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沧海浮灯
One
那天尹茹是被校长亲自带着走进教室的,初冬的早上,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背上有个大大的毛领,一头黑色的长发笔直散落下来,一直齐齐整整在腰边,尖尖的下巴埋没在衣领厚实柔软的皮毛中让女孩子的脸显得愚发娇小。
那时距离开学已经过去了一月之久,她的出现有没有引起过**,姚湘莹其实也是不太留意的,反正一开始,她差点就没认出这个曾经诧异风云的初中同学来。
直到那女孩站在高高的讲台上介绍自己说:“我叫尹茹,姚湘莹同学是我初中时的好朋友,老师,请问我能和她坐一块吗?”
姚湘莹当时在做什么呢?
哦对,她当时在想言小愿上回带她去吃的红烧肘子,那家店的伙计说,红烧肘子是他们周二的特价菜,而这天正好是周二。
所以沉浸在美食世界里的她还有点不清楚状况,整个人处在恍惚的状态中,只是在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猛然抬起头,撞进了那双含着迷离笑容的黑眸里,她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身子。
不知道是谁带头拍起了手,掌声响毕,台下一片稀嘘声。
言小愿把头凑到姚湘莹这边说 :“我看到她这身打扮就想起了古装剧里的狐妖,阿姚,她真是你朋友?”
说这话时,她脸上有微微的鄙夷和不信。
“不是”这两个字几乎都到了喉咙口,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她们当然不是朋友,姚湘莹只记得她们同学过两年,那是十分不愉快的两年。不过,这个时候,尹茹在讲台上对她友善地微笑,那样的微笑多有感染力,连一向以严肃出名的老师都同意了她的请求。
尹茹走下讲台时,似乎有一小束光从窗外斜切过来,她明明直直地向姚湘莹走来,她明明在笑,可是姚湘莹却觉得看不清她的表情,视线里全是女生衣领上的毛发被门窗缝里吹进的微风带动起来,倾斜着飞动的样子。
就这样,姚湘莹多了一个漂亮的朋友。
因为刚来这所学校还不熟悉环境,所以无论去哪里,这个漂亮的,走在路上总有人频频回头的女孩只能跟着姚湘莹,她们谁也没有提起过去。
这原本不是什么坏事,可偏偏言小愿不喜欢尹茹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言小愿是个特别的女生,她虽然不是全班学习成绩最好的,但在班上她说一句话比班长还有分量,因为说话一针见血,做事不留余地,班上很多人都敬她,畏她,喜欢她的人说她有个性,个别不认可她的觉得她霸道刻薄。
就像第一次见她一样,她对尹茹的评价是简单明了的两个字,虚伪。哪怕伊茹每天都会买各种各样的零食塞给姚湘莹,也顺便给她这个姚湘莹的好朋友一份。
姚湘莹是个吃货,吃货是很容易被收买的。可是言小愿不是,她冷冷地哼了一声,要尹茹将一番好意打道回府:“你自己留着吧,我可不是什么垃圾食品都吃的。”
这话分明是伸手掌了笑脸人。
尹茹问过姚湘莹很多次,自己没做错什么,言小愿为什么对她怀有这么大的敌意?
姚湘莹看着她苦思冥想的表情,也觉得言小愿不对,可她终究不能为她找出多么强大的理由。后来她想,就像狮子的王国里闯进了一只老虎,那种敌意是天生的,因为她们都是强者,而强者的世界,她是不懂的。
人前人后,尹茹那份友好的微笑始终保持着,像是天生长在她脸上的。
一开始尹茹也用这样的微笑试图感化言小愿莫名其妙生出的敌意,但是久而久之,她发现自己在做一件没有意义的事,一切都是徒劳,于是,她也不再做单方面的好人,任由她们的矛盾升级进化,最后,班上的人都知道她们不和。
这可苦了姚湘莹,在这片领土上,老虎和狮子不能共存,但老虎和狮子都想有一个同类,而她,就是她们认准的同类。
Two
尹茹和言小愿都是不缺示好者的那类人,在她们不和传闻出现后,很快就有人出来站队。奇怪的是,这两个人共同的爱好就是对姚湘莹好,生怕对方多给了姚湘莹一份关爱,自己在这场比拼中就会略输一筹。
姚湘莹虽然是个享乐主义者,但是长久地在这种夹心饼干般地糖衣炮弹攻击下,她也觉得自己无福消受。
有人问,姚湘莹,如果尹茹和言小愿只能选一个做你的好朋友,你选谁?
“奇怪,我为什么要选,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话虽这么说,但姚湘莹想到这个问题还是有些头疼,比如这天放课,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她陪她们去吃饭,姚湘莹不知道到底应该跟谁走才能不得罪其中一个。她索性就说:“我不饿,你们自己去吃吧。”
“你不吃饭怎么行呢,会饿出胃病的。”尹茹关切地说。
言小愿却白了尹茹一眼,丢下一句:“那一会我给你带点吃的回来。”
姚湘莹好不容易打发走两个人,把头埋在课桌上,却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她怎么会不饿呢。
小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她带吃的回来,她决定自己出去觅食,为了避开碰到尹茹和言汝愿中的任何一个,姚湘莹决定走小门。
这绝对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小门后面唯一的一家小饭馆不知道什么时候关门了,而旁边连个小吃摊也没有, 只有一片小小的树林,穿过了树林后面倒是有几幢妆修精美的房子,房子下面的绿草都像是精心修理过的,当然,此刻,姚湘莹只想快速穿过它,去找填肚子的东西。
然而就在这时,头顶忽然飞来一个不明物体,姚湘莹条件反射地躲开,不明物体落在了她脚边的草丛里。还好她躲得快才没有被直接砸中,姚湘莹好奇地弯腰拔开草丛,发现是一把用一条银色的链子串了起来的钥匙。
不像普通的那种钥匙,齿痕小小的很平整,泛着淡淡银光,这应该是打开某种特定的琐孔的钥匙。
姚湘莹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那幢房子,那是一幢有很多窗的房子,但只有一扇窗是打开的,那是一扇漂亮的欧式窗,窗口似乎站着一个少年,姚湘莹那一眼只来得及看到他如墨的黑色短发、半边穿着白衬衫的肩膀和一点点侧脸轮廓一闪而过,继而窗帘被人从里面拉上了。
这串钥匙是他掉的吗?
不,应该说是扔的,可是为什么好好的链子要扔了。
姚湘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钥匙放进了校服口袋里,然后原路往学校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那面欧式窗一眼,窗帘依然紧闭着,仿佛刚刚她看到的那个少年只是她的错觉。
她笑了笑,走得更快了,快到忘了饥饿。
她的身后,那扇欧式窗后面的窗帘却缓缓地拉开了。窗后面的白衣少年有一双颊长的眼睛,只是这双眼睛此刻正被一种类似悔恨又像快意的眼神填充着。
Three
天气彻底地冷了下来,姚湘莹是一个很怕冷的人,一到冬天就手脚麻目。而学校宿舍是没有热水器的,一整栋楼都只有一个洗澡房,洗澡洗衣服都在那里,每到休息时间就排着吓人的长队。尹茹的衣服贵,她的衣服都是拿去干洗的,有时也会顺便把姚湘莹的一起收去。
比如这次,她主动收起姚湘莹换下的外套,对着她说:“你这里面没东西吧?我拿去洗了。”
那时姚湘莹正躺在**看杂志,连声说:“不用了,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尹茹贯彻了自己的好意:“我还不知道你,不想排队打热水,老是用冷水洗,手会冻坏的。口袋里没东西的话我就拿走了。”
“尹茹你等下,衣服里面好像有东西。”等姚湘莹喊出这句话时,尹茹已经走到了学校外面的干洗店门口,姚湘莹在后面捂着肚子气喘吁吁。
“什么东西,我帮你看看?”尹茹把姚湘莹的那件衣服拿出来,伸出一只手探进外套的口袋里,碰触到一个冰冷的冬西,拿出来一看,说“这是什么钥匙,还挺特别的。”
“哦,这不是我的,我也是前天检的。”姚湘莹刚说完,发现尹茹的目光已经从手中的钥匙上面移开了,姚湘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一个男生正从干洗店出来,那真是一个夺目耀眼的男生,明明站在冬日的旧楼前,却像是从某张海报里走出来的,难怪就尹茹这样的女生看向他时也会瞬间失神。
让姚湘莹颇感意外的是,半刻之后,尹茹居然朝着男生走了过去,自然不忘带上她那个十分有杀伤力的笑容:“同学,请问这附近是不是只有这一家干洗店?”
男生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姚湘莹,然后做出了一个非常不礼貌的举动——他像是完全没听到她的话般,径直从她们的面前走了过去。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闪着寒光。
冬日的风吹着路边的树,落下了一片枯叶。
尹茹对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美丽的眸子黯了黯,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轻声问姚湘莹:“他是谁?”
这个问题,早在开学的时候,姚湘莹也问过言小愿。
姚湘莹她们班有个不成文的惯例,每到开学的时候,班级便会依照惯例安排上学期的班干部大扫除。
半年前姚湘莹与言小愿抬着倒了垃圾的大木桶,在回教室上楼梯的时候遇到这个人就是开学第一天,姚湘莹当时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不可一世的家伙,他的耳机被粟色的长碎发半遮半掩,银白色的耳机线垂直挂在胸前,隔着一级阶梯的距离,他站在正中间,不避不让,视若无睹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楼道里有些阴暗,姚湘莹抬起头来,有些吃力地仰视他,男生的脸在背光的阴影里似是而非,有些不真切。
“你怎么不让开?”在班上,言小愿是一个有威信力的人,大家都知道,在这所学校里,只有她不不待见的人,没人会主动与她为敌,谁知这个家伙却一点也没有把她放在眼中,她许是脾气来了,“咚”的一声把大垃圾桶搁在地上,为了避免木箱惯性滚下去姚湘莹赶紧眼明手快扶稳另一端,姚湘莹个子小,差点被木桶带着滚下楼去。
可是那个人对此情此景视而不见,对小愿的话同样也充耳不闻,只是长腿一抬,跨下一级台阶。
这个举动更加刺激了言小愿:“你长这么大不懂女士优先的道理我原谅你,但你连交通安全也要别人教吗?”
“算了,小愿” 姚湘莹可不想一开学就惹事,她息事事宁人地把笨重的垃圾桶拖挪过去一边。
那男生连句谢谢也没有,头也不回地往下走,很快就拐了个弯消失在她们的视野。
“他是谁?”他走后,姚湘莹问言小愿。
而此刻,姚湘莹把言小愿当初义愤填膺告诉她的答案告诉了尹茹:“他的名字叫白皓延。小愿说,他朋友圈的人都叫他小白。”
小白。多么纯良无害的名字,一点不配他。
姚湘莹在心里想。
Four
尹茹和言小愿真正爆发战争是新一轮班干部票选。言小愿原来是班上的文娱委员,每天早上第一节课有十分钟全班一起合唱的时间,而言小愿主要负责选歌和领头唱。
那是尹茹到来之前。
尹茹的爱好恰恰也是唱歌。与言小愿热爱摇滚乐,崇尚自由不同。尹茹会唱的歌从大街小巷的流行歌曲,到电视网络媒体新歌榜上的热门歌曲如数家珍,加上她还有几年的舞蹈功底,人长得漂亮,又乐于展示自己的才华。锋芒毕露。
有不喜欢摇滚的人建议尹茹去竞选文娱委员,尹茹也不别扭,笑着说:好啊。
这两个字听上去简洁被动,在言小愿的立场看来却是真正意义上的正面宣战——她尹茹终于不愿再装好人讨好她了。
不过,姚湘莹却没有感觉到这是一场风暴降临的前兆,依她这两年来对好友的了解,小愿根本不会在乎这种小官职的,别说一个小小的文娱委员,就算是学生会主席她都未必上心。
结果,这次却大出所料,姚湘莹已经不愿回想那场拉票比试她们如何各自使出十八般武艺,她只记得小愿特意过来问自己把票投给谁时的目光?
那目光里探路的刀锋,让她的心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虽然她一直在缓和她们两个的关系这件事上没有收到什么成效,但此时此刻,她仍不死心地说:“你们两个非要这样吗?”
“是的,有她没我。阿姚,事已至此,你也不要逃避了,如果你选了她,就意味着背叛了我们的友谊,如果你选我,那你就和我站在同一线,从此不要再搭理她这种人。”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当自己最好的朋友用一种咄咄逼人的语气让她为了纯粹的友谊做出选择的时候,姚湘莹很想大喊:“凭什么?凭什么你是我的朋友,你就能干涉我交友的权利,言小愿你太霸道了。”
但是,最终只是咬着嘴唇,把手里的票撕成碎片:“你们斗来斗去与我无关,我谁都不选你满意了吗?”
有时候,姚湘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懦弱的人,从小几乎是遵照父母的意愿读书,毫无目标,茫然懵懂,做不到特别的好,也变不了极端的坏,不像尹茹长袖善舞,无论在什么环境,总能很快适应,让自己生满光环,在哪里都是老师的宠儿。同学们的焦点。也不像小愿,自信勇敢,带点叛逆和邪恶,以及女孩子少有的英姿飒爽,桀骜不驯﹐总让人望而生畏。
她的朋友,是那么的出色。
这一次姚湘莹没有投票,唱票的结果,她以请假去洗手间为由避开了。她一个人想着心事,走啊走,一直到一排漂亮的房子出现,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学校,再次来到了那个曾经拾到过钥匙链的地方。
她只是看到前面有一个宽敞的白色台阶,就走过去坐了下来。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忽然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你在这里哭什么?”
原来,她刚刚想着言小愿对她的说的话,居然委屈得哭了。在被人发现的时候,姚湘莹第一反应不是抬头看来人,而是迅速地站起来想背过身去,她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脆弱和狼狈的样子,结果一脚踏空,跌在了地上。
那人穿着一双深蓝色的耐克球鞋,两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却并没有伸手拉她一把的打算,可是等她自己艰难地爬起来,却发现他弯下了腰,捡起了她刚刚因为摔胶而从口袋里掉落出来的钥匙链。
也是在这个时候,姚湘莹才看清他的样子,居然是白皓延,她以为他这回帮她捡东西算是终于良心发现了,准备了一声“谢谢”,然而,话没出口,却发现他直接拿着她的钥匙链走了,仿佛当她这个人不存在,就像那天尹茹在干洗店门口一样。
“喂,那是我的东西,你这个人怎么拿着别人的东西就走啊。”眼见钥匙链就要被他拿走了,姚湘莹也顾不上自己刚刚摔得擦破了皮的脚,追了上去。
Five
直至很久以后,姚湘莹依旧记得那个悲伤无助的下午,她拖着一只摔破皮的脚,追逐着他走过的那条路。那是夏日的天,太阳一点点下山。
他的个子很高,修长挺拔的一个人,只是有些少年的清瘦,她始终无法跟上他的速度,气喘吁吁。鼻子上浸出了细汗,在风中背脊湿了湿。他们之间看上去像追赶的恋人。
天边被残阳染红了,他仿佛迎着那抹残红走了过去,从背后看去,少年的轮廓像渡了一层金色的光。
后来姚湘莹回忆起来,她从一开始急切地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到慢慢忘却了初衷,只是安静地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走,他的身上似乎带着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她跟上去,那天晚上,回去后那样柔和的光也出现在了姚湘莹的梦里。
而走了很长一段,竟然看到了穿过城市的铁轨,白皓延似乎终于发现后面有人跟上来了般,停了下来:“你怎么还没走?”
“你……你拿了我的东西。”原本应该理直气壮的姚湘莹忽然有些心虚。
“你说这个。”白皓延摊开手掌,原来他有一双那样好看的手,白并且指节修长。“这上面写了你的名字?”
他颊长的眼睛像亮在沧海里的灯。
“没有。但你明明看到这是我掉的。”
“我什么也没看到。”
“你……”
“想要?那好,”他忽然举起手来,向着铁轨的方向用力地掷了出去。“想要就自己去捡吧。”
这一次,姚湘莹被气得满脸通红,她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毫不犹豫地拖着已然疲惫的腿走向铁轨的方向。
这是一条横卧在山野上的铁轨,不知道通向何方。
绿色的杂草看上去有些萧条,偶尔被风吹过,便会禁不住凉爽的颤抖,发出细微的呻吟来,被远方传来的列车轰隆覆盖。震动在铁轨上,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赤手空拳拔开那些半人高的茅草和茼蒿,一直走到了铁轨边缘,眼看一只腿就了迈上去。白皓延飞快地冲过去,一把将他拉回,两个人差点滚到草堆里。
“你想死吧!火车要来了。”
姚湘莹瞪他一眼,不说话。
白皓延用力打开她的拳头,把钥匙链放在她手里,说:“世界上要是再多几个你这么愚蠢的人,就真的没救了。”
这时,火车真的开到了他们身旁,拖长长的车尾蜿跹盘旋,火车上面的人有的从窗口好奇地张望,有人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打盹,大部分窗口都被淡绿色的帘子遮掩着。
白皓延足足端详看了姚湘莹一分钟: “看什么,回去。”
姚湘莹“哦”了一声,向回去的方向一瘸一拐走了两步。却见那高挑的少年在自己面前屈膝,缓缓地蹲下身子,用背对着她简洁有力地说了两个字“上来。”
姚湘莹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图,受宠若惊得连连后退:“不用,我自己走就可以。”
“我说上来。”
在姚湘莹再次做出反应之前,白皓延就着这个姿势快速地转过身,做了一个惊天之举。夕阳满天,他单膝脆着,伸出他那双修长得过分的手沉默地为女孩子挽起破旧的牛仔裤管。
时光静静的,世界仿佛突然沉默和安宁。
姚湘莹捂住嘴巴才制止自己发出尖叫来打破这一幕,那一刻,她看着男生头顶疯长的黑色头发,有种错觉,这是一场梦。
她的裤脚稍长,脚后跟有磨损的白边在他手中一层一层的被卷起﹐露出女孩子珑琳干净的肌肤,顺着动作到膝盖,。果然,她膝盖瘀青一片,触目惊心,干涸的血迹印在粗糙牛仔布料上。
“你的腿不想要了。”他竟然莫名其妙朝她吼去。
封湘莹完全怔住了,她见过眼前这个人冷漠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也见到了他温柔地替他挽起裤脚时的样子,现在又见到他莫名其妙的生气,勃然大怒的样子。
“你是要自己到我背上来,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喂野兽?”白皓延一边说一边替她将裤管抖下去。他说话的声音虽然暴躁,但动作却轻柔。
记不起什么时候这样被人背过,男生的肩膀或许并不宽厚,但姚湘莹一颗因为友情而受寒的心却渐渐地回暖起来。
像是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他见她哭得那样伤心,不知道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引她来到这里,他背负着她的体温和心跳,行走在他们的归途。
Six
白皓延带着姚湘莹到医务室上药时天已经黑透了,学校里的路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尹茹迎了上来,急切地说:“湘莹,你没事吧?你跑哪去了?都把我急死了。”
“我没事。”姚湘莹抱歉地抓了抓脑袋,转身对白皓延说:“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
白皓延没有回答,又变成了那个惜字如金的冷漠少年,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姚湘莹自己的错觉。
尹茹见到白皓延的瞬间,忽然眼睛一亮:“是你,你怎么和我们湘莹一快?”
收获的当然是对方的充耳不闻。
姚湘莹连忙拉着尹茹,悄声跟她说:“我回宿舍慢慢跟你解释。”
就这样,回到宿舍,尹茹没有放过姚湘莹,她一直缠着她解释了近两个小时。并坦然表达了自己对白皓延的好感,让姚湘莹找机会介绍他们认识。
而此时姚湘莹已经很累了,平常这个时候言小愿都会给她冲一杯麦片,她有喝了麦片才能睡觉的习惯。这一会,她才发现一直没有看到言小愿的身影,连忙问意犹未尽的尹茹:“小愿呢?怎么没看到她。”
尹茹说:“我不知道啊。你也知道她一直敌对我,她去做什么也不会跟我说的。”
还是另一个室友好心地告诉姚湘莹:“小愿到处在问你去哪了,她应该是去找你了。连晚自习都没上。”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都这么晚了。”
姚湘莹急了起来,一面为自己的负气和后知后觉感到懊恼,尹茹在一边安慰道:“放心吧,没找到你她自己会回来的。她这个人一向独立有主见,你不用担心。”
话虽如此,姚湘莹仍旧感到不安,她想出去看看,可是又碍于自己的腿行动不便而作罢。那一晚,姚湘莹一直在等着言小愿回来,但,言小愿一直没有回来。
好在第二天,小愿来上课了,她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叫了一声阿姚,对她笑了笑。
姚湘莹没有注意到她的笑容有些不同寻常的苍白,她急着为昨天让她到处寻找而表示歉意。
言小愿说:“我昨天虽然是去找你的,但后来去网吧玩了几盘游戏忘了时间了,索性就开了一个通宵。你没事,我就没事。”
她说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然而,这个时候说没事太早了,言小愿夜不归宿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老师那里,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言辞犀利地将她批评了一顿,言小愿没有辩解,就连想帮她向老师解释的姚湘莹,也被言小愿去低声制止了。
那一整天,言小愿依旧像没有事发生一般,遇到喜欢的课就听,遇到不喜欢的课,便将掩在校服外套里面的耳机塞在耳朵里听声嘶力竭的音乐。这种平静一直维持到晚自习下课尹茹回到宿舍,而打破平静的是尹茹**那床湿了一半的棉被。
尹茹平日里就很爱整洁,对穿戴和衣食住行都十分讲究,全宿舍也只有她一个人用的是梦幻的蕾丝四件套床品,每次有外人来宿舍,都会指着她的小床问,这是谁的床,好漂亮的被子,而此刻,这床漂亮的被子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也难怪尹茹惊得花容失色,她尖叫了一声:“这是谁干的?”
一旁的床帘后探出一个懒洋洋的脑袋:“吵什么吵,我刚刚打洗脸水回来,不小心洒了。怎么?你还要去告诉老师吗?那你快去吧,一会迟到了。”
言小愿说着用下巴指了指门的方向,好像她说的不是什么刻薄话,只是真诚地在给尹茹提建议,尹茹却一步一步走到言小愿身边,拉开帘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为什么总是要针对我,如果我什么时候做错了什么,我现在向你说声对不起。”
她低下头,眼里含着泪水,看上去楚楚可怜。
“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吗?原因很简单,我看不惯你,就这样。”言小愿痞痞地笑着说。
尹茹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站在一旁的姚湘莹连忙过去拉着她:“尹茹,没事的,明天我帮你把被子晒到阳台上去,你今晚先跟我睡吧。”
“用眼泪收买人心,也只有她这样单纯的人才会被你骗,尹茹,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恶毒。”言小愿却一点也没有因为她的眼泪嘴软,反而变本加厉。
“小愿,你今天真是太过分了,尹茹又没做错什么,大家同住一个宿舍,就算不能成为朋友,也至少不要搞得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别的同学不敢正面招惹言小愿,姚湘莹终于忍无可忍,站出来说了公道话。
“你说的对,她没错,是我错了。是我看错人了。”言小愿却依旧笑着,懒懒散散的表情,好像只是随便提起了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但后来,姚湘莹回忆起那个时候言小愿的表情,她眼里分明是写满失落和忧伤的。
言小愿原本就是一个,见谁不痛快就直言不讳说出来的人,如果她有什么藏着掖着,那一定是她自己的悲伤,可是,她的悲伤,作为朋友姚湘莹却不能立刻捕捉到。所以,她们开始渐行渐远。
Seven
很显然,在言小愿和姚湘莹的战役里,言小愿虽然趾高气扬,却是输家,她输掉的自然不止文娱委员这个小小的官职,最重要的是人心。
姚湘莹也因为无法理解言小愿的为人处事而和她疏远起来。尽管,很多时候,看见平日里心高气傲的言小愿一个人走在校园里,觉得她有点儿孤单。但姚湘莹还是选择了与尹茹形影不离。
比起友情的烦恼,此刻占据封湘莹脑里的却是另外一个人。那个在残阳里背影渡了柔光的人,那个将她从铁轨上拖下来的人,那个曾给挽起她的裤脚背着受伤的她回家的人。每当这时,她就会把那条他拿走又还回来的钥匙项链捧在手心,看上一眼,再看上一眼,傻傻地幻想他们再次见面的场景。
“你怎么会有这条链子?”这是言小愿和姚湘莹冷淡了一段时间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姚湘莹本想说“我捡的”但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却是“有人送我的。”,或许她潜意识里希望这条链子是那个人送自己的。但是,言小愿却用一句让她心跳得快要停止的话打断了她的幻想。
言小愿说“这是白皓延的”,姚湘莹她回忆起那天的场景,她依然清楚的记得这条链子是从一扇漂亮的欧式窗里被砸下来的,她恍惚看到窗后面站着一个少年,少年有着如墨般的黑发,难道那个人就是白皓延。
所以,后来她跌倒了,他看到了自己扔掉的链子从她身上掉出来,直接捡起来就拿走了,像是拿自己的东西。
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么,白皓延扔掉了它,为什么又很在意的样子?如果他在意,为什么又要扔掉?
这个问题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没有问出口,言小愿打断了她的设想:“他的东西你最好不要留着。拿来,我帮你还给她。”
姚湘莹却条件反射般缩回了手,“不用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她在心里想,就算还,她也要亲自还回去。
“那你就当我多管闲事了,阿姚,作为曾经的好朋友,我想给你一条忠告,你最好还是离白皓延这个人远一点。”
言小愿用了“曾经”这个词,说完,拂袖而去,背影像一阵风。姚湘莹的心里的帆便被吹了起来。
尹茹从洗手间里走出来,轻声问姚湘莹:“她刚刚又在劝你离我远一点吗?”
“不是”姚湘莹作沉思状“她让我离白皓延远点。”
“为什么?难道她也喜欢白皓延。对了,阿姚,你还没有介绍白皓延给我认识呢。”说到白皓延,尹茹声音都温柔了几分。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他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姚湘莹如实说。
“既然这样,走,陪我干洗衣服去,上次不是在干洗店门口遇见他了吗?说不定这次也能遇见。”尹茹提议道,她见姚湘莹没抽神,连忙又加上一句:“一会洗完衣服,我请你吃好吃的。”
“好吧。”作为一个吃货,姚湘莹自然抗拒不了美食**。
那天,她们吃得饱饱的,却并没有遇到白皓延,尹茹失望而归,姚湘莹心事重重。回宿舍的路上遇见一只大黄猫,尹茹和姚湘莹追着猫跑了一阵,忽然发现前面围墙上有两个人影,仔细一看,竟然是言小愿和白皓延。
尹茹见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连忙拉住姚湘莹躲到一边。
相隔的不远,那边的谈话能清晰地传过来。
“白皓延,你接近阿姚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在阿姚那里看到了那条链子,”言小愿的声音。
“你觉得我能有什么目的?”白皓延说,姚湘莹甚至能够感觉到她说这话时冷漠的表情。
“就算我对不起你也不关她的事。你不要再去招惹她了,她太单纯容易相信人。”言小愿放低了声音。
“言小愿,我问你一句,你到底喜没喜欢过我?”他的声音也哑了哑。
而那边尹茹和姚湘莹听到这里吃了一惊,在此之前她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简单,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当时在楼道里,姚湘莹曾亲眼见到两个人剑拔弩张,她以为那只是两个高傲和不可一世互不谦让,却不知道其中另有隐情。
“我已经说过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初中那会不懂事才和你走到一起,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既然这样,我的事情你别管,就像那次在楼道里一样,当作从来不认识对方。那条链子反正也是你不要的。”
这是姚湘莹第一次听到白皓延说这么长的句子,原来再是冷漠的人,都有着另外一面。
“你送给谁我都不会管,但是阿姚不行,她是我的好朋友,你要是伤害了她,我不会坐视不理的。”这句话言小愿说得铿锵有力,也在姚湘莹耳中掷地有声。事实多么让人措手不及,然而措手不及里温馨的部分却又让姚湘莹心头一暖:小愿一直还把自己当成朋友。
白皓延听到这句话后,似乎附到了言小愿耳边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只是那句话声音太小,姚湘莹无法听清。更何况,很快,尹茹就拖着姚湘莹走了。
08 形单影只的女生
“小愿。”言小愿回到宿舍的时候,姚湘莹趁着尹茹没在,主动走过去把钥匙链给了她,说:“小愿,这条链子其实不是别人送我的,我也是捡来的,如果你真的知道失主是谁,麻烦你帮我还给他好吗?”
言小愿却摇头拒绝了她:“我帮不了你。”
她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重新戴上了冷漠的盔甲:“以后你的事情都不要来麻烦我,你有你的新朋友,我有我的新生活。”
姚湘莹想说什么,一向还算淡定的尹茹有点冒失地跑了进来:“小愿,我跟你说,出事了。”抬头发现言小愿在场,她露出了一个带着同情的表情,将姚湘莹拉到一边,掩着嘴说:“言小愿可能要被学校开除了。她在外面……”
后面的话好像难为情得说不出来。姚湘莹却回头看了看还站在刚才位子上一脸嘲讽的言小愿,尹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小愿一定知道是在说她,姚湘莹着急地拉走尹茹:“你跟我来。”
姚湘莹是从一本路边免费发放的恶俗广告杂志上知道真相的,封面上面那个穿得“伤风败俗”的少女竟然是言小愿。没错,是她。
“这一定是P的图,小愿怎么会去拍这种东西嘛。”姚湘莹把杂志用力拍在墙壁上,像是说服面前的尹茹,又像是说服自己。
“这好像是真的,听说学校要出通告批评了。”尹茹自然没有受姚湘莹的影响,陈述着她所知道的实情。
“那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相信小愿。尹茹,我们能不能想办法查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还有,我求你一件事,先不要在小愿面前说这件事。”
然而,姚湘莹的话音刚落,背后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为什么不能跟我说,我都知道了,这是我拍的。”
“小愿……”言小愿一副敢作敢当的样子让原本焦虑的姚湘莹更加忧伤了。
“你先走吧,我有几句话要和尹茹说。”言小愿异常冷静地扶着姚湘莹的肩膀,把她推回了宿舍的路。直到看着她走远,才转身迎向尹茹:“这次又是你干的吧?尹茹,你还能更不择手段一点吗?”
“对,是我。”尹茹也索性坦然承认:“你去找阿姚那天,就是我叫人找你,让他们逼你拍这些照片的。言小愿,不过你不要忘记,是你先挑起我们战争的。”
“是吧。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我现在告诉你,你来我们班前几天,我不小心遇见你,那时我也和很多人一样,被你的美丽吸引,但是,转眼,我便看着你扔了一个钱夹子在地上,然后捡起来追上经过的校长问是不是他掉的。尹茹,我不喜欢有心机的人接近我的朋友。”
她们都没有料到的是,这个时候姚湘莹并没有回宿舍,她担心言小愿和尹茹打起来,又走了回来,却刚好听到到了她们的对话。
就是这场对话颠覆了她的价值观。
首先,是言小愿被陷害了,而且还是因为她。姚湘莹这才记得小愿一晚上没有回来,次日见到她,她看起来那样疲惫和苍白。
陷害她的人竟是自己一直同情和信任的尹茹。
姚湘莹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尹茹转学过来的第一天,尹茹站在高高的讲台上介绍自己说:“我叫尹茹,姚湘莹同学是我初中时的好朋友,老师,请问我能和她坐一块吗?”自己对于她热情的微微抗拒,想起了上初中的时候,尹茹故意把墨水弄到她新买的白裙子上,想起尹茹曾经高调追求对姚湘莹表示过好感的男生,后来却只是利用他……
而言小愿之所以处处针对尹茹,是因为,她一早就看穿了她。
她一直在阻止姚湘莹靠近尹茹,是因为,她想保护自己的朋友,然而,姚湘莹却一次又一次地误解了她。
是的,在言小愿和尹茹的战争里,尹茹短暂地赢了,但是有一句话她说错了,以后的言小愿,都不会是形单影只。因为姚湘莹在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如果,言小愿真的被学校开除了,那么,她就和她一起退学。
这一次,她想保护她。
“你们两个跟我去办公室一趟。”是班主任的声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原来班主任是“伤风败俗”杂志事件后,过来找言小愿谈话的,结果却意外地从尹茹那里收获了事实的真相。
一切就像是注定好的,言小愿没有退学,她和姚湘莹又做回了好朋友。
而尹茹,最终变成了她自己口中那个形单影只的女生。
Nine
言小愿每天都拉着姚湘莹晨跑,姚湘莹问言小愿:“你为什么不愿帮我还钥匙链?”
言小愿慢慢地跑着,一边跑一边回答她:“因为有一天,钥匙链的主人告诉我,他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姚湘莹不敢置信地看着言小愿,想起了自己那天偷听了白皓延和言小愿的对话,小愿说:阿姚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敢伤害她,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白皓延压低了声音在言小愿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姚湘莹不知道,他说的是:“你怎么知道我会伤害她,我也有点喜欢她了。。”
而言小愿说到这里,见姚湘莹红了脸,指了指跑道以东的方向,说:“看,他来了。”
姚湘莹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晨光里,站着一个挺拔的少年,他有着浓墨一般的黑发,和一双沧海浮灯般狭长深邃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