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悠然想念白与蓝

One

我听人说起你,是在初夏夜的烧烤大排档,那时星城的高温天还没有来,凉风习习,侧侧轻寒。

红色的帐篷就搭在马路边,下面摆一张大圆桌,圆桌上面用来防油污的塑料桌布被风鼓起又落下,桌上摆了一盘瓜子,三两瓶啤酒,虾尾和辣螃蟹都还没有上来,几个人就这么随意地坐着,嗑瓜子,聊天,吹牛。

我只是叫肖寒的男生呼朋引伴来接我闺蜜吃宵夜时,被强硬拉去蹭吃的那一个,当他使尽招数,献尽殷勤为博佳人一笑的时候,作为佳人陪衬的我在一旁轻松自在地跷着二郎腿,嗑瓜子刷微博。

有时候,别人有目的,你没有,别人有话题,你亦没有,也是件有趣的事,不是所有的格格不入都与孤独有关。

我总觉得一个人经历了什么,得意或失意,那都是自己的事情,谁同情你以前如何潦倒落泊,谁又崇拜你曾经怎样耀武扬威,旧事重提是全天下最傻缺的事情之一。

而傻这种特质,它唯一的优点便是,不需要勇气来烘托。

但肖寒是从我们那个小县城里出来的人,而我和高妤妤曾经在那里念了三年高中,再是陌生的人,因为来自同一个地方,也有了细微的亲切感。

这种亲切感让我为他们的喧哗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作为一个没有提起什么大悲大喜过往的勇气的人,我们的重点一般都是准确无误地落在了 “吃”上,似乎只有毫不客气才对得起那个“蹭”字。

可是,那么懒洋洋的,不经意的我,却在他们的侃侃而谈里,听到了你的名字。洛绎。

肖寒以前在X城与人合伙开过酒吧,这也是他说起那些往事的时候眼睛总是晶亮晶亮,带着有意犹尽未尽的焰火的原因,他说:“那时在敢来挑我们场子的只有那个叫洛绎的小子,那小子后台是挺硬的,他爸是高官,不过后来还是垮了,结果被关了起来,那两三年X城的小混混们都收敛了不少,我认识的很多兄弟就结婚做生意了。”

“洛绎?你说的哪个洛绎?”沉默了半个晚上的我,脱口而出。

气氛就在这个时候冷了下来,大家纷纷转过头来看我,或许是因为太震惊太激动了,我说话的时候都来不及吐出嘴里的瓜子壳,瓜子壳卡在了喉咙里。

那真是一个糟糕的夜晚,我猫着腰在飘着逆料桌布的大圆桌下面用力地咳嗽起来,咳得肝胆俱裂。

而后便得知,他们所说的人是你,真的是你。

洛绎,有时我们无从判断命运究竟是仁慈的,还是残忍的?就像我不能判断如今的自己究竟是爱你的,还是恨你的?

在你失去音讯的第五年,我从一个陌生的人口中听到关于你的消息。

明明也只说了两三句,却几乎颠覆我对你的所有记忆。

Two

我记忆中的你眉若远山,眼清亮,轮廓是一种介于柔美与刚毅之间的英挺,记得刚认识你那一年,你似乎很喜欢穿一件蓝与白拼色的T恤,对,不是老土的条纹,也不是小清新的格子,而是后来流行起来的拼色。

在当时那个有些落后的县城,它另类又醒目,即使没见过什么世面眼拙如我们,也能一眼看出那是一种在品味上与我们拉出距离感的时髦。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样的你,应该高高在上,难以令人接近。但事实却大出人所料,你待人有礼,笑容和善,和每个同学都相处得很好,那是2004年的你,是众多女孩子喜欢的,完美得不真切的你。

而我,便是这众多女孩中的一个。

但其实那个时候你是有女朋友的,我们班的文娱委员闵璐。

后来我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每个班上都有一个漂亮的文娱委员,即使不能歌善舞也一定很漂亮。

而闵璐属于那种既漂亮又能歌善舞的,很多人都说她当时很流行的某韩剧女明星。

我之所以会被你注意到也是因为她。

我们学校有一排银杏树,秋天来临的时候叶子掉得很厉害,金黄的叶子落在地上铺出长长的路来,十分壮观,却也让每次做大扫除的学生头痛不已。

我在那条又美又壮观的路上遇见你和闵璐,正是因为被划分去搞那一片的卫生,我原本抗着大扫把,挑混在落叶里的垃圾,又粗略地把落叶扫成一堆。

因为要应付检查,我私毫不敢马虎,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眼,我抬起头来,徇声望去,看到你与闵璐似璧人般双双站在漫天金黄世界里的那一眼。

像是文艺片里最美的那一帧画面。

画面的女主角握着一个粉红色的相机,正对我招手:“来,谢悠然,正好你过来,帮我们拍张照片。”

“啊!我不会拍照的。”我惊讶地答道。

说出来真的很丢脸,2004年的我用现在的话说,是个女屌丝,连那种很普通的卡片相机都从来没有碰过。但话虽如此,我还是听话地走了过去。

闵璐把相机交给我,说:“按一下这里就可以了啦,怎么这么笨呢。”

想来,她这只是一句无心地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的脸火热地烧了起来,接过相机慌不择路地逃开,还险先撞到身后的大树,好在他们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相机里面的画面很快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我像完成棘手地任务般咔嚓咔嚓按了几下,又飞快地把相机还了回去,生怕和他们多待一秒自己就会被烧成炭灭。

可是麻烦很快就来了。

“天啦,谢悠然你怎么把我拍得这么丑!”是闵璐抱怨的声音。

我拖起大扫把准备离开的双脚就定在那里,一步也不能前进,吱唔了好一会儿,平常笨嘴笨舌的我却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智慧和勇气,回了她一句:“那也没有办法,我又不是魔术师。”

闵璐似乎在专心地删照片,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连声嚷着:不行不行,没有一张好看的。

说着,忽然发现那个双手一直插着裤袋,冷然静默在一旁被拍的另外一个主角别有深意地笑着,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等她真正反应该过来时,火气也跟着上来了,她指着我:“谢悠然,你什么思意,你骂我丑?”

其实,那句话说刚出口时我就后悔了,被她这么一吼,我便很没出息地着急起来,要知道,闵璐是班上的优秀干部,是老师身边的红人,所有同学都是巴结她还来不及,这样得罪她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正在我低着头不知如何解释的时候,听到你的声音:“好了,别闹了,本来就是你的不对,人家好心帮你拍照,还嫌人家技术。下次找个专业的摄影师来给你拍行不行?”

你的声音是带着宠溺的责备,并没有不耐烦,听你这样说,闵璐只是瞪了我一眼,没有再作声。

而我连还你一个感激的眼神都不敢,拖着大扫把落荒而逃。

Three

几天以后,我在相同的地方再次遇到你,不同的是这一次,你的身边已经没有了闵璐。

你迈着一双修长的腿走过来,主动和我打招呼:“怎么今天又是你扫?”

“嗯。”我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我自然没好意思告诉你,就是因为那次为你们拍照,让平常做什么都尽职尽责的我卫生没有合格被检查出来,罚扫一星期。

我害怕面对你,因为这会让我莫名慌乱,即使是秋天,手心里也是一掌的薄汗。

当然,这些你并不知道,你只是看着我埋头苦干的样子状似无意地感叹了一声:“这条路上的落叶这么美,只是不知道学校为什么要我们破坏这种美感?”

“嗯。”我的心里都是认同,嘴上却只是咬字很轻地应着,羞于发表过多的看法,亦不敢抬头去看你的脸以及说那句话时的表情,我唯一能看到的是那双踩在落叶丛里一尘不染的蓝色匡威,它证明着你站得离我只有几步之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会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对我说话,我们之间没有隔着台上台下,没有隔着同学老师,没有隔着山河岁月。

我们隔着的仅仅只是一个抬头的距离。

曾几何时,我也这样抬头看过你,你穿蓝与白拼色的T恤,站在开学大典的台上唱陈奕讯。

那时的你多么遥不可及。

那样看着你,听着你,我的心里便起了大雾。

此刻,你终于感觉到了我的了无生趣,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没错,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无趣的人,谈笑风生和搞活气氛从来都不是我所擅长的。

在我们女生宿舍卧谈会上,我总是一说话就冷场的那个,后来还因此得到了一个特贴切的外号,叫谢冷场。

与这个外号一起被赋予的是我被日渐孤立起来的青春,无非是大家说话的时候禁止插言,渐渐地发展成,谢绝与我共享零食或书刊杂志,最后连带她们一起做任何事情都拒绝我的参与。

洛绎,本来这些都与你全然没有关系,唯一与你有一点相关的,是你的女朋友闵璐把这种孤立推到了巅峰。

其实只是小事,舍友在宿舍熄灯后的深夜里聊天,那一夜,似乎没有值班老师来查勤,所以聊得有点放肆,可第二天便被班主任知道了聊天内容,大家逐个挨了批评写了检讨。

而我是全寝室唯一一个没有参与聊天躲过一劫的人,她们因此怀疑是我打的小报告。

如我之前所言,在我们寝室,甚至整个班上,闵璐都是说话很有分量的人。当她一脸痛心疾首地质问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时,我怔住了。

我不知道要承认一件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有多难,那个时候,年少的我虽然沉默寡言,却也有心性,把自尊看得比什么都重。

我昂着头,吐出三个字:“我没有。”

没人相信,他们开始谴责我,那些朝气蓬勃的面孔就这样吐出一句句难听的话,甚至还有人推了我一把,我的一边肩膀撞在门上,疼痛让我蹲下了身子。

可她们并不就此罢休,依旧用各式各样的表达方式告诉我多么另人讨厌,想要以此达到请我搬出宿舍的最终目的。

那一夜,年仅15岁的我第一次感到眼前的世界那么黑暗,而自己那么孤单﹑渺小﹑不能对抗﹑无以匹敌,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无助地捂着被子,在透不进声音,透不进光的暗夜里,哭湿枕头。

Four

我就是在那个时期认识高妤妤的。

在我去打探集体宿舍还有没有床位的时候,有个女生微笑着探出头来,问我:“你要搬来集体宿舍吗?这里很闹的,我都准备去学校外面租个小房子了,要不你和我一起租吧。很便宜的。”

高妤妤比我高一届,是那种十分自立并且有主见的女生,她当时完全不知道,因为她这句话,我多么喜悦,并对初次见面的她充满了绝处逢生的感激。

次日我就和她去看了房并且确定下来,唯一出现的意外是搬宿舍那天,我遇到了来宿舍找闵璐的你,女生宿舍一向是禁止男生出入的,你也是第一次来,所以,连闵璐都一副又惊又喜的表情:“你怎么上来了?”

一边有女生半讨好半危言耸听道:“小心有人又去打小报告了。”

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你却始终挂着宠辱不惊的笑容,拿出你带的巧克力,分给大家吃,也递给我,见正在大包小包收拾东西,就略带惊讶地问了句:“要搬走吗?”

我点了点头,没有空出手来接你的巧克力,其实你的到来已让我手足无措。

赶来帮我搬东西的高妤妤刚好看到这个画面,她以为你也是我叫来搬东西的人,就说了句:“还吃什么巧克力啊,搬东西要紧。”

她对你指着打包后看上去最大件的被子:“你是男生,你搬这个吧。”

“啊,不……”我刚要制止,但你已经拎着被子往外走,除了高妤妤,在场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按理说应该违和的一幕,包括我。

我做梦都没想过这样的场景——劳烦你来免费帮我做劳力的场景,我总觉得你那样的人,饶是笑容再亲和,饶是姿态再放低,也始终是用来幻想,用来仰望,用来朝思幕念的。

可是,后来我把自己与你,与闵璐,与宿舍成员的关系尽量简洁有力地解释给高妤妤听时,她十分惊讶地吐出一句:“不会吧,洛绎是闵璐的男友,他看你的眼神,我还以为他在追的人是你。”

“怎么可能,”作为一个有点自知之明的人,我迫不及待地出声反驳她:“我怎么可能和闵璐比。”

“是吗?我倒觉得你比闵璐适合做朋友。”

不管她这句话是不是说出来安慰我的,我当时差点抱着她热泪盈眶。

她认真地想了想,又说:“不过也是,一般男生都喜欢闵璐那种。”

真相如此残酷,我真的热泪盈眶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的这位好朋友高妤妤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三句话一转折,不把你绕晕不罢休。

比如我还在默默地为她的上一句伤感不已的时候,她马上又绕了回来:“但是洛绎怎么看也不像一般男生啊。”

她说得没错,你不是一般的男生,因为不久后,你又做了一件让我瞠目结舌的事情。

在学校侧门的奶茶店门口看到你时,我还在犹豫是装作没看见,还是和你打一声招呼,你却开口喊住了我:“谢悠然,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你是不是喊错人了,我问得又傻又惊讶。

“对,等你。”你对我勾起嘴角,笑得天真无邪。

不久后,我绞着双手,坐在你的对面,我们的面前各自摆着一杯奶茶。

你对我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原来,你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我搬出宿舍的原因,你来替闵璐向我道歉,并劝我搬回宿舍住。一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你本来要让闵璐亲自来对我说的,但她不肯。你们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上产生分歧,后来,你们的感情渐渐地走向了破裂。

但,那一刻,我突突直跳的心慢慢地回归了原来的频率。

我想,你一定很爱闵璐,不然怎么会为了她做这些。

Five

高妤妤得知我和你一起喝奶茶之后,得意地说:“没错吧,洛绎其实是想追求你。”

“大姐,你想多了。”我翻了个白眼, “人家是替女朋友来找我的。”

我加重了“女朋友”三个字,却用一种调笑的口气,不让她看出我的黯然神伤。

“反正他来找你是真,其它一切都是借口。”高妤半假半真地说完这句,突然郑重地看着我,“悠然,闵璐这么整你,你不生气吗?要不你和洛绎在一起气气她。反正你也不喜欢他。”

高妤妤说到最后两句的时候,我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上。

——和你在一起。

在我最卑微又最浓墨重彩的梦境里,一直有着这样的场景。

那是只属于自卑的暗恋者的梦境。可是,如今,高妤妤给了我一个不用那么卑微的,可以靠近你的理由。

——反正你也不喜欢他。

只是,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我如何才能不喜欢你。

这份喜欢多么密闭,即使对着高妤妤这个日渐信任和依赖的室友,我也羞于开口,好在她并不纠结在你的事情上,马上就去看她的小说了,看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来,抬起头对我说,谢悠然,我今天在楼上发现你,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走路总喜欢驼着背?你说你一个花样少女,怎么养成这么个老年人的习惯,赶快改掉。

噢。我嘴上应着,但既然是习惯,哪能说改就改。只是出人意料地,第二个指出的人是你。

那时已入冬,天灰蒙蒙的,冷得厉害,早晨雾很大,高妤妤突然身体不舒服请假在家,我上完自习,因为怕给她带的早餐冷掉,便用戴着厚厚手套的手捂在怀中,走得也有点急,结果没有留意早餐铺左转三点钟位置的那根方形柱子,只差一点就撞了上去。

之所以是差一点,是因为有人突然自身后拉住了我。那个人就是你。

“小心点,你这样走路老是低着头可不行。”你的声音便像这雾气一般,柔和地弥漫开来,那只挽救我的手,还搭在我的肩膀上没来得及拿开。

我的脸飞快地红了起来:“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不,不听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落荒而逃。

Six

爱能让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变得笨嘴笨舌,同样,爱也能让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变得更沉默寡言。

爱能让人生起妒忌,猜疑,中伤。

如果不是因为那场中伤,也许后来我会从一个普通的暗恋者,变成了一个有点遗憾的暗恋者。

我的遗憾应该用“洛绎,如果你问我要听真话还是假话的那一天,我没有逃跑,结果会不会不一样?”这样的方式写在这个故事的结尾,但事实是,我的暗恋终结了,因为你在不久之后成为了我名正言顺的男朋友。

让我和你站在一起,并改写这个故事结局的并不是高妤妤,而是流言。

我甚至不知道是谁传出的流言,那人一定恨我咬我咬牙切齿,不然那篇帖子的内容怎么能如此愤世骇俗——小贱人谢悠然假装摔倒勾引别人的男朋友。

连带附上的是那一日晨雾里,你把手放在我肩膀,而我满脸通红的照片。

当高妤妤慎重措词后问我要不要请几天假的时候,我摇了摇头:“没事的,不就被人骂吗?习惯了。反正你们也说了,我喜欢低着头走路,不去看她们那副恶心的嘴脸就行了。”

高妤妤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谢悠然,无你发生什么,我信你,挺你,和你一起度过。”

我抱住她,一直忍着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决堤而出,落在她的格子大衣上。

我想应该是谢悠然找了你,或许她求过你。总之,这出我原本应该接受更多谴责的闹剧以你回的表白帖结束,你在回帖里说,其实是你喜欢我,从我对闵璐说我又不是魔法师的那刻起。

你还说了很多赞美我的话,并爆出你和闵璐已经分手的消息。

高妤妤找到那条帖子给我看的时候,跟帖已经上了几百。她说:“洛绎让我来问你,现在人人都知他爱你,你是不是应该接受他。”

虽然明知道你只是为了做戏帮我,但那一刻我突然心生了贪念,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高妤妤是个行动派,她马上就打电话给你,告诉你我的答案,并想借机敲你一顿饭,你好脾气地笑了笑,说好。

你来接我们的路上,我仍然紧张得要命,在心里打了很久的腹稿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跟你道谢,你却伸手抚了抚我的头:“谢什么,谢我就别再低着头走路了,小心再撞到啊。”

那是宠腻的味道,那一瞬间,幸福冲上我的头顶。

你对我真的很好,好吃好玩的都优先给我,铺张浪费地和我过每一个节日,送给我的小礼物填满了衣柜,仿佛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一个煞笔的开头。

就这样冬去春来,那些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很快很快,我从最初诚惶诚恐,患得患失,到相信这是否极泰来,相信你是命运溅过我一身泥后,给我最隆重地恩赐。

然而,我不知道,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是,在你感受过极致的欢乐之后,即将迎来的是乐极生悲。

五一的时候,高妤妤从她开网吧的亲戚那里弄了台旧电脑回来,我开心得不行,没事就用它和你聊天,有一天晚上,突然有个陌生人给我发了一条添加请求,我也没有多想随手点了通过。

对方说认识你,又说要给我点东西看,然后给我发了两张聊天截图,我看到后吓了一跳,因为洛绎,那居然是你和别人的聊天记录。

一开始,我只是好奇你和别人聊天的时候都聊些什么,但很快我便不敢置信地连声尖叫:不可能……不可能。

正在洗澡的高妤妤裹着浴巾走出来:“谢悠然,你发什么疯?”

我掩耳盗铃用手捂着脸,摇头说:“我不信我不信。”

Seven

我真的宁愿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看到你对你的朋友说:对,我是让你写成谢悠然假装跌倒勾引我,但我没有让你骂她贱人。

也没有看到你说:“放心,谢悠然这么无趣,不可能会联想到我。”

更没看到你威胁说:“记住,如果说出去,你知道后果的。”

我宁愿蒙住自己的双眼,蒙住自己的心,当作谁和我开的玩笑,但高妤妤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她说:“走,你让开,我帮你去问清楚。”

把我赶到一边之后,她光着双腿披了一件大衣就在我刚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但是她并没有得到结果,因为那人已经切换成了离线状态,而你,你一直没有出现,也拒接高妤妤夺命的电话。

一个人在另外一个人的生命里消失需要用多久?

你只用了一个短短的假期,你以没有再来学校的方式让我在等待和焦虑中,心态渐渐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等你解释,到后来仅仅是希望你出现。

我从不怕告别,我怕的是不告而别,只有不告而别的人,才带着不需重逢的决心,而不需重逢,才最残忍。

在这件事上,同样心态发生改变的还有高妤妤,她从最初口口声声喊着要找你算账,到后来反过来劝我,忘记你。

她甚至还频繁介绍新的男生给我认识。

可我始终不言不语,一派提不起兴趣的模样。

之后,高妤妤毕业了,因为文化成绩不理想,她早就准备好了要去念服装设计,在帮她收拾东西那几天,我站在我们一起租的那个小房子里,一片迷茫孤独,是那种被热闹重袭过后的孤独,它侵蚀着我的四肢百骸,让我对自己,对未来充满了害怕、恐慌。

几天后我迅速做了个决定,就是把房子退了,但我没有搬回宿舍,而是跑回去告诉家人我要退学,我说我也喜欢服装设计。

我爸吞吐着烟雾,看上去阴晴不定,不过我妈性格直接,是个很开明的人,她在我半带央求半执着地述说下翻出一本存折摆在我面前:“你要学什么随便你,但是没学出个样子别回来见我和你爸。”

我连连点头。就这样,不久之后我就离开了X城,与高妤妤一起念了四年服装设计,然后又顺利进了同一家公司。

她依然漂漂亮亮,我始终冷冷清清,我们的友情浩浩****,让很多同学眼红。

这期间,我也陆续交了一些男朋友,大抵是因为我太过冷口冷面,最终都以分手告终。

还好高妤妤也是陪我单身的那个,我并不孤独。

洛绎,如若不是那一日凉风习习,侧侧轻寒的烧烤大排档,我听人说起你,我以为时光早已让我忘记了那个年少的孤独迷茫的女孩,忘了所有不堪回首的过往,忘了你。

而如今,过往又排山倒海而来,只是这过往,还有一个我并不了解的版本。

Eight

洛绎,你是典型的双子座。

那个穿蓝白T恤,待人有礼,笑容和善,和每个同学都相处得很好的你,其实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城府很深、嚣张跋扈、无所不惧。

原来,在我收到匿名网友发来你的聊天记录后,我的好朋友高妤妤帮我调查过你,她不无惊奇地发现你有一群混社会的朋友,你经常给他们钱花,他们便经常帮你做事,比如那一天发帖说我勾引你。

亲手把我推到风尖浪口是你,理直气壮地来到我身边,扮演着“救世主”的角色,也是你。

知道真相之后,我不是没想过,如果你肯站出来告诉我,你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喜欢我,我会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一面又为这样的想法感到可耻。

连带的,我开始讨厌自己,讨厌X城,我要想办法逃离这个地方。

而在那个未被我所了解的版本里,你闯下了大祸,你的一群兄弟持械致人残废,被捕入狱。他们最后招出主使的人是你。

据说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你爸因为外面的女人要和你妈离婚,你自知犯了大错,便以假期出游为名逃到国外避一阵子风头,可能不想牵连到更多人,这件事连我都没被告知。

高妤颇费了心力才查到了这些,她怕我接受不了,没有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而是反过来劝我放弃你。

谁知,后来你看到了高妤妤之前发给你的邮件,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回来再见我一面。

你并没遂愿,就在你风尘仆仆赶到我和高妤妤的出租房下的时候,你被你父亲派的人捸了回去。

你父亲为了证明自己是正直廉明的好官,果断地带你去了警局自首。

所以经年以后,我在他城的烧烤大排档听人说起你,没有往事历历,只是三言两语,便颠覆了我对你所有的记忆。

直到为此,落下泪来,才发现,原来,我一直都想念你,想念记忆中完美的你,也想念嚣张真实的你,我买了很多蓝白相间的拼色T恤,我想写一封信给你。

Nine

如果我爱你,在我感受过欢欣,也领略过悲苦之后;在我体会过严寒,也承受过酷暑之后;在我仰望过烟火,也目睹过湮灭之后;在我抗拒过命运,也迎接过重生之后。

我仍然,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