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尚永清的家坐落在很冷清的山麓下,周围没一户人家,附近能看到的只有零零散散的田地,所以这座三层小洋楼的存在异常显眼,洋楼的后面是片很大的人工草坪。
来之前关琥特意打听过尚永清的事,尚永清的家境很富裕,但因为一心放在工作上,所以婚姻最后还是以破裂告终,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别的城市,而尚永清也没有其他来往密切的朋友,他出车祸致残后就离职了,买下这栋旧别墅闭门不出,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
张燕铎照关琥的吩咐将车停在了院门外,抬头看去,楼房外壁颜色有点旧,愈发增添了萧索感,也让他对这家主人多了份好奇,路上关琥跟他讲了尚永清的身份,既然是破解密码的高手,或许真能解开那些奇怪的字符吧,所以关琥下车的同时,他也下来了。
“你……也要进去?”
没想到张燕铎会跟随,关琥试探性地用手指指楼房。
“难不成大热天的,你要我在车里等吗?”
张燕铎给了他一个很无辜的微笑,关琥没办法,有点后悔让一个严重贫血的家伙为自己开车,要是他中暑晕倒的话,还要送他去医院。
“好好好,你要跟就跟吧,不过不要带嘴巴跟耳朵。”
“机密嘛,我懂得。”张燕铎跟关琥说话时,眼神瞟过楼房,二楼某个窗户的帘子后似乎有人在看他们,但马上就退开了。
“还有,把墨镜摘了。”关琥没注意上面的光景,伸手去摘张燕铎的墨镜,张燕铎急忙闪身避开,自己把墨镜摘下,换成先前的眼镜。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近视?眼镜整天换来换去的。”往大门走的时候,关琥问道。
“其实我是远视的。”张燕铎微笑回道,“所以我可以看到许多你看不到的东西。”
两人来到门前,关琥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长得很瘦弱的女人,身上穿了类似佣人的围裙,不等关琥开口,她便说:“对不起,先生身体不好,不见客。”
“我们不是来闲聊的,是为工作上的事,”关琥将警证拿出来亮给女人看,“我叫关琥,想就最近一些案子的问题向尚先生请教。”
“警察也不见。”
女人说完就要关门,被关琥及时挡住,将陈小萍留下的那张纸递过去:“是关于破解图形密码的问题,现在整个警局的人都束手无策了,否则我也不会跑来请教尚先生,希望他能看一下,如果他也解不了,那我回去也好对大家有个交待。”
“这……”
女佣看上去有点为难,关系尚永清的声誉问题,她不敢自作主张,接过纸条回了屋,不久就跑出来,说先生请他们进去。
激将成功,关琥笑嘻嘻地跟随佣人进去。房子空间很大,因为拉着窗帘显得有些阴暗,四周静悄悄的,不像有其他人的样子,女佣带着他们顺着螺旋形的楼梯一路来到三楼。
“听说尚先生腿脚不太方便,这么高的楼他怎么爬上去?”关琥一边观赏着房间内部的摆设构造,一边问。
“家里有电梯,”女佣指指对面装饰成整幅油画的大门,对关琥说,“不过你应该用不到吧?”
听到身旁传来的低笑,为了掩饰尴尬,关琥指着那幅油画上在云中翩翩起舞的古装女子,含糊道:“呵,这挺漂亮的。”
画面色彩斑斓,女子婀娜多姿,随着电梯门开启,应该可以欣赏到她的翩跹舞姿,设计挺巧妙的,张燕铎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尚永清的书房在三楼的最里间,女佣敲敲门,在听到里面的回应后,做了个请他们进去的动作。
随着房门打开,光线强烈地射过来,让两人误以为这个房间朝阳,但很快发现那是荧光灯的光芒,房子的主人好像很喜欢灯光,在房间里安了四五盏大灯,而窗帘则拉得紧紧的。
被灯光晃到眼,关琥的视力有短暂的失明,等他缓过来后发现对面是整栋的书墙,一排排的书籍根据不同分类依次排列着,书墙正中是张大书桌,一位满头华发的老人坐在桌前,看到他们,老人滑动轮椅迎了过来。
仔细看去,他的岁数并不大,五十上下的年纪,与关琥想象中的形象不同,尚永清没有因重伤致残而导致的颓废感,相反他的精神很好,身体也很壮实,面色红润,再加上戴着金边眼镜,更像是做研究的学者。
关琥不禁歪头瞄了张燕铎一眼,同样属于戴眼镜一族,张燕铎给人的感觉是精明圆滑,而尚永清则是温文尔雅。一副眼镜可以瞬间改变一个人的气质,真是厉害。
“尚先生您好。”他走上前打招呼。
尚永清点头回应了。
“你叫关琥?几年没出门,重案组那边大换血了,以前我记得组长是陈……”
他歪头想了想,似乎没想起来,抬手扶了扶眼镜框,露出为难的表情,叹气道,“你看我这记性,才没几年的事就都想不起来了。”
“现在我们组长姓萧,其实我们大家平时一遇到案子就提起您,您可是警局里的英雄,可惜上头不让我们来拜访,说是会打扰到您休息。”
“大家真这么说?”
“当然,要不我怎么会特意来请教您呢,现在看您的气色这么好,您的离开真是警界的一大损失啊。”
关琥面不改色地恭维着,他的话恰到好处地迎合了尚永清,对方哈哈笑起来,指指旁边的沙发,请他们坐下。
“不是我不想帮你们,真是人老不中用了,那次车祸不但让我双腿残废,还伤到了脑子,想多了复杂的事就会头痛,不得已只好闭门谢客。”尚永清解释了自己目前的状况,随后女佣敲门进来,将茶点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沙发对面是纯白的墙壁,张燕铎转头向后看,就见后面的架子上摆放着放映机,看来尚永清喜欢用大荧幕看录像;再看另一边的书架上面有很多关于考古跟医学的藏书,跟鉴证学术研究等书籍放在一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对考古没什么兴趣,只是好友喜欢,这些都是为他购买的,”见张燕铎对自己的藏书感兴趣,尚永清解释道,接着又叹了口气,转动轮椅来到另一边,“可惜那场车祸后,我们就失散了,收藏这些书也是为了纪念他。”
“他也是在三年前那场车祸中出事的吗?”虽然急于询问密码的事,但架不住内心对这位警界传奇人物的好奇,关琥问道。
“不,我是在去跟他约定地点的途中,因为车速过快出了车祸,还好当时车里只有我一个人,没连累到别人;但也正因为我出了车祸,没能如期见到朋友,后来才听说他在考古中发生了意外,从此人间蒸发,生死不明。”说到往事,尚永清的表情充满了遗憾,低下头,又扶了扶眼镜,像是在抹泪。关琥忍不住想当年他会从警界毅然离职,或许也有出于对老友的歉意吧。
“您好像对敦煌跟道经很感兴趣。”
在关琥感叹于尚永清的经历时,张燕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关琥看到了书架上有不少敦煌、涅槃、古墓、道经等专业书籍。
“那也是老友的藏书,他主要的学术课题是关于敦煌莫高窟的研究。”
莫高窟?关琥皱皱眉,感觉这两天似乎有听到过这个词,但是从哪里听到的,一时间他想不起来。
张燕铎继续赞道:“羽化飞仙、涅槃重生,这些话题从古至今都从来没变过,不管是出于它们的神秘色彩还是人类对于它们的向往。”
“哦,你也对这些传说有研究?”
“算不上研究,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话题越扯越远了,关琥清清嗓子,及时将他这次来拜访的主要目的提出来,“尚先生,那份图形密码……”
“抱歉抱歉,我果然是记性不够用了。”一经提醒,尚永清这才注意到他放在桌上的那张纸,将纸拿起来,反复看着,问,“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是我们在自杀的舞蹈学生家里发现的……您有注意最近的新闻吗?”
尚永清摇头:“我没太关心,你们也知道,新闻总是夸大事实,看那个很浪费时间,你说下案情吧,也有助于我解码。”
讲述案情在关琥的意料之外,别忘了房间里还有个外人。关琥给张燕铎使了个眼色,他相信以张燕铎的机灵劲儿,这时候不需要自己说,也会主动避嫌,谁知张燕铎好像没发现当前的尴尬状况,继续坦然自若地品着茶。
关琥气得又朝他连连眨眼,张燕铎终于注意到了,奇怪地问:“你眼睛不舒服?”
你才眼睛不舒服!关琥气得在心里翻白眼,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你看你是不是回避一下?”
“为什么?”
这声无辜的反问反而把关琥噎住了,正当他站起来想过去跟张燕铎暗地里“交流”下感情时,一旁的尚永清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关琥临时把探身的动作改为拿点心,人都来了,现在才来解释跟自己一起的这位先生不是警察,可能反而会给尚永清留下不好的印象,再三考虑,他选择了妥协,重新坐定后,正要开始讲案情,兜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关琥拿出手机,发现来电人居然是叶菲菲,他有些惊讶,不过这会儿没心思理会前女友的纠缠,为了不妨碍正事,他直接将手机关机,然后从陈小萍自杀讲起。
由于他只讲要点,长话短说,很快就将事件说完了。期间,尚永清像是没特意去听关琥的讲述,只是低着头,拿着笔不时在画着图形的纸上划动,倒是张燕铎听得聚精会神,以至于让关琥觉得自己是在专为张燕铎讲述案情的。
“王教授会连续砍上数刀,不是因为痛恨,而是因为太爱,所以才想把妻子留在身边。”听完关琥的讲述,尚永清也停下了笔,然而他首先谈及的不是图形密码,而是他对凶手杀人的看法。
听了他的解释,张燕铎眉峰微挑,关琥也忍不住问道:“以这种残忍的方式留住喜欢的人?”
“从你的描述可以看出他妻子是一刀致命,她死得不痛苦,后边的几刀只是王焕成为防止她活过来而追加的,可见他对把妻子留在身边有多执着。”
尚永清这番理论让关琥有点惊讶,张燕铎却点头道:“可以理解,因为王焕成本人对死亡并不畏惧。”
“那个……”关琥抬起手,打断两人的对话,“我们还是讨论下密码怎么样?”
“这不是密码,只是些古代象形符号而已,我想这可能是那位女同学根据某些资料设计的舞蹈动作。”
尚永清将自己用红笔描出来的图形给关琥和张燕铎看,乍看上去,那些符号的确是类似跳舞的人形,他又说:“但是任何一种符号都有其意义,所以现在要知道的是陈小萍是从哪里得到这些符号的,如果是网上流传的,那其他人知道的可能性也很大。”
“那……这些符号究竟代表了什么?”
“这个我无法马上回答你,给我点时间。”
关琥是有时间等,但就怕下一名受害者没时间等。
“古文字是很美妙的创造,”尚永清没有注意到关琥的焦躁,看着那些图形,他自顾自地往下说,“你可以从字意来理解它,也可以用字形来模拟它,比如这个字符,它代表了财富,而这个,则是向往。”
尚永清用笔头在几个字符上虚画,指给他们看,他所谓的代表财富的符号实际上更像是云朵,下方则类似于人形昂首高举双手,云朵也罢了,那人形却扭曲得不像话,就勉强算它是人体吧,但这些是在表达什么,关琥完全想象不出。
“会不会是某种影响人的思维的咒语?”张燕铎在旁边插嘴问。
尚永清抬头看他,眼神有些惊讶:“你说那些人是被咒语影响自杀的?那你是低估人的理性思维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催眠术可以让人自杀,除非他们潜意识中就想放弃生命,催眠只是唤醒他的自杀意识而已。 ”
关琥离张燕铎比较近,他清楚地看到在听了尚永清的一番话后,张燕铎眼中光亮一闪,他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却没有再说下去。
“不过这些只是我暂时的推想,要证明是否正确还需要更精确的分析,”尚永清笑着对他们说,“你们给我找了份不轻松的工作啊。”
“那是不是需要很久?”
“要看运气了,不是密码的密码才是最难解的,就看我能不能幸运地及时找到相关的字形,如果你有新的图形密码,也请尽快给我,图形构成越多,解码的精确度也就越大,也能相对缩短分析的时间。”
关琥听得一头雾水,不过这份所谓的密码总算有点眉目了,他留下自己的联络方式,又向尚永清道了谢,告辞离开。尚永清没跟他们客套,低着头拿笔不断地在纸上写写画画,看似完全沉浸在了破解密码的世界里。
两人出了房间,女佣站在外面,跟来时一样,在前面为他们引路,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走廊显得有点长,在走到楼梯口时,张燕铎转头向后看去,就见电梯门关着,油画中的古装女子倾身在祥云之间,长袖凌风舞动,缥缈若仙,栩栩如生。
“怎么了?”关琥问他,张燕铎回过神,摇摇头表示没事,关琥笑道,“看美女看傻了?”
“我只是觉得尚先生很喜欢飞天。”
“飞天?”
张燕铎没答,反而是女佣搭了话。
“喜欢飞天的不是尚先生,是凌先生,凌先生过世后,尚先生伤心得不得了,连工作也没心思做了,每天把自己闷在家里,疯了似的画了好多这类图画来纪念凌先生,最近一年才慢慢好起来。”
从女佣的描述中两人猜到,所谓的凌先生大概就是三年前考古途中失踪的尚永清那位好友,没想到他们关系这么好。
“我听我女儿说这种友情很难得,叫什么伯牙种子……”
“是俞伯牙与钟子期。”关琥帮女佣纠正。
“啊对对对,就像你们俩。”
被点名的两人对视,张燕铎“噗”地笑出了声,关琥也耸耸肩道:“那真是荣幸之至。”
“你也住在这里吗?附近没有超市,采购做饭很不方便吧?”张燕铎问女佣。
“还好,食品公司会定期送货来,或是我来的时候顺便买菜。我不住这里的,尚先生习惯了清静,我在他反而不方便。”
“这里这么偏僻,万一有什么事怎么办?”
“我也是这样说,不过尚先生不在意,他说他死过一次了,什么都不怕。”说到这里,女佣自己先笑了。
到了门口,关琥跟她告辞,她很热情地摆手,跟最初的冷待判若两人,看来每天在这种寂静的房子里做事,她也很无聊。
两人上了车,由于车停在烈日下,这会儿里面闷得像蒸笼,关琥没跟张燕铎客气,第一时间将车窗降下来,同时又打开了空调。
车开了出去,关琥一边趴在车窗上呼呼喘气,一边扭头看着后面的洋楼说:“真是个怪人,离婚没觉得怎样,朋友失踪却这么难受。”
“这世上任何一种感情都是有原因的,也许他并非真的思念好友,只是想找个寄托而已。”
“为什么?”
“因为他潜意识中不想承认自己的颓废是残废导致的,所以把原因归结于失友之痛上。”
“也可能人家真的是怀念好友呢。”
张燕铎没跟他继续争辩,但表情明显是不赞同的。关琥忍不住转回身子,关上车窗,问:“你刚才在尚永清家里到底想说什么?”
“哦,没什么,尚永清说催眠术无法促使人自杀,最多只是起到催化剂的作用,但我也并未明确说他们是自杀的,所以我们的观点其实是一样的,那就是——催眠术有它成功的可能性,就比如它可以催发死者的潜意识,让他们的梦想达成所愿。”
“比如?”
“难道你没注意到死者之间的相同点吗?他们都缺钱;正如尚永清所说的,如果图里的一些字符代表财富的话,那死者会将它随身携带并编成舞蹈也不无可能。”
“难道那些奇怪的文字真是金钱的意思?”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
“王焕成是大学教授,怎么可能没钱?”
“教授就一定有钱吗?也许王妻就是因为他有钱跟他结婚,又因为他没钱而离婚。”
关琥低头不语,认真想了一会儿,掏出手机开机,看到叶菲菲之后又打过两次电话,关琥猜想她的目的无非是让自己道歉,跟一个家世好工作好又漂亮的女人谈恋爱也是件很麻烦的事,他直接将其无视,把电话打给了江开。
照计划江开今天继续调查王焕成夫妻的资料,相比自己,江开那边进行得比较顺利。电话接通后,听了关琥的询问,江开将自己刚收集到的情报一一报上来,关琥一边听着一边不时转头看向旁边开车的张燕铎,没想到一切都被他说中了。
“其实你是兼职做侦探的吧?”电话挂断后,关琥发表感叹。
张燕铎没回答他的提问,而是问:“怎么了?”
“都被你这乌鸦嘴说中了,大哥。”
根据江开查到的资料,王焕成家境富裕,早年在大学相当有人气,但后来他因行事乖张受到排挤,再加上负责的化学实验项目在操作中发生事故,被同行借机打压,而雪上加霜的是,他炒股也赔得很厉害,最后一气之下辞职在家里专心玩股票。
王妻小他很多,又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为此夫妻经常吵架,最终导致离婚。这次王妻将小孩寄放在娘家,单独去跟王焕成沟通离婚手续等问题,却没想到会引发惨案。
“这样就说通了,需要钱的共同目标让完全没有交集的三个人走到了一起。”
“需要钱为什么还要自杀?”
“我从没说过他们是自杀,而是……”
“而是在达成梦想,对吧?可是这梦想不就是死亡吗?为什么有人要引诱他们自杀,还是说那张密码图有诱发人自杀的玄机?”关琥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又翻看手机里的照片,不屑地说,“我就不信了,光是看图就能死亡。”
手机在下一秒被夺了过去,张燕铎说:“不要冒险,也许真会出事。”
“不需要这么紧张吧?要出事小柯早出事了。”
关琥对张燕铎的过度反应有些不解,探身把手机又拿了回来,不过没有再继续看照片,比起花心思解码,他更想知道这三人是在哪里联系上的,除了他们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被这图形影响,那些人也许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我觉得他们的死亡像是一种宗教仪式。”开着车,张燕铎说。
“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只是种直觉,那些图形很像某些宗教给人洗脑用的东西,你知道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希望有钱,用钱当诱饵是最好的方式。”
“那你说古文字真的那么神奇吗,连电脑都破解不了?”
“虽然现今社会越来越依赖于电脑,但我认为其实人脑才是最神秘复杂的东西,别忘了你所信赖的电脑本身就是人脑创造出来的。”
关琥耸耸肩,虽然张燕铎说话有点神神叨叨,但不得不说他一语中的,想起自己高烧做梦时联想到的画面,他说:“去王焕成家。”
王家门前贴了封条,关琥跟房东要来钥匙进去,张燕铎跟在后面,闻到里面怪异的血腥味,他脸色不太好看,又转身出去了。
关琥还以为张燕铎是对杀人现场有忌讳,并未在意,一个人在房间里转悠打量,客厅的血迹已经擦掉了,是以粉笔的痕迹也消掉了,他又去书房,好在地板上的涂鸦还在,王焕成之前躺过的地方由于他的挣扎被涂抹掉了许多,其他部分还算完整。
“他很聪明。”
声音从身后响起,张燕铎回来了,手里拿了两个大口罩,将其中一个递给关琥。关琥惊讶地接过,见他皱着眉头,脸色看上去不太好,问:“你特意去买口罩?”
“顺便还买了这个。”
张燕铎亮出手里一小盒粉笔,掏出一根红色的,蹲下身沿着那些杂乱无章的曲线描起来,等关琥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时,他已经画了几条线出来。
“等一下,不要破坏重案现场。”私自带外人进现场已经违反警察操守了,现场再被破坏的话,他就等着被处分吧。
关琥伸手去阻拦张燕铎,反被制住,只见张燕铎一手迅速画动,说:“我也不想这样做,不过这种方式最快。”
或许是现场的血腥气息刺激了他的灵感,他清楚地看到了想看的东西,他讨厌血腥气味,但不得不说在许多时候这种血腥气息可以提高他对外界的敏锐度,关琥所说的那些跟化学方程式混杂在一起的符号,此时已经清晰地自动浮现在他脑海里了,他所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看到的描绘下来而已。
关琥听出张燕铎话中的郑重其事,便没有再阻拦,而是悄悄退到一边观看;就见张燕铎笔走如飞,没多久,一幅完整的由符号组成的图案就出现了他的眼前,跟陈小萍的那份不尽相同,但许多地方又透着相似。
等张燕铎全部画完,那根粉笔也差不多用完了,他随手丢到一边;关琥急忙跟过去把粉笔头捡起来,以免现场被破坏得更糟糕。“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转回来,双手交叉在胸前,打量地上用红粉笔画的偌大字符问道。
“那是你们警察要查的事,我只负责画图。”画完后张燕铎才感觉到不适,身体有种用力过度后的虚脱感,他随意往旁边一坐,将事先准备好的口罩戴上了。
“你不舒服?”看着他的脸色,关琥问。
“贫血。”张燕铎再次把原因推到了贫血上。
“贫血贫到站起来就晕的程度,你也太弱了。”
关琥嘟囔着,拿出手机将图形拍了下来,除了王焕成身体下方的部分被蹭模糊外,其他地方还算完整,他指着类似云层的图形说:“照尚永清的解释,这该代表财富?”
“不无可能,所以他拼死也要抹掉,抹不掉的则写上化学公式来混淆,至于客厅那里,”说着话,张燕铎转头看向客厅,“尚永清说王焕成连砍妻子数刀是为了防止她逃走,我倒觉得他只是想要更多的血而已,用血来抹掉地上曾经存在的符号。”
“大动脉喷血量已经很多了,他只要随便一抹就行了,为什么要费力再砍?”
“抹的话就不自然了,反而会让人注意到地板上的图形,你看下照片,他是不是在妻子身上乱砍的就明白了。”
关琥不需要看也记得很清楚,当时王妻身上毫无章法的砍伤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至此他惊异地看向张燕铎,就见张燕铎平静地点点头,道:“他是个到死前都很冷静并充满快乐的人,这种人又怎么会选择自杀呢?”
“不可能,一个老男人杀了老婆又自杀,怎么可能心情好?”
“心情好不好尸检是看不出来的,谁又能说死亡只代表了悲伤?凤凰涅槃也许得到的是重生。”
关琥无言以对,尚永清的说法就够令人震撼了,而张燕铎的见解更是诡异,他忍不住问:“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我研究过几年心理学,所以才说可以帮到你,”张燕铎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过来,也学着关琥,拿出手机拍下图片,笑吟吟地解释道,“我对这种奇怪的事件跟变态的人还是很了解的。”
“喂,这是警方内部机密,不能拍!”
关琥想阻止,张燕铎已经拍完了,随口道:“你说得太晚了,我已经用眼睛拍下来了,你也很想早点破案吧?也许我可以帮你找到这些图的真正意义。”
“我并不想为了破案丢掉饭碗。”
“不会的,我保证。”
就冲着这家伙随性的行事作风,关琥就对他的保证完全不放心,抓着头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他为什么会被这么奇怪的人缠上,明明拒绝一个陌生人对他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
“谁?”外面传来轻微响声,张燕铎厉声喝道,关琥的身体反应比他的大脑快,在张燕铎的话声落下同时就蹿了出去,就见门口人影一闪,顺着走廊跑了出去,速度太快,又戴了帽子,看不清是男是女。
等关琥跑到走廊上,那人已经下了楼,冲向小区的路口,眼看快跑远了,他一把扯下口罩,对紧跟着跑来的张燕铎说:“我去追,你在这里等我,要是有情况赶紧报警。”以张燕铎的体质,他乖乖不动最保险。
关琥交代完,双手搭在走廊的栏杆上向外一跃,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张燕铎趴在走廊上,冲他的背影喊道:“你还在发烧,别逞强。”也不知关琥有没有听到,没等张燕铎说完,他已经跑远了,看着他的背影,张燕铎自言自语道,“身手还不错。”
关琥一口气追到路边,那人的速度很快,落下了好长一段距离,他只好大声喝道:“站住,否则我开枪了!”
听到他的警告,那人越发加快了脚步,不过对方没想到的是,关琥半路抄近道,直接从草坪上折过去,然后从上面跳下,双手刚好搭住那人的肩膀上,向后一扳,便将他掀翻在地,接着顺势双手撑地跃起,想去揪那人的衣领,却在听到惊叫声后停了下来。
由于被迫摔倒,那人的帽子滚到了一边,露出下方的齐耳短发,再往下看,纤瘦的身材以及精致的五官,怎么看都是个女生,而且有点面熟,关琥跟她的视线对上,突然想起她就是在陈小萍坠楼案中玩偷拍的那个女记者,叫谢……
迎面狠狠地甩过来一个背包,趁着关琥躲避之际,女生飞快地爬起来,向前继续跑,等关琥再赶过去时,就见她已经冲到了丁字路口中央,可能想跑去对面,但没想到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然冲出来一辆轿车,女生慌忙刹住脚步,却仍然被车头刮到,身体顺着冲击力滚向了路边,趴在那里不动了。
撞到人后,那辆车不仅没停下,反而加快了车速向前开去,关琥顾着查看女生的伤势,不得不放弃了追赶,反正附近有电子眼,要查肇事车辆不是难事。
女生晕过去了,她的额头撞在路边的石块上,血渗了出来,关琥不敢乱动她,当即打电话叫救护车。等他电话打完,张燕铎也赶了过来,看到晕倒的女生,他愕然发现正是那天伪装鉴证人员并警告自己注意纸片的人。
“你认识?”关琥敏锐地捕捉到张燕铎短暂的诧异反应。
为了不节外生枝,张燕铎坦言:“她曾在许英杰坠桥的现场出现过。”
“哦,果然是她!”想到当时的状况,关琥恍然大悟,要不是他那时太不舒服,不然发现有奇怪的人,一定会跟过去查看的。不过现在他也不好再说什么,索性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诉张燕铎,“她叫谢凌云,是报社记者。”
张燕铎将女生的背包捡起翻了翻,找到了她的工作证、钱包、笔记本等一些琐碎物品,单反相机挂在她的胸前,在摔倒时由于被她紧抱着而没有受损,看来她珍惜相机胜过自己的生命。
关琥本来想摘下她的相机检查,但她抱得太紧,碍于男女有别,再加上担心因此牵扯到她的伤口,他只好放弃了;谁知张燕铎蹲下来,扯过挂在她颈上的带子,又用力一拽,硬是将相机从谢凌云的手中拽了出来,由于用力过大,女生的头往后一磕,再次发出砰的一声。
一连串的动作做得既迅速又粗暴,完全没顾忌女生是伤员的情况,没想到看似温雅体贴的男人会有这么暴力的一面,关琥在旁边看傻了眼,等他想到要阻止时,相机已经到了张燕铎的手里。
“我有点后悔提醒她不要用活扣系绳了。”关琥嘟囔道。或许是听从了他的警告,这次谢凌云特意用了打了死结的照相机套绳,如果是活扣的,张燕铎的行为可能用不着这么粗暴。
关琥好心提醒张燕铎:“她已经受伤了,架不住这么折腾。”
“我不认识她。”
关琥翻了个白眼,他突然觉得自己看错人了:“这不是认不认识的问题,对女生,尤其是受伤的女生,你至少要温柔一点。”
“不是我撞的。”张燕铎依旧低头看相机,对于关琥的提醒置若罔闻,认真做事时他收敛了一贯的服务性微笑,加上冷清带有磁性的嗓音,让他跟夜晚出现在酒吧里的老板判若两人。
对于他这种漠视生命的态度关琥有些看不下去,伸手一把夺过相机,正色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这次张燕铎总算捧场地抬起了头,但他的回答却是——这个女人跟三起案件有关,要注意她。
话题切到重点问题上,关琥脸色一变,本能地低头看相机,就见里面全部都是与三起案子有关的照片,不过没等他细看,急促的鸣笛声便遥遥传来,救护车很快就到了,为了协助救护人员,他暂时停止查看,帮忙将谢凌云送上救护车,然后由张燕铎开车,跟随救护车来到医院急救中心。
接下来的事情比较繁琐,关琥跟医生讲述了当时的情况,又联络交警备案,等一切都忙完,急救也结束了,还好谢凌云只是因为受了外伤暂时昏厥,医生说她有轻微脑震**,可以先留院观察一下,但基本上没有大问题。
“还好没事,否则都是我害的,”医生的话让关琥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叹气,“早知道就不追她了,可我就是改不了这急性子。”
“如果她不跑,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张燕铎坐在他身旁,很冷淡地说。
关琥转头看他,张燕铎还在看相机,似乎比起谢凌云的死活,他更关心相机里的内容,嘴角微微上翘,像是发现了什么,表情透着喜悦和紧张。这样的表现加剧了关琥的反感,他突然发现张燕铎的温柔跟体贴只表现在酒吧里,换言之,那都是为了招揽生意而作出的假象,除此之外,哪怕一个人的生死都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看来即使有人因你而受伤害,你也不会内疚。”
“不会,我没有那种感情。”张燕铎说得很平淡,这样的平淡态度激怒了关琥,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相机;张燕铎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惊讶,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发怒。
“我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的。”直视着张燕铎,关琥悻悻地说。至少在不算长的几次交往中张燕铎给他的印象都很好,人的直觉是很主观的感情,可以没有缘由地对一个人产生好感,也可以因为某件事而骤然生分。
精明如张燕铎,很快便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他垂下了眼帘,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只是把目光移开,微笑道:“看看最后几张,会有大收获。”
气氛有些尴尬,发现自己说得过火了,关琥挠挠头,觉得苛求一个陌生人道德品质的行为有点蠢。他照张燕铎所说的将画面调到最后,果然就看到类似密码的图片显示出来,且图片的内容均有不同。
“她是从哪里弄来的?”他陷入沉思。
“我只知道她也在追这条线,”张燕铎提点他,“而且她了解得比我们多,知道这些图将带来危险。”
“你从哪里听说图会带来危险?”
“因为手里有图的人都死了,”张燕铎避重就轻地说,“下一个死者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姿势。”
这句话提醒了关琥,当即拿出手机,将谢凌云相机里的图形都拍了下来,又倒回去看,不知谢凌云用了什么办法,前三位死者的案发现场都被她拍到了。三个不同职业的人,三种怪异的死亡姿势,他闭上眼,想起陈小萍的舞蹈照片,这些姿势都有重合。
“难道凶手是模拟舞蹈杀人的?”他喃喃自语道。
“我想只是陈小萍的舞蹈照片刚好对应了死亡姿势而已,下次也许是芦笙或是箜篌……”
“是听你跟尚永清讲的。”
“不,我没提过照片。”这一点关琥记得很清楚,他主要是希望尚永清解析图形,所以有关现场勘查的细节讲述得不多,更别说是照片了,张燕铎会知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看过自己的手机,趁自己醉酒的时候。想到这里,他上前一把抓住张燕铎的衣领,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密码?”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最好现在就坦白,别逼我抓你去警局审问!”
手机被擅自翻动,关琥火了,心里除了对张燕铎这种过分行为的震惊外,还有隐私被偷窥的愤怒;相比之下,张燕铎依旧是那副淡定面孔,无辜地反问:“为什么抓我去警局,警官,我有做什么吗?”
“偷窥我的隐私。”
“那一定是你的错觉,如果我是解码高手的话,你就不用去请教尚永清了。”
关琥被他淡定的反驳噎得说不出话,气得推开他,又去看那架相机,事情越来越古怪了,他放弃了跟张燕铎的拉锯战,转身冲进病房,想直接询问谢凌云,谁知走到床边,拉开隔离帘,就见病**空空如也,被子被掀到一边,人已经不见了,再看床头,谢凌云的背包也消失了。
张燕铎快步走到窗前,窗户跟纱窗都半开着,他探头向外看,两层楼的高度说矮不矮,说高也不高,再看看窗户旁的下水管道,他猜到了谢凌云的逃跑路径,她还顺便带走了背包,只是相机没法拿走。
“医生说她有轻微脑震**,”关琥气极反笑,趴在窗台上哼道,“你见过这么有精神的脑震**患者吗?”有没有脑震**尚待别论,但谢凌云被车撞受了伤是毋庸置疑的,那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让她即使受伤还要逃跑?
张燕铎沉吟着问:“现在怎么办?”
关琥沉着脸不说话,又去翻找谢凌云躺过的床褥,一张纸条随着枕头的拿开掉到了地上,他捡起来,发现上面是一串网址,发现张燕铎也探头来看,他直接将纸条攥进了拳头里,掉头就往外走,张燕铎跟在后面,在走到门口时被他制住。
“如果你不想马上被关去警局,就别跟着我。”
“我也是要回家的。”后者一脸无辜的笑。
“换别的路。”
面对不讲理的人,张燕铎无奈地摊摊手,表示他认输,看着关琥大踏步走远,他忍不住说:“如果你要去找尚永清,记得问他飞天的事。”
什么飞天?
关琥没听懂,脚步微顿,不过马上又加快了速度,心想他为什么要听张燕铎的话去找尚永清,至于飞天,鬼知道那是什么。可是即使不爽,关琥也不得不承认张燕铎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他的确是准备去找尚永清的,有了新的图形,对解码会有帮助。
关琥将拍到的照片传给尚永清,又招手叫了出租车,在坐车去尚永清家的路上,他展开谢凌云留下的纸条,照纸条上的网址输进手机,就见画面跳到了一个交友网站的聊天室里,名字他曾见过:神仙乐陶陶。
关琥本能地坐直了身子,他突然想起自己是在哪里看到“莫高”这词了,这个聊天室里的某个ID就叫莫高,他还给大家提供赚钱玩乐的消息,而陈小萍等人不正是很缺钱的那种人吗?看来这条线他没查错,这些人虽然身份各异,但他们在网络上都认识。
关琥随便注册了个ID进去,顺着聊天记录迅速往下翻,发现对话还在继续,但大多是新人,署名“莫高”的ID在聊完赚钱经后就消失了,关琥试着和他说话,可惜过了很久都不见有反应。
如果他们真想谈什么赚钱经的话,应该会私聊,那就不是他这个外行能查到的了,关琥打电话给鉴证科的小柯,让他马上追踪这个聊天室,在最短的时间内锁定所有人的IP,然后不听小柯呼天抢地的哀嚎,直接挂断了电话。
出租车在寂静中向前疾驰着,关琥将该交代的都交代完后,想起了张燕铎的话,撇开对他不爽的私心,认真琢磨他的提醒,又将三起案件的照片调出来仔细翻看。
没多久,他的目光在陈小萍的某张舞蹈照片上定住了,迅速放大屏幕,将画面移到右下方的题字上——陈小萍最佳设计奖“飞天”。
其他照片也有关于舞蹈名称跟奖章的题字,然而最初关琥没有留意到这里,顶多是发现三名死者的死状与陈小萍照片里的舞姿类似,但张燕铎的提醒让他发现了飞天不仅是莫高窟的最大象征,它还有着另一个含义——羽化飞仙,那不就是死亡吗?
“下次也许是芦笙或是箜篌……”
张燕铎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关琥忍不住开始想飞天跟芦笙和箜篌的关系,想了半天没想到,气得他伸脚踹了椅背一下,嘟囔道:“靠,还说自己没偷看手机,没偷看怎么知道照片上的飞天题字!”
到尚永清家时已是傍晚,女佣已经离开了,开门的是尚永清本人,他可能等急了,关琥刚按门铃,他就开了门,关琥连客套话都没来得及说,尚永清就说有新发现,带他去书房,不过这次不是走楼梯,而是坐电梯。
进去后关琥发现电梯内部也画着色彩斑斓的祥云跟仙女绘图,古装女子手托金莲浮于云端,衣袂翩翩飞扬,正如飞天一般。
“不是我喜欢,是我的好友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一直都认为他没死,这是为他设计的,希望他能早日归来。”
“可是三年都没有音讯,可能凶多吉少了吧。”关琥说完就看到尚永清凌厉的目光射来,像是不满他的直率,急忙补救道:“不好意思,我说话比较直,请不要介意。”
“大部分的人的确都会这样想,但你知道吗?飞天是人类历史上的奇迹,他是研究奇迹的人,所以我相信一定会有奇迹发生。”
“我也希望有奇迹发生。”关琥心有戚戚道。
许是关琥话里透出的落寞触动了尚永清的心结,出了电梯,在去书房的路上他问:“你是不是也有在等待的人。”
“算是吧,不过很多年过去了,早就放弃了。”
“任何时候都不该说放弃这个词,”尚永清严肃地对他说,“奇迹不会降临在没有期待的人头上。”
关琥不想提以前的事,笑嘻嘻地把话题转到图形上:“是不是您现在就能让我看到奇迹发生?”
“我还没有那么大的神通,我只是发现了一些巧合的字码安排。”
来到书房,尚永清将关琥先后给他的图形打印下来并摆放在书桌上,又将自己解读出的字符排列在下面示意他看。书桌上还放了其他不少书籍,上面画了类似的象形符号,单看那一摞摞线装本以及纸张的泛黄程度,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书了,看到中间某本书卷有残缺,关琥有些好奇,伸手要拿,被尚永清拦住,微笑道:“这是老友的遗物,请不要乱碰。”
“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关琥有些讪讪地将手缩了回去。
尚永清没在意,用笔指指那些书籍,又指向图形虚描的部分,说:“这也是奇迹,虽然老朋友不在,可是他的考古书籍总能帮到我。”
关琥发现尚永清画的跟自己之前发给他的图形相似度有八成以上,一个个对比下来,倒是可以看出其中几个字符的意思。
“这是乾闼婆和紧那罗所做的歌舞,从这两位飞天的任务来看,他们供奉给众佛的是各种金玉珠宝,永开不败的仙花以及佛界仙乐,传说听完飞天的一曲奏乐,可得永生,接受飞天的供宝,可享永福。”
“……对不起,能不能用我听得懂的语言来解释?”
“也就是说,这些字符是从婆罗门教演变而成,后又与佛教、道教结合生成的属于莫高窟特有的文字,这里代表了财富跟永生,但其中多数字符是错误的,应该是拿到这些文字的人不懂得真正的含意,自以为是地加以注解,然后随意乱传,蛊惑无知的人。”
“那是不是听完整个曲子,真能得到财富跟永生?”
“有关这点我的朋友还在研究中,可惜还没等研究成果出来,他就失踪了,我想也许他获得永生了吧。”说到这里,尚永清镜片后的眼神有些迷惘,但很快就回过了神,笑道,“不过我是不信的,千百年前流传的符文尚未可知,更何况是这胡乱杜撰的东西,真是误人子弟。”
“可能想引起关注吧,你知道这世上很多人都是寂寞的,却不知道这样做会害人……哦对了,这两张纸你是从哪里拿到的?是又出命案了吗?”
“天天出命案,最后法医解剖的就该是我了。”关琥自嘲地说完,将谢凌云的事说给尚永清听。
尚永清点头沉吟道:“或许她也是聊天室的一员,甚至就是那个叫莫高的人,否则她不会对整个事件这么关心和了解,而且她利用自己的记者身份很容易联络到各阶层的人,你要尽快找到她,以免下一个受害者出现。”
“谢谢,我会马上联络总部的。”听了尚永清的讲述,关琥愈发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他道了谢,又婉转地提到想借有关飞天传说的书籍,可惜放在桌上的几本被尚永清拒绝了,说那是老友的藏书,自己无法擅作主张外借,只给了关琥自己购买的几本书,又留关琥吃晚饭。
关琥本来想拒绝,但他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几颗蛋糕球,这会儿早就饿了,看到女佣事先准备好的晚餐,一个没忍住就点头应下了。席间尚永清又取出藏酒请他喝,想到前天喝酒误事,被张燕铎算计,关琥婉拒了,手放进口袋里想掏烟,但看看尚永清的身体,只好作罢。
等吃完饭离开,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关琥跟尚永清告辞离开后,去附近的车站等车。那是个很小的站点,他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等到一辆公交车,车里很空,零落地坐着四五个人,关琥上了车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跑了整整一天,两条腿早就软了,等车启动后,关琥将腿伸到过道上,以便让自己坐得舒服点,顺便查看手机里的内容,发现叶菲菲之后又来过几次电话跟短信,时间刚好是谢凌云撞车前后。
关琥打开短信,就见上面写着:关王虎,我有急事相谈,马上回电话!
不知道那位姑奶奶所谓的急事是什么,关琥没有理会,他累了,一想到要应付前女友,他就觉得头大,这种事等他闲下来再说吧,现在没那个心情。
路灯的光隐约从窗外闪过,让车里变得忽明忽暗,更增添了关琥的疲乏感,不知什么时候他停止流鼻涕了,只有脑子还有点晕,不知道是不是高烧造成的不适。
公交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跑了一阵子,途中断断续续有人下车,到最后车里包括关琥在内只剩下两名乘客了,他靠在椅背上打盹,听到公交车的停车声,却懒得睁眼,只将伸在过道上的腿缩回来,以免妨碍到别人走路。
这次没人下车,而是有两人上来,其中一个去了后面的车座,另一个在经过关琥时突然绊了一跤,向他摔来,关琥本能地往旁边躲闪,没成想肩膀却是一痛,那人指缝中的某个尖锐物体划过他的肩头,却因为他的及时闪开而没能完全刺入。
看到对方手里的匕首,关琥急忙闪身躲避,幸好座椅空间够大,让他勉强躲了过去,却不料才刚避开,脖颈处突然一紧,却是先上车的那个人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关琥被勒得无法呼吸,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向后倾倒,眼看着另一个人的匕首再次向自己刺来,他只好握住那人的手腕,同时抬腿向他的小腿猛踹。
那人被他踹得失去了平衡,关琥趁机抓住他的手腕向外反拧,从而把匕首打掉了,同时脚上也不敢停,抬腿踹在那人的胸前,借着将他踢开的力道跃上座位,又顺着后面那个人的臂力凌空翻了个身,反将扼住他脖颈的家伙摔到地上。
司机这才注意到后面出了事,吓得方向盘都握不稳,使得公交车左右摇摆,关琥也随着向前踉跄,随即他就感到来自身体的不对劲,眼前的敌人变成了重影,紧接着地面也变得不平,这不是车辆摇摆造成的后果,而是他的意识出了问题。
再联想到之前划伤自己的针头,关琥直觉不好,当即不敢松懈,又飞起一脚,直接踹在对面那人的下巴上,同时大叫:“停车!开门!”
司机惊慌之下本能地听从了他的指令,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公交车猛地停下了,导致后面的两人一齐向前扑去,关琥趁机将手肘向后撞去,借着车辆的冲力正撞在扑过来的那人的胸口上,那人怪叫一声向后跌倒,疼得在地上翻滚,不知是不是那一击把他撞得骨折了。
“活该!”
关琥啐了一声,趁着另一个还没爬起来,他抓住车椅扶手向前快奔,还好车门开了,他跳下车,往左右匆忙扫了一眼,就见周围异常冷清,只有远处幽幽的路灯光闪过,根本无法辨别这是哪里。
眼前又是一阵晕眩,药液在体内发作了,关琥赶忙加快速度向前跑去,只要跑到有人的地方就安全了,他料想那些人还没明目张胆到见人就砍的地步。
但可惜的是街道附近很荒凉,别说人,就连住户都没有,关琥向前踉踉跄跄地没跑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车辆刺耳的引擎声,同时前方也突然间亮了起来,那是车的远光灯灯光,他回过头,模糊的视线中看到身后也有辆车以飞快的速度向自己撞过来。
刺眼的灯光下,车辆似乎变成两辆,他知道那是重影,但是在药力的作用下,无法辨明哪辆是虚像,只能咬牙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但没多久体力就被耗尽,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光芒更耀眼了,关琥回过头,发现车辆即将冲到眼前,他想滚开,身体却软软得使不上力,瞳孔在极度紧张之下飞快地收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逼近,一瞬间他感到了死亡带来的恐惧。
这人疯了。这是最后闯入关琥脑海里的想法,虽然不知道开车的人是谁,但至少明白他的命暂时保住了,眼皮不听使唤地耷拉下来,沉重的困意袭向他。
前方隐约响起开门声,在把车辆撞飞后,开车的人从车上跳了下来,飞奔到他面前,关琥感觉到胳膊传来痛感,他被那人抓住,很粗鲁地提了起来。
“关王虎!”有点陌生的嗓音,至少跟他之前听到的冷清笑谑的男声不同,也许是因为里面掺杂了焦急的情绪,关琥强迫让自己再次睁开眼,眼神迷离中,他看到了重影的张燕铎的脸庞,他一反平时的从容优雅,表情因为焦急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机。
一瞬间,关琥的眼前晃过谢凌云被撞时张燕铎的反应,截然不同的表现让他觉得这个人更陌生,假如给他一把枪的话,他会杀了那些人的。
“关王虎!”听不到他的回应,张燕铎再次大声叫道。
耳朵被震得作痛,关琥很怀疑这个男人是故意在吼他,嘴唇动了动,在完全陷入昏迷前,他很想说:叫我声关琥会死啊,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