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阿克海恩以其幽灵而闻名。”博士故意压低声音，营造出应景的恐怖氛围。此时，他正坐在厨房的正中央，“旅人号”的船员们围坐在他身旁，就像一群坐在篝火旁听恐怖故事的孩子。“事实上，它经常被称为幽灵星球。”
这一小群人似乎都打了个寒战。
“好吧，虽说是幽灵，”博士继续道，“可它们更像是拟时体映像 。只是如果直接把行星叫作‘拟时体映像星’，那感觉就不太对了，对吧？我不会用科学讲解让你们感到无聊的——除非你们真的想听我讲解。总之，阿克海恩上遍布的幽灵和鬼影实际上是拥有时间裂缝的行星都会出现的普通现象。”
“时间裂缝？”史克鲁姆皱着眉重复了一遍。
博士做了个鬼脸，“呃，也算不上是真正的时间裂缝。至少不像是卡迪夫的那个 那样……”
“卡迪夫？”
“你没去过卡迪夫？那你白活了。不要紧，我想说的是，阿克海恩很特别。在行星的深处有一道存在了很久的小裂缝——你们也可以称它为时空中的小口子。名字并不重要，事实上，人们基本上把它给忽视了，只有喜欢研究这方面内容的科学家才会关注它。阿克海恩之门——科学家给那个时空异常点起的名字——从来没有被人找到。一段时间过后，人们便认为它只是一个理论罢了。”
“那幽灵呢？”史克鲁姆问。
博士笑了起来，“啊，它们啊！全宇宙最棒的鬼故事！尽管它们只是毫无恶意的时空映像，但依旧棒极了。我以前很喜欢那个在激战中丢了脑袋的水手的故事，他的幽灵有时候会出现在海岸边，绕着海湾缓缓划着一条小船。人们管他叫无头桨手。”
“说重点，别跑题。”鲍曼不客气地说。他坐在厨房远远的一角，把粗壮的胳膊交叉在胸前，一脸郁郁寡欢、充满怀疑的表情。科拉尔跷着腿坐在他旁边，像打盹儿的猫咪一样眯着眼睛。
“行吧，”博士叹了口气，“你们真难伺候。算了，重点在于，若真如你所说，是戴立克摧毁了阿克海恩，那么中心的那道时空中的小口子应该会留下来，因为它不属于行星，不是由岩石和土壤构成的，而是属于时空本身。你无法摧毁时间裂缝。”
“这点很重要是因为？”卡丁艾吉追问道。
“是因为……要是戴立克找到了阿克海恩之门，那我们就有大麻烦了。我不是指这艘飞船上的五个人，而是指比这个更大的范围——比如整个宇宙。”
“为什么？”鲍曼问，“戴立克要怎么利用这个时间什么的玩意儿——假设它真的存在的话？”
博士的表情十分严肃，“戴立克是天才科学家和工程师，加之，它们对权力和征服有着永无止境的渴望，再加上迄今为止从未开发过的时空异常点存在的潜能……呃，要不我画张图？”
“好啊。”卡丁艾吉说。
“他的意思是戴立克能利用它操纵时间。”史克鲁姆说。
博士严肃地点点头，“只要在时间里有一个落脚点，戴立克就会将它发挥到极致。你们抓住的那个戴立克说，它们准备将人类从历史上抹除。我本以为那是戴立克一贯的空话——但如果是这样，那它的话可能是真的。”
博士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们，房间里一片短暂的沉默。
“那我们该怎么做？”终于，鲍曼开口道。
“我们必须阻止它们。”博士简短地回答，“它们一定是在寻找阿克海恩之门，我们必须阻止它们找到它。我建议你们马上联系地球司令部——”
“等一下！”鲍曼抬起一只手，“别指望了，博士。我们不能联系地球司令部。首先，我们没有任何官方认证的身份。”
“再说，地球上根本不会有人相信我们。”卡丁艾吉补充道，“哥们儿，我们可是赏金猎人。在他们眼中，我们也就比犯罪分子强了一点儿。就算说了，他们也只会嘲笑我们：这帮人活捉了一个戴立克，还审讯出情报来了？行吧，一点儿都不假。”
史克鲁姆赞同地点点头，“博士，你也说了这个时间裂缝只存在于理论中。我们手头上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对吧？而且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等我们进入地球空域并联系上司令部的时候，戴立克早就找到想要的东西了。”
博士一脸担忧，“即便如此——”
“我们不会联系地球司令部。”鲍曼坚定地说，“就这么定了！”
他死死盯着博士，下意识地揉着前臂上的白色伤疤。
“好吧。”博士做了个深呼吸，“那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我们？”史克鲁姆环视一圈，数了数人头。他对结果似乎感到不太乐观。
“我们碰到了极为严重的事态，”博士义正词严地说，“不能放任不管。”
“是你觉得事态很严重。”鲍曼指出。
“是你想要审讯戴立克。”博士尖刻地回击道，“不要白白浪费了情报。”
“它没有给出任何情报——不过是隐隐提到了某个传说。这太蠢了。”
“不论好坏，”科拉尔说，“我觉得你应该听博士的。”
鲍曼皱起眉，“我不会作出任何许诺。在我看来，这整件事一点儿都站不住脚。某颗很久以前就毁灭了的行星能帮助戴立克改变历史？这主意对它们来说都太疯狂了。”
“可戴立克就是疯子。”史克鲁姆说，“它们傲慢无比，也足够聪明，会利用像阿克海恩之门这一类的东西来对付我们，甚至对付整个人类种族。如果真的有机会阻止它们，那我觉得我们应该试一试。至少，我们亏欠斯黛拉太多了。”
鲍曼沉默了一会儿，说：“好，我们去看看。这是为了斯黛拉。”
“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卡丁艾吉说，“如果连戴立克都不知道那个阿克海恩之门在哪里，那我们又怎么能找到它？”
“这就是你们的优势了——”博士微笑道，“你们有我。”
博士很快坐在“旅人号”驾驶舱的控制台前，史克鲁姆则给他演示导航电脑。
“这里面编入了太空这片扇区的所有星系坐标，”史克鲁姆解释道，“包括每个主要恒星系的星道和贸易航线。电脑使用超链接超光速粒子回波连接地球卫星网络。”
“我从来都不相信卫星导航。”博士抽着鼻子说。
“要是没有像样的导航系统，你就没办法在深空中航行。”
“我有像样的导航系统。”博士拍了拍额头反驳道，“在这儿呢。相信我，我从来都不会迷路。好吧，几乎不会。呃，不经常会。行吧，有时候会，也许吧……但我通常都……”他拍了拍口袋，“我把眼镜放哪儿了？我好像把它落在什么地方了……”
“你看你连自己的眼镜都找不到！”
“不，找到啦。”博士把眼镜戴了起来。他查看了一会儿导航电脑，夸张地发出嘘声，“这东西有点儿原始，你不觉得吗？”
史克鲁姆看起来很受伤，“这可是最先进的技术！它看起来可能不怎么起眼，可是——”
“知道了，知道了。”博士挥挥手让他闭嘴，“我无意冒犯，只是……我还以为自己能见到更精密一点儿的东西呢。我们得抢在戴立克之前到达阿克海恩，可是用这玩意儿恐怕要圣诞节才能到了。”他用指关节敲了敲那台导航电脑。
“‘旅人号’是一艘老旧的战舰。”史克鲁姆解释道，“它在第一次戴立克侵略战役中服役——副船体上还留着被没有引爆的中子弹撞出来的凹痕呢。”
博士吹了声口哨，“真是个顽强的老家伙，这点我承认。”
“后来它退役了，改造成了商用飞船。”史克鲁姆见博士开始操作电脑，又继续道，“鲍曼接手时把它翻新过，发动机和飞行控制系统全都重新换了，使用的大部分都是商业市场上买不到的零件。‘旅人号’可能并不完美，也可能需要修修补补，但对我们来说，它可不只是一艘飞船，它是我们的家。”
“它让我想起了塔迪斯。”博士伤心地说。
“塔迪斯？”
“我自己的飞船。我把它落在胡若拉上面了。”博士凝视着虚空，陷入了沉思。随后，他吸了吸鼻子，对史克鲁姆笑了一下，“对了，我不得不注意到‘旅人号’的发动机有点儿不对劲。有可能只是冷却泵的调节阀松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把它修好。”
“你有时间吗？”
“当然。这个老家伙要花好几个小时才会到阿克海恩呢。”
“可导航怎么办？坐标呢？”
“都搞定啦。”博士朝控制台大手一挥，“我开启了自动航行模式。飞船会径直穿过昴宿星团，在蓝星世界的左边停下。就像我刚才说的，不可能找不到。”
“那戴立克呢？”
“哦，不用担心它们。戴立克会使用卫星导航，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绕着蟹状星云走错方向了。”
史克鲁姆咧嘴笑了，“你让我想起了斯黛拉。不管情况多么糟糕，她总能让人高兴起来。她有一种把话说对的本事，你懂吗？”
“我想我懂。”
“不论好坏……”史克鲁姆小声地补充道，“她永远也不会让鲍曼对那个戴立克做出那种事。斯黛拉……不是那种人。你可以相信她会做正确的事，而且她还能坚持自己的立场。博士，我不喜欢在货舱里发生的一切，但我实在无力阻止。我害怕鲍曼远胜于戴立克。如果换成斯黛拉，她一定会站出来反对。”
“鲍曼会听她的？”
史克鲁姆想了想，“对，我想他会的。”
“我和她并没有认识多久，可她看起来的确很特殊。”博士赞同道，“你一定特别想她。”
史克鲁姆叹了口气，“你根本想象不到我有多想她。”
“也许吧。”
货舱内，鲍曼和卡丁艾吉正在清理戴立克的残骸。鲍曼戴着一双从旧宇航服上取下来的加厚防护手套，把变异生物的残骸铲起来装进垃圾袋里。他的嘴角下撇，鼻子皱缩。这东西实在臭得惊人。
卡丁艾吉正在把戴立克的空壳从装货机上卸下来。他把一块块金属板和一团团电线扔到货舱的角落，把它们堆了起来。他时不时将一块碎片用力地砸过去，嘴里还骂骂咧咧。
“喂，”鲍曼说，“你怎么回事？”
卡丁艾吉喘着粗气停了下来。“自找麻烦的——”他骂道，“宇宙垃圾。”
鲍曼直起身体，“你再说一遍？”
“我们没做错，”卡丁艾吉说，“对吗？”
“当然，”鲍曼说，“这是战争。你很清楚，戴立克也很清楚。”
卡丁艾吉用手背擦掉前额的汗水，说：“我知道。可我以前只朝戴立克开过枪。我从没……做过那个，没有离得那么近。我感觉……不太对。然后博士又那样说……反正我是有点儿糊涂了。”
鲍曼封好垃圾袋，把它扔到外壳的碎片堆旁边，“有时候必须有人做出艰难的决定。站在道德的高地倒是很容易，政治家和市民们可以这么做，可我们是负责承担后果的。”
“那为什么我感觉糟透了？”
“谁也没说这件事很容易。”
卡丁艾吉有点儿生气，“我知道，我从来就没有容易过。自打我记事那天起，老爸就对我拳脚相加，我不得不逃出来加入军队，结果连他们也不要我。你也知道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是个什么状态。”
鲍曼盯着卡丁艾吉看了好久才回话，他突然感觉自己十分苍老，而卡丁艾吉看着十分年轻，“听着，孩子，你是个好人。别让任何人否定你。你的家人不行，军队不行，甚至博士也不行。无论怎么说，你与戴立克作战就表明你是站在对的一方。要做到你做的事情需要极大的勇气。”
“当我把那东西从外壳里挖出来的时候，我可不觉得自己有多勇敢。”
“重要的不是你感受到了什么，而是你不顾自己的感受做出的行为。你看看史克鲁姆，全程都是一副要吓尿的样子，可他还是坚持下来了。唯一没有弄脏自己双手的人，是博士。”
卡丁艾吉耸耸肩，“各人有各人的观点吧。”
“对。”鲍曼点点头，“唯一的问题是，他的观点错了。好了，赶紧把那个戴立克从我的飞船上弄走。朝金属罐的屁股踢上一脚，把它踹到太空中去，里面的东西也扔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戴立克出现在飞船上了。”
“当然！”
鲍曼坏笑起来，“你的‘是，长官’去哪儿了？”
“你说啥？”
“算了，卡丁艾吉。算了。老日子早就过去了。”鲍曼脱下手套，将它们扔到垃圾堆上，“顺便把那些也给扔了吧，然后再把地板上的黏液擦干净。臭得我心烦！”
当鲍曼走进驾驶舱时，博士和史克鲁姆正在讨论“旅人号”发动机的技术规格。他怀疑地瞪了博士一眼，对史克鲁姆说：“至少摆脱那东西了。我们把外壳跟变异生物扔到了深空中，卡丁艾吉正在清理货舱。”
“博士设计了一条前往阿克海恩的路线。”史克鲁姆对他说，“或者说，它以前存在的地方。我们再有几个小时就到了。”
鲍曼扬起一边眉毛，“按照‘旅人号’的速度来说，还挺快啊。”
“我知道几条近道，”博士承认道，“而且在胡若拉上发现了一些线索。”
“说不定戴立克也发现了。”
“说得对——所以我们需要全速前进。”博士站起来对鲍曼说，“要是你同意，我想去发动机舱紧一紧调节阀。它们都松了，会浪费我们不少时间。”
鲍曼冷冷地看着他，“我先把话说清楚了，博士，我依旧不喜欢你。我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么在等着我们，但我还是认为你知道的远比说出来的要多。我之所以没把你跟那堆来自斯卡罗的残骸一块儿扔出去，是因为科拉尔。她相信你，而我可以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她。所以，如果你辜负了她的信任——如果这是什么诡计或骗局——那我会亲手杀了你，痛快地杀了你。听懂了吗？”
“一清二楚。”
“等我们到了阿克海恩，记住一件事：管事儿的人是我，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