静,冷到无话可说。

莫尘找了各种借口要回去,夏薇薇却怎么也不肯放手。莫尘只好穿着高跟鞋和夏薇薇一起爬该死的长城了。

还没开始爬,夏薇薇就说累了,一个人跑到长城下买了冷饮开心地吃。却对莫尘和于飞扬说:“你们一定要替我爬上去,否则我白来了,我要刻上我的名字,你们拍好照片给我带下来。”

于飞扬对这个妹妹无计可施,只得和莫尘做好了登山准备。

高跟鞋确实不适合运动,没有爬几分钟,高跟鞋的跟被石阶绊住了,整个断下来。莫尘一只脚高一只脚低,瘸着网上爬。

于飞扬回过头来大笑。

莫尘愣住了,两旁到处是来不及观看沿途风景,闷了头往前爬的游客。时间仿佛停止了,五月的微风也停止了,没有热没有冷,没有声音没有嘈杂。莫尘只是盯着那笑发呆。是梦吗?那一瞬间,终于发现,那曾深爱过的人,早在告别的那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心中的爱和思念,都只是属于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纪念。有些事情是可以遗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记念的,有些事情能够心甘情愿,有些事情一直无能为力,爱他是她的劫难。

“笨死了,我扶你。”

他直接过来,扶过她的胳膊,丝毫不允许拒绝和怀疑。

“不用,我自己会走。”

莫尘倔强地甩开他的胳膊,干脆一高一低往前爬,她不信习惯了就不能改。

“行了,别逞强,我背你上去。”

于飞扬做出下蹲的姿势,要背莫尘。莫尘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很多人爬上去已经气喘吁吁,他背着她也只能走几步路,总是吹牛。

“怎么,不敢让我背啊。”

人来人往,就连孩子也很少在大人的背上。莫尘当真有些害怕,更害怕的是她不敢靠近他的背,却又仿佛有一种魔力,迫使她走上前。

十年,唯一增长的是年龄,体重还是一样清瘦。

莫尘趴在他背上,想着无数年前,醉醺醺的她趴在他的背上意识模糊地说“尘土飞扬”,如今早已是水泥森林的城市,见不得多少泥土能够飞扬。

看他已经很吃力了,周遭的人总是多看上几眼窃窃私语,莫尘小声说:“放我下来,都在看呢。”

“谁爱看谁看!”于飞扬竟然毫不畏惧。

“放开我,你背的很不舒服。”

还是这句话管用,于飞扬马上放开了手,莫尘挣脱了。仍就一瘸一拐地往上爬,却是两人同行,一左一右。

如果心跳也能相爱,她的心跳一定爱上了他的心跳。远远的,却感到异样频率,一样紧张。

“什么时候结婚?”

“快了,你呢?什么时候带嫂子给我们看看。”

“你先生呢?”

“他——他出差,等回来我们就结婚。”莫尘飞速想了个借口,胡乱说出来。

“他能娶到你真是个幸福的人。”

“能嫁给你的女人,也一定很幸福。”

“其实——如果十年前我不——”

莫尘打断他的话:“十年前和十年后都不是我们预料的,如果能预料,我愿意走更远的路,看更多的风景,这样可能会——更幸福吧。”

莫尘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长城脚下夏薇薇的冷饮不知道吃完了没有,两人按照要求刻了字拍了照,下了山。

夏薇薇拿着手机,对着一起下山的于飞扬和莫尘拍了一张照片,欢天喜地地说:“哇,你们好配啊,如果说不是情侣都没人相信。干脆嫁到我们家,做我嫂子好了。”

莫尘羞的脸都红了。于飞扬只是笑不说话。

天空云朵漂移,长城脚下热闹非凡的气氛有些尴尬。莫尘央求夏薇薇才早些回去了,不然着妮子还提议要一起看电影。仿佛她来不是度假旅游,而是牵线搭桥的。

“什么?不可能!”夏薇薇突然惊叫起来。

“莫尘,我哥说你要结婚了,说是你告诉他的,你说是不是真的!我不信,上次我见你你还说一直等我哥呢,怎么才小半年就变了?”夏薇薇一股脑抛出一大堆问题,跑到莫尘面前一个个兜出来问个明白。

“我——”莫尘吞吞吐吐。

“我就知道是假的,我哥居然连这都相信。”夏薇薇回头对于飞扬说“亏你出国这么多年,什么都长了就是没长心眼,莫尘她考验你呢!”

莫尘听夏薇薇这么说,想到于飞扬早已有了新娘,不想让于飞扬认为她等了他这么多年,像个傻瓜,着急忙慌地解释起来:“没有,没有,我一开始没有,但是后来我——那个啥,就是也准备结婚了,挺闪的,不过是真的。”

她说完就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只顾着解释,完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夏薇薇瞪着大眼睛,完全不相信,看看莫尘又疑惑地看看于飞扬。

“真的吗?”

莫尘木偶一样点头。十年感情,只能化作冷漠谎言。

她心里想,如果他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就一点点,她也会有勇气去争取,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去分辨,生怕,或许,她以为的表示也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这样的自己就会显得那么的渺小而力不从心。当对某人放进了感情,那么在他面前,你就像个神经病,会惶恐,不安,患得患失……

莫尘早已不敢表露心迹。

夏薇薇长叹一口气,对于飞扬说:“哥,你怎么不早点回来?真是,我以为你们——都是缘分缘分!想当初,你们那么好,却总是错过。哎。”

莫尘在夏薇薇的言语中陷入从未有过的恐惧。时间,让深的东西越来越深,让浅的东西越来越浅。看的淡一点,伤的就会少一点,时间过了,爱情淡了,也就散了。我们真的要过了很久很久,才能够明白,自己真正怀念的,到底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事。过去一步步成了自我枪杀的侩子手。

于飞扬比以前更爱开玩笑了,说:“我还以为她能等我呢,看来我的魅力还没那么大。”

莫尘只得回一句:“自恋。”

夏薇薇只说:“我不信还是不信,你们——怎么可能呢!”

十年了,夏薇薇一直以为,莫尘和于飞扬早已将彼此化为身体里的血液。这份爱情信仰,一直让她单身到现在。这一刻,信仰突然坍塌了,塌得这么突然,这么难以置信!

“妹妹,十年是一百二十个月,三千六百五十天,八万七千六百个小时。就是刚才这一个小时我们已经在长城上走了一圈,还留了字迹,你希望十年不变吗?以前小朋友叫我们姐姐,现在一口一个阿姨叫的心都颤;以前还敢扎两个小辫子,现在能恶心死自己;以前因为领唱就推了你,现在因为失去东西动用武力只觉得自己徘徊在牛A和牛C之间了。看看手机里的短信,不是婚宴地址就是孩子满月酒日期,你能不信吗?”

十年前我们被父母和老师逼到课桌前,认真听讲

十年后我想再次听讲,却找不到课桌

十年前我希望显露出的是成熟

十年后我去美容,希望青春永驻

十年前一边表扬把外语老师气哭的同学一边说“这老师不行”,

十年后一边安慰被学生气哭的女同事一边说“现在的学生真差”

十年前班里的少女个个白衣飘飘,说起话来声音细细的;

十年后班里的少妇个个雍容华贵,开起玩笑来声音刺耳。

……

夏薇薇哀伤地看着莫尘,不愿意相信残酷的现实。仿佛一过了25岁便记不住自己的年龄,总是在25岁徘徊,掐指一算,才发现已经奔三多年。

太过执着的爱情不是死在路上,便是已经死去。

80后女人,成了剩女队伍中一支庞大的军队。如夏薇薇一样对爱情拥有至高无上的信仰,她们可以裸婚却缺少裸婚的人;她们不在乎物质房子,却没有盛放爱情的小角落;她们可以是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也愿意冲锋陷阵,却总找不到感觉对的那个人。仿佛她们的条件只有一条:感觉。偏偏这一条抵挡千万条身高、物质、种族、长相……

莫尘原以为爱情也是一种信仰,可以不食人间烟火。时至今日,她才明白,生活是那么平淡。十年心潮澎湃的等待,结局不过是一句“好久不见”。

“姑妈老早让我劝你早点找对象,多次拜托我介绍高富帅给你。”于飞扬说。

“别理她,就知道高富帅。如果吃饱吃好是我的追求,上辈子干脆投胎做猪好了。”夏薇薇又想起什么,转过来问莫尘“你男朋友到底做什么的,长的怎么样,有多高,怎么认识的?”

莫尘轻笑,再寻感觉的女人也不会找一个穷矮锉。看看《非诚勿扰》便为女人感到悲哀,财产和帅气和亮灯必然的联系和张口闭口寻找爱情的嘴脸多么讽刺。梦里的王子总是坐在城堡里,清瘦帅气,微笑着拿着水晶鞋亲自俯身为她穿上。她们却都忘了,梦总是会醒来,一直醒不来就成了睡美人,最后只能被癞蛤蟆夺了初吻。

“暂时保密!”莫尘说。

夏薇薇摇着莫尘的胳膊,“带给我们看看呗,我想看看他有什么魅力,连我哥都打败了。”

于飞扬表情严肃地说:“薇薇,不许胡闹。”

“是我高攀不起于——总!他才是真正的高富帅,小姑娘身边大把大把,我还不早找棵歪脖树,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你是吃醋吗?”

“你们俩个明明互相惦记着,却总是假装不正经。真不晓得,是该说你们天生一对,还是说两个极品呢!我真不该带你们来长城,应该直接拉你们去酒场,喝醉了都说实话了。”

莫尘和于飞扬齐声说:“谁在意啊?”

面面相觑。

天气越来越热了,北京的春夏之交忽冷忽热,设计图纸终于进行到最后的环节,莫尘一直试图寻找一个主题:贴近自然。她希望整个景观对建筑形成“土生作用”,即基地内的房子是从环境中生长出来的,而不是生硬搬来的。

“莫总,咱们北方风沙大,少山少河,你这个看起来风情万种的想法是不是不太适合啊?”思琪听到莫尘要在项目基地横轴建造一条蜿蜒小溪讥笑。

“思琪说的对,有小池塘就可以了,建造一个喷泉遇到节假日可以开放,河流代价太大了,我们的预算恐怕要超支。”

没有人支持莫尘。

沈奕思考了一会儿,说:“也不是不可行,只是你确定不会成为死水,做不好的话会成为败笔。”

莫尘拿出周边地图,指给大家看:“这里有一条之流,我们可以从此处引水。另外北方冬天雪景是一道特色,所以我打算在小区搭建一座凉亭,但是完全由植物为顶棚,葡萄、爬山虎、或者蔷薇都可以。夏天是乘凉之地,冬天是美丽的雪景。”

思琪反对:“就算可行,河流极其不安全,如果孩子掉进去岂不是我们的过错。”

刘翘楚复合:“是啊,公司最忌讳的是惹上官司。”

“南方到处都是河流,是不是要精卫填海都填成平地?既然是小区景观,河水自然很浅,观赏为主,并非真的有条小河啊。”

思琪不再说话,刘翘楚看思琪沉默,嗯啊了半天说了句“那设计看看吧。”

经过几个日夜的赶工,终于完成了最终的设计。

莫尘拿着设计图,想象自己站在项目基地的中央,放眼望去,横轴是流淌的风情水系,纵轴则是独具风格的中心景观大道。绿色图底和绿脉体系让整个环境看起来清新怡人,而其他各级活动场所:中心广场、景观塔、休闲树阵等,像是镶嵌在绿色体系中的明珠,分别布置在中心景观主轴和交通环的周边,中央的河流两岸延续北京传统岸堤植物柳树,摇摆的柳枝妖娆风情。人文景观、自然景观相得益彰,从而形成一个完美的室外景观环境活动空间体系。

她仿佛看到成品,曾经那是他的梦想。

像所有人预料的一样,锦华将项目给了他们,没有人为莫尘台上精彩的讲解叫好,理所应当以为是顺水推舟的人情。

招标结束后,莫尘看着于飞扬走过来,心无端地紧张起来,尽量嘴角微微上翘,露出职业的微笑。

“于总。”

“设计很好,和我想象中如出一辙。”

“是因为你了解我,还是因为我太了解你呢?”

话一说出来莫尘就后悔了,记忆像是倒在掌心的水,不论你摊开还是紧握,终究还是会从指缝中一滴一滴流淌干净。无数次对自己说,既然不能再续前缘,就断的干脆一点。这么藕断丝连算哪般?

她看着他,眸子里闪烁着她的影子,她的眼里也深深印着他的样子。透过眼睛里的影子,似乎看到六岁那年的样子。那日,此时。谁是谁生命中的过客,谁是谁生命的转轮,前世的尘,今世的风,无穷无尽哀伤的精魂……原来,最终谁都不是谁的谁。我们微笑着说我们停留在时光的原处,其实早已被洪流无声地卷走。那些以前说着永不分离的人,早已经散落在天涯了。

“你这么大条的人,当然是我了解多一点了。”

爱情里,沉默的不一定更细心;神经大条的不一定爱得不够多。莫尘想说我剖开了心给你看,你能不能看的清楚?只是轻轻浅浅地翘了一下嘴角,故作诙谐地说:“你就了解我神经大条啊,看来你神经更大!”

“设计不错,看不出来你还挺细心的,我以为你会弄的一团糟,最后被罚站到墙根下。”

“于总是夸我呢,还是夸我呢,还是夸我呢?”

于飞扬看着莫尘捣蛋鬼的样子,笑起来。这时,安晨妮走过来,朝莫尘点头以表打招呼,转而对于飞扬说:“于总,下午的现场指导您还要亲自过去吗?这些天您工作太累了,要不您回去休息一下,我去。”

“没事,我过去。你下午就不要去了,准备一下合同的资料,稍后会用。”

安晨妮走了之后,莫尘冲她狡黠地笑,“你怎么走哪都有女人关心啊!以前就是众星捧月,现在也不缺小姑娘,行啊!是不是现场也有绝色美女等着啊?”

“吃醋了吗?要不要带你去见绝色美女。”

“我怕美女见到我自卑从此不敢见人!”

“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改不了盲目自信的毛病。”

“有吗?大家都这么说的。”莫尘表现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我知道我争不过你,要不一块吃饭。”

“我哪敢跟于总共进午餐啊,多少只眼睛盯着,还是乖乖回去。”

“我当你不敢!”于飞扬知道莫尘最讨厌别人激怒她,只要使用激将法准赢。

“我就不敢了!”

于飞扬傻眼了,他不知道女人的天性就是在男人面前耍赖。

莫尘踩着高跟鞋仿佛得意地走了。每一步却走的那么沉重,她要学着忘记,要学着不在意,学着麻木。

庆功会上,沈奕走过来对她说:“虽然你是空降的,但是能力绝不是空降的。”

那么多人对她说最多的话就说:“以莫总和于总的交情,锦华绝对拿下,以后还请莫总要罩着我们。”仿佛认识了于飞扬,莫尘能力通天。听到沈奕这么说,那么多日日夜夜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激动的有些失态,碰杯时忘记低一点,喝酒时竟然一口气干完了。

思琪的不满,刘翘楚对工作的懈怠,莫尘只能把别人不愿意完成的工作留给自己去做。夜晚被压榨的整日与设计图为舞,人人都道她每日顶着黑眼圈,笑话她与于飞扬培养感情去了,谁也不知道她的黑眼圈是在灯光下熬设计图熬出来的。她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她能做好,只想告诉于飞扬,一起许的梦想,她一直未忘。

所有的嘲笑讥讽、所有的不满懈怠,所有的曲意奉承……她不是不在意。人越老,在意的东西就越多,初生牛犊的勇敢老早一点点磨光了。只是她有更在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