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消灭者号”的内部是典型的戴立克风格:光线阴暗,功能实用,嵌满了控制立柱和仪器装置,遍布着无数个戴立克。它们忙碌地在形似蜂窝状的飞船内部滑进滑出、飞来飞去,让人很难不把这里联想成巨大的巢穴。

博士、鲍曼、卡丁艾吉和科拉尔乘坐反重力圆盘从阿克海恩来到了“消灭者号”上。大圆盘上装有栏杆,以便转移囚徒、设备,甚至因受损而无法飞行的戴立克。他们走进巨型飞船边缘的对接口,穿过几层平台,直至飞船最核心的中央指挥室。

“这里臭烘烘的。”鲍曼低声说。

科拉尔附和道:“有股金属和仇恨的臭味儿。”自从他们重聚以来,她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博士倒是一副赞叹的神情。“这样想吧,”他说,“没几名人类能登上戴立克的飞船,更别说是这么大的飞船了。”

“它们还把我们直接带到了最核心的地方。”卡丁艾吉沮丧地说,“我猜它们一定特别喜欢我们。”

两个戴立克把他们押到圆形驾驶舱一侧的一小块区域内,随后,戴立克X的先遣队——永远跟随左右的戴立克强袭护卫在凸起的指挥圆台两侧站定。台面中央的部分甲板旋开,戴立克审讯官从里面缓缓升起,露出了眼熟的黑金色外壳。

“将目的地定为胡若拉!”戴立克X命令道,“以最大速度行驶!”

“我们服从!”位于舰桥的戴立克一边齐声说,一边把身体转向各自的驾驶席。站在中央的高台上,戴立克X只需转动头部就可以轻松地看到所有仪器的情况。

鲍曼仔细地观察着控制面板边上的戴立克,但博士摇了摇头。“用不着去记它们的操作方法。”他小声地警告道,“控制装置只能由戴立克激活——每个戴立克都拥有一个与飞船电脑系统相连的代码信号,凭那个才能登进去。”

鲍曼扬起一边眉毛,“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吗?”

“有。”博士压低声音说,“我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它们。”

“我觉得我们做不到。”

“你之前不也觉得我们逃不出阿克海恩吗?”博士提醒道,“可我们还是自由了。”

“我们在一艘戴立克战舰上。这不是真正的自由。”

“至少这是个开端。”

“消灭者号”巨大的引擎发动起来,低沉的隆隆声传遍了整个船体。在主屏幕上,阿克海恩残缺的球体离得越来越远。与此同时,主控室内持续不断的低沉震响提高了声调。

随后,飞船火力全开,猛地向前冲去,把阿克海恩远远地甩在后面。行星成了远处一个闪烁的白点。

“这加速真带劲儿!”卡丁艾吉惊叹道。

“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鲍曼赞同道。连他也抑制不住赞赏的口吻。

“一流的惯性抑制场。”博士解释道,“不管你们如何看待戴立克,它们都是天才的科学家和工程师。”

“这一定是舰队的骄傲。”

“对。”博士若有所思地看向戴立克X,“一定是的。”

“消灭者号”丝毫不遵从太空飞行中的普遍自然规律。巨型离子推进器将飞船周围的空间扭曲到了能暂时凝固时间的地步。博士告诉其他人,虽然这不是时间旅行,但确实意味着飞船的行驶速度极快。这让巅峰时期的“旅人号”相形见绌。

行程耗时不到一个小时。当飞船在胡若拉的恒星系边缘以最大速度冲出时,飞船上的人依旧感觉不到任何变化。飞船周围的空间也变回了寻常的形态。即使减速行驶,飞船也只花了二十分钟便完成了剩下的航行。

胡若拉在显示屏上迅速变大,就像是一团干掉的泥球。“消灭者号”和护卫舰穿过稀薄的大气层,掠过荒凉的地表,最终来到了陈旧的北极星站。

由于飞船过于庞大,无法降落在地面上,所以它一直悬浮在锈蚀的建筑物空壳和旧精炼厂的上空,宛如一只准备拍死蜘蛛的巨型金属大手。一队队戴立克从飞船里拥出来,队形严整地飞向荒无人烟的设施。博士和同伴们又一次乘坐反重力圆盘,由戴立克指挥官带往目的地。戴立克X和它的精锐护卫在片刻之后也到达了。

“你的塔迪斯在哪里?”戴立克X问道。

“我不确定。”博士缓缓转动身体,观察着周围的建筑,“这些巷子看起来都差不多。”

戴立克X转向手下,“通知舰队扫描这一片区域。”

博士轻笑几声,“塔迪斯可没那么容易找到。”他说,“它被设计成能够融入周围的环境,如同黑夜里的私语一般来去无踪。”

“已找到塔迪斯。”戴立克指挥官收到了“消灭者号”传来的回复信号,“坐标12-0-9-γ。”

“哎呀。”博士说。

“行动!”

戴立克将囚徒押往城镇。它们毫不费劲地滑过起伏不平的地面,在身后留下一小串由反重力波激起的烟尘。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鬼地方。”卡丁艾吉咕哝道,踹着脚下的尘土,“鸟不拉屎的地方,闻起来也无比荒凉。”

“斯黛拉说这里充满了死亡的气息。”鲍曼回忆道,“现在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我们还没死呢。”博士提醒他们。

“不准说话!”旁边的戴立克命令道。

“你应该有计划吧?”过了一会儿,鲍曼小声说。

“谁?我吗?”博士摇摇头,“没有。你有吗?”

“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至少我们想法一致。”

他们很快就来到塔迪斯所在的地方。老旧的警亭正在巷子的尽头等着他们,依旧停在几天前现形的位置。

“就是它吗?”卡丁艾吉大失所望地说,“戴立克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那个东西?”

“它也许看起来并不起眼,不过……唉,算了。”博士擦掉门上的灰尘,难过地看着他的飞船,“你说他们懂什么?”

戴立克X滑了过来,“这台塔迪斯将为阿克海恩之门提供操作系统!召集时间研究小组!”

片刻之后,几个戴立克科学家从空中降落下来,朝警亭靠近。它们的目镜都发出渴望的光芒。“打开它!”组长命令道。

“说声‘请’。”博士说,“哦,抱歉。我忘了在戴立克的词库里没有这个词,也没有‘谢谢’‘开玩笑’和‘牛奶冻’。你们一定过得特别惨。”

“不要浪费时间。”戴立克X威胁道,“打开塔迪斯。”

“知道了,知道了。”博士把手伸进口袋掏钥匙,然后又换了个口袋。他匆忙地找遍了所有的口袋,看起来越来越焦虑。“我找不到了!”他说,“塔迪斯的钥匙——不见了……”

“把门炸开。”戴立克指挥官命令道。

“否决!”戴立克X撤销了命令,“塔迪斯由时间力场所保护,戴立克的武器无法打破屏障。它必须用正确的钥匙才能打开!”

博士还在反复翻找自己的口袋,把掏出来的七零八碎的小东西递给鲍曼和卡丁艾吉,以便减少杂乱的程度。“我不明白……”他抱怨道,“我怎么能把塔迪斯的钥匙给弄丢了?我从没丢过它!”

“快点儿!”戴立克X催促道,“必须打开塔迪斯!”

“没那么简单。”博士坚持道,“这是三重屏障锁,里面有存在于四个维度的二十七种不同的换向齿轮。如果钥匙不见了,连我都要被彻底关在门外,更别说你了。”

接下来的这一幕十分滑稽。鲍曼、卡丁艾吉、科拉尔和周围所有的戴立克全都看着博士最后一次翻找口袋。

“没找到。”他最终说道,沮丧地跌坐在地。

戴立克X抖动起来,“你上次看见钥匙是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突然,博士直起身体喊道,“等等!我知道了!就在这里——在胡若拉上。我曾困在底下的房间里,钥匙一定掉在那里了!”

“你在说谎。”戴立克X说。

“不,是真的!”博士看着鲍曼和卡丁艾吉,“你们还记得吗?自动操作的陷阱把我锁在里面了,你们不得不打开门上的锁。”

“他说的是真的。”卡丁艾吉说。

博士一脸真诚地轮番看着周围的戴立克。“有一支戴立克侦察小队还把我们赶出了这颗星球。”他解释道。

“这是真的。”科拉尔说,“我们不得不逃命。”

戴立克指挥官转向戴立克X,“有一支戴立克侦察小队报告说,近期在这里发现了几名人类并追赶过他们。它们与这些人类的说法相吻合。”

“那就对了。”博士点点头,“我们差一点儿没跑掉,所以我离开前根本没时间好好检查口袋。”

“戴立克杀死了我们中的一名船员,”鲍曼阴郁地补充道,“当时我们全都在关注她的情况。”

“现在钥匙在哪里?”戴立克X问。

“一定还在那个房间里。”博士谨慎地说,“你等着,我去把它拿回来。”

博士正要走,戴立克X的吸盘臂却拦住了他,“站住!你没有得到允许可以离开。”

“好吧,那不如我们一块儿去?”

“我来带路。”

“当然,你先请。走那边。”博士指了个方向,“人越多越好——更有机会找到钥匙。”

戴立克X在前面带路,戴立克指挥官和戴立克精锐护卫跟了上去。博士、鲍曼、科拉尔和卡丁艾吉与几名戴立克强袭护卫殿后。他们陆续进入储藏着北极星站电脑中枢的基地。博士回忆起他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的情形:当时他正在调查休眠的电脑系统,而好奇心让他陷入了麻烦。

金属楼梯井直通地底深处。博士转向戴立克X,露出夹杂着歉意和略微尴尬的表情,说:“抱歉,有台阶。”

“升空。”戴立克X命令道。它和其他的戴立克微微离开地面,跟在博士和同伴们的后面飘下台阶。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移动很不方便,但戴立克却轻而易举地完成了下降过程。两个戴立克冒险进入楼梯井中间的空隙,一边缓缓下降,一边时刻监视着囚徒。

卡丁艾吉一瘸一拐地往下走,其中一个戴立克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看什么看?!”卡丁艾吉说。他停下来歇息,弯了弯肿胀的膝盖,露出痛苦的表情。其他的戴立克从旁边飞过时蹭到几根粗重的铁链,传出了一串叮当声。那些铁链一头连着墙壁,另一头还连着陈旧的机器,它们就这样一同遭到了抛弃。

“行动!”那个戴立克命令道。

“等我休息够了就走。”卡丁艾吉说,“你们开枪打了我,我的腿到现在还疼着呢。”他伸出手拽着铁链,让它承受住自己的体重,胳膊上的二头肌都鼓了起来。他回头看着那个戴立克,后者依旧一动不动地悬浮在一旁。

“等一下!”卡丁艾吉小声说。他的语气显得很不寻常,引得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博士、鲍曼和科拉尔已经来到设有好几道狭小的维护舱口的平台上。卡丁艾吉往下扫了一眼他的同伴,露出了微笑。

“卡丁艾吉,怎么了?”鲍曼问,“你拖慢大家的速度了。”

“我认识这家伙。”卡丁艾吉指着那个戴立克说,“我认出了它那个小小的眼柄标签。”

戴立克没有说话。

“是你杀了我的兄弟史克鲁姆。”卡丁艾吉严肃地小声说,“你无情地杀害了他,就为了杀鸡儆猴。”

戴立克还是没有说话。

“史克鲁姆是我最好的朋友,”卡丁艾吉说,“在此之前我从没交过朋友。”

“喂,孩子……”鲍曼听上去有点担心,因为只有他能够察觉到卡丁艾吉冷酷的眼神。

卡丁艾吉抬起一只手让鲍曼别说话。他的注意力依旧完全集中在那个戴立克身上。“我做过保证,”他说,“我说过我会让你付出代价。那可不是开玩笑。”

“继续行动。”戴立克命令道,挥舞着枪杆让卡丁艾吉继续往下走。

卡丁艾吉一直用铁链支撑着自己的体重。这时,他猛地行动起来,依靠爆发力把铁链从墙上拽了下来。他把它缠到戴立克的圆顶上,使劲一扯将其拉紧,迫使眼柄朝上抵着外壳。戴立克尖叫一声向后退去,略微失去了平衡。

鲍曼想上去帮忙,但博士用力地拉住了他的胳膊,说:“别去!”

“卡丁艾吉!”

“住手!”楼梯井上的戴立克也开始转身,但没多少移动的空间。

卡丁艾吉咧着嘴露出恶狠狠的微笑,一脚踹向铁链另一头连着的机器。随着一声可怕的轰响,机器翻过栏杆,坠入了黑暗之中。铁链猛地绷紧,把戴立克拽得失去平衡,圆顶朝下掉了下去。一闪一闪的蓝光一路照亮了墙壁。那个戴立克又撞到另一个升上来想要帮忙的戴立克,两副外壳一起翻滚着坠入了地底的阴影里。

“消灭!”戴立克X大喊一声,向卡丁艾吉射击。死亡射线穿透他的全身,照得他的骨架发出光芒。卡丁艾吉仰着头,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来,把眼睛瞪得溜圆。随后,他伸出双手抓住离他最近的戴立克,死亡射线立刻也包裹了那个戴立克,只听见从内部传出受到惊吓的刺耳喊声。

死亡射线立即停了下来。那个戴立克的反重力装置已经失灵,它砰的一声落在台阶上,像撞柱游戏一样往下滚,差点把其他的戴立克也撞倒。它们不得不提升高度,躲开倒下的同伴。那个戴立克顺着台阶翻滚着,还一路拖着卡丁艾吉的尸体。

“走这边!”博士大喊一声,抓着鲍曼和科拉尔穿过平台,跑向维护管道,他踹开舱门,将他们推了进去,“快走!快!”

他们跌跌撞撞地进入一条狭窄的管道,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到处都是灰尘。他们奔跑着穿过一张张黏稠的蛛网,驱逐着巴掌大的蜘蛛。

鲍曼撞到一堵墙上,咒骂了一声。科拉尔把他拽开,推着他左转来到另一条狭窄的管道。鲍曼的肩膀在毛糙的墙壁上不断地碰撞摩擦,他的双腿总是踢到水管和电管。最后,他们连滚带爬地跌下台阶,来到小小的长方形隔间里。博士打开小手电筒,确认大家是否安然无恙。

“这是什么鬼——”鲍曼刚一开口就呛了一嘴的灰。

“维护室。”博士说着,用小手电筒的光扫视周围,这里有遭人遗弃的旧工具,以及布满蛛网的分线盒,“以前是依靠机器人来维护这个地方。我们很走运,因为入口太窄了,戴立克进不来。”

“可是,卡丁艾吉……”科拉尔说,“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他看见我们当时就站在舱门旁边,”鲍曼说,“所以他分散了戴立克的注意,好让我们逃跑。”

“可他白白丢了性命。”科拉尔呆呆地说。

“那我们就别辜负了他。”博士说。

鲍曼谨慎地看着他,“你有计划,对吗?”

博士咧嘴一笑,“哦,是的!我有个计划!”

鲍曼和科拉尔都没能笑出来,因为他们依旧为卡丁艾吉的牺牲倍感震惊。不过,他们的心里确实萌生了一丝希望。

“只有一个小问题,”博士警告道,“这个计划的前提是我们都得活着。”

“我们现在困在地底下,还有一群愤怒的戴立克跟在后面。”鲍曼提醒他。

博士朝他眨了眨眼,“我可没说这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