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新婚礼物

“思琪最近工作状态不是很好,可能是工作调动的问题,如果你有时间找她谈谈,对你以后的工作进展也好。“沈奕对莫尘说。

“好的,我会找思琪谈。”

一直以来莫尘的注意力都在于飞扬身上,没有过多的关注思琪。这才发现她不在办公室,听刘翘楚说请假回家了。一连几天,思琪总是上半天班,下班也比平时早多了。

终于等来机会想要和思琪谈谈,思琪不屑地说:“我跟你有什么好谈的?利用关系,卑鄙。”

莫尘莫名其妙。

“最近你好像请假很多,家里有事吗?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怎么?你还关心我的出勤率了,是想要财务扣工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几个意思?”

“我知道锦华的设计师本来是你,我只是提了一些建议就接替你负责锦华,你有怨气。如果对我有任何不满,我都希望你能说出来,我们在一个公司,一个部门,一个办公室,和气最重要,不是吗?”

“和气?这个设计师位子对我多么重要?它影响到我争夺儿子的抚养权”,思琪满是怒气,看也不想多看莫尘一眼。

莫尘惊讶,思琪一家三口一直很幸福,怎么突然要争夺儿子的抚养权?离婚?看思琪心情压抑,怒火升天,弱弱地问:“你们?”

“对,离婚了。”思琪的睫毛无力地耷拉下来,一脸疲惫,继续说,“我亲眼看到他和别的女人从宾馆里出来,我不能把儿子给这个禽兽。”

设计师有单独的项目提成,思琪失去项目,等于失去一部分绩效工资,工资的不稳定直接关系着法官对孩子抚养权的审判。思琪的前夫在一家证券公司做法律顾问,物质基础本就不能比肩,再失去项目,无疑是雪上加霜。

“你放心,我一定还给你,相信我。”

思琪忽地抬起头看着莫尘,她点点头,不可置疑地说:“这个项目本来就是你的,它对我没那么重要。”

“对不起,之前误会你了,还总是挤兑你。”

“都过去了。”

莫尘找到沈奕将想法说了出来,沈奕不同意,不管莫尘怎么说。

“她很需要这个项目。”

“你真想帮她?”

“难道还用怀疑吗?你最清楚根本不是我争取要做这个设计师的。”

莫尘以为老天打了个盹,哪个妖怪撞翻了运气,洒在人间遗落在她身上。这样凭空降落的好运,她总有不安。

“其实是锦华指定要你做这个设计的!”沈奕突然说。

“锦华?他们有权利管理我们公司的人事调动?”莫尘惊讶!

“别忘了我们和锦华合同都没签,他们有可能成为我们的甲方,现在差不多是惟命是听阶段,再说这样的调动对我们公司没有损失。”

莫尘顿时惊醒。一定是于飞扬的主意。她就琢磨彩票从未中过奖,近来怎么运气大爆炸了,偶遇于飞扬、天降大任。

“莫尘,你认识于飞扬吗?”沈奕忽然问起。

听人念及他名已使她心里发颤,只是年年月月花相似,岁岁月月人不同,她只能点头说“算是老乡”。

沈奕若有所思地“哦”,良久,叮嘱她“你自己也要考虑清楚,这个机会还是很难得,一旦你让了,就再也没有机会赢回来。职场比不了战场,却也少不了争夺,你退一小步,别人会进一大步。”

“谢谢沈总,我知道。”

从来听说娱乐圈投资商指定女演员,导演无可奈何的。在经济社会,只要是有钱有权一方,求着的人只有从的份。生活就是一场强奸,反抗和闭着眼睛享受却是没有标准答案的难题。

没有思琪争夺抚养职权的家事,她会不会退让,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很庆幸,还未麻木到不择手段。

咖啡馆,莫尘坐在靠窗的位子等待于飞扬。只见他那辆银白色汽车驶过来,停在咖啡店门前。店外杨柳飘扬,在一团团白色柳絮纷纷落下纷纷飘扬的视线里,她看见他穿着记忆里的白色衬衣,脚上蹬的却不是白色帆布鞋,是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昭示着岁月有痕。究竟还是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他一如既往地笑着走来,坐在莫尘对面。隔了很多很多年,每次他一步步走近她,她都像从前一样心跳加快。

“来了很久了?”

“刚到。”

咖啡店里轻柔的音乐,轻柔的灯光,暧昧的轻声软语,似乎单独见面应该是这样美好的场景。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喝咖啡,那时看咖啡店里总是一对一对的情侣,想着有一天和你坐在里面,听着轻轻哼起的歌,聊聊从前的我们,应该是很美好的事。没想到,有一天真的坐在一个咖啡馆里,竟然找不到当时那份心情,难怪常有人说岁月如刀,我们都老了。”于飞扬注视着莫尘,而她只敢听着,不敢抬头迎接他的目光。

“谁老了,我还当自己十八岁呢!不过你是老了,头顶上都有白头发了。”左侧的肋骨有细微的疼,她却假装不在意开起玩笑。

“哪有?”

“骗你的!”

莫尘看他紧张地摸着头发,感慨“从前在柳暗花红的南方也没见你这么多愁善感,今天回到辽阔的北京城感慨这么多!”

“你说你要结婚了?什么时候,谭建飞吗?”

莫尘摇摇头。当初因为谭建飞荷尔蒙分泌旺盛忍不住青春的冲动而分手,现在想起来只怪自己太晚熟。放眼望去,同居、适婚的大把大把。莫尘为此将谭建飞归为“禽兽”一类,想起来有些可笑。

“你呢?新娘子一定很年轻很漂亮,是你在美国认识的吗?华人还是洋妞,洋妞也不错,生个混血儿。”莫尘似乎是毫不在意。

于飞扬睫毛搭下来,仿佛有心事,微微皱起的眉头和刚进来的喜悦迥然不同。

“我有事想要你帮忙。”或许谈起感情总是会伤感,莫尘转移了话题。

“你的事只要告诉我,不要再说‘帮忙’这两个字。”

如果知道出国会让两个人越走越远,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后悔当初的决定。十年之前,以为十年后就可以结婚了。十年之后,才发现是各自结婚。于飞扬只是感慨,“帮忙”两个字多么讽刺。十年前,他在机场看到一个女孩走过来,他是想用整个生命去爱。在他送她的人物素描中潜藏了多少小小少年的情愫。无数个寂寞的异国夜晚,唯一支撑他的是十年之后的相见,每每幻想激动的彻夜难眠。紧紧地拥抱和亲吻,早已是梦里黄花。旧旧的日记本里,记录的毕竟是昨天,小女孩已经长成大女人。当他在飞机上看日记本记录的往事,她是怎样在凌冽的北风中等了他一个多小时,她是怎样翻过墙头双手扎得血肉模糊,她是怎样以破碎的心摔了玻璃瓶,她又是怎样绝望地接受了另一个男人的追求……太多太多,他恨不得立刻走下飞机。这个世界上,只有心无禁锢,身体常常被管制着。那时,他暗自发誓,一定要衣锦还乡,让自己成为她的骄傲,让她成为最幸福的新娘。

他知道她有怨恨,他等着十年之后向她证明。然而,证明的路总是走的太过艰辛,来不及想到结局,已经选择不同的十字路口。

十年,弹指一挥间。时光的洪流中,我们总会长大。流光华韶,光阴迢迢。

莫尘只觉得悲凉。恍惚中,对面坐着的人还是那个日夜不忘的于飞扬吗?眼睛再瞪大些,看得也不真切。她与他,已是两个阶层,两个世界的人。

“我不想做锦华的设计师。”

她是这么急切撇清与他的关系。于飞扬心里一冷,“为什么?”

“思琪更需要它。”

莫尘将来意说明,说道思琪离婚争夺儿子抚养权时,注意到于飞扬嘴角**了一下。多少年前于飞扬逃课、谈恋爱、打架也是因为父母离异,他再也不能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与父亲冷战。莫尘想思琪的故事多少会触动他吧!

“那你呢?你不想有自己的设计作品吗?你不是要让苍凉的北方多一点南方的旖旎朦胧吗?”于飞扬追问。

从未对南方有一点幻想的她,从他哪里得知风光宜人、舞榭歌台、小桥流水……似梦一般的地方是南方,是他要追梦的地方。

莫尘点点头。尽管她已经不知道那是自己的理想还是他的理想了?只怪她太勇敢,为一个人等待了太久。

“我不想看到自己的成功沾着别人的血泪,那样的理想太不美好了。”她早已不是为了钓鱼夺了别人工具的小姑娘了。

蓝蓝的天,无论经过多少风云变幻仍在眼前。五月的北京,天气比往常更蓝,蓝的像生病了。莫尘和于飞扬坐在咖啡厅里,只是找更多的话说,却生出更多的沉默。想聊过去,总是不忍心提起。终于,莫尘看于飞扬在一声“叹息”之后说“我还有事,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告诉我,我会尽可能帮你的”。

莫尘真想说“谢谢于总”,她张了张口,话却卡在喉咙里。

于飞扬要送她回去,换她说“我还有事,不顺路”。

她跑得比车都快,等于飞扬驱动了车子,已经看不见她往哪个方向跑了。

几日之后,思琪重新获得了设计师的职位,却并没有感谢她。整个设计部都在谈论莫尘手腕高明,这么快就攀上了高枝,做的不露声色。

莫尘像往常一样走进办公室,跟大家打招呼,拿着水杯接纯净水。周遭眼神都像喷出三聚氰胺的奶牛一样,她疑惑了半天。直到老总把她和沈奕一起叫到办公室,宣布莫尘成为锦华项目的项目总经理,沈奕辅佐她的工作。莫尘睁大了眼睛,以为老总在说她越俎代庖,奚落她,要炒掉她呢,吓得赶紧低头认错:“我会努力工作,听从领导安排。”

老总友好一笑,对莫尘说:“别紧张,凡事都有第一次,只要锦华这个项目进展顺利,以后还有你大展拳脚的机会,您还要多和于总沟通。”

莫尘莫名其妙,什么第一次?

“哦,你还不知道吧,公司鉴于你景观设计独特,经验丰富,提拔你为锦华的项目负责人,沈奕负责公司另外的项目,兼辅佐你。他经验丰富,你们可以多多交流。”

“秦总?我——”

“莫尘你要多上点心啊,咱们公司算是二级资质,能和锦华合作也算上了一大台阶,这个机会公司要珍惜,你也要珍惜啊!”

秦总又交代沈奕一定要辅佐莫尘,关于项目的各种事宜都要请示莫总。沈奕脸色很差,出了办公室之后再也没和莫尘说过一句话。

天上又掉了一块馅饼,地下同时挖了一个陷阱。思琪打抱不平,看到莫尘路过张口就说:“顺水推舟的事拿来做人情,我还感激了半天,原来人家是不稀罕,可怜了沈总,为他人做嫁衣裳,平白无故成了农夫,被冷血无情的蛇反咬了一口。”

刘翘楚搭腔:“所以说好人不能做,有些人会得寸进尺的。谁让人家有的是背景,我们有的只是背影呢!”

莫尘急着解释:“我不是那样的人。”

思琪说:“莫总,不好意思,我们不是说您呢!是说沈总的女朋友,得了房子还甩了人,得不偿失啊。她当时多落魄,还是我们沈总收留了她,现在翅膀硬了,拿了人的东西还不客气了。”

沈奕一直以单身男人自居,哪里有女朋友,分明是指桑骂槐。莫尘顿觉解释无意,事实就是她这个白眼狼顶替了沈奕的位置,空降成设计部经理。

“办公时间不要过多谈论别人的私事。”

思琪和刘翘楚互相递了一眼,很不满意地回到自己位置工作去了。

莫尘有一种背叛了所有人,又被所有人背叛的感觉。高处不胜寒。

好几次莫尘想和沈奕聊一聊,看到他投射过来鄙夷的目光便不能鼓起勇气。这日好容易看到沈奕上了天台,莫尘跟着跑上去。谁知道沈奕一个不经意的回头,莫尘吓得不敢上前一步。

“你跟着我干吗?”沈奕语气冷淡地问。

“我——我想跟你谈谈。”

“放心,我不会耽误工作,也不会顶撞莫总的命令,我会做好分内的事,配合好莫总的工作。”

如果不是沈奕的鼓励,莫尘早已离开北京,前往下一个城市了。下一个城市会是哪里,她也不知道。这些年,她一直漂泊着,从上海到广州,再回到南京,最后到了北京,好像每一个城市都找不到她的存在,每一个城市都不是那么熟悉。而上海自从离开,再也不敢回去,哪里痕迹太重,只要踏进去,回忆便如影随行。莫尘是怕熟悉城市,熟悉到没有于飞扬的地方也尽是于飞扬的回忆。她总是怀疑自己得了妄想症,每每想着十年后发生的事,便不能自拔,仿佛沿着红地毯便找到了王子。

辗转了太多城市,有过太多于飞扬的幻想。只有在北京,前公司的破产像诅咒无形笼罩着她,梦魇一样。沈奕在众多简历中挑中了她,单独面试了她,在她决定离开这个城市的前一天挽留了她。莫尘才留了下来。

也是沈奕,给了她和锦华负责人面对面的机会,她才遇到想了十年的人。

也是沈奕,从来都是更多的鼓励,没有埋怨。

也是沈奕,教诲她女人三十除了爱情还要渴望自由。

今日,她却让他没有立足之地。

“也许很快我就辞职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并非抢你的位置,我并非不渴望拥有自己的作品,只是不想让我敬重的人因为误会与我越走越远。沈奕,我不知道能不能这样叫你,一直以为你是我的领导,更是我在这个城市的朋友。我不希望解释什么,可是希望你明白我也有我的身不由己。”莫尘恳切地看着沈奕,渴望他能从字里行间明白。

“我也一直把你当做朋友,只是有时候职场如战场,上了战场,只有敌人和胜利,没有朋友和妥协。”

莫尘心凉了一截,“如果你愿意听我说完,我愿意把一切告诉你。”

“愿闻其详。”

“你曾经问我是否认识于总,我说是老乡,我们之间我也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更确切,是朋友、初恋情人、同学或者是老乡。非典那年,他把仅有的一包板蓝根送给了我,我为了他翻了学校的墙头偷偷去医院看他,只是——缘分,你知道的,有缘无分。十年前他出国,我等他等了十年,这个项目经理不过是买了我十年的一个愧疚,而我不过是用这个机会满足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和他共同设计一座景观院。我知道,靠背景是可耻的,为了我多年的心愿,我愿意可耻一次。等事情结束,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你还是你的沈总,而我——不知道在哪里城市里做我的莫尘。”

提起“于飞扬”她便不能自持,心狂烈地乱跳,七上八下。眼里灌注了太多委屈和隐忍,看沈奕的眼神是那么楚楚可怜。沈奕走回来,注视着莫尘,轻轻说:“早知道,从前的聚会我就不会让你去了。”

沈奕说自己也有一个初恋女友,他等了她很多年。两人约好大学毕业就在一个城市工作,然后结婚。真的毕业了,她却听从家里安排考上了当地的公务员,与他彻底的绝缘了。这么多年,偶然在同学聚会时看到她,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沈奕说一直幻想着走不出来,自从那次相遇才终于发现各自的路早已不一样,也终于放下了。

“难怪我总觉得你和我有某种相似,同病相怜啊!”沈奕玩笑地说,“别以为我招你来是看上你的才华,我是觉得你眼神里有我自己。”

莫尘笑笑,为一个这么理解他的男士。

每一个成功女人背后都有一个欣赏她的男人。

于飞扬像从未帮助莫尘坐上项目经理一职,也像从未和莫尘那么相熟过一样,他总是礼貌到合作关系,关心到同事情谊。莫尘也再不抱任何期望,只想着能和他一起完成一部作品,也算是尝了多年的夙愿。

“于总”、“莫总”成了他们对彼此的称呼。如果说还有留恋,便是每晚莫尘对着自己的素描看了一遍又一遍,她想不明白,如果一个人不懂另一个人怎么可能画的那么传神?还是因为即使懂得,也会无动于衷?多年的等待已经让她迷惑,爱情到底是日久生情还是日思夜想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