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之后,冰臣已经不再是昔日的阔公子,他在码头作搬运工,每天只能挣到一角到两角钱,吃粗糙的食物,睡恶臭的地方。有好心的工人教他怎样扛麻袋能看似出力却很省力,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下等人,每当回忆起那个挥金如土的自己,觉得那那仿佛是别人的人生。

上海滩每天都有新闻,但这些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虽然身在上海,却在另一个上海,一个拥挤肮脏为一角钱争得头破血流的世界。

每天放工工人们有大把时间挥霍,年老的去听大鼓书,年轻的除了穷逛闲聊外有两种娱乐,嫖赌。嫖无非是找一些广东咸水妹,五角钱就可以宿一夜,但容易染上脏病,也有人向乡党借一身体面衣服,几人凑几块钱去打茶围,所谓打茶围是去书寓同倌人一起喝茶闲聊,说些肉麻话过过嘴瘾。

赌则是更普遍的娱乐项目,呼朋引伴,几人就能凑一场赌局。冰臣对赌有一种骨子的恐惧,但是同住的工友每每炫耀自己赢了多少钱,他渐渐有些心动,心想若能赢一局,抵得过半月工资。

发工钱的晚上冰臣凑到赌桌前,庄家一看从来不赌的人也跑来,大声喝斥:“喂,只看不赌的滚开!”

“谁说我不赌!”他从怀里摸出一角钱,押了一注。

庄家笑笑,摇动骰盅,“买定离手,开啦开啦!”

这种赌法叫作掷老牛,一次掷出六颗骰子,除去三颗点数相同的骰子,其它三颗点数合计以判大小。

开盅一看,冰臣赢了双倍,他又押又中,格外高兴。一种久违的快感刺激得他热血贲张,赌鬼都迷信“运”,连胜几把,就觉得自己能感觉到运势,于是越押越大,岂知一切都在庄家的算计之中。

当本钱蚀得干干净净后,他后悔不迭,整晚捶床捣枕,发誓再赌就剁手。

可第二天冰臣向工友借了五角钱又跑去了,这一次小胜。自此之后他每天都去,一月过去,已经欠下三元钱。

最后一天输光的时候,他坐在江边默默流泪,悔恨自己是个败家子的命。这时有人在身后说话。

“沈兄,你这种赌法是注定必输的!”

这声音很熟悉,他一回看见那张久违的笑脸,登时怒从心头起,跳起来一把薅住柏奇的衣领。

“你把我害成这样,现在跑来嘲笑我!”

“以前的事我很抱歉!”柏奇淡淡地说,从袖子里递出一元钱,说出了那句久违的话,“拿着,我帮你赢!”

冰臣曾听说过许多赌棍还不起债,把自己的妻子送去当妓女,他觉得简直是奇谈。现在他才明白,一个赌棍到底可以堕落到什么地步,面对这个害他堕入地狱的人,他居然颤抖着接过了那枚银元。

柏奇告诉他,庄家会用小拇指勾住两个骰子以控制点数,破解的法门很简单,这种民间赌局没有暗托,跟虎吃肉即可。

冰臣如愿以偿地赢了五元钱,他到江边找到柏奇,将一元钱拍在他的掌心。

“我不欠你的!你来找我,还想宰我一次吗?”

柏奇不答反问:“我问你,你想回到曾经的生活吗?”

冰臣盯着他,不知道这家伙又在耍什么诡计,但转念一想自己身无分文,他又能把自己如何。

“当然想!”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