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千里不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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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郑吉与万年等人分别,随冯禹出了长安,踏上重归西域之途。一路雁啼冰月,朔风凛冽,过敦煌,出阳关,涉盐泽,首先抵达鄯善国国都扜泥城。

过敦煌的时候,杜藜听说了消息,亲自带了老字营过来抢郑吉。冯禹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捋袖子,抄条长凳堵在门口,连读书人的斯文也不要了,破口大骂。

杜藜是地头蛇,冯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两人在长安是老相识,没少在一块儿吹水打屁。虽然如今杜藜官大了,冯禹也不怕他。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老子好歹也是个京官,怕你个锤子?

不得已,敦煌太守赵咸只好出面,好说歹说才将两个炸毛儿的家伙安抚住。郑吉奉了旨意出使,显然是不能留下来的。杜藜心知肚明,只是边军斥候损失过多,他心里一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最后还是郑吉和杜藜以及老字营的兄弟们喝了一场酒才算完事。

这顿酒喝到最后,以郑吉的酒量,竟然醉了一天一夜。至于杜藜,被手下搭在马背上,头朝下疯狂颠了七十里,才将胃里的酒和胆汁全部吐出来。

杜藜醒后笑骂了一句“狗日的郑吉”,就带着老字营乖乖滚蛋了。

鄯善国本名楼兰,东通敦煌,西通且末、精绝、扜弥、于阗,东北通车师,西北通焉耆,扼西域南北两道之要冲。国都为扜泥城,离阳关一千六百里,距长安六千一百里。人口有一万五千人。地沙卤,少田。国出玉,多葭苇、柽柳、胡桐、白草。民随畜牧逐水草。

鄯善国在西域三十六国中算是个小国,地处盐泽之畔,是进出西域的必由之路,为汉匈两国历来兵争之地。当初,楼兰国依附匈奴,攻劫汉使,武帝大怒。元封三年,从骠侯赵破奴破楼兰城,俘其王,楼兰降服。后来楼兰复叛,元凤四年,平乐监傅介子以赏赐为名持节出使楼兰,在酒宴间计斩楼兰王安归,大汉扶持在长安作为质子的尉屠耆做了楼兰王。尉屠耆改国名为鄯善,又将国都迁到如今的扜泥城。

郑吉与鄯善王子苏祗摩有一面之缘,当初在白马城,龟兹王子相虺居心叵测,多亏了苏祗摩等人仗义出手才使得相虺竹篮打水一场空。从这点儿上看,也算是结下了一点儿香火情。所以,郑吉对苏祗摩这个鄯善王子的观感还是不错的。

果然,鄯善王派了王子苏祗摩亲自迎接汉使。

尉屠耆无子,苏祗摩是他弟弟长于舒之子。苏祗摩聪以知远,明以察微,仁恕谦冲,尉屠耆视之如己出。

冯禹熟读春秋,素有大志,不拘小节。他知此次出使西域任重道远,成败极可能系于郑吉一身。梅子坞之事不再是秘密,冯禹对这个击败河西关一刀的年轻人大为佩服。临行前拜谒太仆大人,杜延年又向他透露了郑吉单骑护送大宛公主西归的壮举,再三叮嘱他,大事不决问郑吉,切不可擅做主张。所以哪怕郑吉只是一个小小的侍郎,冯禹依然将其当成座上宾,事无巨细,悉以咨之。

见到郑吉,苏祗摩大喜过望。当初在白马城,他对这个汉人印象特别深刻,别的不说,光是徒手搏杀神熊这件事,非罕世豪杰不能为也。可惜在白马城来去匆匆,没能与郑吉好好晤谈,这回郑吉来了扜泥城,他如何肯再当面错过?

迎接汉使的宴会结束之后,苏祗摩便邀郑吉去了他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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扜泥城四周各一百五十丈,东西有瓮城,南北有城门,一条大道分东西。东为贵族宅第,西为平民巷陌。王宫在北城,城中店肆林立,南珠北胆,无不糜集。

苏祗摩的府邸在东城,入了府,管家安排人奉上瓜果和最好的葡萄酒。一榼扶头酒,澄澈泻玉壶。酒名扶头,喝多了自然扶头难行。

苏祗摩先叫胡姬跳了两支舞,然后屏退左右,与郑吉开怀畅饮。

说实话,对于喝惯了北地烧刀子的郑吉而言,无论是江南的梅子酒还是西域的葡萄酒,都跟喝水一样。当然他不会说出来,不然万年和苏祗摩想死的心都有。苏祗摩还好说,而万年生平有两样东西最不肯服人:一是剑术,一是酒量。自从遇到郑吉,剑术就不提了,唯一得瑟的也就剩下酒量两个字。倘若连酒量都不行,还让不让人活啊?

苏祗摩讲了最近南道的一些情况,都是郑吉目前急需了解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绝不是一句空话。如今他们一行人出使扜弥诸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有勇气固然可嘉,没脑子才真是该死——未雨绸缪,看碟下菜,不外如是。

闲聊间,苏祗摩说了一件事,近段南道诸国出现不少沙门僧人。据说来自于身毒国,有种种不可思议的神迹,蹈火不烧,履刃不伤,一苇渡水如履平地,不沉不溺,轰动诸国。

这批身毒僧人受到了扜弥国王虞契的礼遇。最近要在扜弥城最大的望鹄台举行显圣法会,诸国王孙公子闻风而至,欲一睹神迹。

“显圣法会?”郑吉微微一怔,陷入沉思。他多次出入西域,对身毒僧人有所耳闻。尤其听嬛罗公主讲得比较多,因为大宛国都贵山城里就有不少来自于身毒国的沙门僧伽。据说他们是信奉佛陀教义、修行佛陀教法的出家之人。此时西域诸国多是信仰草原萨满教,对外来的佛陀并不认可,无非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罢了。

这些身毒国沙门僧人来得太巧了,正好在大汉使团进入西域之际,他们就出现在了扜弥城,是纯属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面对郑吉的疑问,苏祗摩摇头道:“我没这方面的确切消息,不好判断。不过我这里有个人,你倒是可以见一见。”

“什么人?”

“听说过龟兹十二曲魁吗?”

“龟兹太子的心腹高手?”

“其中有个家伙胆大包天潜入扜泥城行刺,身手真是不错。伤了十几个侍卫才把他抓住,如今就关在府邸后面。”

“你确定真是十二曲魁之人?”

“那人是十二曲魁中的耶杀,这个不会弄错!”

“这就奇怪了。龟兹太子绛宾为人博雅方正,宽简有大量,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此事真要坐实的话,不止两国之间要大动干戈,他这个储君的位子也算是坐到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不会不知道。对了,龟兹那边有什么动静?”

“风平浪静!”

“所以这就是一个阴谋。耶杀要么被人收买,要么被人胁迫,行刺鄯善王是一个幌子,成与不成不重要,关键是把事情闹大,将龟兹太子置于死地。这种手段说起来并不高明,胜在借刀杀人,一本万利,不得不说是个好谋算。”

“你以为是谁的手笔?”

“这个不须问,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想想龟兹太子被废,谁才是真正的得利者,一切都不言自明。”

苏祗摩放下错金双鱼纹羽觞,笑道:“一语中的!真相正如你讲的那样,耶杀不知怎么泄露了根脚,女人和孩子落到了相虺手中。相虺以此要挟耶杀,要他到扜泥城行刺。”他摇了一下案头的铜铃,管家立刻进来,躬身道:“殿下有何吩咐?”

苏祗摩低低耳语几句,管家匆匆而去。

工夫不大,两名侍卫将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带了进来。

汉子虬髯虎目,身材魁梧,根本不把苏祗摩放在眼里。

苏祗摩也不介意,示意侍卫给汉子松绑,又挥手让侍卫退下去。

汉子活动两下手脚:“殿下不怕我跑了?”

苏祗摩嗤笑一声:“耶杀,我知道你身手好,是十二曲魁中最能打的人物。今天本王子给你一个机会,这个房间里就我们三个人,只要你有本事出了这个门,本王子就大开城门,礼送你出境。敢不敢赌一把?”

耶杀狐疑:“就凭你?”

苏祗摩也不理他,自顾饮酒,旁若无人。

耶杀翻翻眼皮看向郑吉:“一条汉狗也拦得住我?”话音刚落,身子倒掠而起,飞撞向门外。

只是他跑得快,回来得更快。门口霎时多了一个人,耶杀不愧是十二曲魁中的高手,人在空中,身体矢骄如龙,腰腹骤然发力,两脚如利刃般剪向对方的脖颈。这是龟兹搏击术中的杀招,名为“燕尾剪”,凌厉无匹。真要剪上了,不逊于巨蟒的绞杀之力,碗口粗的树干能当场折断,何况人的血肉之躯?

生死之际,那人竟是恍若未见,根本不理耶杀的攻击,抬手就是一记神人擂鼓式,拳如重槌,后发先至,狠狠砸中耶杀的腹部。

噗,耶杀的腰瞬间弓如虾米,整个人倒飞回去,砸碎两张檀木案几,张口吐出一道血箭。

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郑吉看看蜷曲如虾的耶杀,冷声道:“一声汉狗换一拳,值不值?”

耶杀说不出话,肠子都悔青了。

苏祗摩咽口酒,抿嘴笑道:“这一拳只是牛刀小试罢了,别觉得委屈。你耶杀放在龟兹也许是个人物,搁别的地方还真不算什么。别说你,那头昆仑山的神熊都给他摔得七零八落,难不成你耶杀觉得自个儿的身体比神熊还皮糙肉厚?”

这次轮到耶杀瞪大眼睛:“你……你是白马城中那个徒手搏杀神熊的汉人?”

苏祗摩一脸恨铁不成钢:“不是他,你以为又会是谁呢?不然我会和你打赌?唉,这世间的道理为何总是要靠拳头才能讲得通呢?”

耶杀瞪着苏祗摩,想咬死他。这犊子蔫儿坏,太招人恨了!

郑吉将一只盛酒的羊皮袋抛给他,“想通了没?”

耶杀接过来拔开塞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问道:“什么?”

“为什么来扜泥城?”

“苏祗摩殿下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真是相虺王子让你刺杀鄯善王?”

“你不会以为我吃饱了撑的自个儿找死吧?”

“你还别说,没准儿真相就是如此!”

苏祗摩放下酒杯,若有所思。

耶杀看了看郑吉,见他不像开玩笑,气呼呼吐出两个字:“疯子!”

郑吉看向苏祗摩:“殿下,我能和他好好谈谈吗?”

苏祗摩一伸手,笑道:“人是你的!杀剐自便!”

耶杀不明所以。

郑吉笑起来:“怎么说呢?事情一开始很可能是龟兹太子与相虺王子的关系越来越糟糕。相虺那个人我是清楚的,眼高于顶,跋扈残忍,野心极大。龟兹太子包括太子身边的人都清楚相虺王子想要什么,以及暗地里正在做什么。关于这个话题,想必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无数次商讨过。这不只是谁上谁下的问题,还关系到很多人的生死。太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先下手为强肯定不行,龟兹王那一关就未必过得去。若是相虺先动手,情况则另当别论。问题是相虺什么时候动手,怎么才能动手呢?首先要有一把刀,还得能把刀柄攥到手里。别说相虺豺狼成性,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有了刀也会铤而走险。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就是这个意思。问题来了,谁是这把刀呢?当然就是你耶杀啊!”

耶杀张口结舌:“你……你胡说……”

“我没猜错的话,此事根本就是十二曲魁的合谋,或者是藏钩一个人的主意。她心思玲珑,想出这个法子应该不难。在你们周密谋划下,你的妻儿不出意外落到了相虺手里。相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逼迫你来到了扜泥城。这件事从头到尾其实就是个圈套,换句话说,你们故意给相虺放了一张梯子,引诱他上楼,然后再把梯子抽去。兵法上说,假之以便,唆之使前,断其援应,陷之死地,就是这个道理吧?相虺自以为玩了一手漂亮的借刀杀人,殊不知最后掉进坑里的是他。”

苏祗摩皱眉道:“龟兹太子知道这个事情吗?”

郑吉反问道:“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吗?”

耶杀见郑吉说得历历分明,几乎与事实不差丝毫,差点儿崩溃:“这些都是你乱猜的,你……没有证据!”

郑吉笑道:“你说的对,我没有证据,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

耶杀极为沮丧,良久叹道:“你是一个可怕的魔鬼!”

郑吉淡淡道:“人心似水多涟漪,这世上可怕的不是魔鬼,而是人心。只要肯在人心二字上下功夫,再千头万绪的事儿,其实都有脉络可寻。好吧,你的事情说清楚了,咱们来谈谈我的事情。”

“你有什么事儿?”

“我想知道扜弥国那批沙门僧人的情况。”

“这个……我知道他们在白马城停留过,与相虺殿下相谈甚欢……在白马城之前,他们曾经在日逐王的金帐王庭出现过。”耶杀看看郑吉那双狭长的眸子,心里没来由发毛,老老实实补充道,“我说的都是实话,绝没有给相虺王子泼污水的想法,天地可鉴!”

“有没有我心里清楚!”郑吉不再理耶杀,冷笑道:“俗话说,没有打虎艺不敢上山岗,没有擒龙术不敢下极渊。这帮沙门僧人果然是来者不善哪。”

苏祗摩惊讶道:“一帮沙门之人也敢跑这里蹚浑水?”

“这世上没有敢不敢的事儿,只要利益够大,浑水里的泥鳅也敢搏蛟龙。南北两道上马贼多如毛,为何还有诸国行商络绎不绝?说穿了,无非拿命求个利字。所谓富贵险中求,豪赌才能豪取!”

苏祗摩笑道:“有胆子赌是一回事,运气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真要一脚踢到铁板上。可真应了那句老话——人生无处不青山,哪里黄沙都埋人。”

郑吉看向耶杀:“不管那哥俩儿怎么斗,你行刺鄯善王都是不容置疑的,按律当斩。就算苏祗摩王子肯放了你,回到龟兹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说说吧,想死还是想活?”

耶杀也是个伶俐的人:“我知道你认识藏钩,也不藏着掖着。做了这件事,也没打算活着。可话又说回来,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惜命?能有机会活下去自然是最好的。只要不做背弃太子之事,悉听阁下吩咐!”

郑吉又抛给他一壶酒,笑道:“这就是聪明人的好处,识时务能屈伸是其一,和他说话还省力,不然真是浪费了这两壶扶头酒!”

耶杀不以为忤:“好酒也得看跟谁喝,不是耶杀瞧得上的人,哪怕是天上神仙的长生酒,俺也不会沾一滴。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自己是相信的——说到底,俺耶杀也是个有节操的人!”

郑吉揉脸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自己倍儿有面子!”

苏祗摩大笑。

郑吉和冯禹商议之后,决定挑几个人先行一步,去扜弥城里摸摸情况,冯禹率使团延后几日再出发,免得给人打个措手不及。

郑吉挑了十几个好手,包括虎蛮、司马熹和林染、林溪两兄弟,一共十八个人,都混在鄯善瞻圣团的队伍里。苏祗摩去扜弥城,是鄯善王受了扜弥王虞契的邀请。尉屠耆不便成行,就由苏祗摩王子代替前去观瞻显圣法会。

3

第二天,郑吉等人扮作鄯善武士随同苏祗摩一起出发。

一路黄沙茫茫,飞鸟难逾。还未被流沙掩埋的尸骨随处可见,肥硕的秃鹫围住人兽尸骸争抢,乱羽纷飞,叫声瘆得人心里发慌。

郑吉感叹万分,多少人来了,多少人去了,一寸黄沙一寸骨,这两条延伸在大漠里的古道是用人命铺出来的啊。他当初对苏魅儿说过的话,如今犹在耳际,可南北两道什么时候才能变通途呢?

旬日之后他们遇到一场罕见的大风暴。天地混沌如沉渊,只能扶马而行,对面但闻其声不见其人。沙墙林立滚滚而来,犹如垂天之云,上不见其首,下不见其尾。风吼沙啸,鲲鹏横击三千里。百里雷震,十万天鼓齐奋槌。

沙暴过后,大漠几乎完全改变了模样。原来巍峨的沙山不见了,眼前出现一道宽达百丈的沙湖。说是湖,其实没有一滴水,湖中间却是一座从未见过的古城堡。

城周不足二里,街衢巷道、官署民居、瓮楼兵堡截然分明,巨石建筑的宫殿在夕阳下拉出极长的影子,金光灿灿,宛若传说中的神国,美轮美奂又苍凉无比。

众人惊疑不定,将骆驼和马匹留在上面,安排一部分人照看。其他人则寻路而下,进入城堡。

这座城堡比之鄯善国都扜泥城要奢侈很多。宫殿、官署华美绝伦,不用黄土夯筑,多为巨石垒砌,鳞次栉比,巍峨壮观。廊柱、墙面和屋顶用黄金装饰。其余如象牙床、金狮椅、珊瑚树、夜明珠,几乎随处可见,不染尘埃。十几尊神像俱高约两丈,通体用黄金铸成,衣褶流动,眉眼如生,令人叹为观止。

这座城堡保存得极为完好,几乎没有一处损毁,就像在晨曦中刚刚醒来的样子。怪异的是城里没有一个人,也找不到一具尸骨。桌椅、骨笛、陶罐、饭甑,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好像主人刚刚离开,而且随时都可能回来。

走在夕阳下的古城里,不知为什么,大家都有一种渗到骨子里的冷意。虎蛮悄悄靠近郑吉,提醒道:“这里阴气很重,恐怕有不干净的东西,我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郑吉点头,正在这时,一个鄯善侍卫见这么多奇珍异宝,不觉动了贪念,趁人不注意,将一个茶碗大小的夜明珠收了起来。没等他缩回手,一道鞭影便甩到他身上。

那人当场惨嚎,手中的夜明珠坠下,整个人摇摇晃晃,脸色变得乌黑,口吐白沫,宛似疯癫。

众人大惊,定睛看时,哪里有什么鞭影?分明是一条两尺长的蝎子尾刺到了他身上。

不等众人出手相救,那人狂嚎几声一命呜呼。

巨蝎杀了人,并不立刻潜去,而是扬起恐怖的长尾向众人示威。

有一个鄯善侍卫见同伴惨死,实在气不过,拔出弯刀将那只巨蝎剁个稀巴烂,腥臭的黑血流了一地。

下一刻,城堡中响起一阵奇异的啸声,如魔哭,如鬼嚎,凄厉之极。郑吉脸色大变,反手拔出吞雪刀,大吼道:“快往城外跑!”

众人没有半分犹豫,发了疯似的往城门方向逃遁。这时,从城堡的地下钻出无数的巨蝎,不知几千几万只,像黑色海潮似的朝众人围杀过来。太阳瞬间失去了光彩,头顶苍穹如同泼了墨一般,有雷声隐隐响起。王宫殿顶上盘着一只通体血红的巨蝎,形体有普通巨蝎三倍大,长长的蝎尾粗逾手臂,在黯淡的余晖里闪烁着妖艳的血光。

“蝎子王!”苏祗摩惊呼一声,脸色刹那间雪白如纸。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大漠深处有一只千年蝎子王,腹背如铁,刀枪不入,每次出现都会杀戮无数生灵,简直是不死的传说啊。当年一支楼兰骑兵遭遇大风暴,不幸碰到了蝎子王,全军覆没。这件事在楼兰王室中代代相传,一直是梦魇般的秘闻。苏祗摩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遇到蝎子王,当真是惊骇欲绝,几乎要抽筋了。

一只只巨蝎从两旁的街道涌出来,密密麻麻恐怖绝伦,朝众人疯狂围上来。苏祗摩等人无不头皮发麻,哪怕平日里以胆大包天著称的司马熹和林染等人也是骇然变色。蚂蚁多了能咬死大象,何况是大漠里罕见的巨蝎?真逃不出去的话,恐怕连尸骨都不会留下。直到这时大家才明白城堡中的人去了哪里?在如此浩**的蝎潮攻击下,除了大罗金仙,谁又能幸免于难?

众人抽刀劈砍,试图杀出一条血路。巨蝎实在太多了,好不容易杀死一个,立刻有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巨蝎补上来,刹那间黑血四溅,肢体乱飞。别说巨蝎行动迅速,奔跑如飞,便是趴在地上任你砍,这么多毒蝎也得活活累死你。结果大家杀得手脚酸麻,不但没能冲出去,包围圈反倒步步缩小,眼看就要被包了饺子。最麻烦的是这么一会儿工夫,有几个人被蝎尾刺中倒地,又被成群的毒蝎用巨螯拖了去,眨眼间淹没在疯狂的蝎潮里。等再看时,已变成了几具精白的骷髅。

众人无不胆寒。

一只更大的巨蝎扑上来,林染挥刀就剁,不料刀背竟被毒蝎的巨螯给钳住。不等他甩脱,另一只巨蝎的蝎尾闪电般刺向他的脖颈。危急关头,一道银光飞至,将蝎尾凌空斩断。

林染回头看时,却是郑吉将吞雪刀掷出,救了他一命。大恩不言谢,林染反手抓住吞雪刀,把巨蝎拦腰斩断。

郑吉失了吞雪刀,立刻陷入巨蝎的围攻。他也不惧,接连踢飞几只巨蝎,又抓住两条刺向他的蝎尾,将两只巨蝎抡起来,砸向蝎群,血肉横飞。两只巨蝎很快变得残缺不全,被郑吉丢在地上,蝎群一拥而上,将同伴的残尸吞得连渣子都不剩。

看到这一幕,司马熹出了一头白毛汗:“这帮混蛋连同伴都吃,还有没有一点儿人性?”

有人想笑又笑不出来,妈的,巨蝎根本就是杀人不偿命的毒虫,有毛的人性啊?

又有几只巨蝎扑向郑吉,林染将吞雪刀奋力掷过来,大叫道:“郑大哥,接刀!”

郑吉也不回头,反手抓住吞雪刀,将扑到眼前的巨蝎劈飞。

虎蛮接连射死十几只巨蝎,羽箭已所剩不多。他抬头看到王宫殿顶上的蝎子王。蝎子王高高在上,冷漠地看着被围在垓心的众人,犹如千年神祗俯视凡间蝼蚁。虎蛮心下发狠,一不做二不休,从箭壶中抽出一支三棱铜矢,张弓搭箭,野牛筋弦崩如炸雷,铜矢脱弦而出,直奔蝎子王。

“当”,犹如铜钟大震,羽箭正中蝎子王的背甲,留下了一个白点。蝎子王铜皮铁骨毫发无损,只被箭镞震退两步而已。众人全都手脚冰凉,虎蛮的箭术和神力是有目其睹的。当初梅子坞一战大显神威,一箭射偏瘦龙刀。而今竟奈何不得蝎子王,岂不是说这只千年蝎子王真的是刀枪不入?

蝎子王扬起手臂粗的蝎尾,显然被激怒了。从宫殿顶上飞跃下来,扑向众人,蝎潮纷纷避让,血色的蝎子王一路飞奔过来。

众人几乎绝望,正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凤鸣在头顶上空响起,众人看时,一只五色神鸡穿破黑雾,从天而降,直扑蝎子王。

“这是什么?传说中的凤凰?”众人大惑不解。

郑吉道:“不是凤凰,这是传说中的扶桑鸡,是阴秽毒虫的克星。”他看到扶桑鸡现身,除了蝎子王,所有巨蝎都趴在地上,战栗不止,不禁大喜道,“命不该绝也——我们快走!”

众人得到提醒,奋力向外冲杀。

蝎子王怒极,魔哭鬼嚎之音再起。满城巨蝎又疯狂起来,不要命似的阻拦郑吉等人。

郑吉接连劈翻数十只巨蝎,偶然抬头看到乌云缝隙里一线阳光,心头蓦然一动,大叫道:“快脱衣服!”

众人不解。郑吉三两下扯掉自己的外袍,用火熠子点燃,挥舞着冲向蝎群。巨蝎惧怕火光不敢阻挡,纷纷后退,很快清出一条道路。

众人大喜,纷纷脱掉外衣点燃丢向蝎群,向外冲去。

扶桑鸡与蝎子王缠斗到一起,你来我往翻翻滚滚,几乎将半个城堡撞塌,尘土飞扬,声势骇人,被殃及而死的巨蝎何止万千之多?

蝎子王怒极,一对巨螯挥动如刀。腹背红得发亮,宛似滴血。尤其那条手臂粗细的蝎尾冷光幽幽锋利如钩,真要被刺中的话,估计一头大象都撑不住。

扶桑鸡目似鹰隼,蛇颈燕颌,尾如锦鸡而五色,双爪如钩。它上下翻飞,左右俯冲,专挑蝎子王身体中最柔软的地方下手,每一啄都血液横飞。不过自己也未能幸免,被蝎子王扯得金羽乱飞,狼狈不堪。

眼看冲到城门,众人手中衣物燃尽,火焰熄灭,蝎群复又围了上来。大伙儿相视苦笑,再继续脱下去的话,就算裸奔也未必逃得出去。可不脱的话,连眼前的坎儿都过不去。不少人干脆把希望落在了扶桑鸡身上。也许只有等扶桑鸡杀了蝎子王,他们才有机会逃出生天。

蓦然,扶桑鸡一声凄厉长鸣,被蝎尾抽中身子,接连撞断两根柱子,摔落到巨蝎群里。若不是它对毒蝎有天生的克制,恐怕顷刻就要毙命。没等它飞起来,蝎子王挥舞巨螯猛扑过去。所谓趁你病要你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看来兵法不止人类会用,蝎子王也无师自通。

扶桑鸡危在旦夕,郑吉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掷出吞雪刀,如一道白虹贯空掠过,挡住了蝎子王志在必杀的一击。整个人如崩弓炸雷,高高跃起,反手拔出背上的重渊刀,回身杀向蝎子王。

苏祗摩大惊失色:“郑吉,你疯了吗?”

司马熹冷静道:“他没疯!杀不了蝎子王,谁也走不掉!”

林染大笑:“那还等什么?我的命是郑大哥救的,他要杀回去,无论刀山火海,我自然都要陪着他。”

林溪笑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你要去自然不能少了我!”

虎蛮更是连话都不说,拖刀跟在郑吉后面,奔跑如飞。

众人叹了口气,既然逃不掉,那就回去吧。无论如何都不能将郑吉一个人留给巨蝎群,要死大家一起上,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不是?

趁郑吉掷刀阻挡的瞬间,扶桑鸡又振翅飞上天空,凤鸣九皋,朝蝎子王狠狠啄去。与此同时,郑吉飞身扑至,重渊刀化作一道白色龙影,斩在蝎子王背上。

大汉祖刀霸道无比,蝎子王坚逾精铁的背甲竟被斩开,蓝汪汪的血液逆空飞溅,所及之处连香柏木都被灼出铜钱大小的孔洞,毒烟蒸腾。扶桑鸡趁火打劫,一击而中,将蝎子王的右眼给啄出个血窟窿。

蝎子王怒极,蝎尾化作道道残影,一意要致郑吉于死地。巨蝎群完全疯了,从四面八方猛扑过来。林染、林溪、虎蛮和司马熹等人恰好赶到,拼命挡住蝎潮,从苏祗摩王子以下,大家脱得只剩一件内衫,点燃抛向蝎群。全烧光了也好,如果注定死在这儿,索性一点儿家底都不给巨蝎留下。吃老子的血肉,还想谋划老子的浮财,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有人说尘归尘,土归土。老子赤条条来,也赤条条归去吧。

趁这个机会,扶桑鸡和郑吉再次联手,又断了蝎子王一目一螯。蝎子王疼得到处打滚,压死了成千上百的巨蝎,将巍峨宫殿撞塌了一间又一间。郑吉觑准了机会,一刀将它的蝎尾斩断。扶桑鸡从空中俯冲而下,死死按住蝎子王,啄烂它的腹部,将一枚浑圆妖丹吞了下去。

扶桑鸡抖擞神羽,引颈长鸣,乌云之上有雷声响起,风沙大作。

蝎子王一死,黑色蝎潮霎时兵败如山倒,退得干干净净。

郑吉看看天空,脸色大变道:“风暴又来了,快跑!”

众人再也顾不得其他,拖了受伤的同伴,拼命往外面跑。真被风沙埋到城堡里,即使做不了巨蝎的口粮,也逃不掉做干尸的下场,难不成等到千百年后再被人扒出来全世界展览?

4

众人一路狂奔,跌跌撞撞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好不容易逃出巨壑,寻到骆驼和马匹,将脑袋埋到骆驼腹下。这个时候人力是渺小的,抗争是徒劳的,死活全得看老天的心情。道祖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是刍狗,就得有被抛弃的觉悟,不然又能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沙住,一弯月牙儿出现在天边,瘦如美人的眼。有人从骆驼腹下拔出脑袋,不等吐掉满嘴的沙子,赶紧手脚并用将同伴从沙丘下面拉出来。

司马熹抬头看天,长长出了一口气,感慨万端:“今晚的月亮真美,老子第一次觉得这么好的月亮给一百个女人都不换!”

林染笑道:“好个锤子哟!老子都没有见过这么瘦的月亮。”

司马熹直翻白眼:“你个龟儿子懂个屁!我刚要诗兴大发,偏给你败得干干净净。你个棒槌哟,老子前世欠你的?”

众人大笑。

郑吉清点完行李,斜背双刀翻身上马。这时,空中响起嘹亮的凤鸣,那只扶桑鸡又飞回来,绕着众人飞了四五圈,轻盈落在郑吉身后的马背上。

苏祗摩大奇:“郑吉,不打不相识,看来这只鸡是要跟你走了。”

扶桑鸡颇有人性地瞪了苏祗摩一眼,显然对他很不爽。

林染慌忙纠正:“不是鸡,是神鸡!”

扶桑鸡白了他一眼,依旧不爽。

司马熹笑嘻嘻道:“不是神鸡,是扶桑树上飞来的神凤啊!”

扶桑鸡频频点头,拍拍翅膀,引吭高歌,以示对司马熹的嘉奖。

众人全都像见了鬼,妈的,这样也行?林染吃了鸡瘪,颇不服气:“明明就是一只鸡,你龟儿子还当面拍马屁……不,是拍鸡屁!”

话音刚落,扶桑鸡箭一般飞起来,在他手背上狠狠啄了一口,登时鲜血直流。

林染大声惨叫,众人几乎笑翻。

扶桑鸡飞了一圈又落到紫凫马背上,引颈向月,趾高气扬。

林染包扎好手,心情糟糕到极点:“得得得,老子今儿真是放屁扭着腰——倒霉透顶。好死不死让一只鸡给上了,说出去谁信?关键拿了一血还他娘的没地儿说理去!”

虎蛮见林染嘟嘟囔囔落在后面,笑问道:“不准备跟上?”

林染抹了把脸:“上了贼船就得跟贼走,不然还能咋的?”

5

一行人顺利抵达精绝国。

精绝国在且末之西,国都为精绝城,位于尼雅河畔一块水草丰茂的绿洲上,东距长安城八千八百二十里。

精绝城方圆大约三四里,外面有广袤湖泽,是西域最为有名的“天鹅池”。湖水蓝若宝石,清澈见底,历历可见湖底白沙。一群群天鹅在湖中嬉戏游弋,优雅如仙子,直疑天上神国落在凡间。湖畔随处可见红柳、桑树、桃树和杏树,蔚然成林。最多的是沙枣树,在瀚海与湖泽之间,是当地人历尽艰辛栽培的沙枣树林,逶迤蜿蜒,直插云天。这种树又名银柳、七里香,不仅名字美,而且耐盐碱、抗干旱、防风沙,果实又可食用,是精绝人心目中不二的国树。花开时节,天鹅池畔宛如黄金云落,香飘瀚海。

浩**的尼雅河给精绝人带来了丰沛的饮水,也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不过四千人的弹丸小国,却是西域南道上的明珠,商贾云集,富庶繁华。

一行人在精绝城略作停顿,补充水和食物之后准备出发。这时,消失了一个多月的耶杀悄悄找到郑吉,说是有人要见他。

一座临水的小楼,绿树扶疏,清风习习,一个龟兹女子端坐楼上,背向楼窗,怀抱琵琶玉手挥送,天音袅袅。

耶杀停在楼下,郑吉一个人上了楼。看到那个女子的背影,怔了怔笑道:“魅儿姑娘,别来无恙!”

女子转过身来,果然是十二曲魁之一的藏钩——苏魅儿。

“郑公子不止能闻香识女人,连眼力都这么好,是不是对每个女子都过目不忘?”

郑吉揉揉鼻子:“并非每次都如此,只怪魅儿姑娘生得与别的女子不同,在下再瞧不出来,岂不是白瞎了一双眼睛?”

“有何不同?”

“有女姝妖,炜烨其华。鱼见鱼沉,花见花开。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好啦,好啦,不要说了……真是贫嘴!”苏魅儿实在受不了,俏脸绯红,赶紧打断郑吉不着边际的“恭维”。这个汉家男子真是女人的克星,嘴巴像抹了蜜,蜜里调了油,尽说些让女子神魂颠倒的话,怪不得大宛公主会对他念念不忘。就如此时的她,明知道这个坏坯子是玩笑的话,还是忍不住喜上心头。因为郑吉不全是胡说,平心而论她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美女。虽不是“普天壤而无俪,旷千载而特生”,但倾城二字绝非妄语,不然一向眼高于顶的相虺王子何至于对她青睐有加?

苏魅儿放下琵琶,招呼郑吉进来,两人隔着一张天南黄花梨案几相对跪坐。苏魅儿纤手执一个舞马鎏金酒壶,往几上两只翠玉荷叶羽觞里倾下红如玛瑙的酒液。

此酒异香馥郁,色如紫醴,透亮似琥珀,为郑吉所仅见。

郑吉两手执羽觞,微抿了一口:“灯鸣坊的老龙涎?”

“好个人心有高低!魅儿姑娘慧质兰心,看事看人果然与众不同。不知道这个时候找我来,又要我去杀什么人?”

“瞧你说的什么话?好歹我们以前合作过,至少算得上半个朋友。虽说当时是各取所需,这份香火情多少还是有的。如今你又救了耶杀一命,于情于理都该好好谢你。难道请你喝两杯酒都不行吗?”

“有酒喝当然好,何况还是一百两银子的老龙涎。问题是我怕有头喝酒没头回家,那才是大麻烦。”

苏魅儿气笑道:“我的酒有毒吗?至于让你怕成这个样子?”

“你的酒没毒,可心里怎么想就不好说了。俗话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喝了你一壶酒,还是一百银雪花银的老龙涎,你说我拿什么回报?除了帮你杀人,难不成真要以身相许?”

苏魅儿咯咯娇笑,花枝招展。用葱嫩的纤手提起舞马鎏金酒壶,又给郑吉斟满,妩媚地白了他一眼:“我就是要你帮我杀人……当然,你真肯以身相许,我是一点儿都不介意的。”

郑吉差点儿将嘴里的酒全喷出去,这个姑娘果然在这儿等着他呢,抹了一下嘴巴苦笑道:“以身相许的事儿还是以后再说,喝了你的酒也不好意思赖皮,说说吧,你要杀谁?”

苏魅儿放下酒壶,一字一句道:“白马城主相虺!”

“噗”,这次郑吉真把酒喷了出去,虽然早有所料,还是低估了苏魅儿的魄力。都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不毒,最毒女人心。这女子不是相虺的老相好吗?怎么反过来想要相虺死的人是她?

一抹悲伤从苏魅儿脸上一掠而过,身为死士,尤其是一个比大多数女人都要美丽的女子,有多少无法启齿的秘密都烂到了肚子里。可她是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欲,也有尊严和骄傲,所以她不可以有恨?不可以报复?

郑吉盯住她的眼睛:“我知道你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所以一定要三思。你只是一个女子,不要把太多太重的东西压在自己肩上。说到底,这个世界还是男人的,天塌了自然有高个子顶着,你犯不着把自己的命都拼上。既然你说我们是朋友,那么我也劝你两句。世上有很多事儿,终究不是你能够左右的。纵然拼了性命,也无非是个揽住了明月却挽不住清风的下场。多想想自己吧,你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春风杨柳,陌上花开,不该为自己好好活一回吗?”

郑吉半晌说道:“我知道你手里有个木衣坊,让那些谍子都动起来吧,我要知道相虺最近的一举一动。”

苏魅儿展颜笑道:“这个不难。相虺殿下一向自负,近来尤好虐杀,多扮作马贼出入大漠,剽掠诸国,来去如风,留意的话,很快就会有消息。”

郑吉点头,突然问了一句:“扜弥城那边有什么动静?”

“显圣法会于月前开始,极是隆重,吸引了诸国众多王室公卿前去观瞻。扜弥城人山人海,空前热闹。据说要守护和警戒的地方太多,巡城卫不够用,干脆把精锐的飞虎骑都拉去守城了。为此,左大将虎蹻跟扜弥王大吵了一通。结果呢,非但没能阻止显圣法会,反被虞契骂了个狗血淋头,差点儿削了兵权。”

“咦,还有这种事?虎蹻这个人我听说过,昔年单枪匹马入昆仑,赤手打死过两只山猫,一时传为佳话。据说他颇有勇力,走及奔马,手格熊罴。哎,对了,他和扜弥王的关系如何?”

“虎蹻是虞契的同父异母弟,沉毅果决,崇义有勇力,深得国人之心。当年老扜弥王一度想把王位传给虎蹻,因其年幼,只得作罢。虎蹻为扜弥国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却在左大将之位上迁延日久,只给了一个靖远侯的封号。看来传言非虚,虞契对当年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对虎蹻颇为不喜。若非虎蹻威望素著,他那个左大将的位子都不一定能够保住。”

郑吉手抚下巴:“这倒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

苏魅儿不解:“什么有意思?”

郑吉不答反问:“有没有胆量跟我去扜弥城看一出好戏?”

苏魅儿笑道:“有人说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连死都不怕,还怕去扜弥城里走一趟?不过我劝你还是多带上几壶老龙涎,不走运的话,怕是以后没机会喝到这么好的酒了。”

郑吉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