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梦里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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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皇贵妃娘娘董鄂死后,冷清了多年的景仁宫忽然热闹起来。
先是三阿哥玄烨获准晨昏定省,为景仁宫带来了一片生气,让宫中所有人都重新正视起了容嫔的地位——此前众人几乎已经忘记了平湖是生过皇子的容嫔娘娘;而皇上的圣驾亲临更是万众瞩目,所有的嫔妃、太监与宫女都在窃窃私议,猜测皇上在董鄂妃死后,会不会对佟佳平湖重拾旧爱;而最最让景仁宫的侍女们受宠若惊的,是皇太后她老人家竟然也亲自驾临了。
大玉儿驾到的时候,只带了素玛和忍冬两个贴身侍女,一到景仁宫,就命令所有的宫女出去,自己关起门来同容嫔娘娘密斟了半夜。素玛在暖阁内,忍冬在暖阁外,宫女们进出沏茶上点心,只能先递给暖阁外的忍冬,再由忍冬递给帘子里的素玛。据景仁宫的侍女说,正殿的门窗一直闭得紧紧的,换茶的宫女只来得及在忍冬撩帘子的刹那,听见太后娘娘说了一句:“福临不想当皇上,只想做和尚,你看怎么办?”
就是这么一句话。可这是多么重要多么机密的一句话啊,机密到谁听见了这样的话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理该三缄其口密不透风的;然而同时,它的重要性又注定了这样的一句话必定会被传扬出去,就像风那么快。
当天晚上,宫里所有的人,宫外所有的臣,就都知道了这么一句话,并且各自展开了天马行空的猜疑和推测。而所有的推测到最后又都归结为一件事:为什么皇太后会将这样重要的一句话说给容嫔娘娘听?而太后与容嫔之间,又是否会有着某种特别的关系或者交易呢?
这句话,洪承畴听说了,吴应熊听说了,建宁公主也听说了。这三个人,难得地聚在一起,将他们各自的所知做了一次交换——当然,这交换仍是有所保留的。
洪大学士扼要地说了太后娘娘曾召自己商议劝谏皇上之法、而自己举荐高僧玉林秀的事,建宁也说了皇帝哥哥在拜祭公主坟时与玉林秀的一番对谈,吴应熊叹道:“如此看来,大师纵然机锋百出,却未必再能动摇皇上出家之心。这就难怪太后要另辟蹊径,请容嫔娘娘出马了。”他们的讨论和和宫里宫外所有人的讨论一样,到最后都不约而同地归结为一句:为什么,太后会将这样的大事与容嫔商议呢?
而建宁对这猜疑有着理所当然的结论:“当然了,平湖是宫里最聪明的人,无论什么事与她商议,都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太后娘娘一定是看到这一点,才去向平湖请教的。”
她用了“请教”这个词,不难看出太后和平湖两个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与份量。吴应熊与洪承畴不约而同地向她注视了一眼,然而吴应熊不无惆怅地想的是:曾几何时,自己才是建宁心中最聪明能干、智谋百出的人,现在她却将这个位置让给佟妃了,看来她与自己之间已经日渐疏离,有了很深的隔阂;而洪承畴想到的,却是建宁的母亲绮蕾当年夜劝皇太极的往事。他想:历史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重演了,只是不知道,如今容嫔娘娘采取的,会是当年绮蕾娘娘同样的手段吗?
那还是崇祯年间的往事,皇太极最爱的皇子八阿哥未满周岁即夭逝了,爱妃海兰珠因受不了丧子之痛,不久也随之病逝,皇太极因此一蹶不振,将自己关在宫里茶饭不思,朝事尽废,其情形正同今天顺治帝接连失去四阿哥、董鄂妃之痛如出一辄。当时也是群臣束手无策,皇后哲哲遂不得不屈尊纡贵,亲自去求已经失宠出家的废妃绮蕾出山,劝皇上振作。而绮蕾以大局为重,毅然出手,终于劝得皇太极回心转意,自己也只得重新还俗,再次成为帝妃。当年十二月,他们的女儿出世,就是十四格格建宁。
据说,那天晚上,绮蕾跳了一夜的艳舞,才重新燃起了皇太极的求生欲望的。而今天,嫔妃娘娘会用什么样的方式令顺治帝断绝出家的念头呢?
没有人猜得到,那天晚上,容嫔佟佳平湖奉太后懿旨求见万岁,既没有叙旧,也没有邀宠,更没有浓歌艳舞,却是谈了一夜的禅。
那天,平湖走进乾清宫的时候,顺治正盘膝坐在佛龛前,手捻佛珠,低声念经。昔日金碧辉煌香浓玉软的乾清宫,如今青烟缭绕灯光明灭,不像宫殿,倒像佛堂。而剃光了头发、身披僧的顺治盘坐在蒲团上,身披僧衣,低眉敛额,除了头上没有烧戒疤之外,看起来就和一个普通和尚没有什么两样。当他听见平湖“给皇上请安”的问候时,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只木然道:“贫僧行痴。请问施主有何指教?”
平湖注视着顺治,这个伤心欲绝、万念俱灰的男人,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帝哥哥吗?他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伤心”二字,已经完全将功名情欲置之度外,虽然还没有正式受戒,却早已当自己身在佛门了。她知道,不论同他说什么,他也不会听得进去的。惟一的方法,只有以毒攻毒。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皇上自名‘行痴’,请问何者为‘痴’?”
果然顺治闻言一愣,抬起眼来。这句机锋,原是佛法教义,向与诸法师时常讲论的,遂随口回答:“不知无常无我之理谓之痴。”
平湖又问:“再问皇上,何为‘无常’,何为‘无我’?”
顺治道:“刹那生灭,因果相续,谓之‘无常’;六根清净,四大皆空,谓之‘无我’。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是谓‘法印’。”
平湖又问:“皇上自谓皇上,遂有‘玉玺’;皇上自谓和尚,可得‘印玺’?”
顺治张了张口,忽然结舌。所谓“印玺”,指的是佛教之真正教义,为学佛人一生追求。他参了这许多年佛法,遍访名僧大师,昼夜讲习拂法,自以为即使未得三味,已相去不远,岂料竟被平湖三两句话打败,不禁茫然若失,垂首道:“吾自问见识疏浅,不能看破,故名‘行痴’。”
然而平湖仍不放过,又接连问道:“再问皇上,何为‘三毒’?何为‘六根’?”
顺治道:“贪、嗔、痴,谓之‘三毒’;加上慢、疑、恶见,谓之‘六根’。”
平湖又道:“然则,皇上因董妃之死恋恋难舍,是谓‘贪欲’;怨天尤人,谓之‘嗔怒’;不能顺天应命,谓之‘行痴’;轻视天下感受,谓之‘傲慢’;既欲追董妃涅磐而去,又不舍皇太后亲情牵绊,是谓‘犹疑’;决之不下,遂生幻灭,谓之‘恶见’——皇上之悖离佛旨,何止‘行痴’?实是六根皆不净,四大总未空,更不能了悟‘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之法印,岂非枉称佛门弟子?”
一番话,说得顺治如醍醐灌顶,冰凉彻骨,由不得双手合什,诚心诚意地道:“谢仙姑指教。”
这个瞬间,他竟然在幻念中将平湖视作了长平公主。而平湖就在那一声“仙姑”的称呼下如被雷亟,她不能确定:皇帝哥哥这样称呼,究竟是在恍惚中一时口误?还是他已经在参禅中得到了某种知识,对自己的真实身份有所勘破?倘若是那样,她的身份之谜还能维持多久?她好不容易才取得的皇太后的信任岂非付之东流?而她扶子登基的大计还有可能实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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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十七年十二月十三日甲午,顺治帝重新临朝,虽然面色苍白,却神智清爽,颜容和霁,命秘书官宣旨道:“自端敬皇后董鄂氏去世,数月以来,宫中办理丧仪,诸凡吉典皆暂停止。朕念诸王臣民哀思未已,是以驻跸南苑,间幸郊原,聊自宽解,以慰臣民。今已数月,尚守服制,吉事概未举行,臣民咸有惨然未舒之色,朕心反觉不安。”遂令礼部传谕:“除朕在宫中仍行期年之礼外,其郊庙、视朝、庆贺诸大典礼,俱著照旧举行,诸王以下至军民人等凡吉庆等事亦照常行。”又决议自明年正月初一日起,停止蓝笔批复,重新改为红笔。
此谕传出,群臣欣然,都以为皇上终于恢复正常,不再为过度思念皇贵妃而逾制异行了。所有人都知道这必定是容嫔娘娘劝谏得值的功劳,却想象不出她究竟用什么办法取得成功的。人们可以确定的,只是佟佳平湖即将重新得宠、成为宫中除太后外最有权势的女人,而当朝廷传出晋升容嫔之父佟图赖将军为一等公的消息时,这预测就更加确定无疑了。
远山等贵人又开始想方设法地巴结平湖,想要借一点机会分泽皇恩了,而平湖则一如既往地淡漠,轻易不肯见人。但是这一回,再没有人向皇太后抱怨她的冷淡、傲慢、独擅专宠,却争着有意无意地向太后暗示,自己是容嫔娘娘的好姐妹,对于容嫔游说皇上的事,自己是有份参与意见的。
而建宁格格和容嫔娘娘的友谊是众人皆知的,人们原本就知道吴额驸是皇上最宠的臣子,如今又多出容嫔这个靠山,那还不赶紧有多巴结就多巴结、要多卖力便多卖力吗?而“逍遥社”里何师我、陆桐生那些公子哥儿更是借着起诗社、送戏班的名目,隔三岔五地上门献殷勤。
然而向来好热闹、爱虚荣的建宁格格这次却一反常态,对万事都有些懒洋洋提不起兴致,自从绿腰和吴青进府后,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老了。
建宁今年只有二十岁,生平足迹只踏过盛京与北京两地,不在宫中就在府中,未识民间疾苦,不知饿为何物,稼穑耕织更是闻所未闻,五谷不分,六畜不近,生于绮罗丛,长在脂粉地,寒着棉,夏穿纱,从未为生计略萦于心。然而她却觉得辛苦,彻夜不能安眠,片时不可解颐。
二十岁的女子,心心念念惟有一个“情”字,而独独在这个字上,为她一生所欠缺。早在幼时已经父母双亡,所亲近者只有一个皇帝哥哥,然而福临九五至尊,日理万机,又能拨得多少情分在她身上?后来结识了香浮、平湖、四贞、远山这些个闺伴,她们却个个心事重重,城府深沉,所言所行,只教会建宁一件事,就是爱情的辛苦。然后,她自己的爱情来了,果然是好事多磨,深不可测,经历了许多误会、隔阂、疏冷、宽恕、乞怜、垂慕、患得患失、忽冷忽热之后,如今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风平浪静了,却是以她的一再退却包容来换取的,是一樽盖着华丽锦袱、打碎了又粘起来的精美玉瓶。
她知道,那樽玉瓶看起来仍然很美,但须珍藏密敛,轻拿轻放,不堪一击。碎的玉瓶永远不可能真正恢复完整,她余生都将带着这伤痕辛苦下去,除了再碎一次,别无选择。于是,在这含辛茹苦与委曲求全之中,她老了,在这如花似锦的双十华年里,不等盛开已经略见凋萎。
这夜,已经熄了灯,忽然绿腰低低地在窗外咳了声,问:“格格睡下了吗?”
建宁原不想理会,却听得窗外又是幽幽的一声长叹道:“绿腰自知罪不可恕,然而对格格的忠心却从未动摇的,若不是为了格格与额驸,也不敢半夜打搅了。”建宁听到“额驸”二字,由不得应了一声:“有话进来说吧。”
红袖早已在外间侍候动静,听到吩咐,忙重新掌灯,拉闩开门,请进绿腰来。绿腰请了安,便在床边矮凳上坐下,觑着颜色问道:“额驸今儿没在府上,格格可知道么?”
建宁果然不知道,听了倒微微一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绿腰脸上一红,垂头道:“额驸今儿没来上房请安,绿腰只怕格格以为是被贱婢绊住了,所以特地来格格面前剖白真心。”
建宁不耐烦地挥手止住道:“绿腰,你我从前何等好来,这些年虽有许多误会芥蒂,终不至于连句真心话也说不得了。你有什么话,便直说罢,不必这么吞吞吐吐的。”
绿腰笑道:“瞒不得格格,自从格格许我回府,绿腰敢不小心侍候?既知额驸不在上房,又不曾往贱婢房中去,便替格格留心查问,方知额驸今儿并未回府来。这在从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最近却不是第一次了,格格白想想看,近来京城里正在宵禁,额驸不说深居简出,反越往外走得频,这可不是有蹊跷?昨儿匆匆忙忙慌里慌张的一大早出去,又不叫一个人跟着,又说不是上朝,焉知不是在外面有了什么人呢?”
建宁听了,愣愣地出神,问道:“依你说,咱们却该怎么着?”
绿腰听到“咱们”二字,顿时喜上眉梢,浑身轻得没有二两沉,更加凑前了计议道:“格格要知道真相也不难,只要派几个得力的人跟着,少不得查出额驸去了哪里,同什么人见面。若不与娘儿相干便罢,若是果真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咱们到时再有话说。”
建宁对这些事向来没有主意,只得心烦意乱地说:“你同红袖商措着办吧,我明儿早起还要进宫,回来再说吧。”说完翻身向里睡下,绿腰跪安告退也只当没听见。她的心里,已经在想明天进宫的事了。
建宁能够信得过、愿意分享心事的人,始终只有平湖。平湖是另一朵萎在枝上的花,暗香虽在,而艳色已凋。她那么冷静明理,对万事万物都有现成的答案,总能在千头万绪中得出最直接的线索,做出最简捷的决定,说出最有效的安慰。就连一意孤行要出家为僧的皇帝哥哥,高僧玉林秀都劝不回,她也能劝得回心转意,又怎会不懂得帮自己指点迷津呢?建宁相信,平湖的决定才是最正确、最明智的。
果然,平湖在听完建宁的诉说后,立即否决了绿腰的追踪计划,婉言劝告:“爱就是爱,不论是对等的爱还是不对等的爱,完整的爱还是分散的爱,只要得到了,就是全部。不必斤斤计较,更不可得陇望蜀,勉强求全。”
建宁不甘心:“可是我给他的却是全部啊,除了他,我心里再没第二个人,第二件事。他却不是,他瞒着我在外面安置绿腰,还跟她生了儿子;这还不止,现在他又有了别人,虽然还没有查准,可他近来往外面走动得那么频,回到家来也不肯多说话,一个人坐在往梅树林里,一会儿愁一会儿笑的,不是为情所困又是什么?”
平湖反问:“如果他跟你实话实说,如果你猜的都是对的,你打算怎么做呢?派人杀了她,还是再接一个绿腰回府安置下来?”
建宁低头想了一想,说:“我已经接了绿腰回来,也不在乎他再多娶一个,凭他在外面认识一百个女人,我在额驸府里也照样安置一百个好了。皇帝哥哥三宫六院,何止二三百个嫔妃?可哥哥眼里就只有董鄂妃一个,董鄂妃死了,哥哥伤心得连皇上都不想做,喊着闹着要出家。宫里宫外的人都说,若不是你拦着,哥哥这会儿早上了山做和尚了。可见做不成惟一,能做第一也是好的。我只恨他不肯对我坦白,既为夫妻,何事不可商量,非要隐瞒于我,可见那女人在他心里比我还重。”
平湖道:“依你说,董鄂妃原比这宫里所有的后妃都更得意,只要皇上在心里认她做第一个,就算宫里再有多少个妃子也是无谓的,是吗?可皇上自己却不这样想,直至皇贵妃死后仍以不能封她为后为憾,这可不是得陇望蜀?皇贵妃虽然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却青春早逝,幽明异路,终究又于情何益?皇上冷落后宫,独宠董鄂,伤了那么多嫔妃的心,那些人又情何以堪?我拒绝面圣,你一直不赞成,其实皇上见不到我却会记住我,同皇上见到我的面却不能记在心上,孰重孰轻呢?皇上想念皇贵妃而见不到皇贵妃,你以为这便是得到,那又何必强求我面圣,强求在一起的片刻呢?情之为情,概因无可名状,无可限量,才弥足珍贵;倘若强求形式,那便不是真情,而是贪欲了。”
建宁一时转不过弯来,蹙眉道:“那你的意思,到底是在一起的好,还是不在一起的好呢?”
平湖道:“在一起也好,不在一起也好,都视乎你是否动了真情,倘若遇到合适的人,交付了一生的真情,那便是得到,至于得到的是多还是少,却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
建宁道:“依你说,情之为情,原只在乎真假,却没有多或少。那么我倒想问问,隔河相望一生,与执手相看片时,哪个更可贵呢?”
平湖道:“能够隔河相望,已是缘份,若能相望一生,更是情中至情;执手相看,亦是缘份,即便只有片时,也当珍惜。就只怕执手片时便向往一生相守,隔河相望则必索舟楫遥渡,如此得陇望蜀,则永世不能餍足,又怎么会快乐呢?”
建宁若有所悟,又问:“你的意思是说,我已经嫁了额驸,得以与其相守,便当知足,可是这样?”
平湖笑道:“其实你得到的远比你自己知道的多,你与额驸的缘份,又岂只是相守那么简单?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即便他心中有些秘密你不能知道,但你只要知道你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而他总会回到这个家里来,还不足够么?再要疑神疑鬼,刨根问底,就是自寻烦恼了。”
建宁似懂非懂,笑道:“你的话太像参禅,我虽不能尽明,也觉得爽快多了。正是呢,从皇贵妃去世后,太后好像忽然对你好起来,不仅重新允许我进宫探访你,还把四阿哥送来让你亲自教养,大家都在猜那晚你到底跟皇帝哥哥说了什么,怎么他忽然就放弃出家的念头,再不固执了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湖不愿多谈,顾左右而言他道:“自从义王孙可望出猎时中箭而死,最近城里宵禁,戒备森严,百官外出都须禀报登册,你来了这大半日,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免得又被人闲话,太后再下道禁足令,反为不美。”
建宁道:“就是的,我听说孙可望是被刺客射死的,你听说了吗?”平湖笑道:“我深居宫中,哪里听这些新闻去?”三言两语,遮掩过去。建宁见她谈兴不浓,只得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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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建宁猜疑吴应熊是不是在府外有一位红颜知己之前,明红颜已经知道了有建宁这个人。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情敌竟是位公主,而且是满洲的公主。
这些日子吴应熊每天一下了朝就会往小院里来,只要赶得及,就会亲自为红颜煎药,做饭,照料得无微不至。可是两个人这样地朝夕相处,心却并没有比从前更近,总好像有什么人什么事阻隔在他们中间,不得逾越。他们讨论南明政局,担忧朝廷下一步的举措,有时吴应熊也会有意谈起洪承畴的事情。红颜虽然听得很用心,却从不追问,显然,她仍不打算坦白身世,于是,吴应熊也只好对自己的真实身份继续维持缄默。
这日红颜吃过药,看看窗外的天空一层层阴沉下来,知道就要下雪,想着应公子今天大概不会来了,就让老何早早地关了院门,说要早睡。可是嘴上这样说,眼睛却一直不由自主地向窗外张望,听见风吹草动,都不由得侧起耳朵,以为是应雄来敲门了。
其实,早在她看清自己的心之前,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应雄”。也许这是她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的,身为女儿,这样的事怎么可以由自己主动?况且,她还是个立了生死契把身心献给了反清复明大业的战士,除非应雄也跟她一样把生死身家都抛之度外,完全地无牵无挂,否则,两个人是无论如何走不到一起的。
虽然她与应雄聚少离多,然而他炽热的眼神早已让她明了他的心意,而在她将募送粮款的大任交托给他的时候,也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在了他手上。她就像信任自己那样信任着他,简直把他看作自己的另一半。
这样的肝胆相照,却一直不能推心置腑。他们甚至从来没有好好地谈过一次知心话。他总是那样沉默地倾听,眼神专注,有种鹿一般的凄苦,鹤一样的孤洁。她知道自己对他隐瞒了许多事,同时觉得他对于她也仍然是个谜,她有些害怕知道那谜底,却又一直忍不住猜测。
而一切,在梦里有了答案。
梦里也在下雪,白茫茫的一片,明红颜踟蹰在雪中,似有所期,若有所待。寻寻觅觅间,忽然闻到一股梅花的清香,沁雪而来,身不由己,她追着那梅花的香味一路寻去,不知不觉来至一个极宽阔的院落,只见重台楼阁,亭轩俨然,分明是某户豪门内苑。
红颜徘徊在梅花林间,不禁想:应公子呢?这可是自己当年与应公子在城墙根同游的梅林?怎么不见应公子?想着,她便听见了应雄的声音说:“原来你也喜欢梅花。”
她回过头,却看见有个女子陪着应雄从那边走来,笑靥如花地说:“是啊,幸亏当年不曾真让人把它们拔了去。”两人挨肩携手,状甚亲密。女子说几句话,便将头搁在应公子的肩上娇笑,笑容比梅花更加明艳。有雪花落在女子的发鬓上,应雄随手替她拂去,眼中满是怜爱。
红颜觉得心痛,她喃喃地说:“原来,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可是他听不见她。他们两个都听不见她,也看不见她。
红颜哭了。抽泣声惊醒了自己,也惊醒了守候在一边的吴应熊。
吴应熊是在红颜睡着后才来的。老何替他开的门,既不问好,也不拒客,只向红颜屋子指了一指,便掩上门出去了。吴应熊一直走进里屋来,看到红颜已经睡了,便不敢惊动,只坐在炕沿边,看着她依然苍白的脸上,慢慢浮起一片红晕。他想她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眉头这样紧蹙着,是在担心南边的战事吗?他握住她的手,希望可以用这种方式传达自己的关切与支持,使她在梦中感到一点安慰,感到不孤单。
正是这一握,使他们的心在瞬间连通,让他在她面前变得透明。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犹豫,不知道该怎样同她坦白。以往每次聚散匆匆,隐瞒事实还情有可原;可是这次,他有这样多的机会与她单独相处,却仍然没有告诉她自己已婚的事实,这已经不是隐瞒,而迹近欺骗了。可是,她从来没问过,他又怎样说出口?
但是他不知道,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太爱一个人,爱得割心裂肺灵魂出窍,就会两个人变成一个人,在某个瞬间走进他的心里去,看到她本来不可能看到的事实。
并不需要他自己说一个字,而红颜已经看到了一切。只是,她不知道她看到的人就是建宁,而建宁是个格格。但是心痛的感觉让她知道,那个女子对他很重要,她和他的关系,比自己跟他更近。这种比较让她背脊发凉,有着莫名的孤苦感,孤苦得仿佛置身在茫茫黑海中,无助地一点点地沉没下去,而他近在眼前,却不肯伸手拉她一把。她在沉没的绝望中哭泣起来,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说:“红颜,我在这里。”
睁开眼,她立刻接触到他的眼神,四目交投中,他和她猝不及防地,同时看穿了对方的心意——那是爱。千真万确毫无遮掩的挚爱。
一时间,她和他都颤栗了,在莫名的感动中莫名地悲哀,同时在想:原来他(她)也是爱着自己的!然而,自己却如何回报这爱?他是已经没有了自由身,而她,则已把自己交给了反清复明的大业,只会爱国,不会爱人——爱对于战士来说,是多么名贵而不可承载的事情!
明红颜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凄苦过。她知道,错过了应雄,今生她都不会再遇上一个人像他这样懂她、敬她、爱她的人。如果能同他在一起,两个人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不论怎么样的乱世,应该都有他们遗世独立的空间吧?然而偏偏她却不能对时局置身度外,更何况,他已经是有妇之夫。
她垂下眼睛,轻轻说:“明天,你不要再来了。”
吴应熊闻言,心就像被重锤砸了一记似的,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总有一天明红颜会离开他,离开京城,回到永历帝的身边,为国而战,直至为国而死。他爱了她这么久,一向聚少离多,醒里梦里都在盼望重逢,盼望相守,多一天,再多一天。这些日子的相伴,是上苍怜悯他的痴心,厚待他的礼物,是他们最好两个的缘份。他应当满足。他知道明红颜会同他说再见的,不是今天,也在明天。
他只是没想到,她说的话,却不是“我要走了”,而是“你不要再来了”。她必定知道了些什么,是他身为吴三桂之子的身份,还是他娶了满清格格的事实?
“为什么?”他苦涩地问。对红颜,他一直在爱慕之余有着更多的敬畏。他早已在心底对她发过誓:凡她意愿所向,他必赴汤蹈火而为之,绝无反顾。即使她要他离开,他既便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好这样做。可是,他仍然忍不住要问,为什么?
“应公子,你以后不要再来了。”说话的竟然是老何。他急匆匆地走进来,就好像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并在替红颜回答吴应熊的疑问一般,简截地说:“应公子,你被跟踪了。这地方太危险,非但你以后不必再来,就是明姑娘也必须尽早离开。”
吴应熊无言了。认识这么久,他从没听老何开口说过话,甚至一直以为他又聋又哑。然而现在才知道,老何非但不哑,而且口齿清晰,语气果决。然而他太悲伤了,悲伤得连惊愕的力气也没有,他只是默默地从身后将一只锦袱包裹的小弓取下来,托在手上递给明红颜,半晌方道:“你回到南边,难免与清军冲突。倘若有需要,可持这只弓求见吴三桂,相机行事,或有所助。”
这是他第一次送她礼物,这个礼物,还是上次洪承畴说起他们父女相见的情形时他就想到的。那一次,明红颜为了营救自己的同伴,不惜暴露身份求见洪承畴;这样的情形,也许今后还会再发生,但是捉捕抗清义士的人可能会变成吴三桂,而被捉捕的更可能是明红颜本人,那时,这只弓也许会帮到她的忙。
红颜眼中有灵光一闪,似有所悟,却欲言又止,只是默默地接过弓来,低了头轻轻抚摸。吴应熊悲哀地看着她的手势,那样温柔,那样伤感,就好像她抚摸的是他的手臂一般。他们两个,就这样,借着这只弓,做了今生惟一的一次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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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情,可以让真实的情景变得虚幻,而又让很多的秘密浮出水面。
顺治也在梦中寻寻觅觅。董妃临死前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董妃不明白,他身为皇上,亦不能明白。他为她焚烧了两座宫殿,殉葬了三十宫人,为的就是给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使她在天国里不会孤单。他以为这样就可以给爱妃一个交待,让她安心地“离去”,可是他自己,为什么却仍不能心安理得地“放下”呢?他想找到她,问她:你得到安身立命之所了吗?
此时,他正卧在万寿山万寿亭暖阁里小憩。阁内设着暖炉香鼎,亭外却是飞雪满天。万寿亭海棠树下,是明朝崇祯皇帝悬颈自尽的地方,一代君王,生前有黎民百姓爱戴,满朝文武臣服,死时却只有一个太监王承恩相陪——他不能够让他的爱妃也这样!因此,他第一次违背了她节俭爱民的素愿,厚葬丰殓,极尽奢华。
自从六岁那年见到她,他心心念念就只有一个愿望——找到她,娶她,立她为后。这个承诺,终于在她死后才算是彻底地实现了,他与她,挚诚相爱,携手相亲,虽然只有短短四年,却也羡死鸳鸯了。
可是,为什么他仍然不能从容,不能心安?曾经得到,而终于失去,多像是一场春梦。
在梦里,他回到了六岁的盛京,十王亭后的值房里,有个陌生的小姑娘在那里读书。他从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小姑娘,也从没有见过那么静的小姑娘。宫廷里的女孩子除了格格就是奴婢,要么骄横,要么怯弱,总是叽叽喳喳的,然而她,不卑不亢,静如雕像。
他隔着窗子问她:“你看的什么书?”又说,“我拿了果子来给你吃。”但那女孩只是不理睬。他无奈,忍不住要试试她的学问,遂背手身后,仰头念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来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下何处无芳草。”
女孩儿先是愣愣地听着,忽然抬头道:“错了,不是‘天下’,是‘天涯’。”他笑道:“你总算说话了吗?”女孩察觉上当,脸上一红,啐了一口,扭头不答。
六岁的福临一技奏效,再施一技,故意长叹一声,接着吟道:“‘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杳,有情反被无情恼。’古人形容得果然不错,可惜只有一个字用得不恰当。”
那女孩果然又忍不住问道:“是哪个字?”福临诧异道:“你竟不知道吗?就是墙字呀,应该用个窗字才恰当。你我明明是隔着一扇窗子的吗。”女孩终于笑了,道:“不听你胡诌。”他看见她笑,喜得无可不可,不知道该怎样恭维才好,问她:“你是谁?怎么会来到这里?”不料女孩反而问他:“你又是谁?这里是哪里?”福临奇道:“你竟不知道吗?这里是盛京皇宫啊。你住在皇宫,倒不知道这里是哪儿?”
女孩愣了一愣,脸上变色:“是皇宫?他们竟把我们抓到盛京宫里来了?”福临更加奇异:“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又是谁抓了你们?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女孩一双黑亮亮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问道:“你替我们报仇?你住在宫里,你是谁?”
“我是九阿哥福临。”男孩子当着女孩面吹牛是天性,福临豪气勃发,大声许诺:“我是未来的皇上。等我做了皇上,就娶你为妃。”
“清贼的皇上?”不料那女孩竟是一脸鄙夷之色,凛然道:“我不与清狗说话!”
福临见说得好好的,女孩忽然翻脸,大觉不舍,忙叫道:“你干嘛骂人?我怎么得罪你啦?”正欲理论,却值忍冬找来,拉住他道:“九阿哥,你找得我好苦,娘娘喊你去上课呢。”福临虽不舍,也只得走开,好容易等得下课,忙忙地又往十王亭来,却已是人去屋空。
更恐怖的,是问遍宫里,都说从没见过有那么一个小姑娘,额娘庄妃更是斥责他胡思妄想,命他以后不许再提什么“神秘汉人小姑娘”了。福临就这样断送了他生平第一次懵懂的初恋,爆发了生平第一次的伤心和叛逆。而从开始到结束,他都不知道,那个他渴望誓死捍卫的小姑娘究竟是谁,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了。他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隔了那么那么多年,他才从范文程口中得知,那年困在盛京宫中的女孩,叫作洪妍;又隔了那么多年,洪承畴才终于找到女儿,并化名董鄂送进宫来,他终于可以和她在一起;可是,这么快,这么快她又离他而去,留他孤零零地一个人在世上受苦,她怎么忍心?
在梦里,他拉住她的衣袖,求她:“你不要再走了,我找得你好苦,想得你好苦,好容易见了面儿,你可再不能走了。”她却冷冷地将袖子一甩,喝道:“清贼,还不受死?!”
他一惊醒来,面前明晃晃一柄长剑,俏生生一个女子,正是洪妍。
是洪妍。她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持着一柄剑,寒光闪闪,逼近他的喉咙。她的身后,从敞开的暖亭门外,可以看见白雪红梅,蔚然成林。自从那年他为了长平仙姑将那几株海棠移进宫后,就命人在这里改种了梅树,此时正是花开季节,梅花的香气动声动色,透雪而来,也都仿佛带着莫名的杀气。她乌黑细长的蛾眉,娇艳欲滴的红唇,在茫茫白雪中分外清朗,赛过梅花。而她的语调,锋利如刀剑,凛冽如冰霜。
虽然十多年不见,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而随着那一眼相认,有千百个念头涌入头脑中:她是洪妍,是盛京宫里那个神秘的汉人小姑娘,是他爱了十几年的心上人,只有洪妍才会有这样冷艳的眉眼,只有洪妍才会有这般孤傲的神情,他绝不会认错的——可是慢着,如果她是洪妍,那么董鄂妃是谁?
他看着她绝美的脸,却仿佛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一样,忽然轻轻地开口念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来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下何处无芳草。”
她一愣,本能地接口:“错了,不是‘天下’,是‘天涯’。”
他苦笑,幽幽地说:“你总算说话了吗?”而后接着吟道,“‘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杳,有情反被无情恼。’古人形容得果然不错,可惜只有一个字用得不恰当。”
她也幽幽地问:“是哪个字?”
他答道:“你竟不知道吗?就是‘墙’字呀,应该用个‘窗’字才恰当。你我明明是隔着一扇窗子。”
这正是他们当年在盛京初见时的对话,他一直记得,而她,也依然记得。她是洪妍,她真的是洪妍。可是如果她是洪妍,那么董鄂妃就是冒牌货,是一场误会!他真心宝爱守护了这么多年的爱情,岂非都是虚妄?而一直冒名顶替欺骗了他这么多年的董鄂,对他的爱还会是真的吗?
这些念头,一个比一个更可怕,一个比一个更致命,他整个都被击倒了,远在她的长剑将他的喉咙刺穿之前,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爱?什么是仇?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在她把他所有坚信的一切都瞬间夺走的时刻,难道他还会怕死吗?
如今,他真的做了皇上,也千方百计地实践诺言,纳了董鄂为皇贵妃,又在死后封她为孝献皇后。然而今天才知道,一切都是误会。他爱错了人,封错了后,从头至尾都活在一场谎言里。
他望着她,万念俱灰地说:“你杀了我吧。如果杀了我才能博你欢心,你杀了我好了。”
她下不了手。她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就像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一样,她从来没有看过那么悲伤的脸,看得心都要碎了。他是皇上,九五至尊的皇上,可是他看起来就像是全天下最贫穷的人,整个人都是空空洞洞的,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被夺去了。
这十几年中,虽然她一直都知道他在寻找她,并且将计就计地令人冒名顶替,借父亲洪承畴之手将董鄂妃送进宫去,俘获了皇上的心,使他在国策朝政上一再偏倾南明,并努力制造太后与皇上的矛盾,但她一直都没有看重他的感情,以为不过是拥有天下的帝王的怪癖,越是得不到的就越珍贵,如此而已。直到此刻,她看到他的眼睛,才知道那份情有多深有多重,而她,却辜负、欺骗、利用、践踏了这份情。
她忽然觉得罪孽,再也举不起她的剑。她不能对着那样的眼神刺出剑去。应该出剑的人,不是她,而是他。是她欠了他,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
长剑“呛啷”落地。她看着他,也感觉到了难言的悲伤。此前她已经知道,皇上经常会来这万寿亭打坐,于是在她离开京城之前,便决定来此孤注一掷,寻机行刺——董鄂妃已死,佟妃娘娘的身份曝露在即,虽然皇上并没有继续追究,但是难保将来某一天,他会想明白其中的机关并采取行动,那时,他们就连宫中最后一线希望也失去了。因此,不如杀了他。她早就听说当今皇上武功高强,剑术精湛,早就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心念,却怎么也没想到情形会是这样。顺治竟会毫无抵抗,而她自己则无法下手。
而顺治看到长剑落地,心中也是一样地难辨悲喜,好像被噩梦餍住了不能醒来,迷茫地问:“如果你是洪妍,进宫的人是谁?”
红颜觉得心痛,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甚至,当闻声赶来的士兵将她重重包围时,她也不知道该拾起自己的剑来抵抗。
顺治举起手,庄严地下令,却只有三个字:“放她走。”侍卫长惊讶地说:“皇上,她是刺客。”然而皇上已经不再理会,他坐在那海棠树下,闭上眼睛,低宣佛号,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了一样,连生命也置之度外,无论她取去也好,留下也好,他都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