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01

这间石室里杂乱地倒着一些祭祀用的钟鼓乐器,上方有个洞口,有水淌下来,女尸就是从洞里掉下来的。

那是个孕妇的尸体,穿着赭红色的曲裾深衣,身上裹着一层乳胶状的尸蜡,可能是由药水处理过,保存相当完好,从外貌看只有十几岁,放在现在只是个中学生。

乔暮厌恶地哼一声:“丑陋的父权社会。”

“你等会再发感慨,她肚子里好像有东西。”

女尸滚圆的腹部有一些隆起在蠕动,似乎随时会破体而出,两人后退一步,只见女尸的肚子被撕开一道缝,几只花斑小蛇从里面钻出来,身上还裹着丝状的粘液。

这似乎是一种胎生蛇,楚人地处荆蛮,对蛇大概怀着又敬又畏的感情,想不到居然会用活人作胚胎孕育这种蛇,或许是用作占卜的。

小蛇攻击性很强,感觉到两人的气息飞快地窜过来,乔暮一脚踩死一个,从背后抽出两根冷烟火,抽点引线扔在前面,生物天生有畏火性,小蛇立即钻到角落里消失不见了。

“真恶心!”乔暮言不由衷地用鞋跟碾了几下。

“作成蛇羹一定很美味。”

“滚,我才不要吃这种东西。”

“那个洞好像能上去。”

卢杨把乔暮托上去,乔暮从洞口倒挂下来,正要去接他的手,他突然跪在地上呕吐起来,吐出的胃液里有一些黑块在蠕动。

“你怎么了?”

“我没事。”

卢杨摸出消炎药,掰下几片咽进肚子里,他心里隐隐担忧,这似乎不是生病,更像是感染了什么东西。他不打算说出来,与其无谓地担心,还不如尽早离开这地方。

上方是一道支流,但现在几乎没有水,此处岩层脆弱,不知道为什么裂开一道缝隙。仔细一想会发现这件事很可疑,先前下来的洞大概有五米高,如果不是这个洞突然出现,他们不可能从来路返回,大概会被困在石室里。

卢杨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乔暮,她沉吟着:“难怪有人在暗中帮我们?之前骨钉虫那里,也很奇怪。”

“难道是迟飞,这小子深藏不露,实际上是个高手。”

“怎么可能。”

“说起来,他之前有个奇怪的动作,当时你正在睡觉,他好像在对你做什么。”

卢杨只是随口一说,乔暮立即警觉起来,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检查,又在身上**,她的手停在衣服下摆,那里有一块不起眼的突起。乔暮翻出卷边,里面粘着一个含口片大小的圆铁片,上面有个二极管在闪光。

“检查你身上!”

卢杨也在自己身上找到了相同的东西,乔暮说这是追踪器,他顿时愕然,迟飞是乔暮从网上临时雇佣的,又不是毛遂自荐跟来的,他根本没想过这小子会作这种手脚。

“这个混蛋,逮到他我要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削下来。”乔暮愤愤地跺碎追踪器,“来之前,他有什么奇怪的动作没?”

“奇怪的动作?在宾馆的时候,他接到一个电话,突然跑出去了。”

“什么电话?”

“就是那种,‘先森,需要服务吗?’”

“你也不动脑子想一想,那个招待所连厕所都是共用的,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卢杨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迟飞一路上不停出糗,在他眼里根本就是个菜鸟,完全没想过他另有所图。

乔暮说:“要说他积心叵测,大概连你都不会相信,我想他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动机,到达罗山县之后,他一定被人收买了,暗中布置这些,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势力介入。”

“别的势力?”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敌是友,他帮过我们,但是一直不肯露面,难道说他也是冲着玉胎去的?”

一想到有人一路跟踪却几乎没有察觉,卢杨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他说。

“这个人能让骨钉虫停下来,一定身怀异术,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要跟踪我们,他自己去取玉胎不就行了?”

“说的也是。”

“依我看,我们只管走我们的,是敌是友,他迟早会现身。”

02

两人沿着河道走出一段,手电的光晕中出现一个高大的物体,凑近一看,两人都觉得惊讶不已。

那居然是一艘高大的楼船,似乎是因为水位下降搁浅在这里,从下方仰望,少说也有四层楼的高度,船身下部有一排橹孔,甲板周围用木板围着战格,上面有箭孔。

春秋时代,吴楚两国都是造楼船的行家,据说伍子胥发动复仇之战时,吴国曾出动巨无霸级别的“余皇”,船上广能走马,容纳千人,看起来楚国的楼船也足以匹敌。

这艘船结结实实地挡住去路,乔暮用绳子栓住匕首鞘,抛了几下挂住战格,两人先后爬上甲板。甲板大概有半个足球场大,上面建有一幢三层建筑,每一层用女墙围挡,顶部的庑顶已经塌掉一半。这艘船常年暴露在潮湿的空气中,脚踩在甲板上嘎吱嘎吱作响,乔暮用手电照了照,主桅正上方有个洞口,似乎可以爬出去。

“我们要上去,还是绕过这艘船?”

“我也不知道,咱们现在就跟没头苍蝇一样,走了半天也没看到蛇息城的影子。”

“那进去看看吧。”

乔暮伸手要拉开船舱的门,卢杨说了声“慢着!”两人侧着身子一左一右抓住门把,数一二三一起拉开,几道寒光激射而出,门里立着一尊铜鹿角鹤,鹤嘴大张,射出来的铜珠在甲板上滚动。

两人进到船舱,没走几步,卢杨踩到一块朽坏的木板,整个人掉了下去,摔得屁股很疼。乔暮从洞口露出脑袋,“你还好吧?”

“没事!”

“我下来了。”

“等等,好像有东西。”

卢杨捡起掉在旁边的手电照了下,吓得魂飞魄散,船舱里面堆积着许多孕妇的尸体,个个死不瞑目地大张着嘴,尸堆表面裹着一层厚厚的尸蜡,反射出恶心的光泽。这似乎是一艘运输船,负责将这些祭祀用的蛇胎运往那间石室,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工程停了下来。

蛇胎似乎感受到手电光晕的温度,突然在女尸腹部蠕动起来,几乎是眨眼间,黑暗里充斥着一大片撕裂的响动,群蛇窸窸窣窣地往外钻,数量多得惊人。

“快拉我上去。”

“把手给我。”

爬上去的时候,几条小蛇朝卢杨的脚咬过来,他赶紧抖开。

楼船底部传**水般的**,下面不知道有几千几万个蛇胎,像连锁反应一样同时苏醒。当两人逃离船舱时,甲板上已经有不少小蛇,不知道从哪里钻出的。

“爬到桅杆上去。”乔暮说。

桅杆上有供人爬行的搭手,两人爬到半截,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卢杨心里咯噔一下,这还真是祸不单行。朽烂的桅杆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从底部断裂开来,巨大的桅杆朝一侧慢慢倾斜,两人紧紧抱在上面,生怕跌进下面的蛇堆。

倾斜突然停止了,巨大的震动令人胆肝欲裂,卢杨朝上方一看,原来这根桅杆太长,倒下的时候撑住了洞壁,暂时保持住了平衡。可是这样一来,他们距离洞口就变得很遥远了。

两人的处境极其尴尬,甲板上蛇群蠢动,好像一锅沸腾的黑水,新生的小蛇生命力格外旺盛,被饥饿驱使着朝两人围拢,有几只侥幸爬上桅杆,但很快又滑了下去。

乔暮扔了几只冷烟火,但对蛇群不起作用,眼下两人只能坐在上面和蛇群干耗。

她十分不甘心,爬到上面试图跳进那个洞口,从下面往上看或者会觉得努力一下能成功,可是爬到上面才会发现,洞口到桅杆少说也有五米远,况且桅杆上连站直身体都难办到。

“别试了,我们就在这里等吧。”卢杨倚在桅杆上,枕着双手休息。

“等等等,等到什么时候。”

“要不是你非要上来看看,我们也不会被困吧。”

“说的好像不是你的责任似的。”

乔暮愤愤起身,作势要跳下去,卢杨连忙阻拦她:“你要干嘛?”

“我试试能不能跳到那,再想别的办法。”她指着下方的庑顶。

“你这根本就是饮鸩止渴,下去之后想上来就难了。”

“我们在这里等死吧。”

卢杨朝上面的洞口看了看,从汗衫上撕下一块布,把手电筒朝上绑在桅杆上,这样一来光束正好可以通过那个洞口。经过一天的跋涉,电池已经快耗光了,大概只能坚持几小时,眼下只能寄希望于迟飞看见这束光赶来救他们。

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

03

两人在桅杆上面坐了半小时,下面传来一片**,乔暮打开手电,只见蛇群出现了一些异动,她满怀希望地说:“它们大概放弃了。”

“不可能,你知道什么是本能吗?就是那只脑袋里植入电极刺激快乐中枢的老鼠,不把自己的大脑电糊不罢休。”

“你瞧,它们在干嘛!”

卢杨往下面一看,蛇群正在相互吞噬,这些蛇虽然幼小,但凶残贪婪的本性丝毫不亚于成年蛇。被吞进腹内的同伴,露在外面的尾巴尖还在颤动,蛇群数量一下子锐减半数,活下来的蛇依然在觊觎他俩,看起来跟它们死磕到底是不可能的。

卢杨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整个人开始往下跌。一记耳光打醒了他,他发现自己被乔暮拖了上来,靠在桅杆上,胃里一阵阵抽搐,耳朵里有嗡嗡的回响。

“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乔暮拽过他的手,只见皮肤下面有一些黑色的东西在游动,他突然明白了。

他们被妄殖鬼母纠缠的时候,迟飞无意中用切开触须的匕首划伤了他,一小群寄生菌钻进了他的血管,渐渐繁殖,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鬼母的容器。

乔暮愤愤道:“又是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当时也是救你来着,你就别说他了。”

卢杨心里一阵凄凉,他也是大风大浪闯过来的,没想到下场会这样凄惨,这种死法未免太不壮烈了,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我跳下去吸引它们,你趁机逃出去,能办到吗?”

“你想去死?”乔暮睁大眼睛。

“我这个样子,离死也就是差半步了,趁我还有意识——”

“闭嘴!”

乔暮揪着他的衣领,半天说不出话,仿佛很沮丧地撒开手,别开脸去。

他很想说点总结自己一生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想起来这一辈子真够窝囊的,二十五岁了还是一事无成,如果死在这里,不知道几百年几千年后才会被发现。

正胡思乱想,手电的光束中照见一条绳索,慢慢垂落下来。

“迟飞?”乔暮喊了一声,没人答应。

“会不会是那个人?”卢杨说。

“你先上去。”

乔暮抓着绳子,绑在卢杨的腰上,扯了扯绳子,上面的人开始拖拽。被拖离地面的时候,乔暮握了握卢杨的手:“你听着,如果你就这样死了,我会自责一辈子——虽然咱俩也没什么关系。”

“是是,我尽力活下去。”

绳索一点点缩短,他离洞口越来越近,用手遮挡着上方刺眼的手电光束。

一只手将他拽上去,他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当他环顾四周,却发现救他的人既不是迟飞,也不是“那个人”,而是三个手持冲锋枪的雇佣兵,用机器般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他。

意识到危险已经太晚了,一个枪托在他脑袋上猛砸一下,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将他按倒在地上,穿着军靴的脚踩着他的脸,枪口顶在太阳穴上,“告诉她,你没事,快说!”

“卢杨,你上去了吗?”乔暮在下面喊。

另外两个人打着手势,将绳子又放下去,要不是脸被踩住了,卢杨真想大笑,马上就要死了,居然还有人拿他这条烂命威胁他,这可真是折本的买卖。(手榴弹)

“乔暮,不要上来!”卢杨大喊。

男子暴怒地将他一脚踹开,薅着他的头发拖到洞口,用沙哑的嗓门威胁着。

“马上上来,否则我杀了他。”

“你不敢。”卢杨说。

男子朝他**的地上开了一枪,本来是想吓唬他俩,卢杨却大笑着揭穿了他:“有种朝我身上开枪。”

“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恶狠狠地抓着卢杨的头发,发根被揪扯得很痛。

“放开他,我上来!”

男子朝两名手下作了个手势,把卢杨拖到一旁,他揪心地看着那两人不断拉回绳子,当洞口露出乔暮的脑袋时,男子冲过去,用枪指着她。

“手上的东西扔了,背包也扔了,马上。”

下面传来匕首落地的动静,接着乔暮被拖上来,男子朝她后脑勺上补了一枪托,迅速将她按倒在地,看起来这人身手不凡。

“好笑吗?赶来救人,却只有这两下子。”男子嘲弄道。

“我要杀了你们!”乔暮咬牙切齿。

另一名雇佣兵掰了下卢杨的眼皮,向男子说:“这男的好像感染了。”

“由他自生自灭吧,我们走。”

他拖起乔暮,在她背后上猛推了一把,三人离开的时候,卢杨爬起来奋力追赶,突然间胸口一阵血气翻涌,跪在地上大口呕吐着鲜血,手脚一阵战栗。

他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渐渐模糊的视线里,乔暮回望的脸上写满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