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戴立克缓缓上升，直到掠过悬崖表面。
阿克海恩上的变异体马上四散逃跑，或是转身躲藏，或是跳进冰洞，身上的破布在它们身后左右摇摆。不一会儿，它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如同幽灵一般消失了。
“反抗者将遭到消灭。”刚才那个戴立克说。它滑行到挤在一团的“旅人号”船员们身边，上下移动眼柄，轻蔑地打量着他们。
“你们是我们的囚徒，”戴立克大声地重复道，“你们要服从戴立克！”
鲍曼死死攥着枪，绷得指关节都发白了。就在他想要开枪的前一秒，博士说：“算了。干任何蠢事只会让你当场遭到消灭。”
“那我们该做什么？”卡丁艾吉生气地低声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怒火和恐惧，他也只差一点就要举起枪扫射了。
博士只是举起了双手，“投降。”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但鲍曼和卡丁艾吉都没有动。
戴立克转过来对博士说：“你是团队的首领吗？”
“不，他不是。”鲍曼说，“我才是。”
戴立克转动圆顶，把目镜对准鲍曼命令道：“放下武器。”蓝光映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
没有人行动。
“立刻！”戴立克尖声说，“服从！”
“放下吧。”片刻停顿后，鲍曼说。
他松开手让枪落在脚边。卡丁艾吉扔下突击步枪，史克鲁姆也放下了手枪。
“我没有携带武器。”博士说，“这个人也没有。”他朝科拉尔点了点头。
一个戴立克向前移动，伸长了吸盘臂。它迅速把博士和科拉尔扫描了一遍，“没有检测到能源或弹射武器。”
“说了没有嘛。”博士小声说。
“安静！”戴立克吼道，转头看向另外两个戴立克，“销毁武器。”
戴立克滑了过来。它们转动枪杆，把枪口对准地上的枪械。一道耀眼的火光过后，武器全都化成了渣。
科拉尔浑身剧烈地震颤起来，博士能感觉到她想要逃跑或者攻击的冲动。从科拉尔的性格来看，他猜很有可能是后者，可无论哪种行为都将以死亡告终。
鲍曼也感觉到了。他伸出手搭在科拉尔的肩上，“放松。”
科拉尔扭头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怒火，鲍曼只是点点头表示他明白。“你是红天落上的最后一员。”他温柔地说，声音听起来像是猛虎发出的呼噜声，“你得活下去。”
史克鲁姆也在发抖，但他只是出于恐惧。他用一只手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卡丁艾吉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哥们儿，冷静点。”
史克鲁姆点点头，但还是用手捂着嘴。他的眼睛睁得特别大，差不多要瞪圆了。
“走这边。”领头的戴立克转身向悬崖边缘滑去。
“我可走不过去。”博士低声咕哝道，“至少，我没长小轮子……”
戴立克把圆顶马上转了过来，将眼柄对着他。
“没什么。”博士一脸无辜地说。
“走在我前面。”戴立克滑到一行人的后面，“行动！不服从的人将立即遭到消灭。”
“走吧。”博士尽可能装出快活的语气说。他把双手插进裤兜，大摇大摆地走向悬崖边缘。当经过史克鲁姆身边时，博士对他耳语道：“跟紧我，我会处理好的。”
史克鲁姆不确定地看着他，“真的？”
博士扬起眉毛，摆出一张“当然！”的脸。“这种事我已经干过好多次了。”他说。
于是，史克鲁姆紧跟着他，动作僵硬地朝戴立克驱赶的方向走去。当走到边缘时，他们都停下了脚步。鲍曼、科拉尔和卡丁艾吉跟了上来。没有人想要过于靠近深渊。
“它们要干什么？”卡丁艾吉问，“把我们扔下去？”
他的话音未落，机器的轰隆声就充斥在周围。只见一个巨大的金属平台突然升到与悬崖边缘齐平的位置，上面站着两个戴立克，其中一个站在小控制台旁边，它用搋子做了一下调整，平台便逐渐靠近悬崖边缘，利用反重力推进器悬浮在空中。
“是电梯！”博士叫道，“真方便。走吧大伙儿，跳上去。”
他走在前面，轻轻跳上金属平台。那东西像浮在水塘上的筏子一样略微晃动了一下。平台上能站十几个人，不过其他的戴立克都跟在旁边飞下了悬崖。
“看来它们早就在等我们了。”鲍曼说。
“对。”博士点点头，做了个深呼吸，“它们调节了重力和大气，让我们享受VIP待遇。”他谨慎地看向鲍曼，“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鲍曼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平台开始下降，最后他们连悬崖顶端都看不见了。悬崖如同巨大的深色石壁一般直插天际，遮住了半块天空。博士从平台边缘往下望，阿克海恩暴露的核心如火焰般灼热，还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你知道吗？”他对小控制台旁边的戴立克说，“这真是绝景。太惊艳了！可惜你们是来糟蹋这个地方的。”
戴立克没有说话。平台继续下降。
“那么，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博士问，“让我猜猜，你们要用驱动系统换掉行星核心，从而驾驶这颗行星环绕星系观光？”
“安静！”戴立克说。
“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博士回嘴道，听起来很受伤。他等着戴立克回话，但它并没有理睬。
平台下降到一个巨大的岩洞的上方。由行星岩浆形成的岩壁突然变成巨洞，很难分辨这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为挖掘而成的洞口。总之，里面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纳好几个太空船机库。平台飞进岩洞，缓缓驶入行星的内部。他们的下方是一张无边无际、纵横交错的金属网络，由走道和着陆区组成。戴立克沿着路线滑过通道。在其中一层，密集排列的戴立克整齐划一地行动，最终消失在更黑暗的岩洞里。
“真是该死！”卡丁艾吉低声说，他这辈子从未在一个地方见过如此多的戴立克，“现在我们真的在——”
“我早该想到这一点。”博士打断道，他不再是刚才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真的应该早点想到的。”
“你什么意思？”史克鲁姆问。
“它们一直都在这里。”博士的表情阴沉，满脸懊悔，“瞧瞧这个地方！建造像这样的基地一定得花好多年。我们以为戴立克在寻找阿克海恩，结果它们早就找到了，而且已经搬进来了。”
“我觉得情况比你说的更糟。”鲍曼说。
卡丁艾吉沮丧地叹了口气，“你们能别说了吗？‘情况比那更糟’‘比我想的更糟’！该死！这还能糟糕到什么程度？”
“糟糕得多。”鲍曼说，“我想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听到过传闻，说戴立克有座绝密基地，它们把所有高级囚徒都带到这里来审讯和做实验。”
“不可能！”卡丁艾吉难以置信地说，“审讯？做实验？你是认真的吗？”
“戴立克可喜欢囚徒了。”博士说，“囚徒能让它们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戴立克最喜欢统治低级种族。羞辱、折磨、奴役这些人。这都是它们的老本行。”
卡丁艾吉摇摇头，“哥们儿，你怎么越说越糟糕了。”
博士转向鲍曼，“关于这座绝密审讯基地，你还听到过别的什么信息吗？”
“怎么了？”鲍曼的语气冰冷，他的脸又变回如同石雕一般的样子，整个人充满警觉。
“任何信息都可能派上用场。”
“别指望了。人们以前管这儿叫‘黑洞’——任何东西一旦进去，就再也出不来。没有人——没有一个人能从这里逃出来，就像是一张有去无回的单程票。”
“停止交谈！”一个戴立克滑向他们，它的枪杆蠢蠢欲动，“囚徒保持安静。”
再也没有人说话，平台继续向戴立克监狱进发。一路上有无数个戴立克缓缓旋转圆顶、移动眼柄盯着他们，仿佛在仔细地进行扫描。它们带着仇恨、厌恶，或许还有一丝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们。囚徒们挤在一块儿，科拉尔朝鲍曼身旁凑了凑，这样他就能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现在，平台降落到一块宽阔的接待区。戴立克来回地滑动，仔细地看着他们。两个戴立克滑上前来，停在了平台边上。
“离开着陆台。”其中一个戴立克说。
囚徒们慢慢走到金属地板上。平台上的戴立克用吸盘臂的搋子戳了一下卡丁艾吉的后背，让他往前踉跄了几步，“走快点儿！服从戴立克！”
卡丁艾吉回头瞪了它一眼，“别推我，你这个金属怪！”
戴立克飞到前方，用圆鼓鼓的、闪着蓝光的目镜盯着人类，说：“安静！”
卡丁艾吉瞪了回去，他的脸上映照着蓝光，“别在我眼前摇晃你的眼柄，怪物。等我回去了，我能用它换一大笔钱。”
“安静，否则你将遭到消灭！”
“好了，别吵了。”鲍曼说，“卡丁艾吉，够了。别激怒它们，戴立克太容易生气了。”
卡丁艾吉哼了一声，把身体转了过来，说：“你说了算，船长。”
戴立克绕着卡丁艾吉缓缓转了一圈，从各个角度观察着他，“你将服从戴立克。从现在起，你只能听从戴立克的指令。这名人类不再是你的上司。”
“他从来就不是我的上司，”卡丁艾吉耸耸肩，“只是我比较喜欢的一个家伙。”
博士尽量保持低调，小心翼翼地暗中聆听他们的对话。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替卡丁艾吉担心还是为他叫好。不过，他的行为实在太冒险了。一旦激怒戴立克，反抗和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戴立克提高音量，“服从戴立克！你必须服从！”
“你给我记住，”卡丁艾吉冷淡地说，“眼柄是我的。”
“安静！”戴立克突然伸长吸盘臂，抓住了卡丁艾吉的胸口。搋子用力一吸，挤得卡丁艾吉发出惨叫。随后，戴立克松开了搋子。卡丁艾吉倒在地上，一边揉着胸口，一边喘着粗气。
史克鲁姆扶他站了起来，“你这样做会害死你自己的！”
“下一个擅自说话的囚徒将遭到消灭。”其中一个戴立克说，“现在脱去你们的外衣。”
囚徒们慢慢脱下厚重的冬装，把衣服扔到了地上。刚刚逞能的卡丁艾吉也许鼓舞了人心，可他也差一点儿为此赔上了性命。博士一直低着头保持低调，让自己不引人注意，但是，科拉尔已经受够了。她好奇地看着他，但博士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而是一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
两个戴立克靠近他们，伸长了吸盘臂。“囚徒将接受扫描分类。”其中一个说，“分开站好！行动！”
他们拖着脚走来走去，直到每个人都分开站好，并排成了一条直线。最先接受扫描的是史克鲁姆。搋子在他全身上下游走，发出怪异的电子嗡鸣声。“种族——人类。”戴立克用厌恶的语气说，“男性。体能——等级五点九。价值微弱。”
“微弱？”史克鲁姆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戴立克又扫描了卡丁艾吉，“种族——人类。男性。体能——等级七点五。适用。你将前往矿洞为戴立克工作。”
戴立克又转向科拉尔，她站在鲍曼旁边。
“种族——不明。”戴立克说，“女性。体能——等级九点四。适用。你将前往矿洞为戴立克工作。”
科拉尔惊恐地看着鲍曼，后者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手。科拉尔看到他明显松了口气——庆幸戴立克没有判定为过度危险而当场杀死她。
戴立克向前移动，开始扫描鲍曼。他好像回到练兵场一样站得笔直，挺起胸膛，抬起下巴。
“种族——人类。男性。体能——等级七点六。等等！”有什么东西引起了戴立克的注意，“伸出你的手。”
鲍曼犹豫了一下，伸出了左手。
戴立克注意到他前臂上的白色伤疤，“存在移除皮下信号发射器的迹象！”
另一个戴立克滑过来，将目镜瞄准伤疤，说：“X射线确认信号发射器已遭到移除。”
“信号发射器？”史克鲁姆小声问，“什么信号发射器？”
“该死，我不知道。”卡丁艾吉小声说，“不过鲍曼看起来可不太高兴。”
鲍曼冷冷地看着戴立克，把手放了下来。“你们今天正好走运。”他低吼道。
“出什么事了？”史克鲁姆跟其他人一样，感觉到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因恐慌而激起的好奇心驱使他忘记了保持安静的命令。
然而，戴立克正忙着关注鲍曼，并没有注意到其他人，“走上前来！跪下！”
“我才不会向你下跪。”鲍曼简短地回答。
他身后的戴立克伸长吸盘臂，对准鲍曼的左膝后方戳了过去，他的腿被迫弯曲，鲍曼咕哝着跪在金属地板上。
科拉尔显得十分担心，准备走上去，但博士拉住了她的胳膊，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绝望地看着他。
“开始脑部扫描！”两个戴立克同时伸出搋子贴在鲍曼的头上。鲍曼发出尖厉刺耳的哀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唾液都从口中飞了出来。
“放开他！”史克鲁姆大喊一声走上前去，但卡丁艾吉把他拽了回来。
博士也不得不再次拉住科拉尔，以防她扑过去袭击戴立克。“别犯傻！”他低声说。
搋子松开了。鲍曼向前倒去，手脚并用地撑在地上。他低垂着脑袋，拼命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浑身剧烈地震颤着。方才搋子吸住的地方留下了火辣辣的红色印记。
两个戴立克兴奋地冲着对方说：“注意！通知指挥部！囚徒为太空军少校乔恩·鲍曼！”
“我们服从！”它们尖叫道。
“太空军少校？”卡丁艾吉震惊地说，“太空军少校？！”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史克鲁姆问。
“从一开始就是。”博士说，“你们还记得奥罗斯遭到毁灭的时候吗？鲍曼知道奥斯特哈根方案。只有地球军方的高级官员才接触得到那种情报。难怪戴立克这么兴奋……它们很少能抓到如此重要的人物。”
“重要？”卡丁艾吉皱起眉，“他一点都不重要。好吧，不是那种重要。”
“戴立克好像并不同意你的说法。”
此时，一个新的戴立克出现了——它有着相似的古铜色外壳，不过很明显是其他戴立克的长官。当这个戴立克朝囚徒的方向移动时，它们全都后退了一些，为它让出一条路。博士猜测它应该是被任命为监狱总指挥官的戴立克。
“站起来！”戴立克指挥官来到鲍曼身边命令道，“马上站起来！”
科拉尔把鲍曼扶了起来。他有点重心不稳，脸色异常苍白，显得无精打采。他的双眼迷离，看起来有点糊涂。科拉尔转过头，朝戴立克指挥官吐了一口唾沫，“别过来！别碰他，否则我就把你的五脏六腑都挖出来！”
“放开囚徒！”落在戴立克圆顶上的唾沫已经化成了一团可怜兮兮的水汽，“我们将带走他，对他进行大脑分离手术。”
“那你先杀了我！”科拉尔吼道。她猛地对离得最近的戴立克发起攻击，用弹出的利爪在它的外壳上划出一串耀眼的火花。
两个装了机械爪的戴立克赶过来把她控制住了。它们牢牢地抓住她的胳膊，直接将她拎了起来，任凭她的脚在空中蹬踹和挣扎。
“你将服从戴立克。”戴立克指挥官说。
“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消灭我？！”科拉尔大喊道。
“没有必要。”戴立克拖长声音说，“你将在矿洞工作，但你违抗了戴立克，你的同伴将受到惩罚。”
鲍曼无力地抬起头，“不……”他声音嘶哑地说。
戴立克滑向前方，“最弱的成员将会死去。”
卡丁艾吉声音哽塞，“不！”他大吼一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击伤这名人类。”戴立克指挥官命令道。其中一个戴立克放低枪杆，把枪口对准卡丁艾吉的双腿，然后开了火。一道耀眼的蓝光击中他，让他跌倒在地。卡丁艾吉躺在地上，双手抓挠着金属地板，但使不上劲儿。至于他的双腿，则完全不会动了。
“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他喊道。
“你受到了暂时性神经损伤，”戴立克告诉他，“移动能力将适时恢复。”
卡丁艾吉丝毫站不起来，只好咒骂着戴立克。充满痛苦和绝望的滚烫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史克鲁姆吓得面无血色，无法呼吸。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他向来灵光的大脑直接停止了思考。他完全说不出话，只能张着嘴，默默地看着两个戴立克缓缓转向他。
“消灭这名人类。”戴立克指挥官命令道。
两道死亡射线正中史克鲁姆的胸膛，耀眼的闪光把他照亮。他尖叫着张开双臂，他的骨头透过肉体隐隐可见。然后，他跌落在地，倒在卡丁艾吉身边。
“不……”卡丁艾吉非常小声地说，“求求你，不要……”
史克鲁姆的脸慢慢埋在了地上。卡丁艾吉看见他依旧睁着双眼，只是眼睛焦黑，再也没有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