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就是我的梦想

莫尘踩着录取线考上了复旦大学,爱珠宴请街坊四邻,放鞭炮庆祝。莫尘激动地一路跑到飞扬家。结果比莫尘分数还高的于飞扬坦言自己没考上。

“怎么可能?你比我的分数还高呢!”

“我——我报的是清华。”

“你不是说要让光秃秃的北方也有南方旖旎的风光吗?”

“我爸——让我考清华,说——说有前途。”飞扬嗯嗯啊啊地说。

考入重点学校的喜悦一下子没有了。她那么努力就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如今连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而他,早已不记得他们的约定。

“你准备怎么办?”

“还不知道,可能复读。市里的中学说如果我过去免除一切费用再补贴五千块钱,我爸想让我去市重点高中再读一年。”

“哦。”

莫尘垂头丧气地回头,忽然背后传来一声“莫尘”,她回过头去,看到飞扬表情沉重。

“怎么了?”

“没什么。”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仿佛不说话已经把要说的话告诉对方,彼此能听的懂对方的话语,看得出彼此眼神中透出的含义。

“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少了,你能给我写信吗?”

“我会的,不过你知道高中学习很紧张,可能没时间写太多。”

“没关系,我给你写。”

“祝你早日实现自己的理想。”

莫尘说:“你也是。”于飞扬不知道她其实想说“你就是我的理想”,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子,不知道要有多少胸襟报复。小时候的理想只是快快毕业去冰糕厂做冰棍,后来的理想是能和于飞扬做同桌,再后来希望能在一起上学……她不知道什么大学好,不知道学什么专业,只是于飞扬一句随口说说的玩笑话,她视若至宝。

莫尘并没有邀请于飞扬去吃她的庆功宴,那些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欢声笑语也嘈杂。

爱珠第一次超过了姐姐的成就,家乡能出几位大学生很不容易,爱珠第一次不吝表扬,街坊四邻送上奉承的话。

庆功宴之后就是同学聚会,还是没有分文理科之前的班级。人总是念旧的,就算被送样了,记得的还是亲娘。在理科班一年,莫尘和其他同学一样记住的还是原来的班级,原来的班主任,原来的同学。

聚会选在县城最大的一家酒店,一共四桌。同学们一到成了一个宿舍一桌了,都找熟悉的说话去。班长提议抽签找座位,这样更能增进感情。莫尘想都毕业了,再增进感情有什么用,班中有一半人她是不熟悉的,只记得名字,没有说过几句话。这就是高中生活,打交道最多的是课本,最熟悉的莫过于一个屋睡的人,至于其他的,四年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一页试卷的字多。

毁人不倦的教育,除了数和字,我们什么也不认得了。

巧的是莫尘竟然和皇甫建杰坐在一起了。她看到林霜射过来的眼神能幽怨愤恨嫉妒复杂。

“我申请换座,我要坐在老班身边护驾。”

“不行,不能破坏规矩。你要真感谢咱老班,等下多敬两杯酒不就行了。”

班长一说,其他同桌吵吵嚷嚷着。莫尘只得乖乖坐下来,却那么不自然。自从情变,皇甫再也不是《雪花女神龙》里潇洒倜傥的欧阳明日了,只沦落成莫尘心中厌恶的十大人物之一——《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一个狂妄自大做着皇帝梦的负心人。曾经的种种也不再有任何分量。莫尘不禁心中感叹:本是心中分量极重的朋友,一转眼却成了不足挂齿的同学。

人与人的感情总是这么奇怪。

莫尘作为七中第一批学子中的佼佼者,自然受到不少褒奖。许多羡慕的眼光,老师的表扬纷至沓来。同学们史无前例的放弃起来,扒起每个人的情感史,莫尘首当其冲。

有人起哄:“你们谁有料,说出来大家娱乐娱乐。”

“我上在高中是最老实的,哪有什么绯闻。”

“有,我知道。”林霜说。

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在林霜身上,等待最惊心动魄的绯闻。那一年代,学生恋爱跟中国外交官的发言一样,决不放弃恋爱的权利,却从来不作出行动。谁要是有了一点行动,简直都当天大的新闻听了。个个竖直了耳朵听着。

“每逢深更半夜熄灯之后,总会有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上一句话莫尘就能开心的一晚上睡不着。你们想知道那个电话是谁打的吗?”

“想,想。”

“大家想不想知道我们班的内部情侣。”莫尘看向林霜。

“看来我错过了很多精彩啊!”老班笑呵呵地说。

“一个个来。”班长说。

“我知道皇甫喜欢莫尘。”一个女生说。

“什么呀,莫尘早心有所属了,人家喜欢的是一中的天之骄子。”另一个女生说。

莫尘听着大家胡乱猜测,目标全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真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声令下“停!!!”

热闹沸腾的大厅声音小了一多半,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莫尘是发飙了还是发疯了?

“今天老班在,大家胡闹归胡闹,但是听我说两句行吗?”莫尘知道自己不胜酒力,要是和石头他们在一起肯定不能不喝酒,还好整个高中她都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所以端起茶水说“我以茶代酒先敬大家”,然后接着说“你们也别乱点鸳鸯谱了,咱们班隐藏最深的一对就是林霜和皇甫建杰,你们只知道皇甫总是找我,却不知道人家那是拐着弯打听霜霜的消息呢!所以啊,今天我坐在这儿多不合适,瞧我尴尬的脸都趴桌子上了。”莫尘挪出来,示意林霜坐过去。

仿佛从高中解放出来的同学都没见过谈恋爱,个个像看新鲜一样吵嚷着“过去,过去”,林霜羞红了脸,低着头坐了过去。

莫尘舒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应付情感上的事了。歇下来夹了一口菜正准备吃,谁知道背后谁说了一句“莫尘这是转移话题”。

同学们碰酒,起哄,非要莫尘讲讲。

“不讲也可以,就罚你把这杯酒喝完。”班长端来一大杯啤酒,端到莫尘跟前。酒杯满满的,倒酒的人技术真好,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万众瞩目的时刻,比小学被罚站还难受。

莫尘夺过酒杯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是寂静中升腾起雷鸣的掌声。扒人伤疤,看人出丑,竟是人的一种普遍心理。

之后是敬酒,敬来敬去,莫尘不知道那些平日看起来乖乖的男生怎么喝起酒来豪爽的都不像自己了,连烟也点上了,中指抖烟的姿势很帅,却有有些坏坏的痞子样。莫尘看了一眼,叹息一句“高中把人逼疯了”,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都被收的服服帖帖了。

莫尘走到老班面前,说:“老班,感谢您对我的教导。我不会喝酒,只能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老班说:“莫尘,你是老师的得意弟子啊,肯吃苦,又懂事。这次高考为咱们学校争光,老师为你骄傲。”

“为七中骄傲。”莫尘说。

整个七中考上重点大学的不过十几个人,平均一个班级只有两个。莫尘属于里面的佼佼者,作为第一届优秀学子,学校奖励一千块钱。炼狱般的学校,成全了她的破茧而出。

这顿酒宣告高中生活的终结。莫尘的青春也落下了帷幕。

于飞扬已经去市一种开始复读的生活了,石头也到了海南一所职业三本学校读计算机专业,小沫不甘于做幼教考到一所不错的民办学校专修英语,李明也考上了一所二本学校。几个人连聚的机会都没了,各奔东西。

莫尘动身前去上海的前一天,父亲说好送她的,她坚持一个人去报道。说是为了省下一张火车票。

爱珠直夸莫尘懂事。

到了市里,一下车莫尘到处找公用电话,打给于飞扬。电话是他拖石头弄到的,记在录取通知书的背面,因为通知书不会丢,号码就不会丢。

“喂?”

熟悉的声音。

“老同学,我是莫尘,我在火车站,今天去大学报道,你能来送我吗?”

半个小时候,莫尘在火车站的广场上,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于飞扬。看他一路跑过来,到处找她,她欢快地挥舞着手臂,喊着“飞扬,飞扬。”

飞扬买了两根雪糕,莫尘边吃边看着他傻笑。

“笑什么?”

莫尘痴痴地摇摇头,看他嘴上都是白胡子忍不住笑,却又觉得这样的画面是很幸福的,看着就满足。

于飞扬抹了一下嘴角,白色的雪糕沫碰在手臂上,凉凉的。

莫尘更笑了,原以为他是个书呆子,是个骄傲的人,没想到也有出丑的时候。从前是一个神,一个人,这下子仿佛都成了普通人,亲近的很亲切。

“几点的车?”于飞扬问。

“还有半个小时。”

该死的时间,总不能成人之美。

“一会儿该检票了,进去吧。”

“里面没意思,等一会再去。”

火车站每个地方都是人来人往,恰逢开学的日子,学生和家长同行,人更多了。人潮涌动,天阳炙热地烤着大地,偶尔吹来一股小风,徐徐地吹动莫尘好容易留起来的长发,打得面颊发痒,她伸出手抿到一边。

“你一个人能找到地方吗?”

“很难吗?对我还不是小菜一碟。”

“自信心又膨胀了吧,人贵有自知之明,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一点呢?”

“臭飞扬,你的骄傲都快把市中心的天顶破了,还有资格说我啊!”

每次互相调侃的时候,都有一种曾经青梅竹马的感觉。换一个人,她不会骂“臭XX”,换个人也不会这样调侃她。

喇叭传来检票的声音,莫尘有些伤感,幽幽地说:“我要走了。”

“一路顺风。”

“你要努力学习,明年一定能考好。”

“进去吧。”

莫尘望着于飞扬的脸,很想冲上去吻一口,只是岁月已经磨去了她的勇敢,当年那股儿倔驴劲是找不回来了。她微笑着说:“再见。”

于飞扬对她挥手,阳光峭立在唇边,笑容深深印在莫尘心里。

检票,进去,再也看不到他了。

火车穿过江苏驶向上海,进入苏南境地烟雨一片。莫尘想起书本里那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南方多雨,却也因此有一种朦胧的美。莫尘才懂了于飞扬说“让光秃秃的北方也有南方的旖旎”,只是在火车上看沿途的风景已经让她心驰神往。想起于飞扬,便有些想他了。看着火车开去的方向,和他是那么远那么远。

微染的烟雨,竟有些“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的伤感。

火车跨过江苏一路驰进上海,旖旎的风光瞬间被钢筋水泥替代。石头的森林,比一马平川的北方还要令人窒息。

莫尘也暗自发誓要做一个优秀的景观设计师,把城市设计的更美。

这也是于飞扬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