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深海电影院

[第一幕]

被找到时,我正在电影院,《夺命深渊》放映到**:卡尔高举着一块巨石,正准备砸向弗兰克。最惊险时分,一只手用力拍在肩膀,吓我一大跳,整个人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

幽暗中,我看见阿亮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还看不看电影了呀!”

“不看出去,别挡着人啊!”

后排观众低声呵责,我重新回到座位,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些。阿亮窸窸窣窣绕过我,低声和邻座说话,不一会换了座位,坐在我身边。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藏好手足无措的痕迹。阿亮认真地看电影,全程没和我说一句话。

阿亮姓阿名亮,第一次见面,他咧着嘴这样对我介绍。

我们在一款非常冷门的网络游戏同城玩家聚会中认识。那次聚会参加的玩家都是二十三岁的男人,还有四十来岁的大叔,唯有我俩是学生。聚会中,我们交换了手机号码,后来又一起练了几次级,爆了几次BOSS,逐渐熟识。因为在同个城市,我们还去吃了几次饭,去过游乐场,还看了两场电影。

每次见面都是约定在人民广场见面,返程也是各自回家。我们已成了朋友,但并不热络,距离上次见面,已有三个星期。

这三个星期,我没有上游戏,他也没和我联系。

直到散场,走出电影院,阿亮突然拉住我的手,表情纠结:“你生活是不是有困难?我可以借钱给你。”

我睁大眼睛看他,以及他的身后,与他一起来的朋友,正嬉笑着议论我们。

“没有,你朋友在等你,我们下次再聊。”我不着痕迹挣开他拉着我的手,看了时间,“我该回家了。”

他微微蹙眉,又开口:“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没事的,你说出来我可以理解的!”

“真的没有,你有什么事直说吧,不说我回家了。”电影院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回头打量我们,我拉了拉衣服,道:“天很冷,我们改天再说。”说完,我转身就走,没几步,又被拉住了。

阿亮站在LED灯下,脸上是字母投落的阴影,他咬咬牙,像豁出去一般:“我这几天看了很多心理学的书,以前从电视也看过这种情况,明明不缺这点钱,也不需要这个东西,但……”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打断他,“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没什么说的,我就走了!”

我手心里都是汗,心像挂在悬崖上那般无措,好在,阿亮没跟上来,只是站在那儿,长长的影子被我踩在脚下,很快被我抛在后头。

说也奇怪,这些天纠缠着我,让我夜不能寐的紊乱思绪,在阿亮出现后统统消失殆尽,不复存在。

我终于睡了个好觉。

[第二幕]

我偷了阿亮的钱,五百块,在我们某次见面后。

那天,是某个玩家的生日,他邀请我们一起去玩,吃完饭后去唱K。我并不喜欢唱K,阿亮也不热衷,所以全程我们两个都窝在角落里聊天,看一大群人抢麦互相灌酒。或许知道我们是学生,大家没有怎么闹腾我们,只有寿星拿了两瓶啤酒,让我们喝,不喝便是不给面子。我刚拿起,便被阿亮抢走。

阿亮酒量不好,两瓶啤酒就醉,靠在我肩膀打盹。皮夹子就这样,从他的衣袋滑落,捡起来时,无意看到里面数十张红钞,鬼使神差的,我抽出几张,再将皮夹子塞回他的衣袋。轻微动作惊扰他的美梦,阿亮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芦笙,怎么了?”

“你钱包掉了。”我努力装得镇定,“帮你放回去了。”

我心擂如鼓,好在阿亮没说话,在我肩膀蹭蹭,继续睡,像个孩子。

那之后,我没再与阿亮见面,像做贼心虚,连游戏都不敢上。

并非每个女孩偷东西都要繁复的理由,世界上也没那么多心理病和偷窃癖,我偷阿亮的钱,仅是因为父母给的生活费被挥霍告罄,还有大半个月要苦熬,看到那么多钱,一时抑制不住自己的贪念,所以伸出手。

世界上不乏像我这样的人,出生在普通家庭,父母忙碌,成绩不好,不受重视,沉迷游戏,大把的钱都耗费在虚无缥缈的网络游戏上,无法自制。

在偷了阿亮的钱后,我惊奇地发现,竟连续三个星期没有玩网游,戒不掉的网瘾,在恐惧中慢慢消失。为了庆祝,我逃课去看了一场电影,只是没想到,碰见阿亮,他也没像噩梦里一样拉着我去警局,揪着我领口要我吐出那几百块。面对阿亮的行为,我想好新的应对招式:要是以后不小心遇见,他提起这事,无论怎么说,我都不承认。

这一天来得很快,那天是周末,补习班下课后去吃饭,不小心又遇到了阿亮。这些年,我都是一个人吃饭,父母总是很忙,没时间做饭,我大多在熟悉的饭馆解决用餐,那天换了一家饭馆。

在我低头大口扒炒饭的时候,阿亮突然坐在我对面。

他也不说话,就看着我,充满探究的目光终究让我放弃挣扎。我自暴自弃般,主动开口:“你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

“钱是你拿的。”

“是。”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偷了。”

“为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怎么可能?你给我一个理由。”

阿亮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我们翻来覆去重复着这番对话,最终我放弃了,低头继续吃面,他还在纠缠我,要一个理由。

这一天,我又做了一次小偷,在他将外套放在我身边去上厕所的时候,我拿走他外套里的钱包。做完这一切,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逃窜出饭馆。

第一次是起了贪念,第二次是故意为之。

只是没走多远我就后悔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偷,下意识地,就伸出手了。

而现在,却不能把它还回去。

这个钱包,更像是烫手山芋。

[第三幕]

钱包里装了两百来块,还有身份证和银行卡。

阿亮给我打了几次电话,发了很多短信,我都没搭理,最后索性将手机关机。但钱包里的钱和东西却一直没有动,我很怕某一天,阿亮会带着警察冲进学校,将我带走。

虽然整整一星期都没有动静,我还是害怕,比第一次从阿亮钱包里抽钱还要恐惧。每次走在路上,都像被人跟踪一般,不知那只手,何时会从黑暗中伸出来,将我拉走。

我又开始失眠,这次更严重,梳头时候头发大把大把掉。我觉得自己快崩溃了,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所以当同桌小美问我为什么最近看起来那么糟糕时,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将事情告诉她。

“你保证,不会告诉别人。”

“我保证。”

“我偷了一个网友的钱。”我压低声音,在她的惊讶中倾诉这个秘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偷完我就后悔了。”

小美朝我笑笑,鼻翼上是阳光:“没事没事,人嘛,都会做错事,以后不要就好了。”

但几天后,几乎全班的人都知道:我偷了别人的钱。

走在路上,在教室里,会有人刻意将钱包,钱,还有手表手机放在我面前,再低声惊呼:“啊,我真不小心,把东西乱丢,等下要是被人偷走了,可不得了。”周围的人会配合着做出夸张的表情,目光故意往我身上瞟:“对呀,都忘了,这里有小偷。”

这些人之中,没有小美。

后来我知道小美将我的秘密爆出来,是因为每次考试都和她一样压低的我这次成绩进步了很多,被老师在班级表扬。

她觉得我背叛了她。

愤怒至极的我书本砸在小美身上后,受到了全班同学的攻击,有男有女。他们将小声啜泣的小美拉在身后,将粉笔,纸团,课本往我身上砸,口中念念有词:“自己做小偷,居然还敢打人,臭不要脸的。”“扔死你,扔死你,大家来打小偷啊,弄死这个臭贼!”

最后发展到,走在路上,都有毫不相识的人撞我一把。

遇到阿亮那天,我又挨打了。出了校门口不远,几个女孩推搡着将我逼进一个死胡同,谩骂之后,便是拳打脚踢。我压根不认识她们,她们也不认识我,嘴巴念叨着“看到你这张脸就讨厌,你这个死小偷”,脚往我身上踢。

我挣扎着与这几个女孩厮打在一起,双手难敌众拳,最后还是被推倒在地,阿亮和他的朋友,便是在这时出现,他大声呵责驱赶着女孩们,待从地上将我扶起,才惊讶道:“芦笙,怎么是你?他们为什么打你?”

“他们说我的小偷。”

“你为什么偷东西!”阿亮的眸子很亮,殷切地看着我。

我用袖子蹭蹭脸上的血,不一会儿便编了一个父母离异,现在推脱着不肯给生活费的故事。他听完后,长长吐了一口气,帮我理理头发:“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那样的人。以后不要再偷东西了,有需要可以找我。不过,你可以把证件还给我吗?”

他的朋友,饶有兴致地看我们,像看电影一样。

[第四幕]

我将钱包还给了阿亮,连同钱和证件。

他提出带我去医院时,我笑笑,拍拍身上的土,拒绝了。东西还给他了,包袱轻了些,但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第二天回到学校,还是受到孤立排挤。

看吧,阿亮的出现,并不能改变什么。

一开始我恨过小美,也试着反抗过,那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让人抓住了把柄。最终我放弃抵抗,沉默地接受,任何人对任何事都有新鲜度,这个热劲总有一天会过去。

我不奢望阿亮能带我走出困境。

给阿亮打电话,完全是迫不得已。那天去吃饭,没想到会忘记带钱,吃到最后买单才发现自己没钱。我没给父母打电话,唯一的朋友小美也闹翻了,最后我想起那天阿亮说的话,便给他打电话。

我对他并没抱多大希望,但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出现在我面前,帮我买了单,这让我有些意外。

“又没钱吃饭了吗?父母是不是没给你生活费?”

看着他热切的眼神,不知为何,我又一次撒了谎:“嗯。”

“你有事就像今天这样找我,知道吗?”

路灯悬挂在阿亮头顶,从我这个角度望去,他的脑袋像在发光,闪亮亮。逆着光,我看不清阿亮的表情,只知道他是笑着的,连声音都带着笑意。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可能不记得,当初我第一次玩这个游戏,还是个菜鸟,没人愿意带我,你带了我练级。”

阿亮伸出手,在我头上揉了一把,没再说话。

后来的事情,就如想象中发展,阿亮经常给我打电话,没课的时候会来找我。他所在的大学和我学校距离有点远,隔着半个城市,他坐一个小时地铁来找我,陪我吃个饭,再带去看场电影,送我回家。

我说不清自己对阿亮的感觉,但对阿亮越来越依赖。每次在学校被冷嘲热讽,我总会想给他打电话,让他陪陪我。

我已戒掉网瘾,很少再逃课去网吧,或者通宵玩游戏。阿亮也很少提起网游,他本就不像我那边沉迷网络,他有自己的朋友和生活,游戏只是偶尔的消遣。

虽然从阿亮的口中大抵知道他对我的想法,但他在电影院吻我时,我的心跳还是无法抑制地加速,就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没有意外,我们恋爱了。

[第五幕]

阿亮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大学生,每天很少的课,参加了几个社团,有很多的朋友。

比起他,我算是沉闷,甚至可以归类在阴沉那一块。

我们在一起后,阿亮开始将我介绍给他的朋友,带我去参加各种聚会,不外乎是吃饭唱K爬山这些。

从小到大,我没多少朋友,所以每次出去玩我都是自己坐在角落。一开始他的朋友还会主动招呼,发现我无趣后,久而久之也不怎么搭理我。我知道他们不喜欢我,更不会去主动招惹,关系有些僵。

阿亮不介意这些,但还是希望我多些朋友:“你应该多交些朋友,他们就是爱开玩笑,其实人都不错的,以后你会慢慢发现。”

我扯出一个笑,没说话。

有一次,那个经常和阿亮在一起的行之,也就是我挨打那次一起出现的男生,他的女友打趣我:“你们怎么认识的呀?来说说你们之间发生的趣事吧!”

我抬头看阿亮,小声道:“我们玩同一款网游,后来参加玩家聚会见面了。”

见我不想说这个话题,她也没追问,只是和行之低头接耳小声地说着什么,时不时抬头看我,发出几声刺耳的笑。

当晚一行人去吃饭,上洗手间的时候,她也跟着来了,鬼鬼祟祟地问我:“你是用了什么方法,偷了阿亮的心啊?”

“什么意思?”

她忽然抬高了声音:“你不是小偷吗?偷了阿亮的钱,现在连他的心都偷了,有什么妙诀吗?说来听听呀!”

洗手间里人不少,几个女孩纷纷朝我投了异样的眼神,我低着头,手上的水都没擦便回包厢。

吃完饭离开时,那女孩突然嚷道:“我的手表呢?怎么不见了?刚刚明明放在这里的。”她指着旁边的小桌,很快将眼神落在我身上:“不是你拿的吧?那手表不值钱,是行之送的,你还给我!”

“不是我!”

我还想解释,行之已经站出来,推推阿亮:“上次你不是拿了阿亮的钱吗?怎么这次连我女朋友的手表都看上了!你要是喜欢说出来,我们送你,别来这手……”

我看向阿亮,他却没看我,一拳挥向了行之。

行之猝不及防,被打懵了,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和阿亮扭打在一起。

聚会不欢而散,鼻青脸肿的阿亮拉着我提前离席了,我闷闷地跟着他身后,正组织着语言,他却猛地停下脚步。

“芦笙,我知道不是你,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阿亮眼角破了皮,看起来特别可笑,语气却是认真的。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我很想哭。

“为什么你觉得不是我?”

“因为你答应过我,不会再做这些事。”

我低着头,看着脚下交叠在一起的影子,眼泪一滴一滴打在地面。

月光淡得像被擦了一遍的粉笔字。

我突然很想抱一抱阿亮,他比我先有了动作,伸出手来牵住我的,用力地握住。

“谁也不能欺负你,即使是我兄弟。”

[第六幕]

那之后,阿亮再没带过我去参加朋友聚会,他与行之也算断绝了来往,把大把的时间都耗费在我身上。

每天接我上下课,坐一个小时地铁来找我,喝杯奶茶后陪我坐半个小时公车回家,再坐四十分钟地铁回学校。

日复一日,从不厌烦。

自与小美闹翻后,我去找了老师,她帮我们换了座位,我们便再也没说过话,偶尔目光交汇,也是躲闪不及,连看对方一眼都烦。

那天,小美主动找了我,语带嘲讽:“交男朋友了?那个男的是神经病吧,居然看上小偷,还是偷懒自己钱的小偷,脑子肯定有问题!”

虽然习惯他们对我冷嘲热讽,但听到别人说阿亮,我莫名地恼怒,行动比思维快了一步,几乎是她的话音刚落,我的巴掌就落到她脸上,清脆的一声“啪”。小美也愣住了,好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哇”地哭了出声。

这场闹剧最终以记过收尾,但班里的好几个男生都在为小美愤愤不平,朝我放了好几个眼刀。我并没将这事告诉阿亮,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发现什么事都没有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出事那天,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阿亮照常在校门口等我下课,再和我一起坐公车,送我回家。

回家的班车永远是拥挤的,像往常一样,我走在前面,阿亮殿后。在我踏上台阶的那一刻,还没来得及站稳,有双手,用力地将我往后推,一个趔阻,整个人往后倒。这场灾难来得迅猛,就算阿亮想护我都没来得及,抱着我两人从公车跌落在地上。

阿亮一直将我护在怀里,落地的是阿亮的后背,所以我并没受伤,只是手臂磨破了皮,而阿亮的衣服都磨破,整个背鲜血淋漓,脚因为被我压到,完全无法从地上站起。

我搀扶着他,眼睛迅速凝聚满了水汽,他却笑着摸摸我的头,像在哄小孩一样:“没事,只是小伤,你过来我看看,没事吧?”

他又笑,却扯到背后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我突然就控制不住,攥着阿亮的衣角,嚎啕出声。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是看着阿亮的笑脸,便觉得十分难过,虽然他一再摆手说自己没事,我还是忍不住地悲伤,还有强烈的心疼。

我一直在哭,直到阿亮被路过的好心人扶上出租车我都在哭,伏在他受伤的腿上,一抽一抽地哭,司机好几次回头,语气中带着羡慕:“你的小女友对你真好,看你受伤,哭成这样。”

他摸摸我的头,低下身吻了吻我的鬓角:“我没事,你别哭。”

好像是在这一天,我才终于确定自己对阿亮的感情。

我喜欢阿亮,像他不计回报地喜欢我一样。

从小我都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所以我只能用眼泪来宣泄内心的愧疚和心疼。

[第七幕]

阿亮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我每天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出门,没去上学,坐车去了医院。在班里向来没有存在感,老师也没说什么,而父母早出晚归,对我漠不关心,根本没发现我的异常。

我每天在医院里陪伴阿亮,来看他的朋友络绎不绝。甚至连当初和他打了一架的行之也来了,带着水果。

这场面多么尴尬,行之都已经低头,而阿亮依旧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即使对方有意无意示好了好几次。

因为阿亮受伤,脚也撇了,行之还叫女友煲了汤。只是阿亮不喝,把保温瓶放在床头柜上,连看一眼都没,气得对方甩门而去。

阿亮和我说过,他和行之认识十多年,感情很深。

“他都低头了,为什么还不理他?”

他撇撇嘴,好一会才道:“虽然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可是你是我女朋友,他怎么能那样说你,怎么能让他的女朋友欺负你!”阿亮穿着白色的病服,因为受伤脸色略微苍白,他把玩着我的手,像个孩子一样嘟囔:“你是我喜欢的人,谁也不能欺负你。”

心像被卡车碾过一般,疼得不行。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阿亮:“如果我做错事,你会恨我吗?”

他抬起头,眼中一片茫然。

“那天,手表是我拿的。我真的不是想偷东西,只是她说我是小偷,嘴里说那些难听的话,我控制不住,就干脆真的当了小偷!”

“我骗你,我爸妈没离婚,我家庭不困难,从小到大,我就偷过三次东西。第一次因为玩游戏买点卡花光了生活费,偷了你五百块,第二次偷了你的钱包,第三次就是手表。我发誓,我以后不会这么做了……”

阿亮攥着我的手,慢慢地垂下。

他用手捂着脸,许久才发出声音:“你先出去,让我静一静。”

我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走到病房门口,又被他叫住。

不敢回头,背对着他站在门后,数着门板上油漆不均与的脉络。

阿亮声音很小,带着深深的无奈:“你以后不会骗我对吗?永远都不会骗我,也不会再做那种事,对不对!”

我怔了几秒,用力地点头。

阿亮出院后,我们去看了电影。

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阿亮低声地和我说话:“当初你拿了我的钱后我很生气,找你好久都没找到,后来在电影院看到你,却突然不想追究,因为我觉得你不是小偷。你看电影,每死一个人你就哭一次,哭得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像麋鹿。我就在想,这么善良的人,肯定不会做那些事。”

“你不会再骗我对不对?”

他的眼睛盯着荧幕,没看我,我还是再次用力地点头。

[第八幕]

阿亮终究和行之和好了,在出院后不久。

他又像以前一样,带着我去参加各种聚会,明知会冷场,还是执意带着我,希望能改善我们的关系。

他对行之和他的女友道过歉,但对待他们还是小心翼翼,带着内疚。他们虽然表示这事已经过去,但看我的眼神依旧冰冷,比陌生人还要冰冷。

唯有阿亮孜孜不倦,妄想能让我们都放下芥蒂,甚至组织了一次海边露营。

出行那天,隐隐约约,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想拒绝阿亮,怕他不开心,还是去了。果然,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为了改善我和行之女友的关系,阿亮特意让我们住在同个帐篷。深夜时分,我们还在海边烧烤,那女孩又嚷嚷开来:“我的ipad不见了!谁拿了!”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包括阿亮。

“我没有拿!”

“不是你是谁?每次你出现,就丢东西,不是你是谁!”

明明知道是局,在阿亮探究的目光下,我还是没法为自己洗脱嫌疑:“我没有偷,要是你们觉得是我,我也没办法。”

他们嚷嚷着搜查,我只能抱着自己的东西,不让他们碰。

最后从我手中抢走包的,却是阿亮,他像是撕扯一般,拉开背包的拉链,只看了一眼,眼神就完全冷了。

他将背包扔在我面前,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不是我!”

我的声音喑哑,但还是不停地解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所有人都在看笑话,丢了ipad的女主角嘴角噙着笑,我下意识就明白了,冲向她,揪住她的发:“是她故意陷害我的啊,是她啊!”

阿亮眼睛猩红,他走近我,用力掰开我的手,拉着我走向海边。

海水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阿亮将我的头往海水里按,几乎是喊出来的:“为什么你总是不改好,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你还是无动于衷!你的心是钢铁做的吗……”

海水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我睁不开眼睛,听不见声音,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瞬间,这一切都消失了。

他们将我抱起来,行之的女友不停地和阿亮解释道歉:“东西没丢,是我自己放错地方,我们和你们开玩笑的,活跃气氛……”

我裹着毯子坐在沙滩上,看着阿亮朝我走近,竟心生恐惧。

他走近一步,我后退一步,坐在沙滩上挪着屁股往后蹭,直到手又按进海水里。

“芦笙……”阿亮涌着哭腔,想说什么。

我摇摇头,继续往后退。

他就站在我面前,我却感觉遥远。

像隔着一块巨大的幕布,不知谁在电影里,谁在现实中。

[最终幕]

夜已深,阿亮已熟睡。

他似乎做了梦,还在囔囔说着抱歉对不起。

我悄悄从他怀里逃脱,披上外衣。

海在月光下,妖艳瑰丽。

我一步步,朝它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