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悲伤逆流成河

高考倒计时,同学们都拿着留言册到每个班级发,为即将的分别做最后的留念。莫尘买了一本留言册,每页纸可以取下来的。她拿了几张给石头,让他给于飞扬和李明,写下高中最后的纪念。

莫尘又拿了几张给了周挺,没有直接给皇甫建杰。

石头拿来留言册,莫尘直接翻到于飞扬那张,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勿忘我”,一个连笔的名字。

他到底不再是她一直挂念的于飞扬了。尘土沉下去,无论怎么扬,也飞不起来了。莫尘在留言册的最后一页一直一直写着“尘土飞扬,尘土飞扬”。在这里,没有人读得懂这里的含义,没有人明白她心里的忧愁。

她只是希望他能亲自给她送来,如果不能就多写几个字。哪怕把当初《追忆逝水年华》里的字句抄写一遍,她也知道他没有忘记他们之间淡淡的情谊。莫尘是真的绝望了,在庞大的高考压力袭来的时候,她把悲伤蜗居在心里,不敢表露。而拿到这三个字,摸索着他的模糊不清的名字,眼泪不知不觉滴下来了,滴在“尘土飞扬”四个大字上。眼泪晕开了墨迹,字迹模糊成一片。莫尘想:就是再轻飘飘的尘土,遇了水也飞不起来了。怪不得扫地之前都要洒很多水,只是为了尘土不飞扬。原来,她以为的相配从来就是不匹配的。

“莫尘,你怎么哭了?”同桌问。

“想家了。”

“我也想家了,没办法,就快高考了,老妈都不让我回家了,缺东西就给我送。好想念家的味道。”

莫尘擦干眼泪,把留言册放抽屉里,拿出高考模拟实体埋进题海。

同一天,星辰漫天的夜晚,皇甫建杰送来了留言册,他只送了他自己的。同桌帮莫尘分析皇甫建杰对她一定有意思,不然不会会让周挺一起送过来,不会单独送来。同桌还吵着要看写的是什么,莫尘扭不过,打开一起看。

“高中最想说话的女生就是你,只是发现时间过的很快,来不及说话,已经要再见了。如果十年后我们再见面,我希望你已经实现了你的理想,而我也会朝着自己的理想努力!毕业了,多想留住那些温暖的日子,如果有一天我们认不出彼此了,我也会永远记得这时的你。”

同桌惊呼“好感动”。

“感动个头,你写给我的才感人。”

同桌写给莫尘的留言是:“三年来,我们一起上下课、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准备作弊的纸条儿、一起逛街买廉价的衣服、一起走到汽车站、一起吃早饭,然后一起点着蜡烛熬夜看书……亲爱的,还有比我们更臭味相投的吗?”

莫尘念着鸡皮疙瘩掉满地。同桌也打了个激灵,表示“这么肉麻,再听就吐了”。

莫尘回到宿舍,忽然很想很想接到于飞扬的电话,他会解释为何只有三个字,他会问莫尘最近怎么样?只是电话一直没有想过,安静的像夏天的午后。她想过打过去,然后对他说“谢谢你的留言”,却始终不敢拨出去。她相信只要听到他叫一声“莫尘”,她就能掉下泪来。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

莫尘忍着睡觉,实在睡不着就戴着耳机听英语磁带,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高考前,最后一次回家,莫尘竟然在车站见到于飞扬了,只是他和夏薇薇一起坐在一个两人的车位上。

莫尘上了车一眼就看到他们俩,她立刻掉转头下车,急促的脚步,没有走稳,一下子滑到在下车的地方,崴了脚。

“莫尘!”于飞扬一个箭步跑过来,扶住莫尘。

“莫尘?飞扬真的是莫尘吗?莫尘,我是夏薇薇,小学转到你们学校的,还记得我吗?”夏薇薇听到于飞扬喊莫尘,她才看到这个熟悉的女孩子竟然是小学同学。

莫尘傻笑着,不知道作何回答。

“你要紧吗?”于飞扬关切地问。

“我没事。”莫尘甩开于飞扬的手臂,回忆立刻想到高中的前两年,他们一起看电影,莫尘被为了赴约,淋病了才拿到出行的病假条。她发烧睡在了电影院,他扶着她去小门诊,一直陪着他。那时候,第一次,他牵了她的手。

这时候,莫尘觉得真是莫大的讽刺,竟然在这里遇到于飞扬,还有美女夏薇薇。看到并排的双座位,她有些赌气地甩来于飞扬,一瘸一拐走下汽车,冷冷地说:“我还有事,赶下一班车,你们先走。”

“莫尘,莫尘。”夏薇薇喊着她。

莫尘头都没敢回,生怕看到什么冲淡了内心残存的美好记忆。

就在莫尘走下车的一瞬间,车子缓缓开动,售票员扯着嗓门喊着“回XX的车,还有没有人啊?”

车子行驶的速度比一瘸一拐的莫尘要快得多,一刻间,再抬头,已经看不到于飞扬了,连车子看得都很模糊。莫尘却不知道于飞扬想要下去,却无法丢开夏薇薇,他一直回头看着她,她却一直没抬起头来。

缘分缘分,却总是有缘无分。一段伤感的爱情,无非情深缘浅。一个转身,一切就不一样了。我们以为的永远,谁也无法保证。

莫尘这才觉得脚有些疼,脚腕有些许发肿。好容易一瘸一拐地回到家,爱珠心疼地又是擦药酒,又是带莫尘拍片,看有没有骨折。

“妈,不用大惊小怪,就是崴了一下。”

“这个时候多关键,一定要多注意,在你高考之前不能出任何差错。”

每个在高考之前的学生都是宝贝,莫尘为这样的宠爱感到温暖。

回到学校后某一个晚上,莫尘接到一个电话。

“喂。”

“我找莫尘。”

莫尘已经听出是于飞扬的声音,心里像扎了一根刺无比的难受,曾无数次想要接到的电话,一旦接到了,也是一种永远的失落。她勉强让声音听起来欢快。

“我就是。”

“我是飞扬。”

“哦。”

小小的沉默,莫尘屏住呼吸,似乎听到电话筒里他的短促的呼吸。

“你的脚还好吗?”

“嗯,没事了。”

“快高考了,好好准备考试。”

“嗯,你也是。”

“嗯……”忽然对方不知道说什么了,莫尘握着电话筒等着。

“你……那个……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于飞扬结巴了半天,蹦出这样一句话。

“嗯,那……我挂了。”他迟疑地说。

没有夏薇薇,没有谈彼此,只有不痛不痒的闲话。莫尘感到万分难受,曾经互道晚安,曾经调侃,曾经争吵不休,也曾经互相鼓励,只是此时只有一段又一段的沉默相陪。而沉默,是最可怕的。

时间如流沙,聚起来不容易,掉下去无比的快。

莫尘读书读的头痛了总是在草稿纸上内心无法对任何人说的话,写完了便揉烂撕碎扔掉。同桌总是仰望着窥视的眼神,八卦地问:“你写高考答案呢,这么神秘,捂那么紧生怕被人看了。”

“现在写到英语答案了,你千万别看,泄题可是大罪。”

“听说你连做梦都在说英语”,同桌摸摸莫尘的特头,啧啧了两声说,“没有发烧肯定是走火入魔了”。

“去去,别妨碍我。”

“神神秘秘。”

闹归闹,谁也没有闲心管他人的闲事。同桌一头扎进题海里,畅游去了。

高考前,无风无浪却不平静。总有一些人在各奔东西之前做出点事情。那些按捺不住的地下情侣一下子冒出来了,在黑暗的拐角处趁着无人时往我的亲吻,探知人类最禁忌的滋味。莫尘常听宿舍人说起谁和谁牵手,谁和是接吻了,连接吻多长时间都传的神乎其神。

莫尘总是心咯噔一下,是不是于飞扬和夏薇薇也会手牵手?他一定会带她去看电影,他一定会帮她复习功课,他一定会带她吃学校附近火爆的米线店,他一定会……想起来并不是蚀骨的疼,那时的爱还没到骨髓里,还不知道失去一个人意味着什么,还不明白“爱”究竟几斤几两。只是淡淡的忧伤,无言的嫉妒,莫名的伤感会时不时袭来,让她知道有一个人扎在心里,如刺一样,碰了就疼。

她没有悲春伤秋的时间,只能一本有一本的试题盖住内心的感伤,化悲伤为力气。她经常告诉自己:考上复旦就好了,考上复旦就好了。

高考来袭。

高考的前一天,莫尘又偶然遇到了皇甫建杰,但他身边跟着莫尘最好的朋友林霜。莫尘这才意识到皇甫建杰好久没在晚自习后等过自己了。原来偶遇并不都是偶遇,只是看他想不想让你偶遇了。

自从分了文理班,又分了宿舍,林霜就成了莫尘最要好的朋友。难怪前几日林霜跑到理科班向莫尘打听皇甫建杰,莫尘只是斩钉截铁地说他不喜欢皇甫建杰,百分之百纯的朋友关系。林霜那时还透露皇甫建杰找她,两人站着聊天,她只说了一句“有点冷”,皇甫便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那时莫尘还能没心没肺地开她的玩笑,谁知道听到和见到是两回事。

小小的莫尘恨起男人,一个个都是薄情寡情的人。

她想起背过的诗词里有句话:背灯和月就花阴,已经十年踪迹十年心。这还没有十年,就变得这么快,来不及感慨。

莫尘装作没看见,转身就走了。

爱是如此的善变,又是这么的廉价。

当然,第二日的高考莫尘并未失常发挥,她用尽全部的力量做试题。出了考场,全是担惊受怕的家长,只有莫尘一个人学校了。

一连两天,考试完学校像疯了一样,课本撕的撕,卖的卖。教室不再是教室,乱成一锅粥。有些人夜不归宿地醉酒抽烟,有些人被规矩久了要疯狂一次夜不归宿。被压抑的心情像被释放出来的罪犯,对陌生的世界充满了惊恐和好奇。

莫尘去看石头,其实她相见的是于飞扬。不管前尘往事,能见一面总是好的。何况,高考已过。

石头看到表姐来了,第一句就问:“考的怎么样?”

原来的石头一定会说:“走,我又发现一个好玩的地方。”

何时,高中把一个喜欢自由的孩子变的这么规矩?

“谁晓得,交给上帝裁决。”

石头叫苦连天说自己对照答案一对,才发现马虎了好几道题,现在不知道能不能达到二本线。

莫尘所在的地方是考试过后预估分数,预估各学校的录取分数线,然后瞎猫碰死耗子地报考志愿。只有在分数出来之后,你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天意还是人为。有时候,最公平的竞争也有几分靠天意和运气。

“石头,你去叫于飞扬一起来聚聚吧,反正考也考过了,应该都没什么要忙的了。”

“你们俩,关心对方就自己去说,总是向我打听。”石头牢骚了两句。

“别废话,你以为你长大我就不敢打你了,别忘了我才是你姐,快去。”

石头撒腿就跑。

“回来!”

“又怎么了?”

“别说是我叫的,你就说是你自己的意思,你把我叫来,你要聚聚的。”莫尘边想边说。

“女人,真啰嗦。”石头无奈地摇头而去。

“滚!”

不一会于飞扬和石头过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夏薇薇。

莫尘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学校外有一条萧河,其实也没多少水,还有腥臭味。只是岸上的绿荫草地在光秃秃的北方显得格外有情调。四人跑到萧河边上。

“莫尘,你还记得我吗?”夏薇薇又问。

莫尘心想“化成灰也忘不了”,这种夺人之爱的感情是想忘也难,她瞥了一眼于飞扬,他正和石头聊天,没有丝毫歉疚感。莫尘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无比的沉重,“认识,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最后你走了,也没告诉我,为此我恨了你一个学期。”

“都怪我妈,工作调动也不告诉我,本来我写了一封信,都没来得及给你。”

“是啊,夏薇薇说过。”石头听了一句接上。

“算了,短短时间错过的又何止这一件事,就是再重要的你也会不知不觉的错过去。”莫尘不知道为何要含沙射影地说出这段话,在四个人中间,她很想表现的自然,她很想把他当朋友,可是她做不到,话赶到嘴边不用怎么费心用力,就秃噜出来了。

“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你记得你因为领唱推了我一下,我牙龈出血,那时候的莫尘多厉害,一直是我心中的神啊!”夏薇薇说。

“人总会变得,就是你不变别人也会变的。”

莫尘用余光扫了一下于飞扬,他不自然地坐在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头朝臭水沟里扔过去,连着打了三个水漂才静静地沉到水底。

“莫尘,比赛打水漂。”于飞扬喊。

“比就比,谁怕谁!”莫尘因为于飞扬的主动邀请激动万分,她一激动就容易恢复倔脾气。

莫尘总是照着于飞扬打过去的地方打,仿佛走了他的痕迹,就能追上他的脚步。她把满腔的怨气全拿来打水漂了,腥味的河水泛起一阵阵水花,仿佛莫尘的心事,一阵一阵起来,又一层一层沉下去。

莫尘一直想找个机会问一下“你爱过我吗?”十八岁的年纪,早的不知道爱是什么,却总是以为知道爱的滋味。那一年代的十八岁,也许赶不上现在的十五岁,总是太晚太晚成熟起来,接触的除了课本就是试卷。而那些东西是很少讲爱情的,讲到也是蜻蜓点水。

记得语文课本上秦观的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莫尘弄了好长时间才明白其中的含义,不是书上解释的不明白,是她总想从里面找到关于她和于飞扬之间的一丝一毫关联。结局,当然很失败。他们之间没有“久长时”的感情,即使分开即使朝朝暮暮也无济于事。

无数次,她想弄懂:到底他爱过她几分。

“莫尘,发什么呆?”石头喊她。

“喝酒去了。”

“喝酒?”莫尘惊讶,那个时候哪有闲钱喝酒,就算有钱也没有胆。

“飞扬说人生不能总是按部就班,有时候需要**。走啊,反正现在都解脱了。”

莫尘看了看三人,似乎都商量好一样。在她发愣的这一刻,他们已经商议了一件重大的事。

“谁怕谁,去就去。”

啤酒是二块钱一瓶,稍微点了几个菜,不敢超出预算。

“为了我们的已经结束的高中生活,为了我们辉煌的未来,来干了!”于飞扬说。

“干了?”莫尘第一次喝酒,拿着一个大酒杯,一口气喝下去不会醉吗?

“不干没气氛,电视里不都这样的,醉不了。”

莫尘看着石头一口气喝光了,牙一咬,一口气喝下去,味道有些呛人,索性喝完了。除了味道难受,跟水也差不多,莫尘发现自己没有一点醉意,放开了喝酒。几杯下肚,感觉头有些晕,总是很想不停的说话。

“为了我们逝去的青春,干杯!”于飞扬说。

被酒精麻醉的大脑忽然清醒,莫尘接着说:“为了我们再也找不回来的时光,为了那些记不住又忘不了的人,还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

没等酒杯碰到一起,莫尘已经喝完。忽然之间,仿佛天空都黑了,她重重地趴在桌子上哭起来。

什么也不说,谁问也不理,只是哭起来。声音像呜咽的阴云,压抑着,又释放着。

夏薇薇着急地问“怎么了?”

莫尘哭的更紧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中莫名的伤来自哪里,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些年的等待和隐忍,只有她自己知道爱情这么的难,只有她自己知道再也没有希望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要放弃了。

谁也劝不动,谁也问不出,莫尘一直哭着,到最后没有声音只是默默流着泪。曾经胡闹霸道的莫尘早就不在了,现在的莫尘被懵懂的感情搅得像受伤的猫儿。

“我们都不知道莫尘住在哪个宿舍,要不让她住我家吧。”夏薇薇提议。

于飞扬是知道莫尘宿舍号的,只是太担心莫尘一个人回去,于是说:“我们把她送你家吧。”

石头忽然捂着胃说:“喝多了,肚子疼,飞扬就麻烦你背着莫尘。”

于飞扬背弃莫尘,夏薇薇带路,石头跟在后面。不一会儿,石头跑到前面,跟夏薇薇聊起天来。

于飞扬背着莫尘走在后面,星星已经出来了,一闪一闪。莫尘迷糊中抱紧了飞扬的脖子,沉迷在熟悉却久违的味道里。整个夜幕之下,仿佛也容不下别人了。

混沌不清的意识,一个字一个字哽咽地念着“尘土飞扬、尘土飞扬”,含糊的让人听不清楚,却又分明是唤着谁的名字。也许,只有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才能打开心门,不顾一切地喊他的名字。

于飞扬往上背了一下,脚步吃力,心中五味杂陈。如果她还这么在乎他,为何要和那个叫皇甫建杰的小子在一起?他宁愿自己也喝醉了,就不必想太多。

“莫尘说什么?”夏薇薇走过来问。

“尘——土——飞——飞——”她只管含糊地念着。

“什么飞?”夏薇薇侧着耳朵,就是听不清。

“没什么,醉了,乱说呢。”

意识近乎被冷冻的莫尘,想起从前的一幕幕。六岁那年,她弄乱了他的拼图,跟着伙伴们喊“于飞扬喝蜜蜂尿”;十五岁强吻了于飞扬;十六岁牵了第一次手;十八岁看到他和她在一起,从此心各天涯……她想起了非典那年,她是怎么爬过墙头跑到了医院,满手的血也顾不得疼,只是于飞扬从来都不知道。

想着想着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已是中午,夏薇薇带着姹紫嫣红的笑颜问她:“想吃什么?”莫尘摇摇头,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到这里了,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你醉了,一直哭,不知道自言自语说什么话,我们都不知道你的宿舍,只要让你跟我住了。起来洗洗脸吧,一会儿开饭了。”

于飞扬是知道她宿舍的地点和电话号码的。

莫尘冷笑了一下,他怎么会说自己知道呢!

一切与高考一起结束了。

这是莫尘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醉酒。第一次醉酒为整个高中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