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午十二点整,谢凌云如约来到了涅槃酒吧,张燕铎刚把午饭做好,端到餐桌上给关琥,看到她,问:“要来一份吗?”
“好啊。”谢凌云坐到关琥的对面,把随身带的大皮包放下,说:“我为了赶工,没时间吃饭,谢谢老板。”
相同的套餐很快就准备好了,端到谢凌云面前,只是简单的炒饭跟香薰肉肠,还有碗清汤,张燕铎去吧台里准备饮料的时候,谢凌云看看热气腾腾的炒饭,更觉得饿了,拿起勺子快速地拨着炒饭,又小声对关琥说:“你哥真贤惠,今后你可有口福了。”
关琥拨饭的动作一停,他仔细想了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认为张燕铎是他大哥的?明明他们才认识了没多久啊。
“现在这种好男人不多了,要我帮你们牵线吗?”他问。
谢凌云连连摇头,“还是不要了,虽然老板人很不错,不过我想我hold不住他。”
关琥忍不住翻白眼了,这人真的忙吗?半强迫的跟他约时间,害得他没办法马上去查案,现在却在这里跟他聊这些有的没的。
看出了他的心思,谢凌云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小收纳袋,解开袋口上的绳子,将东西取出来放到桌上,说:“我来是要跟你谈这件事的。”
“噗!”
当看到放在自己面前的是柄短剑,并且跟不久前他刚见过的杀人凶器一模一样时,关琥成功地将嘴里的饭粒喷了出来。
“抱歉!抱歉!”
面对对面一脸错愕的女生,关琥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掏出纸巾擦桌子,又连连道歉,谢凌云把自己的套餐移到另一边,冷静地说:“我现在很庆幸这个桌面够宽。”
“请不要怪他,他今天一上午都在对着血淋淋的剑找线索。”张燕铎端着饮料走过来,分别放在两人面前,说:“有人拿这东西当搅拌器在人的肚子里搅,想想是挺没食欲的。”
听了他的解释,谢凌云释然了,“看来我同事听到的消息没有夸大事实了。”
“有过之而无不及。”
“警方内部资料,请不要乱传!”
关琥把桌子擦干净,见张燕铎还要继续往下说,他急忙拦住。
张燕铎拿起一片熏肠塞进了他嘴里,制止他说话,坐下来对谢凌云说:“我看到凶器时,就想到了你的短剑,既然你也注意到了,证明我没想错。”
“老板你也这样认为?太好了,不如我们来交流一下情报吧。”
“不行!”由于在咀嚼熏肠,关琥的话说得含糊不清。
“我觉得交流情报有利于尽快发现案件疑点。”张燕铎微笑着对他说:“你也不想再见识一次绞肉肠的现场吧?”
关琥停止了嚼动,原本美味的熏肠此刻在他看来味同嚼蜡。
观察着他们兄弟的眼神互动,谢凌云开口打破了僵局,“先吃饭先吃饭,饭后再聊,否则我也怕我没食欲。”
午饭吃完后,谢凌云帮张燕铎把碗筷收拾下去,关琥负责洗碗,这是张燕铎交代的,为了吃到免费的美食,一点小劳动他认了。
等他洗完餐具,回到餐桌前,张燕铎已经把他拍的照片影印了下来,并排摆在桌子一边,谢凌云的短剑放在另一边,以便对比,看到他瞠目结舌,张燕铎解释道:“请放心,事情讲完后,我会马上把这些都送进碎纸机的。”
“是啊,大家同生共死过,你不会连这点事都不信任我吧?”谢凌云也附和道。
话不是这样说的,信任是一回事,渎职是另一回事。
看着两人一副交流前兴致勃勃的状态,关琥以手扶额,“我有预感,我的刑警生涯将会因你们而终结。”
他的话被无视了,谢凌云将自己的短剑放在影印纸上,说:“你们看它们是不是很像?”
好奇心作祟,关琥凑过去看,谢凌云把剑拔了出来,剑身与剑鞘并排放在影印纸上,对照影印照片上的凶器,他发现不管是短剑的尺寸还是剑鞘的做工跟纹络,甚至剑身上以凹槽为轴向两旁延伸的波浪花纹都极度相似,他伸手想拿剑仔细观看,被谢凌云拦住了。
“小心,它很锋利。”
“没想到这么别致的做工,天底下还有第二柄,”关琥吐槽问:“这是订制来的吧?”
“这些花纹不是在玩精致,而是用来方便利器进入的——血会随着纹络流向四周,既可以缓冲刺入的阻力,又不至于让血溅得到处倒是。”
听着张燕铎的解释,关琥看向谢凌云,“我从这柄剑上也嗅到了犯罪的气味。”
张燕铎也问:“你曾说它是你父亲的好友赠送的,是不是可以从这里找到什么线索?”
“这正是我觉得最离奇的地方。”
谢凌云拿出自己的笔电打开,找出自己近期搜索的网页给他们看。
“我为了更了解父亲以往的经历,最近一直在查这柄剑的来历,谁知查寻过程中,让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听着她的讲述,两人凑到一起翻动页面,就见上面都是关于各种古代短剑传说的描写记录,并附有相应的图片,有很多部分居然跟谢凌云的剑极度的相似,再看上面的搜索关键词,关琥读道:“鱼藏剑?”
“鱼藏剑,也称鱼肠剑,有关它的传说应该从专诸刺王僚那里说起……”
两个男人同时抬手,做出制止谢凌云说下去的动作,关琥说:“谢谢,我想但凡有点文学常识的人,都知道所谓鱼肠剑是怎么回事。”
“既然你们大家都知道,那就方便沟通了。”
谢凌云说:“我父亲这柄剑的做工跟鱼藏剑非常相似,所以我请鉴定家帮忙验过,他们说这是柄古剑,并且杀过人,你们看剑鞘纹络上的黑痕,这应该是血迹造成的,传说鱼藏剑很邪,凡是经手的人都不得善终。”
“你不要告诉我,这是那柄两千多年前刺客用过的古剑,如果它是鱼藏剑,那凶手用来杀人的这柄又是什么?”
“我还不确认它是否就是鱼藏剑,因为那些鉴定家怕惹祸上身,都不敢多看,不过以我的感觉来说,就算它有点古老,也不会是几千年前的古物,更没有什么凶兆,你们看我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如果真是那柄传说中的古剑,那你这辈子不用做事,也可以过得非常好了。”
关琥双手交抱在胸前,点头说:“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你父亲是从谁手里得到这柄剑的?为什么凶手会用相同的剑杀人?”
“我比较好奇的是这柄剑曾经杀过谁。”
张燕铎将剑拿起来,正反看了一遍,盘桓在剑刃上的杀气传来,告诉他这是柄见过血的利刃,但要说它是四大刺客的遗物,那就太夸大其词了,他甚至觉得这柄剑并没有那么古老,它可以带给人古物感,完全是因为精巧的做工跟存在于利刃上的煞气。
换言之,这是柄打造得很完美的赝品。
张燕铎将剑尖抵在剑鞘口处,手一松,就听清灵震响传来,剑刃归鞘,轻颤不绝,关琥在旁边建议道:“要削个桌角来看看吗?如果可以削铁如泥,那就证明它真是鱼肠剑了。”
“你武侠小说看多了。”张燕铎将短剑重新放回桌上,“这只是柄仿造剑。”
“你的意思是那些鉴定大师都看走眼了?”
“称大师的通常都不是大师。”张燕铎冷笑,“否则就算这剑真的会带来不祥,也会有人不惜舍命追求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最近我问过了父亲以前的同事们,没人知道有关这柄剑的来源,他的朋友也没有很多,所以无法知道当年是谁赠剑的。”
“所以当你看到凶手也用类似的剑后,希望通过追查凶手来寻找你父亲的行踪对吗?”
“是的,虽说我已经放弃了父亲还活着的想法,但这柄剑总让我心里有疙瘩,总觉得通过它可以找到什么线索,反过来讲,说不定也可以借此帮你们追踪到凶手。”
谢凌云的想法关琥很了解,只要一天没真正看到亲人的尸体,就一天无法承认死亡这个事实,就像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放弃找寻他大哥一样。
想到这里,他不自禁地看了眼张燕铎,忽然想假如张燕铎真是他的哥哥,那他就不需要再这么毫无希望地找下去了。
觉察到他的注视,张燕铎看过来,关琥已经把眼神瞥开了,收起私人感情,说:“也许这只是个巧合,因为短剑做工可以给凶手的杀人方式带来便利,所以他做了同样的仿制品,你们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凶器的做工很粗糙,它跟鱼藏剑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可以藏在肚子里。”
谢凌云有些失望,问:“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如果知道,就是变态了,”关琥自嘲完,又认真地说:“所以我们现在追查的重点放在被害人的工作跟交际圈上,而不是盲信这种不切实际的传说。”
听了他的话,谢凌云的失望表情更明显了,刚好公司同事打电话找她,她只好将笔电跟资料收回皮包里,跟两人告辞。
等她走后,张燕铎将打印的照片丢进粉碎机里,关琥跟过去,问:“你好像对所谓的鱼藏剑的传说很在意?”
张燕铎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你知道鱼藏剑代表了什么?”
“暗杀。”
“是觉悟,死亡的觉悟,”张燕铎说:“凶手在用这柄剑宣告天下——这一切只是开始。”
在去苏绣媛家的路上,关琥一直反复咀嚼张燕铎说的那番话,理智告诉他,张燕铎的预料可能是对的,但感情上他还是不想认可,那到底是怎样的仇恨,可以蒙蔽身为人的理性。
他不说话,张燕铎也不说,在收到他报的地址后,默默地向前开着车,最后还是关琥忍不住了,靠在椅背上看着自己拍的现场照片,问:“今天小魏因为什么爽约?”
稍微的沉默后,张燕铎反问:“我在想我用个什么样的借口,才可以让你相信。”
“那你还是别想了,什么借口我都不信。”
“不信你还问?”
“聊聊天,也许有助于发掘真相。”
关琥侧头看他,张燕铎戴的墨镜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关琥只好说:“我发现你对这个案子很在意,说说看,也许可以集思广益。”
“只是有些地方想不通。”
现在他大脑里的思绪有些混乱,无法跟关琥讨论,还是等他先找到在意的地方再说吧。
没得到答复,关琥换了个坐姿,将两条腿搭到车前方,说:“其实我也有许多地方想不通,为什么看你整天不做事也不缺钱花?说是开酒吧,你在上面花的心思还没有查案子多,你很闲吗?”
“你在嫉妒我有钱吗?”
“我只是好奇你以前经历过什么?”
张燕铎转头,不解地看他,关琥又说:“那么残忍的场面,就连有经验的老警察都受不了,为什么你可以无动于衷?”
“可能是我的神经比较迟钝吧?”
“可你接近我的行为一点都不迟钝,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总不成是我暗恋你,”张燕铎哑然失笑,面对关琥的暗示,他直截了当地说:“关警官,如果你怀疑我,可以直接去查我的资料,那应该比你问我更快捷。”
那也要有时间查才行呐。
关琥在心里啧叹。
自从跟张燕铎认识后,他的人生就像上了弦的发条,没一刻消停过,没法把心思放在一些无谓的事情上——除非张燕铎有前科,否则要查他的档案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啊。
苏绣媛的家到了。
昨晚发生凶案后,陈铭启的家被封锁了,苏绣媛回到了她自己的家,她父母都移民了,唯一的一个哥哥结婚后也搬了出去,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人,萧白夜不放心,安排蒋玎珰陪她。
关琥二人进去后,蒋玎珰悄悄给他们打手势,说苏绣媛精神状况不佳,不适应多交流,让他询问时尽量避开敏感的话题。
“你没有跟她录口供?”
“她一直哭,根本录不了,上午睡觉时还一直呓语,看来陈铭启之死对她打击很大,中午吃了饭后,才稍微好了一些。”
二人随蒋玎珰来到卧室,苏绣媛正靠在床头出神,她已经换下了昨天那条裙子,一身普通睡衣,头发蓬松在脑后,由于没睡好,脸上透出很明显的黑眼圈,再加上哭肿的双眼,看上去相当憔悴,让关琥几乎无法把她和一贯明艳照人的女孩子联想到一起。
听到脚步声,苏绣媛抬起眼帘,木然地跟他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节哀顺变吧,”关琥不太会说那些安慰人的话,嘟囔道:“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
话刚说完,他就被推开了,张燕铎开门见山地说:“昨天你特意约关琥商量陈铭启的事,看来你对他将会被害有所预感,有关这方面的事情,可以具体讲一下吗?”
问得太直接,完全不在意当事人的感受,关琥跟蒋玎珰不由得同时冲张燕铎瞪眼,苏绣媛果然受不了了,低头又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都是我的错,假如我早点注意他的举动,帮他分忧的话,也许一切都不会变得这么糟糕,他死得那么惨……”
张燕铎冷静地看着她哭泣,又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不过事情不发生也发生了,你与其在这里伤心自责,不如配合我们把疑点找出来,尽早将凶犯捉拿归案。”
苏绣媛惊讶地抬起头看他们,“不是已经抓到了吗?”
“那只是疑犯,可能案子另有隐情,所以才需要你提供更多的情报。”
关琥在旁边看着,觉得比起自己,张燕铎更像是刑警,蒋玎珰也被弄傻了,偷偷地拉关琥的衣袖,又用眼神指指张燕铎,想问这是什么时候调来的新同事,为什么她不知道。
关琥很想说其实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成跟张燕铎搭档办案了,还办得这么顺手。
听了张燕铎的一席话,苏绣媛慢慢冷静了下来,擦去眼泪想了一会儿,说:“我知道得也不多,就是看到最近铭启精神状况很不稳定,有点担心,问他他也不说,本来我以为是因为快结婚了,他有压力,后来发现不是那样,所以才会找关琥商量,没想到……没想到……”
说到伤心处,她又啜泣起来,张燕铎打断她,问:“你说的精神状况不稳,主要是指哪方面的?”
“就表现得很紧张很暴躁,偶尔还有害怕的样子。”
“我看房间里有不少补充营养跟壮阳的药物,都是陈铭启服用的?”
苏绣媛愣了一下,点头,“对,他很注意养身,每次朋友推销这类的药,他都会买……你们为什么问这个?这与铭启被害有关吗?”
她的目光在张燕铎跟关琥之间游离,一瞬间,张燕铎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他想自己也许点中了要害。
但他没有回答苏绣媛的问题,而是从关琥的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按密码解锁,将关琥拍的有关陈铭启与女人的合照调出来,递到她面前,问:“陈铭启在跟你交往的同时,还跟其他不少女性有亲密关系,这些事你知道吗?”
从张燕铎任意拿关琥的手机到解锁到搜照片,一连串的动作做得娴熟自如,看呆了一旁的女警,关琥也很无语,等他反应过来张燕铎问了多么刺激性的问题时,已经晚了。看到手机里有关陈铭启的各种图片,苏绣媛的脸色变了,头迅速低下,半天都没说话。
关琥抓住张燕铎的胳膊,将他拉去了一边,先抢回手机,又低声做出警告,“她怀孕了,别问这种问题刺激她。”
“昨晚的刺激已经够多了,”张燕铎双手插在口袋里,很冷淡地说:“女人没你想的那么弱。”
“现在不是讨论强弱的时候,而是这是我的工作,我会判断怎么处理,而不是让你这个外行来充当。”
“等你下判断,黄花菜都凉了。”
关琥被呛得感到呼吸困难,他发现张燕铎是个很矛盾的人,有时候他对女人非常绅士有风度,但有时候又不近人情到冷血的程度,上次飞天事件中他对谢凌云是这样,这次对苏绣媛也是这样,好像他一旦认定对方有问题,就马上把对方当敌人看待,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绣媛累了,要不我们下次再问吧?”蒋玎珰开口打断了他们的交涉,提议道。
关琥看看苏绣媛的脸色,点头表示同意,谁知张燕铎却无视他们的建议,继续问:“你没有什么需要说的吗?”
“喂!”
关琥横眼瞪张燕铎,在被无视后,便直接上手去捂他的嘴巴,张燕铎的动作更快,先他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在两人推搡较量时,苏绣媛开了口。
“我知道的。”
“欸?”
关琥跟蒋玎珰同时叫了出来,一齐看向她,只有张燕铎反应平淡,将关琥的手推到了一边。
苏绣媛抬起头对视他们,说:“可是这种事不是很平常的吗?”
“也不能这样说。”关琥歪歪头,觉得这个说法并不合理。
“铭启的工作又比较复杂,他出入那些场所也是工作需求,一开始我不高兴,也跟他吵过,后来习惯了,也就不在意了,男人是需要交际的,只要分得清家里家外就行。”
“我还是不太理解,”蒋玎珰说:“换了我,一定打断他的腿。”
“那一定是因为你还不够爱他。”
蒋玎珰皱皱眉,对于还没有男朋友的她来说,苏绣媛的话有点深奥。
张燕铎问:“所以对于陈铭启跟女人在外面约会的事,你也不在意了?”
“也不能说完全不在意,但许多时候那些女人都是客户,不方便回绝,我也知道铭启的难处,所以在得知我有身孕后,铭启很高兴,提议马上结婚,这样他也有借口推开那些不必要的应酬了。”
关琥发现他还是无法理解那位大律师的心态。
他是律师,不是牛郎,怕得罪客户后赚不到钱,而且从男女搂抱的街拍上看,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难处在里面。
不过既然苏绣媛这样理解,那就随她去吧,人已经过世了,再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你们本来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张燕铎再问。
关琥看了他一眼,读解到他的话中咄咄逼人的气息。
不知道苏绣媛有没有感觉出来,回道:“本来是打算后天的,跟铭启朋友的儿子一起举行婚礼,后来因为时间上来不及,所以改成了下个月。”
“这个你有见过吗?”
张燕铎完全不顾关琥的感受,明目张胆地再次把他的手机夺过来,给苏绣媛看王二画的鬼面的图,说:“疑犯说在凶案现场看到这种东西出现过,是他杀了陈铭启的,陈铭启在出事前有接触过这类东西吗?”
苏绣媛看了一会儿,脸色微变,连连点头说:“有!有见过!前几天我在整理铭启的书房时看到过类似这种的纸片,我还问他那是什么,他当时看上去很生气,把纸片都撕碎了,让我少管。”
“电脑里有储存吗?”
“不知道,我不会去看他的电脑,反正里面都是工作方面的资料,我也看不懂。”
问到这里就差不多了,见苏绣媛状态不佳,关琥用胳膊肘搡搡张燕铎,示意他到此为止,然后不管他的反对,安慰苏绣媛好好休息,就告辞离开了。
张燕铎被他硬拉了出去,又被他一路带到车前,做了个赶紧开车门的示意。
张燕铎耸耸肩,打开门坐了进去,关琥跳到副驾驶座上,打手势让他开车,说:“下次有问题让我来问,你不要越俎代庖。”
“你不问我才问的,”张燕铎开着车,把墨镜跟眼镜替换了,说:“你最大的问题是心肠太软。”
“我认为这才是正常的为人处世之道,我并没说不怀疑她,但是可以酌情询问。”关琥冷笑看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一直在套她的话。”
“原来你的智商没那么低啊,弟弟,既然你有注意到这点,那应该也发现了她一些奇怪的行为吧?”
“有,但客观上她没有那个能力跟时间,”关琥扶额叹息,“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是我没注意到的。”
“那要再去一次现场吗?”
一想到现场那副场面,关琥的胃成功地做出了排斥的反应,他先打电话给江开,正好江开在案发公寓跟保安一起查监控录像,不过暂时还没发现有力的情报,老马则在跑王二那边的消息,关琥问了他们的情况后,收了线,看看手表,说:“我准备去陈铭启的律师事务所看一下,可能要花不少时间,就不劳烦这位英雄了,您劳累了一天,也该回去收拾下,准备晚上的营业了。”
“不用,今天是酒吧的定期休息日。”
“是今天吗?”关琥怀疑地看过去,他怎么记得涅槃的定休日是周四?
“是今天,”张燕铎笑眯眯地回复他,“所以少侠,我可以伴你江湖一路行的。”
陈铭启的私人律师事务所设在某栋商业大楼中段的两层楼里,装潢得豪华大气,从外观排场看就知道这位大律师有多赚了,不过今天事务所的气氛很低沉,看来陈铭启的死亡消息已经传开了,空间流淌着很不稳的气息,前台小姐的微笑也异常僵硬,听关琥报了身分,急忙请他们去办公室,说陈铭启的秘书跟助理会配合他们调查。
秘书小姐二十多岁,长得很漂亮,有种跟苏绣媛不同感觉的美,她的眼圈有些红,但是在接待应对上没有失礼。看到她,关琥给张燕铎使了个眼色,两人都记得在陈铭启的手机照片里,有他跟这位女秘书的亲密合影。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位大律师的人品可真够差的。
关琥在心里吐槽,跟他们客套了几句后就进入了正题,两人大概通过其他途径了解了不少内情,所以表现得都很镇定,助理是个将近而立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在接受关琥的询问时,他不时抬手托托眼镜框,镜片后的目光有些闪烁不定。
自从认识了张燕铎,在关琥心中,眼镜男就跟狡猾腹黑画上了等号,所以这位助理先生也不例外,从他们的对应态度看得出,比起伤感惊讶,他们更多的是不安。
看来那位大律师背地里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
“不用紧张不用紧张,我们就是来随便问一下的。”
关琥安慰着他们,同时打量房间。
陈铭启的办公室很大,一面临窗,很适合远眺,办公桌安置在靠窗的地方,桌上摆放着大电脑跟各种法律书籍,正中还堆了一大摞文件,看来是准备等陈铭启审阅的,但由于他的突然身亡,都被迫搁置了下来。
关琥转去办公桌的前方,助理立刻跟了过来,像是怕他乱动上面的东西。
为了不加重他们的紧张,关琥把双手插进口袋里,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就见电脑旁放了几瓶吃了一半的营养药,角落里有两棵常青植物盆栽,一些空下来的小药瓶倒插在盆栽里,摆出各种造型,跟陈铭启家里的摆设类似,看来他挺喜欢这样放置小瓶子的。
“陈先生生前好像很喜欢服用营养药物。”他说。
“是的,除了服药还喜欢健身,他比较注意这方面的保健。”
“最近他在处理什么案子?”
“没有特别的大案,”助理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们律师所很少负责刑事案件,大多是处理经济财产纠纷这类的案例,虽然偶尔会遇到棘手的客人,但还不至于行凶杀人。”
秘书在旁边连连点头附和,看来他们在担心警方会从这方面入手调查,从而影响到律师所的业务。
关琥不置可否,欣赏着办公室的环境,继续问:“他这段时间的情绪怎样?有没有大喜大怒,或是在恐惧什么事?”
“没有。”
“也没有人寄来什么奇怪的东西恐吓他吗?”
“没有。”
关琥没再问下去,而是故意盯着助理不说话。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压迫气势,助理很快就妥协了,干笑说:“寄恐吓信什么的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了,我们偶尔会遇到这类事件,但陈先生做这行这么久,人缘又广,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跟我们说。”
“是吗?”关琥把目光转向秘书小姐。
在他的盯视下,秘书慌张地低下头,张燕铎冷眼旁观,发现关琥认真做事时,气场是很强的,敏锐力也高,轻易就看出了秘书知道内情,他只是不擅长应付弱者。
但是这世上看似弱者的强者也有很多的,笨蛋弟弟。
关琥没注意张燕铎的注视,走近秘书,说:“看来陈先生跟以往有不同。”
“也、也不能说是不同,就是比以前要暴躁一些,上星期还当着苏小姐的面摔杯子。”
“他们为什么吵架?”关琥故意问,虽然他猜到了吵架的起因多半是因为这位漂亮的女秘书。
“应该不是吵架,而是陈先生一个人在发脾气,”秘书皱着眉回忆当时的情景,“我听到有响声,过来看,就见苏小姐在一边哭,陈先生大声说——警察算什么,我在道上有的是人,我才不会怕。”
“道上有人?”
助理在一边发出咳嗽声,秘书发现自己触到了敏感的话题,急忙用力摇头,遮掩说:“现在想来,应该是苏小姐在担心陈先生的安危,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有关陈先生的事,苏小姐应该比我们更了解。”
最后那句话说得有点酸溜溜的,关琥只当没听出来,调出手机里的鬼面图片给她看,问:“这个你有见过吗?”
秘书摇摇头,助理也凑过来看,但马上也跟着摇头, 看他们面露迷惑,不像是装出来的,关琥又问:“那类似这类的图片呢?”
“这图画得这么差,就算是陈先生真看到,也只会一笑置之。”
助理一语中的,关琥只好换了话题,“听说王二因为对法院的判决不满,曾多次威胁房地产商跟陈律师,有关这件事,陈律师是怎么应对的?”
“就是杀害陈先生的那个人吗?那人一看就是凶恶之徒,有一次还拿着刀来吵闹,我曾建议陈先生报警处理,不过他完全没当回事,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陈律师为什么不当回事?”关琥咄咄追问,“是因为他认识道上的人,觉得有靠山吗?”
助理托托眼镜,不说话了。
看气氛有点紧张,张燕铎及时插进话来,“其实跟黑道有来往也不算什么,我们警方也有不少道上的线人,现在陈律师是受害人,你们还是把话说开了比较好,这种事并不难查,等我们回头查到一些不妥的资料,那贵公司的处境就微妙了。”
关琥被呛到,在一旁大声咳嗽起来。
张燕铎什么时候变成‘我们警方成员的’,他怎么不知道?不过这只狐狸倒是有做警察的资质,至少这招红脸白脸的戏码他表现得非常不错。
助理也不笨,听了张燕铎的话,他表情有些尴尬,考虑到事务所的现状,他放弃了拐弯抹角的说法,回答:“现在黑道也很规范化了,他们常有些法律上的问题向陈先生咨询,除了黑魑组跟刀龙会这些大帮会外,还有不少小帮派,一来二往的,就熟悉了,不过我们只是帮他们提供法律参考,他们内部作业我们一律不知情的。”
懒得听助理标榜自己的清白,关琥直接问:“那陈律师常来往的或是私交较好的是哪家?”
“都不错,不过都算是点头之交,只有金蛇帮的头头蛇王认识的比较久,有十几年了吧。”
“所以如果遇到一些麻烦的人或事,陈先生会找那个……叫蛇王的帮忙了?”
“那我就不清楚了,这都是陈先生跟他们的私交。”
几个重点都抓到了,关琥道了谢,告辞离开,两人出了事务所,往前没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叫声,秘书小姐匆忙跑过来,叫住了他们。
“我想起了一件事,也许对你们查案有帮助,”她说:“两天前,跟王二打官司的那家房地产商来拜访陈先生,我进去送茶时,听他们在聊准备再多付钱给王家,免得王二闹得太凶,会影响到那片地产的开发。”
有这样的事?
关琥急忙问:“他们打算付多少?”
“具体的我不知道,听客户那边的意思好像是先把王家稳住,钱的部分没问题……这属于客户的隐私,按理说我不该透露给警方……”
秘书说得小心翼翼,关琥想她最初不是忘记,而是犹豫该不该说出来。
“谢谢,放心吧,我们做调查时,不会牵连到你们事务所的。”
秘书做出服务性的微笑,向他们点点头,转身正要回去,有人在对面叫道:“赵小姐。”
关琥回过头,见一对男女匆匆走过来,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男人身穿休闲西装,长相不算很英俊,但给人一种稳重诚恳的感觉,他身边的女孩也属于秀气文静的类型,头发削得很短,看上去飒爽精神,她个头很高,穿着平底鞋跟宽松的裙装,站在几个男人当中,完全不显得矮小。
“赵小姐,听说……”
那个男人叫住秘书,但看看关琥跟张燕铎,他快步走到秘书身边,压低嗓音,问:“听说陈先生出事了?是真的吗?”
“是的,”关琥抢先说道:“请问这位先生是陈律师的朋友吗?”
男人没有马上回答,转头看秘书,秘书急忙说:“这两位警官是来询问案情的,关警官,这位是许枫许先生,这位是杨雪妍小姐。”
听说是警察,男人收起了戒备的表情,主动向他们伸出手来,张燕铎却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关琥急忙上前跟男人握手见礼,同时用另一只手的手肘撞在张燕铎身上,以示警告。
“没想到做警察这行的也有长得这么帅的男人。”
许枫的目光在关琥跟张燕铎之间转了转,微笑说:“确切地说,跟陈律师是朋友的是家父,他们认识很多年了,昨天我跟雪妍去郊外别墅度假,今天一回来就听父亲提到陈律师出事了,本来父亲要亲自过来,但他身体不太好,所以就由我代替来询问,那个……听说疑犯已经抓到了?”
许枫说话慢条斯理,从他的讲述中就可以看出他跟陈铭启的关系普通,或许只是为了尽孝道特意走一趟,关琥说:“目前还在调查中,事已至此,请转告令尊节哀顺变。”
“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杨雪妍说:“陈律师还答应跟苏小姐一起做我们的伴郎伴娘呢。”
她说话声音很小,一副害羞拘谨的样子,许枫拍拍她的手以作安慰,见关琥跟张燕铎都看着他们,他解释说:“我们后天举行婚礼,本来是打算跟陈先生和苏小姐一起办婚礼的,后来因为时间上卡不到,所以改为请他们做伴郎伴娘,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唉……”
“世事无常,珍惜当下。”
关琥象征性地安慰完,马上问:“既然你们跟陈先生认识,那方便回答几个问题吗?就几个小问题。”
许枫看看秘书,秘书刚才被关琥问怕了,趁机说:“有关陈先生的事,你直接向两位警官了解会更快。”
她说完,不等许枫回复,就匆匆返回了事务所,许枫只好跟关琥点点头,做出可以询问的表示。
四个人乘上电梯,在电梯往下走的时候,关琥将今天问过数次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不过他很快发现许枫跟陈铭启的确不熟,他回答得还不如秘书的详细,而杨雪妍跟陈铭启只有一次面识,更别说提供线索了。
所以,等四人出了商业大楼,来到停车场时,关琥唯一拿到的情报是一张请柬。
“后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如果有时间,欢迎你们来做客。”
关琥看看手里的大红请柬,又看看开远的宝马,他啧啧嘴,“这家伙岁数不大,开的车倒不错,哈,这年头富二代还真多。”
关琥把目光从请柬上转到他身上,“为什么好好的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就变味了?我是对他的存在感兴趣,不是他这个人。”
“喔?”
“你想想,如果是你后天结婚……”
“我不会结婚。”
“我说假如。”
“没假如,我不会结婚。”
鸡对鸭讲,关琥对张燕铎偶尔表达出来的执拗个性很无奈,为了正常沟通,他忍住吐槽的冲动,说:“好,那换个方式说,假如后天我结婚,都随身带着请柬准备到处派发了,我绝对不会为了个不是很熟的人特意来询问他的事,首先,这样做太不吉利了,其次,他说是询问,但最后什么都没问就走掉了不是吗?”
“原来你们警察也这么迷信的。”
“喂大哥,重点放错了。”
“那说重点——他不问也是可以理解的,正常人看到警察都会退避三舍,如果他只是顺便帮父亲跑一趟,那就更不会多问了,以免被警方怀疑。”
“那为什么你见了我不仅退避三舍,还每次都得寸进尺?”
从眼角余光里看到关琥的注视,张燕铎转头向他微笑说:“因为我不正常,这个答案您还满意吗,关警官?”
“这是我跟你认识以来,你说的最中肯的一句话了。”
关琥吐着槽,继续研究手里的请柬——出身富庶的公子哥儿,跟陈铭启关系普普却又对他的死亡充满关心,还有在高级酒店摆设的豪华婚宴……
嗯,说不上什么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不会是打算去参加婚宴吧?”见关琥盯着请柬不放,张燕铎捕捉到了他的想法。
“虽然感情上我很希望去,但我想钱包君可能不允许我做这种奢侈的事。”
“阮囊羞涩的话,我可以借给你,免利息的。”
“但是需要我去你家酒吧打工还债吧?”
“你今天怎么这么聪明?是因为跟我在一起待久的缘故吗?”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过智商,关琥冷笑,“也许你还会趁机让我cos制服牛郎,刚才许枫还说我很帅,现役刑警当牛郎,一定帮你赚翻了。”
张燕铎眉头挑挑,很想说刚才许枫称赞帅哥时看的人明明是他。
“警官,你的自恋跟龌龊简直不相上下了。”
“所以接下来我要去更龌龊的地方,”关琥收起请柬,说:“如果你还不累的话,我想去会会蛇王,看他跟陈铭启到底是什么关系。”
“听起来你对他挺熟的。”
“金蛇帮十几年前风光的时候,蛇王在里面当堂主,他练外家硬气功,养了不少弟子,不过这几年他们的风头被其他的帮会盖过去了,蛇王也上了年纪,就退居二线,不再过问道上的事。”
“看你这话说的,好歹我干警察这么多年,这片道上混的人见了我,哪个敢不给个面子?”
没多久,关琥就被自己说的话打了嘴巴,他们到了金蛇帮,别说见蛇王,就连堂口都没进得去,那些小伙计接待得倒是客客气气,态度却很硬,坚持说蛇王去外地休养,不在帮里,让他们请回吧。
就这样,在持久拉锯战后,关琥还是没能见到人,只能郁闷地离开。这次出乎意料的,张燕铎没有讥讽他,还好心地就建议说顺便去其他帮派打听一下,为了尽快地找到线索,关琥同意了。
面对警察的突然造访,黑魑组跟刀龙会两边的人都做出如临大敌的戒备姿态,在关琥的反复解释下,对方才慢慢释疑,不过他们没有提供出什么有利的线索,甚至对于陈铭启的突然被杀,他们表现得比律师事务所的那些人还要震惊,据他们称,陈铭启是个很八面玲珑的人,处理的又大多是经济案,跟人结怨被虐杀的可能性相当低,假如陈铭启自身感觉到危险的话,不可能不向他们求援等等。
“看来他们真的不知情。”
在返回警局的路上,关琥终于忍不住了,掏出一支烟抽起来,张燕铎看看他的脸色,没说什么,默默地将车窗打开了。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今天几乎在外面跑了一整天,却没什么收获,关琥抽着烟说:“我有种感觉,老马跟江开那边的状况大概跟我们差不多。”
“你打算怎么办?”
“先回局里汇报工作,你在警局外把我放下就行了。”
关琥又狠狠抽了两口烟,就用手指掐灭了,将还剩了一大半的烟头用纸巾包住,塞进口袋里,张燕铎在旁边看着,关琥会抽烟就代表他心情不好,但他还是克制住了,甚至在处理烟头上都考虑到了自己的感受。
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在一些细节上还是很有心的嘛。
到了警局,张燕铎在门前停下车,关琥下车后跟他道了谢,就掉头飞快跑进了大楼里,张燕铎张口想将自己在意的地方说出来,但转念一想,自己注意到的,关琥一定也早看到了,他要是真的一点智商都没有,也不可能在重案组一做就是这么多年。
不过不知道他是否有觉察到这起虐杀案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大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