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猜疑
直到驶离小岛老远后,大家才想起来检查船上的物品和同伴的伤势。水溶被击中了右上臂,子弹从手臂中穿出,在肋下犁出一道伤口。虽然很惨,但总好过子弹留在体内取不出来。那智从船舱里找出了急救箱——凡是在刀头上舔血的人都会有此预备,给水溶裹好。至于李顿是,受的根本不是抢上,只是身上被割了几道口子而已——那歹徒想逼他招供,吓唬他说要给他开膛破肚,其实却不敢如何伤他。由金新月给他抹上碘酒,贴上纱布。
“这船上有通讯系统。可是我不大会用,”戚翔检查驾驶室之后说,“可能需要研究一下。”
“船上还有导航系统和自动驾驶系统。”李顿接着说,“可惜我也不会用。”
“唉……”那智用力地揉了揉头发,“看来我们等于是文盲进了图书馆啊!”
“应该没那么糟糕,”李顿苦笑了一下,“我们就现在海上行驶,一发现岛屿就靠过去,也许能遇上有人的岛屿,如果没有人,就在岛上先住下来。慢慢地研究这些系统。”
大家细想了一下,觉得不错,便决定先由戚翔开船,等他累了再教人换班。大家在船上发现了一些饼干和罐头,顿时像找到了宝贝,吃的时候更是狼吞虎咽——在阔别人间烟火很久之后,才发现人世中的食物原来这么好吃。虽然很馋,他们还是很克制,只吃了一小部分。然后把剩下的部分和到岛上的食物珍而重之地放在一起。他们还不知道要在海上漂流多少天,食物和淡水,一定要注意节省。
大家吃完东西后就去休息了。莫小可却因为之前紧张过度睡不着。她走到舷边,像吹吹海风,却发现海风一点都不像她想得那样宜人,不仅寒冷,还很刮脸,就像沾了盐粒的钝刀。莫小可有些怅然若失,叹了口气准备离开。她记得在荒岛上住的时候,也曾半夜起来吹过夜风。那时的夜风一点都不刮人,就像微凉的柔荑,抚摸着她的脸颊,有种难以言喻的舒爽。能回家固然是好。但那岛上的风,和那岛上的美,恐怕都再也感受不到了。
“唉……”莫小可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叹息。水溶正倚靠在另一段船舷上,表情迷茫得就像迷路的孩子,配上他那缠着绷带的手,简直有种“可怜兮兮”的感觉。莫小可下意识地朝他走了过去,“你在干什么?”
“睡不着。”水溶木木地答道。
“伤口痛?”莫小可看了看他臂上的绷带。并没有印出新鲜的血迹。
水溶没有答话,而是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就当莫小可以为他要一直沉默下去,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他冒出了一句话,“你……今天难道没有感觉么?”
“什么感觉?”莫小可心里异样地跳了一下。
“金新月和那智……配合得很默契啊。”水溶的声音变得像从喉咙里拧出的苦汁。“他们走得越来越近,”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不,应该说他们一直走得很近,是我自己痴心妄想而已。”
莫小可的心头顿时蹿起了火苗,脸上却装得无动于衷。
水溶从眼角瞟着她,小心翼翼地说:“你看起来好像无动于衷。”
“没关系。”莫小可一梗脖子,“这不代表什么。人生还长着呢!”其实她心里很没有自信,这样说只是不想示弱——恋爱中的女孩子都是这样,即使面对和自己的爱情不相关的人,也不想有一丝一毫的示弱。
水溶怔了怔,苦笑着感概,“不错,你很有气魄,竟然愿意用一生……我是不如你。”说到这里忽然有了种灼烫的感觉,下意识地朝她盯了一眼:她已经这么爱那智了么?
“是啊。”莫小可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还在得意洋洋,“一生的时间长得很呢,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忽然发现水溶看她的目光有些异样,忽然省悟自己刚才说的话大大的不妥,脸顿时像被泼了血般红了:天哪,自己刚才说的是什么话啊?什么用一生的时间追逐那智……不想示弱也不至于胡说啊……呃?她忽然呆住了,迷惶地低下头来:也许不完全是胡说……话由心生,世上没有任何话是完全胡说的……啊!难道她已经爱上那智了?忽然间,她感到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那个东西似乎很尖利,有似乎很柔软,深深地莫入她的心里,在飞快地扩散开。接着她的整个心,不,似乎她的整个灵魂,都完全不一样了。
水溶见她的表情频变而且怪异,顿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现在的想法也很怪异,就是恨不得把目光注进她的心里,好好地看个明白。
莫小可发觉水溶的目光有异,顿时浑身都不舒服,赶紧岔开话题。“你不会已经决定放弃金新月了吧?”
“没有。”水溶嘴角的肌肉异样地**了一下,“不过觉得自己希望不大了。”按理说男人一听到和自己喜欢的女人有关的话题的时候注意力就应该立即被转移,可是他现在的注意力还有一部分粘在莫小可身上。
“为什么呢?”
水溶撇了撇嘴,微微有些不高兴,心想这还用问么,“那智比我优秀啊。”
“他哪里比你优秀啊?”
水溶的眉头异样地颤了一下,他都怀疑莫小可是不是想调理她玩,“他长得比我帅,比我聪明,能办大事,完全像个大男人,而我却像一个小孩子!”
“呃?是么?”莫小可想起那智向她倾诉成长烦恼时的样子,忍不住哭笑起来:什么大男人啊,其实大家都一样的,都是在成长的烦恼中摸索的少年。不过说实在的那智是比水溶成熟一点。但水溶也不能就此就完全否定自己啊?
水溶还在自顾自地往下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臂上的肌肉,脸上的表情异常的复杂,“除了……除了有点力气之外,没什么长处!简直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头脑简单,不算吧?”莫小可骇笑,“你不也考上了一班么?”
“大家不都一样么?”水溶撇了撇嘴,“大家都有的东西,还能称得上长处么?”
莫小可哑然失笑。他说的倒也有道理。
“算了,你不用安慰我。”水溶把被风吹乱的额发掠到脑后。“我自己是什么水平,我自己最清楚。”
“不见得吧?”莫小可撇了撇嘴,“有时候一个人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有位哲人不是说过么,自我认知和别人对自己的认知总是会有差距的。是的,那智是在一些方面比你优秀,但是也不能说你就比差。考量一个人的时候应该考量综合素质。你也有很多超过那智的地方。”
“有么?”水溶苦笑了一下。他竭力地隐藏着语气中的烦躁,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他觉得莫小可是想帮他竖立信心,继续去追金新月,好减少她这边的压力。虽然这也情有可原,但总让人有些不舒服。而且她就这么处心积虑想得到那智么?那智真的把她也俘获了?想到这里水溶心里异样地**了一下:这一点也同样令他很不爽。
“是啊。”莫小可悄悄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开始变得柔和。“你也许不知道,你非常非常的善良,特别懂得怜惜弱者。而且最难的是,你不会被集体暴力所挟裹。一般的人,即使他不坏,但看到大家都对一个人坏的时候,也会保持缄默,并和他保持距离。但你不是这样的。我记得以前在班里被孤立的时候,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而且不是那种随意的寒暄,而是将心比心的……真诚的劝导。虽然当时我并没有很在意,但是现在想来,那的确是很中肯的建议。”说到这里莫小可的语速减慢了,心底有种柔柔的湿润感觉。没想到这么久之前的事情还能让她感动。不过这也不奇怪。虽然只是一次谈话而已,但那时的她那说,却像是在黑夜里得到的一支蜡烛。即使这朵烛火非常微弱,甚至不能照亮她的前路,至少也能暂时照亮她的心。
水溶听到这充满感激之情的话,顿时不由自主地感到欣慰和自豪:原来我这么好啊,接着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了,猛地朝莫小可看去。不错,这的确是他值得自豪的地方。他自己之前竟然都没有发现……她能看见他的好!即便她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给他找优点,但是她能看见他的好!
“此外,也许你觉得这不是什么优点……但是我觉得还是很不错的。你非常非常的淳朴。让人觉得容易接近。”莫小可微笑着说,目光非常的温柔和温暖。
“淳朴?好像是傻瓜的代名词啊。”水溶果然不以为然。
莫小可苦笑了一下,“有些人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觉得淳朴是个很大的优点。淳朴是人性中最本真的东西,是最原始的善,会让人觉得安心,觉得容易接近……哈哈,我不是很会形容,就用漫画里的说法吧。我是觉得,如果能有能让小鸟停靠在他的肩上,野兔依偎在他脚边的少年,就一定是像你这样的。”
水溶一凛,接着便感到一种醍醐般的东西倾倒进他的心里,把他的灵魂都润得温暖清甜。是啊,他也一直这么觉得……不,好像是刚刚才发觉……真是有趣,自己的优点却要别人提醒才能发觉,发觉之后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知道好久了……他用感激的目光看向莫小可,冷不丁怦然心动:她竟然比他自己更了解他!比他自己更能看见他的好!即便她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但她能看见他的好啊!而且是只有她能看见他的好!
水溶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妒意,开水一般在心里翻滚。为什么这样的女孩,却先一步喜欢上了那智呢?不……不是先一步,她其实一开始是喜欢他的……他当时为什么要错过呢?
水溶的眼里翻滚着妒意、痛悔和愤恨,表情显得异常的复杂。莫小可不知道他怎么了,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赶紧开溜。说真的,她开导水溶真的只是不想看着他贬低自己,从没想过要让他继续追金新月,为自己减轻压力。自然也无法理解水溶想的什么鬼东西。
第二天天气很好。灿烂的阳光照在一览无余的海面上,激起无数碎金。景色虽然美丽,但也让人绝望。因为这金光闪闪的海面上还是什么都没有,既没有岛屿,也没有船。
莫小可趴在船舷上,心情就在浪花的底部摇摆。以前没有船的时候,盼有船。有了船了,大家却又都是睁眼瞎,除了开船什么都不会。那感觉就像有了食物却没有锅子——不,食物还能生吃呢,那感觉应该是有了活螃蟹却没有蒸锅!而且是不吃螃蟹就得死的情况!
“喂!”水溶走了过来。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很想倾诉什么,却又羞于开口,脸上是种激**的压抑。
“哦。你好。”莫小可随口答道,继续看海。
水溶的表情却像碰了个钉子。他不甘心地看了看莫小可,欲言又止,悻悻地溜回船舱,回来时手里拎着个药箱。
“你能帮我换药么?我自己搞不定。”
“哦。好。”莫小可无意中朝水溶看了一眼,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看过来却又慌忙把目光移开。
莫小可一头雾水,盯着他看了看,低头去看他的绷带,却发现绷带的颜色很新。
“哎?”金新月在远处看到了,讶异地大声说,“那智今天不是刚帮你换过绷带么?怎么又要换了!?”
“啊!”水溶竟像遭了枪击一样,脸红脖子粗地说,“我刚才不小心溅上海水了!不行么?”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金新月说话。金新月的脸色顿时一暗。水溶却丝毫没注意这一点——这对以前的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紧张地看着莫小可。
淳朴的人就是淳朴啊。昨天晚上他终于对莫小可有了爱慕之意,想要追求她,却因为自己之前的混蛋变现,怕会自讨没趣——说真的,要是他和莫小可换位而处,说不定会一脚踢飞他。所以便想试探莫小可一下子。试探的内容,无非是看她是否还对他有关心之意,所以就想出了这个孬注意。没想到被看过他换绷带的金新月撞破了,孬主意彻底成了馊主意。
“哦。”莫小可倒没怎么起疑,立即帮他换了。表情很是自然。水溶却因为紧张和窘迫,无法参透她的表情了,不禁如坐针毡,在莫小可给他换完绷带后就脚底抹油了。
金新月冷笑着看着他溜进船舱,似笑非笑地朝莫小可走过来。莫小可一见她这样子心里就发麻,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没想到金新月紧跟着上前一步,把脸凑到了她的面前,“你真行啊。这么快就把水溶泡到手了。”
“什么,泡!?”莫小可的脸顿时火烤般红了,竟比金新月还要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后狠狠地叱道,“你胡说什么啊?泡?这么难听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金新月没有答话,而是仰起头,从眼睛下方鄙夷地看着莫小可,“你还真行啊,和那智还没明朗,就把水溶也收归裙下,是不是想东食西宿,旱涝保收啊?”
“你……”莫小可气得眼前金星乱冒,“你给我住口……再胡说八道……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推下去!什么东食西宿……什么‘泡’啊?给他换绷带就算‘泡’了?”
金新月冷哼几声,目光中鄙夷的意味更重,“你是在装清纯么?你没看水溶的表情么?”
“没看!”莫小可大声说。是的。她刚才只顾着换绷带,根本没注意他的表情。
“是么?”金新月朝她挤了挤眼,“我怎么记得以前只要水溶看你一眼,你就会低下头挤眉弄眼半天,现在怎么对他视而不见了?”
莫小可哑然。是啊。之前她的确喜欢揣测水溶的心思。不仅喜欢揣测,还时不时地为之生气和苦恼,现在想来全是她“自作多情”……怪了,之前她怎么会这么在意水溶的心思……不,不对,她应该诧异的是自己现在怎么这么不在意水溶了。难道……是因为她已经确定自己爱的是那智了?
一想到这里莫小可脸就红到了耳朵根,心也“砰砰”乱跳起来。金新月以为她被自己说中了羞处,高高地扬起下巴,笑得更加鄙夷。
莫小可心慌意乱,不想和她纠缠,转头欲走的时候却被她拦住。
“你想怎样?”莫小可气鼓鼓地说,不知为何有一丝胆怯。
“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想要东食西宿也没关系。不过最好做得隐秘点。要是让他们发现了你有这个想法,说不定都会离开你呦。”
莫小可的脸顿时变得惨白,惊惧而又无奈地看着金新月冷笑着走远。她这哪是提醒她,分明是告诉她她准备去那智那里搬弄是非嘛……天哪,这可怎么办啊?如果让那智以为她是那种三心二意的女生……不就彻底玩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