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凭什么相信你？”博士问。
“不凭什么。但你要是敢动碎片，我就立刻兑现诺言。博士，这场斗争与你无关。”
博士双手插兜叹了口气，脚尖来回拨弄着地上的碎屑，“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呢？用多娜来威胁我，只会逼我立刻出手。如果你把她还给我，事情可能大有不同。”他惋惜地摇摇头，“但你却偏偏跑来威胁我，非要做黑帮大哥大……呃，或者大姐大。你这种人我见多了，鼠目寸光，愚不可及。”
这时，一条巷道上闪过一道白光，博士定睛望去，“回收小分队下来了？希望多娜也在里面。在确认她一切安好之前，我不会答应你任何条件。”为了突显自己的决心，他一脚踩上碎片，蹦跳起来。
白光过后，两道身影显现出来，分别是一位面色不善的黑人肌肉男，和一个纤瘦的人形金发机器人。博士开心地朝他们打招呼道：“你们好啊！”然后他四下张望，故作疑惑地问，“多娜呢？”
仿佛是为了回应博士的疑问，在离肌肉男几米远的地方，又一道白光闪过，粒子渐渐重塑出多娜的轮廓。她眯着眼睛，因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而一脸迷茫，然后她看见了博士。她喊道：“博士！”
“又见面了！”博士面带微笑，双手插兜，像个喝多了兴奋饮料的孩子，一刻不停地在碎片上蹦跳。他说：“我们不能再这样了，人们会说闲话的。你现在已经是女神了，他们会说‘这个男的配不上她’之类的。”
多娜大笑，“他们不敢。”她想朝他走去，却被旁边的男人伸手拦下。多娜遗憾地看着博士，“看来我还不能出去玩儿。”
男人示意多娜老实待在原地，随后带上金发机器人朝博士走去。他们一直走到离他几英尺远的地方，博士才停止了蹦跳。
方形小机器人欢快地问：“你设置了某种干扰场，是吧？”
博士笑着掏出发着蓝光的音速起子。
“关掉它，然后从碎片上下来。”
博士一边留意着多娜，一边走下碎片。肌肉男和机器人立刻过来，站在破旧的碎片旁。
小机器人提醒道：“博士，还有干扰场。”
“哦，对。”他对着音速起子摆弄了一阵。
小机器人说：“很好，谢谢合作。再见了博士，后会无期。我可不想有一天由我亲自告诉你多娜的死讯。到时候该送什么花呢？真是头疼。”
“你说什么？”多娜大喊，显然不明白小机器人的意思。
博士退回碎片旁边，朝她喊道：“多娜！”此刻，他感觉手背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干啥？”
“接住！”
说着，博士按下音速起子侧面的开关，朝多娜抛去。他笑着向她挥手，然后趁粒化传送的白光包裹住碎片、肌肉男和金发机器人时，蹿回了碎片上。
白光把博士一起带走了。
多娜下意识地接住音速起子，抬头恰好看到博士和他们一起消失。
蓝色的小机器人惊讶地说：“哦，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发生什么了？”说话者是一名戴着鼻钉的白人少年，他正朝这边跑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庞大的机器人。
多娜一头雾水，说：“博士……博士走了。”
少年问：“走了？去哪儿？”
“他被传送到加拉曼的舰上了。”
刚才说话的小机器人突然咔嗒一声瘫倒，四肢无力地随意瘫软在地。
少年没理会小机器人，径直问多娜：“加拉曼？加拉曼·哈瓦帝？”
“你认识他？”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多娜还在努力消化。
少年没说话，轻轻碰了碰衣领上的某个东西，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凯莉克说这里有某种干扰场，无法把我们传送上去。”
多娜拿出音速起子，“是这个吗？”
“博士的？那就是它了，快把它关掉，否则我们就追不上他们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回飞船上，快！”
多娜有些晕头转向，她半信半疑地滑动开关，音速起子的蓝灯一下子熄灭了。少年又戳了下他的衣领。
多娜指着刚才还和博士说话的小机器人，问：“这个怎么办？它刚才还在和博士争论呢，可能和加拉曼是一伙的。”小机器人一动不动地躺着，看起来和周围散落的垃圾没什么分别。
少年道：“那一起带走吧。哦——”他看向笼罩在他头顶的“妈妈”，指着地上的小机器人，“‘妈妈’，麻烦你了……”
身形庞大的“妈妈”默默地把小机器人捡起来握在掌心，它就像个洋娃娃一样。等这一大一小站到多娜身边时，少年再次轻戳衣领。
粒化传送惯有的刺痛感扫过多娜，她叹了口气，说：“知道吗，我已经开始——”
肌肉男对这次粒化传送中发生的意外非常不满，惊呼：“他怎么会在这儿？”
博士从碎片上跳下来，环顾这个紫色的房间，“真该让布尼联系一下你们的室内设计师，这装修太时尚了！”
“抓住他！”
博士知道，反抗只会让自己受伤，或许还会造成其他更严重的后果，所以他一动不动，任由金发机器人扣住他的手腕。不过他很快呼道：“噢！你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吗？你们的反馈感受器有问题吧？”
男人没搭话，倒是看见博士口袋里有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他毫不客气地径自把它从博士的口袋中掏了出来。那是一个表面光滑的红球，大小和橘子差不多。男人问：“这是什么？”
博士随口道：“哦，这个啊……你不会感兴趣的，不骗你。要不你把它还给我，我们换个话题——”
奥格穆尼打断他，说：“这不是你的舰，博士。用不着你来教育我该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他仔细观察着手中的球体，把它转来转去，研究那上面斑驳的黑色痕迹，“这是什么？”
博士答道：“大约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希望奥格穆尼不要试图打开它。当然，即使试了也打不开。当初博士为了搞明白这是什么，已经这么做过了。“我猜不太可能是圣诞装饰品吧，看起来像吗？”
奥格穆尼挑了挑眉，尴尬地把它塞进自己兜里，然后说：“我过会儿再研究。”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嫌恶地打量着博士，“所以你就是那个博士？多娜的朋友？”
“而你是……”
男人回答说：“奥格穆尼。”他环视一圈后，发现少了一个人，便问，“多娜在哪儿？”
“啊，”博士佯作难为情地答道，“我替她来了。我把音速起子借给她了，希望她能替我好好照顾它，不要用它来刷牙之类的。音速起子有三个模——”
门突然打开，一个长着金色卷发、满脸颐指气使的小个子男人匆匆走了进来。他看到博士时，下巴都快惊掉了。他跑过来，上下打量博士，好像要把他吃掉或杀掉一般。
奥格穆尼道：“这是博士。”
“他怎么在这儿？”
“只让多娜一个人来这儿玩儿可不公平。”博士在机器人手里扭了扭，“所以我们就效仿了互换游戏里的做法。我必须夸一夸你们富丽堂皇的太空舰。但别指望我扫地哦，我最讨厌扫地了，熨衣服倒还可以接受。”
矮个男人微微眯了眯眼，“你认识那个没本事的外行——布尼？”
博士提点道：“你可别小看布尼。他的确不够专业，飞船也挺破的，但他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得多。而且他有恒心有毅力，就凭这一点他也足够与你匹敌。还没请教，你叫什么名字？”
“这与你无关，但告诉你也无妨，我是加拉曼——加拉曼·哈瓦帝。”他傲慢地看着博士，“有印象吗？”
博士想了想，利安给他看的记录中确实有个叫加拉曼·哈瓦帝的人。但他故作迷茫地摇摇头，“没印象。我应该听说这个名字吗？”
这招成功地激怒了加拉曼，他没想到布尼居然没跟博士提起过自己。
但这其实不难理解，因为按照利安的说法，他们连这艘舰上到底有哪些耀暗之徒都不知道。不过，有一个人肯定是在的。
“顺便问一句，弥赛斯怎么样了？”
加拉曼瞪大眼睛，随后眼神阴郁地想：显然，布尼认为弥赛斯是重要人物，所以向博士提起过，而他加拉曼却不足挂齿。
“你认识他？”
“久闻其名。”
加拉曼抿了抿嘴唇，“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了。”他瞥了眼奥格穆尼和机器人，“把他带到舰桥上去。我倒要看看，布尼和他的小伙伴知道多少情报。”
博士不愿机器人把他的胳膊扭脱臼，所以任由它们把自己拽走了。
多娜觉得，这件事越来越荒唐了。她和博士就像不同班次的职员，只有下午茶时才能见上一面。更糟糕的是，布尼飞船里的味道太难闻了。
“抱歉，我们没能留住博士，”布尼说，“他应该是用这个设备在你周围设置了干扰场，以防你被耀暗之徒传送走，但他自己却在干扰场覆盖范围外。至少你现在安全了。”
“是吗？”多娜将信将疑地抬头看了眼站在身后的银色巨型机器人，对方叫它“妈妈”。如果加拉曼舰上的金发超模算得上可怕的话，这位就只能用“骇人”来形容了。
她抓住布尼的话尾，赶紧问：“你说的‘以防我被耀暗之徒传送走’是什么意思？如果你们是好人，博士又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甩开你们？”
“你应该这么想……”说话的人是利安。这位年长的妇女和其他队员一比，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如果我们在博士眼里是坏人，他就绝不会让你落在我们手里，对吧？”
多娜必须承认，她说得有几分道理。
“耀暗之徒是谁？加拉曼和弥赛斯？”
利安看了一眼布尼。她问多娜：“他们没跟你讲过耀眼黑暗教？”
布尼冷笑一声，“他们提这些干吗，难道还要把自己干的勾当昭告全宇宙？”
利安说：“他们没理由藏着掖着啊，他们又没把那当作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多娜抬手打断他们，“停，停，别说了。我在加拉曼的舰上时，所有人都是高深莫测的模样，比马普尔小姐 还要神秘，现在我来了，却要让我给赫尔克里·波洛 配戏？想都别想。所以，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先瞪了眼布尼，又瞪了眼利安。头顶的机器人发出轻微的响动，她都没有理会。它奇怪地看着她——或者说，多娜意会到了这位喷气引擎的机器人脸上的“表情”。
“加拉曼和弥赛斯领导着前——”
忽然，房间中央响起一阵刺耳的机械摩擦声，打断了布尼的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从星际垃圾站带回的小机器人身上。它甩动柔软的胳膊腿儿想要重获平衡，花了好几秒才从锈迹斑斑的地板上站起来。随后，安在它蓝色盒子躯干上的屏幕亮了。
“哦天哪。”它的声音十分活泼，转过来时它还抖了一下。那张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卡通小人的脸，它嘴巴大张，两条粗短的小眉毛高高扬起，表情惊讶得不行，“哦天哪……”它旋转着上半身，扫了圈房间内的情况。
布尼指着它，喊来了“妈妈”。转眼间，“妈妈”就走到小机器人身边，低头看着它。多娜发现，“妈妈”走动时不会发出任何响动，也完全没有她想象中地动山摇的声音。小机器人得使劲仰头才能看到“妈妈”的模样，多娜想，这么高大的机器人估计能把它吓个半死。
“哦天……”它又惊叹道。
“好了，好了，”利安打断它，“我们知道你真的很惊讶了。现在你快老实交代，你为什么要和博士争执？”
“啊？”它惊讶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装的，并让多娜想起了WORD文档曾经推出的一款回形针小助手，它除了表情丰富外一无是处。“你说谁？”小机器人问。它又开始转动身子，想要站起来，但“妈妈”强有力的铁手把它死死钉在地板上。
多娜严肃地说：“博士，你之前还和他讨论如果我死了，该在葬礼上送什么花。”
“和谁？讨论什么？”小机器人甩着手臂，徒劳地拍打“妈妈”的手，“哦天哪，这真是太出乎意料了。”
多娜蹲下来，视线和它齐平，说：“亲爱的，如果你不说实话，还有别的出乎意料的事情等着你呢。”
它的卡通表情又切换为“惊惧”，“那当然了嘛，我要是能料到会发生什么，还能叫‘出乎意料’吗？不过……”它想了想，“即使知道要发生什么，也会出乎意料，因为‘出乎意料’既可以指事情本身，也可以指事情发生的时间，对不对？”
多娜说：“什么？”
“我是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现在听好，如果你不老实交代自己为谁干活，我就……我就……”多娜来回踱步，寻找可以威胁它的东西，“我就让‘妈妈’把你压扁、碾碎，让你的残骸小得连门挡都做不了。”
站在她身后的利安倒抽一口凉气，像电视剧里一样，用手掩着嘴，面色惊忧。
多娜见状翻了个白眼说：“它只是个机器人，如果有必要，我们还可以把它的电路板一块一块地拆出来……”
她在看到布尼和利安惊惧的表情后，猛地打住了话头。“妈妈”发出低沉的电子音以示不满，多娜听到后急忙转身看着它。
布尼低声说：“粗鲁愚昧。”
多娜不解地问：“你再说一遍？”
布尼正色道：“我真想不通博士怎么会对你有那么高的评价。你怎么敢在我的船上威胁别人的性命？你究竟来自哪个文明？”
多娜震惊地重复道：“威胁别人性命？我威胁谁的性命了？”她诧异地指了指满脸惊愕的小机器人，“它、只、是、个、机器人。”她无力地蹲在地上，心想：她表述得还不够清楚吗？她怎么就和这群人沟通不了呢？然后，她问：“难道你不想知道它背后的人是谁？”
布尼直接忽略了她，转而问机器人：“你叫什么名字？”
小机器人答：“维欧。”
“维欧，多娜说你曾经威胁过博士，这是真的吗？”
“我？威胁谁？”小机器人环顾左右，似乎真的很迷惑，“稍等一下。”它闭紧眼睛，屏幕黑了一瞬。
多娜不解地问：“它在干什么？”
布尼道：“连接机联网，重新同步时钟。”
维欧使劲摇头，仿佛被蜘蛛网缠住了似的。然后，它睁开眼睛说：“哦天哪，我被劫持了！有八分三十七秒的空白。”
“你是说你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多娜不确定它有没有撒谎，又问，“机联网是什么？机器人的互联网？”
维欧点点头。它不停地念叨：“我有八分三十七秒的空白。”仿佛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离奇的事情了。
利安温柔地说：“维欧，能跟我来一下吗？我给你做个检查，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多娜不满地盯着这个女人，她对维欧的态度就像在对待一个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的亲戚，而不是需要用起子、扳手敲打的机器人。多娜觉得这儿没她什么事了，因为这群人显然更关心那个小机器人，而不是事情的真相。
“妈妈”帮小机器人站起来时，布尼说：“好了，我们得去追踪耀暗之徒的太空舰了。凯莉克说，博士的改良能继续帮我们追踪。”他轻蔑地看了多娜一眼，“你最好跟着我。”布尼说着朝门口走去，“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但博士显然很看重你。”
多娜还没来得及回应，布尼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
多娜自言自语道：“博士，希望你和我一样玩得开心……”
“暗意之光舰”的控制室中央钉了一把椅子，上面绑着博士。金发机器人静默地站在一旁。
加拉曼双手叉腰，问：“博士，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们传送上来？”
“嗯，没什么原因，就是想换换风景。而且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你们的故事，所以就想‘百闻不如一见’嘛。”
加拉曼听他这么说，眉头一扬。然后，门嘶的一声打开，他瞥了眼门口，对来人说：“这是博士，多娜的朋友。”
只听一个悦耳的声音轻柔地说：“加拉曼，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经开始动摇了。有必要把他绑成这个样子吗？你还没从多娜那件事上学到教训？”说话者是一个三条腿、三只手的蜥蜴，他失望地摇摇头。
“我叫弥赛斯。”他对博士说道。说话间，他的大眼睛一眨不眨，鼠灰色的虹膜中间是钻石形的瞳孔。
博士兴奋地笑了，“啊！臭名昭著的弥赛斯。”
弥赛斯紧张起来，“臭名昭著？”
“你听说过王尔德那句关于非议的名言吗？”
弥赛斯答：“没有，他怎么说？”
“这世上比遭人非议更惨的是无人问津。很高兴认识你，我本想和你握个手，但你看……”博士低头看着自己被绑得动弹不得的双手，勾了几下手指。
弥赛斯激动地说：“苍天啊，加拉曼，快松开他。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这次你打算卸掉他的哪个部位？头吗？”
博士心里咯噔一下。他很珍惜自己的头，而且很确信，它一旦被砍掉是长不回来的。不过如果它长了回来，说不定会长出一头他向往已久的红发呢，就像他的同伴红发女神那样。
加拉曼不屑地挥挥手，“那我不管了，你来！我们马上就要抵达圣缇利恒星系了，我不能分心。”他使劲甩甩头，摇晃着走到舰桥的主座上。
弥赛斯开始用两只手、六根手指给博士松绑。
博士揉揉手腕，高兴地说：“啊！谢谢你！”
弥赛斯谦逊道：“真是不好意思。”他冲金发机器人挥挥手，机器人安静地走开，站到门口。“加拉曼的确有些急于求成。”
“哦，不要苛责他，有**是好事。况且他也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要集齐碎片，完成赫努的计划——有什么不妥吗？”
弥赛斯脸上的表情堪称一绝，他的手指不断屈伸，像躁动不安的蛇，“你怎么……怎么知道赫努的事情？”
博士答：“记录里写得很全啊。不对，不能算全，因为记录里没有提到赫努的目标。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我想和你们这些当事人好好聊聊，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吧。”
他一边拉伸手臂，一边看着弥赛斯，然后粲然一笑，“所以，我们从哪里开始聊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