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爱情故事都苍老
One
如今还能查得到人气舞者季幽静最难忘的事情——是2005年一场改变她命运的失明。
可是,众所周知,如果没有那一年的失明,季幽静就不会她不可能用一个有点特殊的身份,站上万人瞻仰的舞台,跳一支惊艳全场的独舞,那么,季幽静就不是那个被网友称之为最清纯励志妹的季幽静,她或许只是一个普通高中生。不曾心怀舞蹈梦想。
可是命运似乎曲线救国地告诉了这个普通高中生塞翁失马并非一则作古的寓言。
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女孩子,仿佛是一朝一夕被万千光环荣耀将其包围的。
很快,她上了收率很高的节目,面对主持人的话筒,她满面笑容地说着自己浴火凤凰劫后重生般受宠若惊的喜悦和感动。
然后她英雄不忘出处地说自己来自一个叫“独钟”舞蹈团的地方,而她要感谢一个叫钟寒的男生。
钟寒出现在她身心受创的那段最沮丧的日子里,是他把双目失明地她带回姐姐的舞蹈团。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是他耐心地教她用拐杖认路,再慢慢地牵引她练舞。
主持人问她:“那你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吗?”
“嗯,他很高。”她稍微踮起脚,伸出一双手在上空比划着:“有好看温暖的面部轮廓……”
季幽静说到这句的时候十分腼腆地红了双颊,看得出是初恋少女的姿态。脑海中不由浮一出那些昏天黑地里的训练时间,只有一台破旧的音响,歌声和着自己无节奏的心跳,好几次她都要失控地伸手捧着他的脸。
彼时,只能靠触觉记住一个人模样的她,心里却期望着有朝一日重见光明的那天,能够一眼将这个在逆境里点燃她希望和决心的人认出。
而那个时候她不能聚焦的双目也似有了神采奕奕。
可是那个时候季幽静做梦也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声称是沐士歌助理的男子出现。
就仿佛一场悲歌后,命运带来了盛大的恩赐。
那男子把到来的原因阐述得简明扼要,他来邀请她加入他们的团队。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团队呢?
那是一个拥有了像人气王沐士歌一样名片的团队,他告诉季幽静,我们团队看中了你,是预备培养你来给沐做搭档,我们会给你更专业更完美的打造,当然包括治你的眼睛。
而季幽静略过了他前面的话,听在耳中响在心中的仿佛只剩最后那三个字:治眼睛,治眼睛……
Two
当季幽静婉转却又止不住兴奋地将这件事告诉钟寒的时候,钟寒并没有如同她所期待的那样欢欣雀跃,他似乎动了动嘴唇,最终欲言又止地沉默了。
“钟寒,你不为我感到开心吗?” 季幽静摸索着探出自己的手,钟寒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默契地伸手来拉住她。
她曾以为那会是一双牵引她未来人生的手,这让季幽静惶然地意识到,这个一念之间的决定可能让他们失去熟悉的默契。
钟寒突然反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吗?”
“嗯”她想也没想地点了点头,她当然记得,那个时候她失明还不久,偷听了医生和父亲的谈话,复明的希望十分渺小。
是怎样排山倒海的绝望让她在后来只要被人问及就会落下泪来,是在一个练习拐杖走路的下午听到耳边有人讨论。“看,那么年纪轻轻居然瞎了。”
瞎了?
她瞎了瞎了。
她忽然就无法承受这个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接受的结果了,手上的拐杖用力扔出去的那一刻,她显然已经处在情绪失控的巅峰,整个人几乎都要土崩瓦解。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扔不好,拐杖会砸上某辆正在等红灯的面包车。
彼时,车里坐着的人就是钟寒。
作为一个无故遭到莫名物体袭击的小司机,钟寒实在是脾气好得出奇,这使得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不带半点抱怨,反而透着一份人间处处有真情的关心:“小姑娘,你还好吧?你要去哪里,需不需要我载你一程。”
季幽静也不明白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跟着一个陌生人走,或许是他的声音太过温润无害,或许她不想所有熟悉的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或许仅仅只是涉世未深,而没有来得及思索是非得失。
总之,在一片鸣起的喇叭声中,她被一个当时还不知道姓名年龄的人牵着,上了一辆什么牌子什么模样的车。
记忆就像那些始终爬在墙角的青苔,潮湿得仿佛总是蓄着不知从哪里流下的眼泪。而此时的季幽静无波的眼里却仿佛带着一道寒冷的坚决,她说:“钟寒,我知道多亏了你才能有我的今天,我一刻也没有忘。可是,既然坚持走到了今天,我们就更应该想到有明天,人不是都应该向前看,向更高远的地方看吗?”
她说:“钟寒,难道我们做的这些努力不是为了明天过更好的生活和实现更完整的梦想吗?”
钟寒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眉眼是他所熟悉的,然而她的神态去是他所陌生的:“那你想过独钟舞团吗?想过我姐吗?”
他有些失望地问出这句话。
独钟舞团是一个特殊的团队,因为建团的人钟姐也是个残疾人,她曾经从屋顶摔下去,不幸地断了一条腿。
那原本是一个不可能再跳舞了的人,可是那也是一个毅力坚强的人,她就是钟寒的姐姐。所以钟寒最初看到季幽静的时候,没有像一个冷漠无情的受害者或者路人甲。
他甚至用姐姐的故事说服了季幽静加入“独钟”舞团。
钟寒说,姐姐有两根很漂亮的用来练舞的拐杖。
而他后来也成了季幽静练舞的拐杖。
那本应该是一支由钟寒的姐姐和季幽静共同出演的舞,可是在临演出的前半个月,一次排练的过程中,钟姐很不幸地再次摔伤骨折住院。
季幽静只好单抢匹马地上阵。
那支饶是她倾注了全部努力也依然不自信能博得鲜花掌声的舞,却出乎自己意料地感动了很多观众。有人拍下来传到网上去,就这样流传开来。
18岁的她,有缺陷的她,红得过于仓促,红得让人费解。
此刻她站在钟寒面前,语气开始激动:“我怎么没想过。但是我就要因此放弃这样的机会,和你姐一起做这种无畏的挣扎吗?”
“原来你就是这样想的,既然这样,你就去吧,这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该来问我。说到底,你的人生与我何干。” 最终,钟寒甩下这句话扬而去。
他看似妥协,声音却冷若寒霜。
Three
夜里,季幽静想着钟寒的话,整晚辗转不能入眠,黑暗中,她悉悉索索地爬起来,摸到了门走出去,一直摸索到钟寒房门前,正待敲门,里面却响起了开门的声音,吓得季幽静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
钟寒显然也没想到此时她会出现在这里,也是一阵虚惊,怕惊扰了邻居,赶紧眼明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出声:“是我”
“你……嗯……那个,我……有话和你说。”
“我也有事说,还是你先说吧。”钟寒扶着她走到走廊上,月亮褪尽后的深夜呈现一片朦朦的灰。
“钟寒,白天对不起,我,还是决定不去了。原本跳舞只是一件简单的快乐的事情,即使我的眼睛看不见,但是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季幽静没有眼波转动的眼睛仿佛凝在很远的远方。
“其实你的去留对我和我姐来说无关痛痒,上午是我把事情严重化了,我们不是找不到像你这样的人来替代你。”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个世界上灾难无处不在,并不缺少身残志坚的人。”
季幽静神情一凛:“钟寒,你这些话是真心的?”
不知为何,问完这句的时候,暗夜里季幽静宁静的眼里居然有泪落下来。
“我没必要和你说假话,好了,已经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他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只是将她扶回了房门口。
那是一场看似平静,实则不欢而散的谈话。
经年后,季幽静想起来,依然觉得那是一个预示着某种结局的夜晚。
是的,经年以后,季幽静站在潮人舞王沐士歌的身边,烫着酒红色的大卷,一双大眼睛光彩迷人,让人过目不忘。
据说三年前,一直以来被各种绯闻缠身的沐士歌不经意间在网上看了季幽静的独舞视频,然后这个向来特立独行的人,居然表现出异常的兴奋来,他地对自己的助理说,就是她,我要找的舞者就是她。
于是季幽静幸运地成了被舞钦点的搭挡。
这些年,他依然被各种绯闻缠身,可是真正在他身边被长久保护和善待着的人却始终是季幽静,并且,只有她。
Four
沐士歌对季幽静很好。
这种好是在她第一次柱着她的拐杖去专业的舞蹈室练舞被两个同伴挤兑时体现出来的,因为那两个同伴第二天就没有再出现,出现的是他的助理,指着季幽静,只和编舞老师说了一句话便很有气场地扬长而去。
而那句话不仅仅震住了现场所有人,也让还是17岁的季幽静在心里别扭着,久久不能释怀。
因为他说的是:“小季是沐先生的人,多关照她。”
季幽静甚至为此去找他,带着的是少女心高气傲的质疑,可是那个时候她甚至都还不知道怎么叫他的名字妥当,所以战战兢兢,一颗心总也不安稳:“沐……沐先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样我在这里会被人更加讨厌的。”
“以后叫我沐。”他喝着一杯酒,淡淡地看着她,声音很轻却像是在命令。
她逼得自己挺直身板:“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选择我来做你的搭挡,不会只因为我是个盲人吧?”
季幽静觉得自己不曾做错什么,这样想时仿佛在他面前找回了一些理直气状般,但是这句话,那时的季幽静用了很大的勇气才敢问出来,一方面她确实想知道答案,另一方面她最在乎的是,他是否真的愿意帮她治眼睛。
她只是没有想到,他在这个时候会突然把头靠拢过来,他的气息喷薄在她耳边痒痒的也麻麻的,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的声音温吞,却又带着莫名的危险迷离轻轻地响响在她耳边:“小朋友,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了,你信不信?”
她闻声后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一面下意识地后退,却一个重心不稳险先跌倒,好在他没有见死不救,适时地将她扶了起来,笑意明朗清晰:“和你开玩笑的,看你吓的,小朋友就是小朋友。”
是的,那确实是沐士歌唯一一次对她说出类似这种语意不明的话,后来,无论媒体和网友如何将他们置放在一起,甚至有些时候季幽静自己都以为他们之间是应该有一段故事的,可是没有,他对她永远相敬如宾,只像一对默契搭挡,决非亲蜜恋人。
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她从国外治眼睛回来那天,他来机场接她,那是她第一次真切地看这个以贵人的姿态存在她生命里的男子,她想他长得实在是青春偶像剧,也难怪人气经久不衰。
所以,后来有一次她忍不住似真似假地开过他玩笑:“沐,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看到你的真人之后,我更加有理由怀疑了。你在这里跟作为绯闻女友的我透个实底,是不是两年前之所以找上我是为了掩护你其实喜欢男生的事实。放心,既然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各取所需,自然就不会存在任何怨怼。”
说完,眨巴眨巴着眼睛,摆出一副“你说吧,我各种能够接受”的表情。
那应该是优雅淡定的沐士歌少之又少地在她这个好搭挡面前失态,还喷了一口红酒:“小朋友,我知道网上有一种叫“腐女”的生物,但是我不知道这种生物的想象力这么丰富,让人……叹为观止。”
彼时,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大厅,一群静候多时的记者蜂拥而至,无数话筒递到眼前,问题一来就锋利尖锐: “季幽静,你的眼睛治好了,是为了第一个回来见沐吗?”
“沐士歌,你们感情这么好,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沐士歌始终面带笑容,礼貌优雅:“如果我和她都有决定结束单身的打算,一定会提前通知各位媒体大哥。”
而季幽静却因为记者的第一个问题而被什么呛住了般,这两年来在美国住院的时候,由于不会外语,沐找了一个外语很好的陪护跟着她,陪护自身是个言情小说爱好者。
在那些等待康复的日子里,陪护同她讲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有那么一次,她自己都讲得哭了,可是季幽静却依然是淡淡的不动声色,她问陪护:“你相信有人会等你,等到……所有爱情故事都苍老吗?”
可是此刻,一个普通记者的提问就让她忽然有些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为了不让媒体的镜头捕捉到自己突然湿润的眼眶,她只得低头挽住沐士歌的手,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的脚步。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此时的某一个角上的某一辆面包车里有一道目光定定的琐在她身上。
车上的钟寒勾起嘴角嘲弄地笑了。
Five
钟寒的姐姐自己再次受伤之后,就放弃了跳舞,姐弟俩开了一家批发部也兼零售些水果,由于店主服务态度好,经常给顾客送些小东西,所以生意还不错。
可是这天,随着一声久违的“钟姐”,店里却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出声的是季幽静,而和季幽静并肩的是戴了默镜的沐士歌。
季幽静想过很多次自己在次出现在钟家姐弟面前的场景,无非是自己道歉再道歉,他们或许会在那个当即原谅她,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慢慢磨合。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过这个素日人待人和善冷静的钟姐,会冷笑一声,然后迅速的在柜拿起一瓶可乐,拧开就朝她们泼过来,却全部泼在沐士歌身上。
“沐,你没事吧。”季幽静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连忙掏出纸巾去帮他清理,沐有轻微的洁避,季幽静当然是知道的。可是,他却意外的没有发火,而是径自走了进去:“可乐多少钱,我买单。”
季幽静愣了,原来自己出国这两年,他的脾气变得如此好了。而她竟然不知道。打断她遐想的却是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
“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姐,你没事吧?”是外出送货回来的钟寒,他仅仅看了季幽静一眼,就把视线移到了他姐身上。仿佛他们的到来会把她生吞活剥似的,满脸都是嘘寒问暖的关切。
季幽静忽略了他对自己的冷淡,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移不开目光,他好像有点黑,那样清瘦。让她心下一疼,忽然想要落泪。
刚一恍神,却发现钟寒忽然转身就给了沐士歌一拳:“你说,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我姐都这样了,你还不满意吗?”
季幽静当时想也没想就挡在沐士歌前面:“钟寒,刚刚沐真的没有对钟姐做什么,是钟姐误会什么了。”
钟寒仿佛这才看到她般,始终皱着眉头,有些暴躁地说:“你懂什么啊?”
而季幽静身后的沐士歌擦了擦嘴,声音有几分异于妹常的暗哑:“我家老头若泉下有知,看到她这样应该会难过吧!所以卡上的钱为什么不用,为什么不去把腿治好?”
季幽静这才发现他们的对话有哪里不对劲,她一句也没有听懂重点,所以她转头看向沐士歌:“沐?”
沐士歌却突然拉着她就走:“虽然今天答应送你过来见你的朋友,看来你朋友不怎么欢迎我们,我们还是离开为好!”
坐到车上,季幽静再往外张望,却只看到小小批发部门前来来往往的人潮。
“如果他会追上来的话,他应该在你回国的那一天就出现了。”沐士歌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用一句话截断了季幽静最后的念想。
季幽静这才把重心转移到旁边这个人身上。
“沐,今天的你不一样,钟姐……也有点异常,以我对她的了解,善良的她踩死一只蚂蚁都心疼,即使她对我心存不满,也不可能用这样不礼貌的方式迁怒你,除非你和钟家姐弟以前有过节?”
她惊异于自己此刻条理居然这么清晰。
Six
那是一个比陪护姑娘讲给季幽静听的那些言情小说内容更为狗血和老套的故事。
舞蹈班少年喜欢上自己年轻漂亮的女老师,百般讨好,千般追求,电视里面富家少年追女孩的套路都用了,终于,让对方对他有了一些回应。
可是就在甜蜜心慌激动的时候,未经人事的少年看到了一个让他悲痛欲绝的事实,他看到自己最爱的女人衣衫凌乱地躺在他家沙发上,而像只巨鸟一样匍匐在她身上的是他中年发福的父亲。
天崩地裂都不足以形容那一刻他的感受。
她一句解释也没有给他,不服气的少年跟着她,在过天桥的时候她终于上去堵住她的去路,就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两个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和推搡,老师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下去。
在她接受治疗的那段时间里,少年被他父亲用强硬的手段送出了国。
他刻意回避那些林漓的伤口,在国外更加努力,终于的用自己的方式出人头地。
老师治腿,他没有回来,父亲病了,他没有回来。直只到父亲悴死,他没有见到儿子最后一面,他却回来公式化地回来为他处理了后事。
彼时,他才知道,老师的腿并没有治好。
“所以,那个少年长大以后在网上看了一个瞎子的独舞视频,派人找上了她,只因为他知道她也是那个老师的学生。他的报复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停止过?”
季幽静问出这句的时候,暗暗地吸了一口凉气。
沐士歌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带着一抹嘲弄。
“沐,你真的很可怕!”
说完这句,季幽静忽然捧着自己的脸哭了,她想起了钟寒,想起了那时不听劝阻一意孤行的自己对他说:“钟寒,我知道多亏了你才能有我的今天,我一刻也没有忘。可是,既然坚持走到了今天,我们就更应该想到有明天,人不是都应该向前看,向更高远的地方看吗?”
她说:“钟寒,难道我们做的这些努力不是为了明天过更好的生活和实现更完整的梦想吗?”
钟寒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的眉眼是他所熟悉的,然而她的神态去是他所陌生的:“那你想过独钟舞团吗?想过我姐吗?”
他有些失望地问出这句话。
经年后,她回来了,是明眸皓齿的模样,可是他却不再愿意多看她一眼。
季幽静怎么会不明白,是他,是他让她在漆黑的夜里,见明灯,在彷徨的时候,有勇气,在低谷的深渊,被打捞,在绝望的处境,能逢生……全都只因他的来到,她却仿佛在美好的未来面前放开了他的手,他也似乎在残酷的现实里接受了她的自私。
Seven
当季幽静和钟寒面对面的坐在一家蒸菜馆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千言万语不知要从何说起。
为了找机会和他谈谈,那天,她开着车跟了他一整天,看着他去不同的地方送货,搬货,写着脾酒,鸡蛋,香烟……的纸箱,从他的货车车箱里被搬到各地的商店,他的笑容和煦,好像一点也不觉苦累,她的心却软软地疼着。
知道她跟踪他后,他不是没赶她走,她却当作没听到般,走下车用自己洁白的衬衫衣袖帮他擦汗。惹得认识他的人一阵阵惊叹。
终于,他肯和她坐下来,好好地说说话。
却沉默了很久,久到面前的菜都快被他吃完,她才说:“钟寒,沐和钟姐的事,对不起,我也是刚知道。”
“你没什么对不起的,是沐士歌那个混蛋对不起我姐姐,我们只是不想你被她利用。”
“可是沐……”
“不管你信不信,我姐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他。”钟寒说到这里的时候,清朗的眸光里扔有愤懑和怜悯,“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见过比我姐更善良的人……”
就是那一天,季幽静从钟寒口中得知了连沐士歌也不知道的真相,她想命运的曲折在于,把真相蔵得滴水不漏。
原来,是沐士歌的爸爸得知了儿子和老师恋爱的事,以聚会为由请她去她家里,无非是让钟老师放弃他的好儿子,谁知她婉言拒绝了他。
这份拒经将他激怒,他忽然气愤不已地撒扯她的衣服,那是一场他演得精彩,沭士歌看得悲恸的戏。
那也是一场改变一个女人整个命运的戏,落幕的那一刻,他选择相信了自己的眼睛,而不是她。
他到底是个气血方刚心高气傲的少年。
他最好的退路不过是离开这个伤心地,而她,她没有退路。
季幽静听完之后,眼角湿了,她说:“钟寒,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你为什么要和你姐姐一样,什么都不对我说。”
钟寒却站起来,把钱放在桌上:“季小姐,这顿我请你,我晚上还要去送货,先失陪了。”
“钟寒。”她失声叫他:“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他立在那里,仿佛也为这句话呆了呆:“不要开这种玩笑了季小姐,更何况我们从来都没有开始过。”
eight
季幽静第一次放纵自己的情绪失控是在17岁的时候,那时候不能接受自己失明的事实,在路上用力的扔了自己的拐杖,却因此遇见了钟寒。
而再次失控是22岁,因为钟寒说“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他前脚刚走,她脚就掀了自己面前的桌子。
晚上,和沐士歌喝得酩酊大醉,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他亲吻在一起的,她只记得这个搭挡再次和自己说起他的老师,他说:“静,你上次骂我可怕是吧,我承认。更可怕的是直到现在我还爱着她。”
季幽静说:“我也爱着他,我以为他会等我回来。”
然后两个人接着碰杯,沐士歌指着自己:“是我害了他,所以这些年,我给她打了很多钱,说这是我爸补偿她的。谁知她一分也没动,她宁愿守着那个小批发部自己辛苦,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季幽静醉眼朦胧地看着他把手攀了过来,恍惚中听有人不停地在自己的耳边喊着钟姐的名字,然后嘴唇传来软软的触感。
可是,第二天的报纸头条是,人气舞王沐士歌与女友季幽静酒吧秀恩爱。图文并茂。
季幽静捧着那份报纸,回忆起昨天和钟寒的对话,因为他的离场,有一句话她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她想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放开那只最初在暗淡无光的地方牵引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的手。无论后来我是不是学会了飞,无论沿途是否还有更漂亮的,能带我去往更加光明未来的手,伸向我。”
可是她也没有机会说了,他们真的没有可能了。真的。
而季幽静不知道的是,那一晚钟寒并没有去送货,她在窗口目睹她的失控,差点冲进去,可是,他想起她回国的时候,自己偷偷去看她,看到一群静候多时的记者蜂拥而至,无数话筒递到眼前,问题一来就锋利尖锐: “季幽静,你的眼睛治好了,是为了第一个回来见沐吗?”
“沐士歌,你们感情这么好,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沐士歌始终面带笑容,礼貌优雅:“如果我和她都有决定结束单身的打算,一定会提前通知各位媒体大哥。”
而季幽静只得低头挽住沐士歌的手,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的脚步。
那个时候的钟寒和自己打了一个赌,如果她孤身一人从里面走出来的话,他就不顾一切把车开上去,像第一次见她那样问一句:你要去哪里,需不需要我载你一程?
不过,她没有。她看起来过得很好,如愿以偿地治好了眼睛,会和身边的人结婚。
后来,她们开着名车来到他的批发部,他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去看她。
再后来,她用自己的衬衫袖子替他擦汗,他在电视上见过那些平胸模特穿着那款衬衫走过台步。
一定有那么很多时刻,他们都恨过对方,但是谁也不能说,有哪一刻他们不相爱。
只是,那份爱,已经在各自的等待中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