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高处

没有任何道理能说明，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结婚后的两人一定会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在大团圆的结局中哭成泪人的母亲最后还是会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的孩子，电视剧里演的都是骗人的。

这一点，没有人会比曾在同一部电视剧中扮演过夫妻的左轶和南嘉木更加清楚。

那部剧的最后，南嘉木扮演的男主角破除了来自家族的阻力，向全世界宣告他此生非卿不娶，而左轶扮演的女主角则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内心，在浪漫的夜晚温柔地倾诉着此生非君不嫁。而杀青的当日，白天还在耳鬓厮磨、意乱情迷的二人，晚上回了家却是横眉冷对、相顾无言。

正如今夜一样。

南嘉木已经很久没有来左轶的公寓了。这是整栋公寓的最高层，因为左轶喜欢高的地方，从落地窗前向下望去，整个城市的灯火一览无余。但南嘉木不喜欢这里，这种一览众山小的视角总让他感到自己很渺小。房间里的摆设也不多，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气儿。每当置身其中，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是那样抗拒，仿佛在告诉他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算起来，左轶也有一年没有住在这里了。这也许就是连她看起来也有些不自在的原因。

“你……今天有没有受伤？”

最终，南嘉木决定出于人道主义的角度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

据说开机仪式上出现的那个假大师原本是个鞭炮厂的小员工，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碗成分不明的粉末，遇上雨水后发生剧烈反应，炸得现场一片狼藉，不仅吓坏了剧组的所有人，也在粉丝间引起了轰动。有人拍到左轶戴着口罩坐上救护车，现场只留下一件满是烧灼痕迹的大衣。照片在网上铺天盖地地流传开来，一时间人声鼎沸。伤害了他们最宝贵的艺人，各家粉丝简直要把这个剧组剥皮抽筋了。

就好像是一场骇人的台风，处在舆论中心的那个人反倒风平浪静：“还好，只是擦伤。”左轶并不看他，声音淡漠而节制。

这是左轶回国后第二次与他单独处于一室。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比起走红毯、开机仪式等等公开场合，每一次私下相见，她的仪态总是僵硬得多，似乎她还拿不准该用一种怎样的方式来对待他。

南嘉木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淡：“你现在身手不错，出了事儿跑得挺快。”

他今日临时起意去了现场，正好撞见爆炸发生，吓得他车门都没关，一路狂奔过去。没想到左轶竟然自己解围了，动作的流畅度和速度是他从未见过的。

“过奖。”

对于今天惊险万分的脱逃过程，左轶一句都没有提。这一点和从前那个总是别别扭扭地跟他解释的她很不一样。

“你今晚……”

“我今晚……”

两人同时开口，房间里喧闹了一瞬，他们又忽然收声，空气静谧得有些怪异。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南嘉木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我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被炸死。”

“你不住在这儿？”左轶好像松了口气。

南嘉木一怔，发出一声嗤笑：“我好不容易快凑满两年的分居时间，很快就能提出离婚申请了。我再傻，也不会在这节骨眼儿上自毁前程。”他看了左轶一眼，换了一种意味深长的腔调，“还是说，你希望我住下来？”

左轶别开脸，这个动作表示她想要逃避：“Bella说的那个酒会你得来……”

“又是Bella。”南嘉木刚刚泛起的笑容瞬间消失，“接代言、演戏，去酒会给人赔笑！她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什么时候才能过自己的生活？”

房间里有片刻的安静。这不是他第一次提出这个问题，却是他第一次听不到她的回答。

那个身家过亿的完美身影站在沾满灯火的落地窗前，目光茫然。

她甚至都不再像从前初识时那样，敢骄傲地说一个不字。

南嘉木觉得自己简直愚蠢透顶。

太多的痛苦，皆来自向一个人索要他所没有的东西。比如向一个骄傲的贵族乞求平等，向一个被宠坏的人渴求谅解。或者如他，向一个沉没在名利之海里的人要求站上甲板的自由。

南辕北辙，缘木求鱼，错的其实不是她，而是那个贪婪的索求者吧？

他成功地再次与她不欢而散，公寓的大门被摔得震天响。

房间内，左轶离开落地窗前，坐在离窗户最远的沙发上，把身体蜷缩起来，像一条在涸辙中挣扎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