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撩动
三天后,大明星低调出院。
尽管医生建议多观察几天,但文筱筱还是办了出院手续。一方面是因为Bella那边一直在催着左轶的工作进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左轶住院的消息爆出后,来探望和窥视她的人实在太多了。每天她都要和保镖打发走好几十拨人,但病房里的人还是络绎不绝。除了坚信左轶是在装病的南嘉木以外,不管和左轶是否熟识,大大小小的艺人都来表示了关心,害她一整天都没法合眼。这样看,还不如回剧组,省去这些麻烦。
好在左轶对此毫不介意。事实上,左轶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在乎,文筱筱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即便刚刚经历过一场手术,她也毫无怨言地继续工作。
文筱筱不是不担心。回剧组的车上,脸色苍白的大明星靠在车窗上合着眼休息,明明曾是那么光芒万丈的人,此刻却安静得仿佛不存在。文筱筱看在眼里,有点儿心疼。
这几日,她总是会想起那天程寄在车上骂她的那些话:“艺人也是人,不是机器!”她不由得深深地叹口气。作为左轶的助理,她好像还没有一个外人懂得如何关心自家的艺人。
她对左轶越发愧疚。
的确,无论是粉丝还是经纪公司,谁都不比她更知道左轶的辛苦。Bella拼命追求经济效益,尽可能地压榨左轶每一秒钟的价值,在这个流水一般不断向前奔涌的产业链里,作为贴身助理的她是左轶唯一的盾牌。
可是渺小如她,究竟该怎么做呢?
半个月后,左轶同时出演的两部戏的其中一部宣布杀青,另一部也即将收尾。她终于可以腾出时间参加《冷月无声》的路演了。Bella给出的指令是全力配合片方的路演行程,这就意味着左轶要花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去往全国的三十座城市,完成至少五十场路演。
Bella的意图不难猜测,她要确保《冷月无声》万无一失,一炮而红。
路演如今已是电影上映前很常见的宣发手段,一般由导演、演员等主创组成不同的小队,携电影在全国各大城市进行放映,还要举办观众见面会。这种最早可以追溯到一九一二年美国《伊丽莎白女王》公映时的宣传方式经百年的演化,如今已不再仅仅是走马观花。通常电影放映结束后,主创们会留下来接受现场访问、与观众互动等等,把现场的气氛炒到**。
作为观众,可以提前看到明星的新作,又有近距离接触明星的机会,自然对路演趋之若鹜。观众的热情会直接反馈到当地院线,如果口碑尚佳,在电影正式上映后,院线便会通过排片让其更具优势,电影就有更大的机会在同档期的作品中脱颖而出,得到更多的票房。
所以,即便路演耗时耗力,制片方仍然决定投入大量人力和时间进行全国三十城的路演,而且尽可能地协调好了四位主演的档期。只不过,尽管主演们的档期调到了一起,咖位却不能勉强到一起。同一班飞机上,左轶、凌薇儿、林非三人坐的是商务舱,程寄却带着大头坐在经济舱,到了酒店,明星们一人一间豪华套房,程寄和大头却只分到了一间普通大床房。
进了房间,大头还在愤愤不平:“凭什么咱们就低人一等,这不是给我们难堪吗?程哥,咱得去找人说道说道。”
程寄倒是不为这种事情生气,他看过的太多了。娱乐圈里按咖位排位,等级分明,订票、订房间的人也是照章办事,无可指摘。他拦住气冲冲地要去讨公道的大头,然后说:“放心吧,你今天住的是豪华单人间。”
大头愣了愣:“程哥,你要去帮咱们换房间啊?”
程寄把鸭舌帽戴上,压住眼睛,只看得到他嘴角勾起的一个坏笑:“有比换房间更简单的办法。”
不等大头回答,房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只留大头一个人傻愣愣地坐在大**。
别说,少了个人,还真是豪华单人间。
两分钟后,同一个酒店的顶层套房内响起了门铃声。
阿妹警惕地透过猫眼看了看,却只看得到一顶黑色鸭舌帽。
她咬了咬唇,没有开门。
猫眼里的帽檐动了动,有声音从门板后隐隐约约地传来:“再不开门我就要被别人看到喽。”
片刻后,房门无声地打开了,一只纤细的手拉住他,把他扯了进来。门关上后,她低着头用了全身的力气把他推在门板上,一副要跟他顽抗到底的样子。
程寄觉得有点儿好笑:“来都来了,不请我坐一下?”
阿妹还是不抬头,声音闷闷地从下面传来:“你不该来。”
程寄装模作样地假咳一声:“你以为我想来?片方让我们两个大男人同床共枕,这哪儿受得了?我想你这里房间多,蹭张沙发总可以吧?”这个混迹娱乐圈多年的男人说起鬼话简直手到擒来,表情还十分真诚,好像真的只是来做一晚沙发客。
但他的动作泄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他轻轻托住抵在身上的两条手臂,阿妹刚想抽走,就被他紧紧抓住:“又或者,蹭张床也可以。”他邪气地一笑,勾起一边的唇角。
阿妹的脸上还带着妆,看不出真实的脸色,耳后却瞬间泛起了大片淡红色。程寄逗了她半晌,最后终于放开她。她立刻后退三步。
程寄在心里叹口气。这小傻子比猫的戒备心还强,一段时间不见,防他跟防陌生人一样。但他在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而是故意叹了口气,用哀怨的口吻说:“不说别的,我进来半天连杯水都没得喝,救命恩人就这待遇?”
闻言,阿妹终于抬起头来。
她的美瞳片已经被摘下,此刻露出了真实的眸色和眼神。那束蜜糖一般的眸光中有一点儿惊讶,又有一点儿不确定:“那天送我去医院的……真的是你?”
程寄自顾自地走到沙发边,大大咧咧地坐下:“当然是我。后来你偷偷溜出病房,冒着被传绯闻的风险,把你安全带回病房的也是我。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阿妹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文筱筱说那天左轶晕倒后是程寄把她送到医院的。左轶不是不信,只是总有一点儿不确定,他明明已经……
“你以为我走了就不会回来?”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程寄慢条斯理地道,“我还没有那么小家子气,吵一架就要一辈子都不搭理对方。更何况,我们又没有吵起来。”
他挪开了目光,看向窗户。明净的玻璃映出了房内两人疏离的身影:“其实我反倒希望你和我吵一架,但每次都只有我一个人在演独角戏,你总是什么都不说。”
“我告诉了你我的事儿,你却什么都不说。阿妹,你不觉得欠我什么吗?”
他转过脸来,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漫不经心:“阿妹,你欠我一个解释。”
阿妹的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她反反复复地咬着唇,几乎要见血了。良久,她开口:“抱歉,我原本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程寄的神色一变,这不是他预期中的回答。
阿妹继续说:“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接近你……和我关系太近很危险。”
程寄缓了缓神色,拉着她的手坐下。茶几上摆着镜子、美瞳盒和湿纸巾,显然她原本正在卸妆。程寄一边极其自然地拿起一张湿纸巾轻轻擦拭她的脸,一边说:“你说的危险,和阿sir有关吗?”
听到这个名字,阿妹一震。
程寄不动声色地继续道:“还是应该叫他,李子山?”
阿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声音都抖起来:“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程寄替她把话说完,“你不清醒的时候叫我阿sir,后来知道了自己在城西医院,你又跑到了一个叫李子山的病床前。”
程寄的手停下来,一字一句都透着寒意:“你还说,别想把你和阿sir分开。”
阿妹脸上的妆容已经完全被他擦去了,露出了一张混血儿的完美脸庞。他轻轻地端着她的脸颊,他的脸上明明是那么漫不经心的表情,却让人莫名地觉得有一股杀气。
房间里有一瞬的沉默,她的眼眸垂下,掩住了情绪。半晌,她开口,嗓音仍如棉花糖一般绵软而无害,但说的话却字字惊心。
“你不是问过我,我以前是做什么行当的吗?”她用那双剔透而无辜的蜜色眼睛看着他,“我是个老千。”
五光十色的夜幕,金碧辉煌的赌场,数不清的牌桌、筹码,还有钱——曾经,这就是她的一切。
刚刚成年就被带入行,从此,她过上了黑白颠倒的人生。她聪明、记忆力好,很快就明白了那些复杂的规则和玩法,并且学会了出千。刚开始,她每场都赢,但很快,赌场的人注意到了她,他们对她狠狠警告了一通,然后就把她扔了出来,不准她再进去。
但她不能放弃。走到这一步,赌桌就是她的一切,筹码是她自己,赢的是她和哥哥的人生。于是她开始学习伪装。化妆比起21点来简直容易得不值一提,要想改变年龄,仅靠一根修容笔就能做到,发型和眉形稍作改变甚至能调换性别。那时还没有人脸识别技术,她每天换个装扮进去,每一次都能成功地浑水摸鱼——直到被他们抓到。
“他们是谁?”程寄打断她。
阿妹歪头想了很久,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他们就是……他们。没有其他称呼,大家都这么叫。我只知道他们的老大姓陈,底下的人叫他陈生。”
陈生从不露面,露面的只有底下那些打手。他们发现了阿妹的伪装,于是顺藤摸瓜,找到了在背后替她出谋划策的哥哥。他们把她的哥哥抓了起来,却仍旧让阿妹每日去赌场出千赢钱,只是赢的钱再也到不了她手里了。
“有一天,哥哥找到机会逃了出来,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一起逃了,于是买了离开澳门的船票。但他们后来追上来,把我抓回去关在了地下室里。过了十天,是阿sir找到我,救我出来的。”
“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因为我不是好人。”
琥珀般剔透的眼睛里盛满了不知名的情绪,每多说一个字,她就把他多推开一步。
“现在你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说完,她垂下眼眸,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仿佛是电影终章的一个定格画面。
但预料之中的脚步声没有响起。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托着她的脸庞,将她引向一个怀抱。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请神容易送神难。”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酥麻而危险,“既然我已经来了,想要我走可没那么容易。”
阿妹靠在他的肩膀上,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上炫目的灯。她不知道他说的是今晚临时的留宿,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但她不愿去深究了。
好吧,就放弃无谓的抵抗,回抱住这个温暖的身体,任由意识沉入久违的气息中,缓缓下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