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月光如银,泄落在寂静的林子里,那几个闪动的影子上,夜风揽过,空中血气弥漫,让人作呕,林子里不时传来压抑的疼痛声。
白衣刚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一口鲜血便从他口中喷涌而出,那血痕累累的白色衣衫上顿时又多了一朵斑驳的血花。
“身手不错,不亏是燕子愈的御前侍卫。”一个鬼魅般的声音突然响起,在空旷的林子里显得诡异而恐怖。
围攻白衣的几个黑衣男子听到声音,飞快地收起剑,恭谨地颔首跪在地上。
刹那间,天空赤红一片,片片桃花血染般刺目绯红,宛若雪花,在阴冷的夜风中,旋转、飞舞,最后簌簌飘落在地,撒成了一张红色的地毯。
“血染桃花,横尸遍野。颜门,你们是颜门的人。”白衣脸色一阵惨白,警惕地扫了一眼地上的黑衣人,又看向黑暗无边的天空,不由得再度握紧手中的长剑。
“呵呵呵,桃花夭夭,桃花娆娆,桃花落地,桃花索命。”天空中,那人轻笑了两声,便哼起了一首曲调悠扬的小调来。
声音柔转,百转千回,却让白衣听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只听得见声音,可是,白衣已经能感受到那让人战栗的寒气和杀意。狂风席卷,桃花满天,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白衣这才看见,月光映照的天空中,一抹绯红翩然而至,踩着迎风飞舞的桃花瓣飘然地稳落在地上。
红衫扬动,青丝飞舞。那人,一身绯色衣衫,负手傲然立于月光之下,容颜如莲,目光如炬,清丽的眉目间,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冷傲和霸气,仿似他就是那个睥睨天下的王者一般。
“既然白衣公子知道血染桃花是颜门的标志。”红衣人下颚微扬,冷冷俯瞰着地上的白衣,幽幽道,“那你可知道,我刚才唱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白衣一惊,他自然知道这首歌曲是颜门的《索魂曲》。不过,他不知道为何招惹上了颜门。如果是冲着皇上而来,那他们不该引他一个人来这个林子。最可疑的,是这个陌生的红衣男子。
他未曾见过一个面若桃花的男子,举手投足间那股杀气和霸气浑然天成。如银的月光和诡异的红色交织开来,让他显得越发不真实,甚至,白衣觉得眼前的人,不是颜门的杀手,而是地狱索命的死神。
还有,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竟让白衣觉得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红衣男子又上前了几步,停在了白衣的面前,目光冷厉地打量着他。
“刚才那首,是颜门的《索魂曲》。”
“不知为何要索我魂魄?”
“我要索魂,鬼神不敢问,鬼神不敢挡。若真想知晓,那我也不妨告诉你。”红衣人不知何时手里突然多了一把长剑,光亮如雪,手腕一转,剑锋掠过白衣的脸颊,那俊美的脸上顿时多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我颜门的东西,谁也不能动。”他霸道地说道。
“不知在下动了你们的什么东西?”
他无视白衣的问题,收起剑,蹲下身子,面带俏皮地打量着白衣脸上的血痕,用失落的口气道:“你事实上长得真得不好看。不过……”他漂亮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眼神无邪,哀伤起来,“不过死人,是不在乎自己长得如何的。”
“你说她喜欢你什么?”他站了起来,执剑抵着白衣的肩膀,手腕一用力,那锋利的剑锋插进了一寸。
殷红的鲜血顿时染红了那白色的衣衫。
“呃。”白衣哼了一声,抬手相挡,手却不听使唤。是的,就在这个鬼魅一样的男子靠近他的时候,白衣身体便渐渐麻痹,浑身再也使不上力来,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着他一样。
“这血,还真好看。”红衣男子绝美的脸上勾起一抹浅笑,漂亮的眸子却是冰冷一片,手腕一转,剑刺的一声被拔出,又刺入了白衣另一个肩头。
“呃,你若要杀我,干脆给我一个痛快。”白衣痛苦地吐出几个字,颤抖的双唇毫无血色,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红衣人是想废了他的四肢。
“当然要杀你,不过……给人痛快,是颜门的禁忌。”剑再度离开白衣的身体,划过他布满伤痕的衣衫,落在了他的脚踝处,“杀人,不仅仅是要一个人死,而是要他死之前,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死前灵魂的挣扎,精神的煎熬,肉体的痛苦……多么美好的过程啊。”他嘴角的浅笑慢慢溢开,最后竟绽放成一朵绚丽的罂粟花,而那眸子,却又是那么纯真无邪。
白衣倒抽了一口凉气,闭上眼睛,等待着痛苦的到来。
“不要逃避死亡,要面对。”那诡异的声音幽幽传来,像魔咒一样,落在白衣的耳朵里,迫使他睁开眼,迎上红衣男子的目光。
阴冷的月光下,那红衣男子原本子夜般幽深的瞳孔突然琉璃一片,变得琥珀透明,好似发光的水晶一样,漂亮而诡异。
也在那一刻,白衣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闷痛,眼前情景在不断变换……尖叫的女子,大笑的男子,鲜血淋淋的身体,女孩儿惊恐的眼神,无助的哭泣,肆意挥动的剑影,惨烈的哭叫。那些早就被尘封的记忆,刹那间像梦魇一样席卷着他。
“啊……不,不要杀她们,不要。”白衣痛苦地翻滚在地上,嘴角暗红色的血液沿着漂亮的脖子滑入他衣衫内。
白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天空再度下起了血腥的雨,白衣无力地看着红衣男子恢复正常的眼瞳,吐气如丝:“摄魂术。你会摄魂术,你是颜门门主。”
“哈哈哈,不错,你竟然知道摄魂术。既然这样,那本宫就让你死得稍微快一点点。”
剑起,飞向白衣的脖子,几乎在那一刻,林子的尽头突然响起一个呵斥声。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你们还有没有王法?”此话一出,木莲顿时哆嗦了一下,她不像是来救人的,好像是来搞笑、砸场子的。
这哪里是光天化日,这明明就是月黑风高夜。而且,这年头,何来王法?
本来嘛。
斜睨了一眼要死不活的白衣,木莲心里一阵痛快,刚才就躲在树丛里看着他被折磨了一番,那个过程真是享受。要不是看到他要一命归西,她也不会这么冲动地跳出来。
她救他,只是因为自己的解药还在白衣手上。他若死了,她不就离死期不远了!
而且,刚才在回王府的路上,是被那天空一闪而过的翩翩红衣给吸引了过来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红衣人,木莲心里一片欣慰和安慰,刚才她险些误以为这个出场惊艳、气势强悍、出手凶狠、手法变态的人是她的小妖精。
还好,只是背影像,服装像而已。看那皮相,比起她家小妖精差远了,而且,小妖精那娇柔的手,才不会碰这些血腥的剑呢。
狂风再度席卷,他红色的衣衫和墨色的三千发丝在舞动的桃花瓣中,迎风摇曳,漂亮的眸子,黑瞳幽深,却又灿烂若宝石,好似星空中那颗最耀眼的明星。只是,片刻的惊讶后,他眸子里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和伤痛。
“你死不了吧?”斜睨了一眼几近昏过去的白衣,木莲冷冷地问道。她没有注意到红衣男子眼中的情绪变化。
她自己也杀过人,但是,眼前的红衣男子却像嗜血的魔鬼,即便没有靠近他,她已能闻到以及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可怕杀气和残忍的血腥味。
她不喜欢,甚至讨厌。
白衣吃力地睁开眼,目光扫过木莲身上的夜行衣,最后落在了她红色的面纱上,惊呼道:“是你?”
“当然是我。”她挑眉。
“我不要你救我。”他别过头,心里涌起屈辱。他堂堂一个御前侍卫,竟然被一个青楼女所救。
“老娘也不是很想救你这个王八蛋。”如果不是为了解药,还有舒府几十条人命,她倒很乐意站在一边眯眼欣赏他死的过程。
她若是恶劣起来,那行径可是有点卑鄙的。
“你……粗鲁。”他嘴角一抽,这个女子何时能说出这等粗鄙不堪的词了?哪里还是那个在花满楼温柔娇媚,看他时含情脉脉的女子?
“哼,老娘粗鲁的时候你还没有看到。不过,粗鲁总比狼狈好,看某些人,刚才在花满楼还一副神气的样子,现在就躺在地上任人宰割。啧啧……亲爱的白衣公子啊,瞧你的那张俊脸,那干净的衣衫……啧啧。头像是被驴踢过,脸像是被马踩过,身体像是被车碾过,你整个人好似被人强——暴、蹂——躏一样……好可怜啊。”她瘪了瘪嘴,语气全是讥讽。
落井下石,她也喜欢;精神上的羞辱,她更喜欢,谁让这个卑鄙的人竟然想用药物控制她。而且,救他,哪有这么便宜?万一她打不过,因他而死,岂不是太冤枉!所以要趁机好好在伤口上撒一把盐,也算是给舒景和自己报仇吧。
“咳咳,滚。”白衣撑着身子的手一软,瘫在地上,仇视着木莲。
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来救他的,是来羞辱他的。
“哎呀,你千万不要被我几句话无心之话给气死了。这样一来,我这个救命恩人反而还成了杀人凶手了,呵呵呵。”她撑腰咯咯笑了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声音悦耳动听。
只是,她却忘了自己和白衣的一席对话,和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却着实看起来像是情侣之间的调情,没有等她笑完,一把长剑直向她飞来。本能一侧身,她躲开一剑,从而对上了红衣人冷冽嗜血的目光,好似一个恶魔,要将她撕碎一样。
“你果真要救他?”半晌,他苍白的薄唇吐出几个极不清晰的字眼,执剑的手,也在风中微微颤抖。
“当然。”她收起笑容,看着红衣人,那么一刻,她突然觉得他有些面熟,那眉宇间熟悉的惆怅和哀伤好似在哪里见过,让她心猛地抽了一下。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他死。”靠,白衣死了,她木莲还不是只能跟着死翘翘。
“哈哈哈哈……”那红衣人突然仰头大笑起来,恐怖的笑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悠悠回**,刺人耳目。
随着那笑声的起伏,风声乍起,树枝狂舞,发出的沙沙声,如恶鬼哭号。
笑声戛然而止,他凝视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似有苦涩。
“你不想他死?不想他死?”他小声地问道,声弱如吟,听起来更像是他喃喃自语。
“原来这么在乎他。”红衣男子垂眸,轻颤修长的睫毛将那一汪秋水掩盖,那一细微的动作,木莲再度一怔。
这个动作,像极了小妖精,可是……身弱扶柳,柔软娇媚的小妖精,哪能执剑啊!想那日,被赵公子一脚踢在地上,当即就起不来了。
不是小妖精,不是。小妖精那一副千年小受的样子,才不是一个杀人嗜血的魔头,最多是一个祸害人间、勾魂吃人的祸水罢了。
“喂。”木莲后退了一步,瞟了一眼他手中的剑,道,“你说这话,好像我们认识一样。”
“呵呵呵……你自然是不认识我了。”他低笑,眸子里突然一片冰冷,“不过,你救不了他。桃花要摄魂,死神要索命,岂是你能拦得住的!”
“不管,总之他不能死。”她捡起白衣旁边的剑,挡在白衣身前。
“你走吧,我才不要你救。”身后传来白衣虚弱的声音。
“少废话,留着你的力气逃命。”
“逃命。如此可耻的词,怎能用在我身上?即便死,我也不会逃。”
“你再他妈地废话,信不信老子抽你。”木莲回头剐了他一眼,这个紧要关头,她不想打他。
“你救不了他,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放你一马。”红衣人手里的剑已经蓄势待发。
“若要放,就将我们都放了。杀人太多,会有报应的。”
“哈哈哈,我早就该遭报应了,多一条人命,无妨。”他璀璨的瞳孔在月光的照耀下,逐渐变色。
“不要看他的眼睛,他会摄魂术。”白衣慌忙地提醒木莲,话音刚落,红衣男子手里的剑便直直地飞向了他,木莲迅速挡在前面。
光影交错,风云起卷,桃花满天,他手中的剑变化莫测,好似光电,迅速闪过,看似招招毙命,却又处处留情。
他下不了手……
轩王府
燕子轩步履匆匆地穿过院子,神色阴郁,心情似乎很糟糕。那个女子竟然接了燕子愈的打赏,虽然事后拒绝了燕子愈,可是,他心里却郁结了那么一口气,闷得他心发慌。特别是那个女人的眼神,带着对他的不屑,甚至肆意的嘲笑,像极了……
站在洗衣房门口,他目光怔怔地看着黑暗的屋子,才想起舒景下午已经搬进了寝房。
是的,那个女子的眼神,像极了舒景。多么讨厌可恨的女人,可是……为何自己却同情起她来,当看到她晕倒的那一刻,听到她中毒,并只能活半年的那一刻,他的心竟隐隐痛了起来。
“展青,你去看一下她的药煎好了吗?若好了,给她送去。”说罢,他转身朝书房走去,刚走一步又停了下来。
“一起去吧,免得那个女人将本王的药给浪费了,本王要看着她喝下去。”
香茗坐在桃木桌子前,白着脸焦急地搓着双手,一个晚上,她的眼皮总是跳个不停,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怎么还不回来啊?香茗站了起来,正打算推门出去,门却先一步被推开了。
“小姐。”香茗欣喜地唤了一声,忙跑上去,身子却僵在了门口。
“你喊什么?”燕子轩负手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香茗,而他身边的展青仍是板着脸,不过手上却多了一碗黑乎乎的药。
“奴婢见过王爷。”腿一哆嗦,香茗险些瘫软在地上。
“你刚才在找她?”收回目光,他跨步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进了厢房。布置简单的厢房里,除了墙上有几幅山水画,再没有多余的装饰,却让人觉得清雅舒心。
只是……目光搜寻了一番,最后落在空****的**时,燕子轩的脸上顿时布上一层阴霾。
“舒景呢?”口气中,有不可抑止的怒气。
原来,刚才香茗是在找她。
“小……小姐,小姐去了洗衣房。”
“洗衣房?”剑眉紧拧,燕子轩目光似剑,“本王才从洗衣房那里过来。”
“啊……”
“说,哪里去了?”
“可能小姐觉得闷,所以在院子里走了一圈。”
“是吗?”燕子轩一撩衣袍,干脆坐了下来,抬眸看向展青,“展青,今日本王是如何吩咐的?”
“王爷,小的这就去。”说着,展青放下手里的药,转身出去了。
“香茗,你知道本王最讨厌什么吗?”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他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兀自喝了起来。
“奴……婢不知。”
听到香茗吐字不清,他笑得更加肆意,目光却依旧冰冷。舒景这个女人,果真有秘密。“本王最讨厌撒谎。你若是在展青回来之前告诉本王,舒景去了哪里,本王可以当作今日什么也没有发生。”
“王爷,奴婢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为何自己的主子去了哪里你都不知道?自己的主子为何中毒?何时中毒?你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么”手中的杯子瞬间粉碎,冰凉的茶水沿着他修长的指尖滴在桌子上,他怒声质问。
“王爷……”展青飞快走了进来,瞟了一眼吓得在地上发抖的香茗,语气担忧地朝燕子轩禀告,“下午安排保护王妃的侍卫被人打晕藏在了假山里。”
“什么”燕子轩抽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展青,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半晌,他突然大笑了一声,道:“好,非常好。轩王府的侍卫被人打晕,王妃不知所终,不错。”
“香茗,既然你不说她去了哪里,那你说,她会回来吗”
“小姐可能有事出去了一下,但是她一定会回来的。”
“好,会回来就好。展青,将香茗绑起来,本王就在这里等那个女人。若她不回来,那本王就将你流放到边疆,刚好,那里缺女人。”
这个女人,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而且他轩王府的侍卫,哪一个不是千里挑一,岂是一般人就能打晕的!这到底是怎么事?
那血气弥漫的林子,再度恢复死寂,夜空中掠过的风,扬起片片桃花,舞动旋转,却又是如此宁静。眼前那个站立在满天桃花中的红衣男子,神色冷厉,薄唇轻扬,他上前走了一步,瞧着木莲,讥笑地问道:“你还要救他吗?”
“救。”握着手中的剑,她臂膀有些酸痛,面色却依旧镇定。
她不擅长剑,特别是这种握在手里好似铅一样重的剑,她根本就没有用过。而她,擅长的散打和近身攻击在他闪电般的袭击下,根本就使不上。
唯有拿着剑,胡乱地刺一通。
“你根本就救不了他。”
“为何非要取他性命?”木莲后退一步,挡在白衣身前,颤抖的双手举剑对着红衣男子。
那如银的月光下,她看不清他的眸子,只是觉得,心里无端地恐惧。
“呵呵呵,既然这么不喜欢他死,那你就和他一起上路吧。”他冷冷一笑,眼中浮起一抹决裂,一扬剑,毫不留情地朝她袭来。
娘,你说过,她既能助我霸天下,亦能让天下负我。若我不能掌控她,就会死在她手里。若不想死,除非杀了她,是吗?
“小心,你快走吧。”白衣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想将木莲推开,却被她一脚狠踢在地上。
“别碍事,老子还不想陪你死。”木莲大呵一身,用力拦住那飞来的剑。
只是,红衣男子此剑不管力度,还是速度都快了好几倍,甚至是杀气都增加了好几倍,对于初玩剑的菜鸟,木莲根本就躲不开。
在剑锋逼近的那一刻,她奋力转身,却没有完全躲开,被剑气击中摔在地上。
“砰!”剑刃从她手腕处掠过,发出轻微的声音,像是削到了什么,让木莲的心骤然收紧。
忘记了摔在地上那泥沙揉进掌心所传来的疼痛,她慌忙抬起左手。竟看见,那只木雕的镯子竟然被红衣男子削去了一片,圆润的镯子片刻变得丑陋不堪,就像漂亮的人被削去了鼻子一样。如果稍加用力,这个镯子就会被剑锋削断。
心猛地一痛,像是被人扎了一刀,而脑子里浮现出小妖精专注雕刻的情景,和他布满伤痕的芊芊玉手,鼻头不由得一酸,眸子里一片氤氲。
好似听到他在说:“我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一个在青楼谋生的人而已,没有华贵的衣服,没有漂亮的首饰,也没有这等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
这是,她二十几年来,第一次收到的礼物。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不是因为任务而被人记挂在心里。
一把抓起剑,她像疯了一样,刺向红衣男子,噙着泪水怒骂:“老娘要和你拼了。”
对于木莲的这个突然变化,红衣男子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目光落在那只镯子上,他才恍然,漂亮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你很在乎那只镯子?”
“我要废了你。敢削它,老子阉了你。”手中的剑像是着了魔一样,连番朝他砍去,却被他轻而易举地闪开。
几个回合,她气喘吁吁,速度慢了下来,红肿的双眼愤恨地瞪着他,想要将他碎尸万段。
“何人送你的?”他收起剑,负手而立,一瞬不瞬地瞧着她,嘴角的笑容慢慢绽开,像一朵绚丽的罂粟花。
低头凝视着那只残缺的木镯子,想到这个镯子的寓意,她心里又涌起一抹内疚,忍着臂膀的酸痛,她再度向他刺去。
作为一个卧底,她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现在,她失去了理智。
她承认这一点,长久以来的压抑和委屈,都被自己的理智所控制,却慢慢堆积,直到死都没有发泄出来。而红衣人的行为,恰好刺激了她敏感的神经。
“为何不说何人送的?你若是不说,那我就先毁了这镯子。”巧妙躲开她蛮横的袭击,脚尖一点,他犹如鬼魂一样腾空落在她身后,一个推掌,从背后将她推倒在地。长剑出鞘,落在她手上,刚好插在手腕和镯子之间。
他剑只消稍微往下一压,就可切断她手腕;而轻微向上一挑,便可削断这只镯子。
“你敢。”她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剑搁在手腕上。
“要不这样。你既然在乎这镯子,那我倒想知道它对你到底多重要。”他肆意道,嘴角的笑容邪魅,漂亮的眸子流光绚丽,“我给你两个选择,镯子,还是那位公子的性命?”
“什么?”她惊愕不已。
“你若是不要这镯子,我可以放了他。如果,你要镯子,我当即就杀了他。”
“你……你这个疯子。一个镯子,岂能和生命相提并论!”眼前这个芳华绝代、红衣翩翩的男子,根本就是个魔鬼。
“哼。生命?生命对我来说不过是蝼蚁,微不足道。”他目光一沉,刚才还流光溢彩的眸子再度浮上一层冰霜,“既然你这么说,那意思就是你选择了他,而放弃了这只木镯子了?看来,这只镯子对于你来说,也是微不足道的。”
他垂眸,目光落在镯子上,嘴角的笑容苍白起来,猛的,他手腕一抬,持剑挑向那镯子。
“不要。”看那剑锋一抬,木莲脑子一片空白,不加任何思索,伸出另一只手,徒手抓住了剑刃。
片刻,鲜红的血液沿着雪白的剑刃绵延而下。
她似乎已经忘了手心传来的尖锐疼痛,只是紧紧地扣住剑刃,不让它不动分毫。红色的血沿着她苍白的手指和刀刃缓缓流下,滴落在褐色的镯子上,在这个月夜中显得格外妖娆。
“你……”他漂亮的薄唇哆嗦了一下,却说不出话来,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握剑的手也僵住了。
“休想动它。”她咬牙道。
“放手。”他声音颤了一下。
“门都没有。”
目光落在她鲜血淋漓的手上,他目光微敛:“你若不放手,这剑一动,就会将你的手指削掉。”
她睨了他一眼,紧咬着唇不说一个字,任鲜血蔓延开来。
“哎,笨蛋。”他叹了一口气,眸子里突然柔情一片,不耐地道,“我该拿你怎么办?”说罢,他松开手,转身,踩着寥寂的步子,朝林子深处走去。
青丝飞扬,红袍撩动,桃花飞舞,那单薄的红影如鬼魅般,慢慢变淡,消失,风起风落,四周再次恢复寂静。
“哐。”剑应声落在地上,木莲呆呆地看着红衣男子消失的方向,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样放过了他们。
“你没事吧?”白衣挣扎了一下,虚弱地问道。
“死不了。”她用牙撕下衣服的一角,麻利地将手心的伤口包好,起身,走到白衣身边。
看着她身上的血迹,白衣俊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内疚:“真的没事吗?”
“比你好多了,要死不活的。”蹲下身子,她低头看着白衣身上的伤痕,黛眉不由得拧了起来,若她再来晚几步,白衣此时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那红衣男子下手可真狠,若白衣的手不及时医治,估计就要废了。若是废了,对她也没有多大好处。她只想从他这里得到解药,不想沾染那个劈腿皇帝。
“你……”白衣脸抽搐了一番,本来想发火,目光落在木莲的手伤时,语气又软了下来。这个女人刚才对他又骂又打,却又拼命地救他,还真看不出用意。如果说她喜欢自己,可是她看他的目光有时候明明有厌恶之意,和在花满楼含情脉脉看着他的目光截然不同。这是为何?
“你为何要救我?”
“救你?”木莲冷笑了一声,便动手开始解开白衣沾满血迹的衣服,若不脱,那血凝固了,就感染伤口了,“如果可以,我才不想救你。救你,是为了让你帮我做事。”
她明了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我就知道你有目的。嗯……”衣衫被撩开,伤口顿时暴露,疼的白衣几乎又要晕厥,“你救了我,我自然欠你一命,你有什么要求说吧。但是……如果你大费苦心想要我娶你,门都没有。啊,好痛。”
他话音一落,木莲故意在他伤口上压了一下,咬牙恶狠狠地说道:“白衣公子,你当真以为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也不照照自己什么样子?想娶我,老娘我还瞧不上呢。”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扫了一番,她脸上突然浮起一抹恶意的坏笑,手指在他脸上摸了摸,道,“不过,就你这个小白脸样,若愿意给我做小妾,我倒可以考虑考虑。”说罢,她恶性大发,一扬手,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衣服饿狼似的剥下。
“啊,不准脱我衣服。”他奋力反抗,却无奈身受重伤,根本就躲不开。
俊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他咬牙瞪着她,恨不得要把这个脱他衣服的女人千刀万剐。
“做小妾?亏你说得出来。和逼我娶你有什么区别?你根本就是逼迫我娶你。而且,哪有女人三妻四妾的。你根本就是个疯子。”
“是吗?”她挑眉,狡黠地看着他,一手暧昧地抬起他的下巴,一手抓住他第二件衣服,坏笑道,“谁说女人不能有三妻四妾?你若委身于我,我再娶几个,不就有了吗?”话音一落,她就扯下他第二件衣服。
事实上,她不过是帮他脱衣服检查伤口,顺便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解药而已。当然,顺便调戏、作弄他,她也高兴。
“你放开我,你让我死吧。我不要你救我,你走开,你走开,你滚,我宁肯死,也不要你这个疯女人救。”
“闭嘴。姓白的,老娘已经救了你。你给我听好,”手用力地扣住他的下巴,让他涨得通红的脸面对着自己,木莲目光一沉,冷声命令道,“我要你做的事情就是,保证舒府上下每一个人的安全。”
“舒府?”他停止了挣扎,怔怔地看着她。
“是的,舒府。前大学士舒致靖,舒府。”
“你和他们什么关系?”
“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我向来知恩图报。”舒景,我该谢你还是恨你?谢谢你让我重生?还是,恨你将这些烂摊子留给我来处理,让我替你承受这样的煎熬和痛苦?
“如果我不能呢?”
“能,你一定能。如果你不能,那你就安分地认命,做我的小妾,男宠也可以。你自己选吧,是舒府,还是我的小妾?”
白衣身子哆嗦了一下,垂眉不甘地紧咬着牙齿,半晌才小声道:“舒府。”
“好,不过你要发誓。如果舒府有什么不测,你终究还是我的小妾。而且……白衣,你最好不要让我救你第二次,不然,这个小妾你就非当不可了。好吧,你现在快点发誓吧,不然我现在就将你扒光了再说。”
“我发。”他深吸了一口气,幽怨道,“我白衣对天发誓,一定保证舒府上下的安全,不然就是莲姑娘……”
“我叫木莲,莲花的莲。”她提醒道。
“不然就是木莲的小……小妾。”
“嗯,不错!”木莲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开始脱他的衣服,继续寻找解药。刚才她之所以不提解药之事,一来,是为了怕白衣怀疑自己和舒景有直接的关系;二来,是想一举两得。
只是,白衣身上根本就没有解药。
“我已经发誓了,你怎么还脱我衣服?你放开我的裤子……”
“你磨叽个屁,老子给你包扎伤口。”木莲不耐烦地一挥掌,将白衣打晕。
待他晕后,木莲才想起一件事,她不知道白衣住哪里。本来打算简单包扎后将他送回去,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她得找一个地方安顿他。
一抬头,竟然发现,东边泛白,日出将起。
待白衣醒来之后,暮色再度降临,京城繁华一片,灯火辉煌,今日估计又不能去花满楼了,一整天没有回王府,希望没有出事。
换好王府的衣服,木莲便飞快地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