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01

孙友博说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卢克一挥手,两名雇佣兵突然朝乔暮走来,卢杨挡在乔暮身前,“你们想干什么!”

“放心,我不会杀自己的女儿。”孙友博说。

“从你欺骗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你这个养父了。”乔暮冷冰冰地说,“卢杨,你闪开,我也想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卢杨犹豫着让到一旁,雇佣兵将乔暮带到石椁前,其中一人戴上了橡胶手套,当另一人抽出刀的时候,卢杨忍不住叫出了声,乔暮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那个人捏开女尸的嘴,另一人将乔暮的手移到女尸的嘴上方,在小臂上划了一刀,细细的一道血流进女尸嘴里,寂静中,甚至可以听见血液随着咽喉流淌进干枯的食道的声音。

孙友博作了一个让大家小心的动作,十几只眼睛注视着女尸,一片死寂笼罩着这个神殿。

不知从哪里传来细小的一声“喀嚓”,接着频率越来越高,好像一根枯死的老藤重新舒展枝条,卢杨错愕地发现,声音是从女尸的身体中传来的。

猝不及防的,女尸突然拱起胸口,不少雇佣兵吓得用枪指着她,卢克示意大家把枪放下。

女尸的身体僵硬地扭动着,蛇尾像溺水的鱼一样不断拍打棺材底部,目睹一具三千年前的尸体复活,那种震惊是无法形象的。女尸仿佛极度痛苦地昂起头,睁开一双惨白的眼睛,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尖细的长吟,细的就好像一根随时会断掉的钢丝,那声音越来越细,最终完全听不见了,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内脏在颤动,好像有一根细针捅进了大脑皮层。

轰然一声巨响,他们所站立的圆台陷了下去,迅速沉落,黑暗一下子合拢过来,人群里发出一片惊愕的呼喊。石台越降越快,好像要直坠到地狱中去,那种无力的失重感令所有人胆战心惊,有人试图打开手电,却发现灯泡闪烁几下便爆掉了,他们身上的所有电子设备都发出过载的悲鸣声,似乎这个垂直管道中有一股强电磁干扰。更加离奇的是,随着石台的下沉,有人开始出现幻听,那声音就像地狱深处群鬼的哭喊,遥远模糊,却又挥之不去,不少人已经无法承受,抱着脑袋痛苦地大叫,恐怖的情绪在人群间迅速蔓延。

“不要慌,也不要开灯,不会有生命危险!”卢克大喊。

“大家安静,我曾经来过这里,这些现象不会损伤身体。”孙友博也在拼命劝慰。

一片黑暗中只有一星微弱的橘红色的光点,光晕中照出乔暮平静的脸,卢杨循着β灯的光点蹭到乔暮身边,沿途撞倒了几个人。乔暮坐在石棺下面,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卢杨跪下来。

“你还好吧。”

“我没事。”她的语气像死灰一样了无生机,“我明明早该意识到这一切都巧得有点不对劲,却偏偏一步步走进圈套,还要让你们为我的愚蠢买单,我真是……”

她咬着嘴唇,眼角闪烁着泪光。

“不要总把错误算到自己头上,你做的很棒。”

“你不用安慰我了。”

“真的。”卢杨用额头顶了一下乔暮的额头,“打起精神来,那个神勇的乔女侠跑哪去了?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上天不会就这样抛弃我们,我们一定,一定能活着出去!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法式餐厅哟,那里的牛排简直是人间至味。”

乔暮破涕为笑,用额头撞回去。

“烂人,谁要跟你一起吃饭,我跟你又没关系。”

卢克发现两人在低低交谈,喝斥一声:“你们俩个,在密谋些什么。”

“关你屁事!”乔暮回敬。

石台的下沉突然慢了下来,外面传来机关启动的脆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下面托住了石台,一大片手电光亮起,那感觉就像从地狱回到现实中来,这时有人惊叫一声。

“尸体不见了!”

十几道手电光一起朝棺材里照,那里空空如也,然后他们开始向四周寻找,在这完全封闭的空间中,女尸会跑到哪里,所有人心里都被问号挤满。

孙友博朝乔暮瞥了一眼,她突然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血能让那东西复活。”

“因为你很特殊,因为你父亲当年也作过同样的事,这是我亲眼所见,所以我费尽周折把你引到这里。”似乎被触动了过去的回忆,他的神情有些伤感,却并非悲悯的那种,“一直以来,我都妒恨着他,他处处比我优秀,他好像永远知道的比别人多,我只是他身边的陪衬。我憎恨这一切,我憎恨我拼命努力却发现他已经走在我前面,我憎恨他向我施以援手之后脸上嘲弄我的笑,我憎恨他漫不经心地获得我梦寐以求的光环,我也憎恨他赢得你母亲的芳心,我曾经多么喜欢她,甚至为了她终身不娶。”

孙友博握紧拳头,好像割开心头的一个毒瘤,疯狂宣泄着一直以来被压抑的苦痛,卢杨错愕地看着那张扭曲的脸,虽能了解,却无法理解。

他继续诉说着:“但我又在一直欺骗自己,隐藏自己,我在梦里都会欺骗自己,告诉自己,辰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挚友,我的搭档!我从孤儿院里把你领养出来,看着你长大,你脸上有她的影子,但是你越长大就越像你父亲,你脸上的讥笑让我每每想起过去,我恨这样的表情,我想不到,连你这个小毛孩也敢瞧不起我,就好像你的父亲活在你身上一样。凭什么!凭什么连他的女儿都不把我当回事……”

“烂人永远是烂人,无论白活多少岁,你这个Loser!”乔暮厌烦地说。

孙友博笑了,那表现让卢杨觉得背上一阵阵恶寒,那是愤怒到极点的笑,因为他的手还在颤抖:“很好,继续瞧不起我这个养父吧,我马上会让你看见,我完成了那件事,我凭着我一个人的力量,完成了你父亲当年办不到的事!”

周围剧烈摇晃了一下,侧面出现一个洞口,众人如蒙大赦般举枪欢呼。

楚国真正的秘密,近在咫尺!

02

双脚踏上地面的时候,卢杨觉得双腿软得像面条一样,一群人走过一座石梁,四周围有许多小瀑布哗哗流淌,感觉就像来到水帘洞一样,潭水清澈得像水晶一样,浮动着斑斑光点。

众人只顾着四下张望,没有管他们三个,反正他们被反绑着双手也不可能逃掉。

卢杨想看下GPS上的海拔数,试了半天没法从裤兜里掏出来,迟飞跟他并肩走着,嘴里咀嚼着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吹了个大泡泡。

“你怎么做到的!”卢杨震惊。

“刚才太可怕了,嚼这个能压惊,你要吃吗?”

“给我来一片。”

卢杨很想知道他怎么在双手反绑的情况下掏口香糖,岂料他呲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半,口齿不清地说:“快咬。”

“滚!”

卢杨把他一脚踹开,他又转向乔暮耍宝:“队长,你要吗?”乔暮没理他,沉默的样子像是在思考什么。

“你有计划吗?”

“没有,见机行事,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们马上就会有机会。”

卢杨想说“但愿”又怕乔暮沮丧,肯定地说:“我相信你。”

“谢谢。”她微笑道。

“干嘛突然这么客气啊。”

“只是歉疚吧,对了,你说的法式餐厅,我可以考虑一下哟,你请客。”

“队长,有我的份吗?”迟飞问。

“当然!”

“我爱死你了,么么。”

“小叛徒,你以为我绑着手没法揍你吗?”

乔暮突然回头张望,卢杨知道她在看什么,来这里的路只有华山一条道,而且错过刚才的机会就永远进不来了,不知道那个一路尾随的神秘人要怎么混进来。

这个地方水系充沛,上方所有的支流在这里百川入海,汇成一道道瀑布,一行人走在轰隆隆的鸣响声中,接着前面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地下水域,湖面水汽氤氲,梦幻般的迷离。

水面上远远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当它接近时,才发现那居然是一艘漆成火红色的楼船,三根桅杆上并没有竖起风帆,却能一路劈波斩浪,好像一艘无人驾驶的幽灵船。

楼船停在岸边,自动倒下一块跳板,孙友博让大家上船,卢克有点不放心,他说这船在水里泡了三千年,这么多人一上去,万一垮掉就糟糕了。孙友博只是重复了一遍:“不会有事,上船!”

所有人上船之后,跳板自动缩回,楼船向对岸行驶。比起之前在路上发现的楼船,这艘体积更大,气势更宏伟,而且甲板踩上去没有嘎吱吱的声音,整个木结构固若金汤。乔暮说这艘船表面上是木头,其实是底部是火山岩雕的,内部用铜汁加固,就算一万年也不会坏掉,它下面大概有齿轮样的机关,让它循着固定的轨迹不断往返。

仔细一想,能来到这里的人只有楚王和几个近臣,当然会有这种帝王级别的待遇。湖水清澈见底,当行驶到中段时,有人看见湖底躺着一副白森森的,巨大的蛇骨架。不知哪里传来金玉齐鸣的声音,空灵曼妙,乔暮低低地念着什么。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她向卢杨说,“这是我小时候爸爸让我背的《九歌》,原来这些诗句正是在隐晦地描绘这个地方。”

“你是说,屈原来过这里!”

“他是三闾大夫,地位很高,早期又颇受楚怀王宠爱。想一想那个时候,站在楚怀王身边目睹这一切的屈原,会是怎样欢欣激动的心情。”

迟飞趁这个机会在船舱里跑来跑去,他回来报告说,里面有全套的玉雕食器酒器,可惜带不出来,乔暮笑着说,这里任何一件东西,只要拿出手就会招来灾祸,还是不要去打这个主意。

“天啦!”

船头传来一片惊呼声,卢杨朝舷外看了一眼,眼前呈现的居然是一片地下森林,树木因为没有阳光的照射已经白化了,每一棵都是参天巨树,宏伟得让人泪流满面。

03

一行人下船之后,来到那片地下森林,卢杨才发现这些根本不是树,而是一片石化的原始森林,微风吹过便发出金石般的声音。一般来说原始森林只会变成煤,只有极罕见的情况会变成树化玉,一小截树化玉就价值不菲,这一整片的价值根本无从想象。

众人惊叹连连地穿越这片森林,洞穴终于走到尽头,从山体中突出的巨型花岗岩阻挡了去路,那个终极秘密居然是一块其貌不扬的玄武石,上面开着一个脑袋大的洞口。

“二十年了,又见面了。”孙友博怀念地说。

“教授,我们的护送任务完成了?”卢克问。

“不,所有人戒备,把子弹装满,那东西就要来了。”

“‘那东西’?”

“这个地方的守护者,它们很难对付,二十年前我们没来及一窥最后的秘密,就这样败逃了。”

一片拉动枪栓的声音,三人紧张地靠在一起,乔暮低低地说:“待会见机行事,如果能得手,我们就跑回那艘船,想办法上去。”这时树林中传来一串蹄足叩击地面的声响,那声音轻快地接近。

氤氲雾气中,一只玄鹿轻盈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毫无疑问是一具蛊傀,当人们看清它的脑袋时,震惊得张大了嘴,它的嘴里有一只黑色的骨钉虫,喇叭花状的口器诡异地翕动,玄鹿的双眼漆黑深邃,透出神明般的冷漠。这是妄殖鬼母、玄鹿与骨钉虫的共生体,轻盈梦幻,又诡异十足。

“开枪!开枪!”孙友博歇斯底里地大声下令。

十几只冲锋枪一直喷吐火舌,玄鹿顶着疯狂倾泄的子弹,喷射出骨钉,一名雇佣兵惨叫着捂住喉咙倒下,接着又一个人倒下,两名死者之间只隔了短短三秒。

无论速度还是强度,这只黑色的骨钉虫都远胜过之前他们遭遇的那一群,简直是怪物中的怪物。

玄鹿被子弹撕裂了肌肉,千疮百孔地倒在地上,已经辨认不出是什么物种。众人以为他们赢了的时候,森林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鹿吟,那声音简直让人心脏停跳,接着一大片蹄足奔跑声,十几只玄鹿踏着死亡的鼓点,从雾中出现。

“糟糕!”乔暮猛撞了一下迟飞和卢杨,三人连忙缩到一块石头后面。

卢克从地上爬起,咬牙切齿地一挥手:“兄弟们,上!打爆它们嘴上的虫子。”

“上啊!”

雇佣兵们带着同伴被杀的屈辱与愤怒,一鼓作气向前冲,每人都以一棵石化树作掩护,同那噩梦级别的怪物作战。冲锋枪暴怒的声音回响在这片森林,几棵石化树从根部裂开,缓缓倒下,在半空中裂成数截,发出玻璃柱震碎的声音。玄鹿跳跃着,奔跑着,一面用不死的身躯抵挡子弹的攒射,一面用暴雨般的骨钉还击,有人被射中肩膀,倒地之后一根骨钉刺透了他的头颅,再也无法爬不起来。

古人最狂诞的智慧与今人的科技交锋的时候,孙友博就站在那块玄武石前,像个高傲的帝王般昂着头颅,丝毫不惧乱飞的骨钉,卢杨低低地说,“这个人已经疯了。”

卢克拔下手榴弹朝森林里投掷,轰然一声,小半片森林瞬间矮了下去,树化石像从屋檐上扫下的一排冰锥,噼里啪啦地震碎,烟尘里传来玄鹿的悲鸣。其它人纷纷效仿,爆炸声此起彼伏,然后他们很悲剧地发现,连自己作掩护的树也震碎了,他们赶紧躲开被砸死的噩运时,幸存的几只玄鹿冲破火力网,从雇佣兵背后展开一场无情的屠杀。

卢克咬着备用弹荚,带领大家转身迎击,火光映出一张张呲牙咧嘴的脸,最后一只玄鹿倒下去的时候,雇佣兵像泄愤一样围着它,把剩余的子弹一口气倾泄干净。

枪声的回响消失在洞穴深处,整片石化森林无一棵树幸存,弥漫的硝烟中,地上倒着玄鹿和雇佣兵的尸体。卢克拔下肩膀上的一根骨钉,对着兄弟的尸体敬了个礼,悲怆地说:“黑剑鱼,不辱使命!”

活下来的五个人齐唰唰地敬礼,一齐说:“黑剑鱼,不辱使命!”当中有两个马来裔的雇佣兵发音不是太标准,不过没有人会去嘲笑。

卢杨此时才想起,他已经好半天忘记呼吸了,大口喘息起来,心脏仍旧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