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01

迟飞捂着腿倒在地上鬼哭狼嚎,然后等了半天也不见有机关触发,卢杨循着短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发现两根钟乳石的缝隙处有个东西,而且还是活的。

他朝乔暮招手,两人凑上前,那是一种怪异的软体生物,身上裹着鼻涕虫一样粘液,如同海葵一样用屁股吸附在岩石上,前端有个喇叭花状的口器,此时口器已经闭合。

乔暮用匕首戳了戳,讶然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也没见过,小心,它又要射了。”

怪虫张开口器,“嗖”的一声喷射出一只骨质短箭,正射在迟飞另一边大腿上,他“哎哟”一声惨叫,破口大骂:“为什么躺枪的总是我!不就是骨钉虫吗?老子见过!”

“你见过?”两人惊讶地问。

“我以前跟我师傅去过江西的一个溶洞墓,那里都是这种东西,可讨厌了。”

骨钉虫似乎是一种腔肠生物,能在体腔内形成一根钙化短钉,通过肌肉带的收缩将其喷射出去。乔暮说,搞的不好传说中含沙射影的“蜮”就是这东西。楚人知道弩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朽坏,只有不断繁殖的生物机关才能千秋万载地守护这里。

迟飞只伤到了皮肉,简单包扎一下,行走并没有大碍。

三人刚离开此地,乔暮突然扯了下卢杨的衣服,用嘴朝上面努了努。

他抬头一看,一阵寒意掠过脊背,洞穴上方满满当当全是骨钉虫,仿佛显微镜下密集的珊瑚虫,只是口器统统闭合,似乎是在沉睡。

迟飞正要叫,卢杨赶紧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

三人把脚步声压到很低,心跳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眼睛紧张地盯着上方,卢杨察觉到一件事,这一片溶洞里一只蝙蝠也没有,这里完全是骨钉虫的世界。

只要有一个疏忽,他们就将面临灭顶之灾。

迟飞拼命扯着卢杨的袖子,回头一看,他好像做鬼脸一样挤眉弄眼,卢杨猛然醒悟,这小子要打喷嚏!他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哈欠”一声还是从迟飞的嘴里流窜出来,在极端的寂静下简直是一声惊雷。

上方传来无数口器张开的动静,抬头一看,仿佛一大片死亡之花瞬间绽放。

“快跑!”

一时间万箭齐发,暴雨般的攒射降临三人头上,他们顶着背包一路狂奔,不时有骨钉射到手背和后背上,既不敢撒手,还要逮着手电筒,别提多痛苦了。

一根骨钉射中卢杨的膝窝,只觉得小腿一阵无力,摔倒在地的时候,手电筒和背包脱手飞了出去,他脑袋里嗡的一下,这一次真的要死了,没有商量,没有妥协,必死无疑。

落在地上弹起的手电光束照见乔暮错愕的脸,只见她突然折返,卢杨来不及说话,只能拼命挥手示意她快走,箭矢中的这一幕,简直就是战争电视剧里恶滥的生离死别桥段。

然而有那么一刹那,卢杨却感动得无可名状。

乔暮扑过来,跪在他旁边,举着背包抵挡,卢杨大喊的声音快要被沙沙的攒射声淹没,“你快走啊,犯什么傻!”

“闭嘴,我不会让你死!”

“快走!快走!”

卢杨使劲推她,乔暮恼火起来,用背包砸他的脑袋,包上面都是刺,这一下痛得卢杨眼泪直流,他伸手要揪包,突然“咦”了一声:“它们怎么没动静了。”

乔暮捡起手电朝上面照,骨钉虫像是受到什么巨大的惊吓,统统闭缩了起来。

02

两人狼狈地爬起来,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显然有个更危险的东西伺伏在附近,两人决定马上离开这里。

“迟飞那小子呢?”

“我不知道,他刚才跑得比兔子还快。”乔暮恨恨地咬牙切齿,“真是个猪队友,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好了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后福你个头。”

卢杨喊了一声,没人回答,前面有几个支洞,不知道他窜到哪里去了,两人找个安全的地方就地坐下,卢杨背上、手上钉着十几根骨钉,往外拔的时候能带出一些皮肉,痛得他呲牙咧嘴,万幸衣服比较厚,没有伤到重要器官,最要命的是膝窝上那一根,似乎伤到了筋,乔暮的情况稍好一些。

上过云南白药包扎的时候,乔暮说:“我救你,可不是为了什么,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队员去死。”

“行啦,别解释了,越描越黑,再说也不是你救的我。”

“去死吧!”

她在卢杨伤口上捶了一拳,痛得他嗷嗷惨叫。

“咦?”

乔暮从地上拾起一个纸团,上面并没有字,好像是她的养父从笔记本上匆匆撕下来,给乔暮指路的。

眼下不能两头顾全,去救乔暮的养父更要紧,乔暮用骨钉沾了点血,给迟飞留了言,塞在一处显眼的石缝里,离开的时候卢杨说:“对了,刚才那些骨钉虫怎么突然不动了。”

“我哪知道,不过我好像听见咝咝的声音,难道它们也有天敌?”

走了一段,前面出现一个向下的洞口,手电的光照不到对面,似乎是个相当大的空间。乔暮绑好绳子,“哧溜”一声滑到下面,脚下发出细碎的响动。

“这是什么?”

“怎么了?”

“没事,你先下来。”

卢杨在绳索上扣上扣绊,滑下去之后用手一扯,将绳子回收,脚下是一层细小的骨骸,白森森的一片,几乎没过脚踝,好像是蛇骨。

这是一间高大的石室,正当中有一个圆形石台,四周放置着鹤形灯,上方用铁链悬挂着一盏博山炉,石台外围堆积着大量蛇骨,这似乎是个祭祀场所。两人在墙上发现一些壁画,内容多是描述楚国先祖征伐四方的丰功伟绩,表达方式极其怪诞离奇,战争场面中高大的神明也与人类一起作战,地上群兽奔走,天上电闪雷鸣,充斥着楚人的浪漫情怀。

“这一段大概是楚武王、楚文王、楚成王时期的事情,当时楚国在短短数年间便发展壮大起来,由一个荆蛮小国摇身变成南方大国,接连灭掉几个姬姓邦国,奠定了之后绵延千里的版图。”

“我一直很纳闷楚国怎么发展这么快,这上面有没有说是UFO或者地底人在帮助楚国?”

“庸俗的机会主义史观!”乔暮轻哼,手指向一处壁画,“不过这上面还真有猛料哦,你瞧这里,有一代楚王差点把周王室攻克下来,后来被其它几个邦国的联盟击退了。”

“这难道是——楚庄王!”卢杨愕然。

史书上记载,楚庄王伐陆浑戎,随路跑到周天子的家门外来了一场军事演习,周天子吓得尿战,派王孙满去劳军,楚庄王便向他询问九鼎的大小、规格,当王孙满回答“在德不在鼎”的时候,楚庄王冷笑道,我们楚国只要折下戟上的尖,就能铸一尊九鼎。

这段就是著名的问鼎中原,即使三千年的历史烟尘也掩盖不了楚庄王的王霸气慨,然而壁画上的内容远比问鼎更激动人心,当年楚庄王并非单纯地示威,而是率军直捣周都,壁画上周天子在群臣掩护下匆忙逃离王宫。

卢杨惊讶地说:“我虽然很喜欢楚庄王,可这也太扯了吧,说不定只是楚人的自吹自擂。”

“就算是自吹自擂,也要向外人炫耀才行,这个地方只有楚人自己能进来,他们没必要这么做吧。”乔暮抚摸着斑驳的壁画,“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历史,出于某种目的原本的真相被掩盖了,有趣的地方不止这里,你再看前面。”

卢杨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在那幅壁画中,周王朝大军压境,要征讨的是一个小部落,之后却铩羽而归。乔暮猜测那是鬼方族,鬼方是个相当神秘的部落,关于它的记载史料中只有零星数语,鬼方世代居住在深山密林中,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商至周,天子就是看它不顺眼,几番将兵讨伐,却始终没能拿下。

壁画上给出的解释是,楚国助兵鬼方,一起对抗周王室。印象里楚国是个很桀骜不驯的国家,但毕竟也是周朝的邦国,想不到他们居然会这么**裸地跟周王室叫板。

两人往下看,另一幅壁画里,许多小人围绕着着两个巨人载歌载舞,左边的巨人青面獠牙,遍体黑毛,踞坐在地上;右边是个女人,姿态虽然妩媚端庄,却长着一张蛇样的三角脸,嘴里清晰地画着一条蛇信。

乔暮说,“左边的神是祝融,楚国的祖先神,右边的是鬼方氏。”

“他们在干嘛?”

“结婚啊!”

乔暮说这件事确实有过记载,祝融曾娶鬼方氏为妻,结合壁画神神叨叨的风格看,这场神与神的联姻,更倾向于一场仪式,其意义比起普通的政治联姻来更加深远。

楚国与鬼方族联姻之后,鬼方族将一条巨蛇送给楚国,壁画上楚人簇拥一条巨蛇从森林中走出来,巨蛇的每片鳞片上都刻着火焰纹,头上生着一只枯树枝似的角,身上披着许多彩条,场面隆重异常。巨蛇一直来到一片大山。这里用了透视画法,大山里面工匠正在里面敲敲打打。

“等下,这不是蛇息城吗?难道蛇息城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那这条蛇就是九虺神了?”卢杨说。

壁画内容亦实亦虚,他们不知道九虺到底是一个象征,亦或是真实存在,从后面的内容看,后者的倾向更大一些。壁画上面,历代楚王都曾站在一块大石上,与深渊中的九虺大蛇对话,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恐怕只有楚王本人知道。

乔暮猜测,九虺大蛇恐怕就是商周两代拼命想得到的东西,没想到最后被楚人几番示好,从鬼方族手中“骗”来了。《虞渊录》上说蛇息城的存在关乎楚国国运,结合壁画内容推测,九虺大蛇似乎可以预言楚国的命运。每一代楚王与九虺大蛇对话之后,后面都会记载一些丰功伟绩,楚国一路蒸蒸日上,直到楚平王时期。

壁画上面一群披坚执锐的士兵在一间大院里杀人,有一个年轻人从后门背着包袱逃离,神态仓皇,两人忍不住异口同声地说。

“伍子胥!”

史书上说,伍子胥全家被杀是因为谗臣陷害,然而壁画上却揭示了更深刻的原因,楚平王从即位之初就已经从九虺的预言中得知伍家将要灭亡楚国,于是先下手为强。然而正因为此,伍子胥才逃往吴国,忍辱偷生地活下去,数年后带领吴国军队杀回楚国,一直攻破国都,将楚平王开棺鞭尸,开启了楚国走向没落的潘多拉魔盒。

“如果没有这段预言,这些都不会发生,楚国也就不会太早没落,或许最终能统一六国。”乔暮痛惜地说。

“为了实现预言,连预言本身也成为一个重要的推动力,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不过历代楚王一直依赖九虺大蛇,会发生这种事情,似乎也是不可避免的。”

“你的解说很有专家范。”

“谢谢夸奖。”

“我是说,说了等于没说。”

“呃!”

之后楚国国运日渐式微,屡屡被晋国、吴国还有迅速崛起的秦国欺凌,割地质子的事那是少不了的。

恶运一直持续到楚顷襄王,楚国与秦国发生了一场战争,画面极其魔幻,大地上红黑两色的士兵群蚁般厮杀,天空中代表楚国的火神祝融与代表秦国的风神蜚蠊各自运用火与风的力量交战。

这场战斗以楚国败北告终,之后楚顷襄王纠集残余的人马,杀向一个小国,宋国。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楚国大军压境,一举把宋国从华夏版图上彻底抹掉了。

这场战争对于楚国的意义似乎极其深远的,壁画上楚军从宋国王宫里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一人高的玉石,形状像是蜷缩在一起的婴儿。这当然也来自九虺大蛇的预言。

之后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楚国将玉胎推上战场,只见地里钻出一个个没有眼睛的士兵,他们骠勇无畏地冲上战场,杀得敌人落荒而逃,连敌方的战马都吓得失去控制。

“这个玉胎好奇怪,楚国难道可以役鬼交战!这怎么可能!”卢杨错愕道。

“但是历史上,楚国末期确实有过一次回光返照,有一次连克秦国十五城。你知道《诅楚文》吗?那是战国末期,楚国屡败秦国,秦国勒石向巫咸大神诅咒楚国覆灭,强大的秦国不得不用这种下三滥的招去‘诅咒’敌人,你不觉得这背后有着深刻的原因吗?那就是,楚国得到了某种不可战胜的力量!

“还有一件事,宋国末期也曾有过一次谜一样的爆发,这个小县城大的邦国居然一口气打败了齐、楚、魏三个强国,从壁画上看,这一切的答案就是这个神秘的玉胎。”

“倘若真是这样,楚国岂不是毫无悬念地统一六国了?”

乔暮耸肩,继续看壁画。

之后是几场战争的描绘,楚国并非每次都役鬼作战,经常是败北一场,然后使用一次,好像这东西也需要充能。壁画一直到楚哀王便没有下文了,随着之后楚国灭亡,大概没有人来这里将缺失的内容补上,而最关键的部分,玉胎的下落也一并遗失了。

“难怪白起攻破郢都的时候,会大肆挖掘楚国王陵,会不会秦国也在寻找这个玉胎?”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如果你不想把它理解成什么魔法道具的话,我猜那大概是前代文明遗留下的东西,人类存在八十万年,已知的历史只有几千年,或许,不,在我们之前肯定出现过别的文明,这东西被宋国得到,接着又被楚国抢走。而且宋是个特别的国家,它是商朝后裔建立的国家,一定保存着商朝许多秘密,或许这个玉胎就是其中之一。”

“照你说的,这是高度发展的科技结晶,可是起死回生这种事——”卢杨摇头,这里面有太多想不通的东西,“咱们至少知道了一件事,那帮人的目的正是这个玉胎。”

“确实。”乔暮微笑。

背后传来一声闷响,两人警觉转身,当他们走进相邻的石室时,发现地上躺着一具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