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满楼

红衣男子放下剑,端坐在铜镜前,白玉一般的手指轻轻地覆在脸颊,指尖一捻,一张人皮面具被撕下,露出一张精致无比的脸,那眉间红色的桃花印记衬着那如雪的肌肤,让在烛光下的他平添了几分妖媚。

“今日她是不会来了。”他起身,走到桃花盆栽面前,低声说道,“你说,我们今晚要不要血洗白府?”

“门主,恐是不好。莲姑娘好似不喜欢白衣公子,我看她对门主倒是真心的。”

“是吗?”他抬眸,漫不经心地看着跪在门口的花妈妈,“你是这样认为的吗?何以看得出来?”

“直觉,门主您也感觉到了吧。不然,昨晚,您就不会放他们走了。”

“那为何不血洗白府呢?”酥葱般的手指轻柔地抚摸那株桃花,他睫毛轻颤了一下。

“如血洗白府,那燕子轩和燕子愈必然会有所警惕,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恐对我们不利。”

“呵呵……”他笑了笑,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他们不会联合起来的。不用三个月,这燕氏皇权之争必然燃起,不用半年,这燕氏江山定当易主。我现在不会出手,但是不代表我袖手旁观,我很喜欢看到他们血腥残杀的场面。”

“那个时候,这江山姓燕还是姓颜,那就要看燕氏活下来的那个人是谁了。如果是燕子愈,不用费吹灰之力,这江山必然是我颜氏的。如果是燕子轩,我们还有一场残酷的战争。如果娘亲的预言是真的,那她就是关键了。”

“她现在已经拿到了燕子轩的那块玉佩,就差那张地图了。”花妈妈小声地说道。

“我会亲自去拿。”

“门主您的意思是?”

“艳儿在轩王府根本就动不了手,自然,我要去试试。所以,我们要玩一个游戏。”漂亮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他指尖一用力,掐断了桃花枝。

轩王府

燕子轩坐在桃木桌前,一手撑着额头,一手饶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俊美的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焦虑和不安。

突然,门被推开,展青的身影闪了进来。

“禀王爷,王妃回来了。”

“回来了?”燕子轩赫然站了起来,咬牙点了点头道,“好,终于回来了。人呢?现在在哪儿?她从哪儿回来的?”

“刚翻过偏院的高墙,估计这会儿走到洗衣房了。”

“翻墙?”

“是的。”

“你说她翻墙?”燕子轩眼角猛地抽搐一番,难以置信地看着展青的脸,惊讶地道,“那可是三人多高的院墙?那是一个女人能翻得过的吗?即便是一个七尺男子没有借助东西也难翻过。你竟然说她翻墙?”

“回王爷,那是小的亲眼所见。王妃俯冲了几步,蹬着墙壁,单手一撑,翻身一跃而过,随即轻轻地落下。起初,小的也以为看错了,后面仔细一看,果真是王妃。而且,看她的动作,似乎不是第一次翻墙了,墙外有好些新旧不一的脚印,但是大小都是一样的。”

燕子轩倒抽了几口凉气,看了一眼吓得瑟瑟发抖的香茗,道:“将香茗松开,带她和晕了的侍卫到屏风后面。本王就在这里等她,让她亲自告诉我她是怎么翻墙的。”

如果他没有记错,舒景从小就是连马都不敢接近、胆小如鼠,却心如毒蝎的女人。怎么一下就成了翻墙的高手?

木莲悄然地来到洗衣房,刚要推门,才猛然想起燕子轩那小变态大发慈悲,让她住进了厢房,还给了她一个偏院。想到这里,她又退了出来,看四下无人,她慌忙地朝那偏院走去。

只是,一路上,风声寥寥,冷冷地吹在她脸上,让她心里没来由地恐慌。

消失了一天,希望燕子轩没有发现,这个时候,他估计去了花满楼吧,但愿那里的莺莺燕燕让他忘记了她的存在。

花满楼……她低声念叨,目光落在那只镯子上,心里不由得再度内疚起来,手也不由得握紧。

“嘶。”她疼得嘶了一声,握到伤口了,那刚包扎好的白色布条已经洇出丝丝红色的血迹。下次如果碰到了那个杀人魔,她一定得想办法制止他。至少要把这一刀还回来,不过,看那个人那个嚣张的姿态,她估计这世上没有几人能动他吧。

不过,那个人为何要放了她?还真的有点纳闷,特别是他最后一句话。“哎,笨蛋。我该拿你怎么办?”听得她心里寒意阵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个人的口气,好似两人非常熟悉一样。哎,笨蛋,怎么叫得那么亲昵。

她的偏院是没有下人的,所以看着周围草木皆安静,屋子里黑暗一片,她丝毫没有生疑,推开门,跨脚便进去。

只是,脚刚一落地,屋子里突然灯火一片,让她一时不适应,慌忙抬手遮住眼睛。

许久,透过指缝,她才慢慢适应这强光,循着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坐在桌前,墨发入冠,剑眉星目,鼻翼高挺,薄唇含笑,白袍玉带。

只是……木莲眨了眨眼睛,目光扫过那位“仙人”,落在房间的布置上,木莲顿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这不是她的房间吗?为何这位仙人在这里?

难道她眼花?这个时候这个变态仙人不是该在花满楼吗?放下手,目光再度落在他脸上,一刹那,四目相对,木莲顿时一个激灵。

那含着笑意的清亮眸子分明就是两把锋利的刀子,琤琤地向她飞来,似乎一秒钟就将她上下削了个剔透。

燕子轩诡异的眼神,印证了那句千古流传的成语——笑里藏刀。

踮起脚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了房门,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了下来。

抬头,对上一张木雕一样的国字方脸。

“展护卫,不好意思,我走错房间了,请让路。”望着展青高大的身影,她讪讪一笑,竭力地保持自己的温和。

“王妃,恕小人不能从命。”展青颔首说道,声音铮铮入耳。

“不好意思,展护卫。我不是王妃,我已经被休了,所以你挡错人了,劳驾,你移动一下步子。”牙齿不耐烦地磨了磨,木莲笑得脸快要僵掉了。

“啪。”她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杯子破碎的声音,随即,哗啦一声巨响,那桃木桌变成碎渣。

周遭气场在那声巨响之后逐渐变冷,寒气阵阵,木莲识相地转过身,讪笑着瞧着燕子轩,心想,这个时候,还是没有必要和他发生直接冲突。

“王爷,什么事情让你这么大火气?如果是因为我走错了房间,又误了你的雅致,那我先告辞。”拱手行了一个礼,她很自觉地往后退,只是,展青那道墙怎么也过不了。

“你给我站住。”燕子轩终于忍不住吼了起来,一激动,竟忘了身份之别,将我字脱口而出,半晌反应过来之后,他又补充道,“你给本王站住。”

“王爷叫我有事?”她回头,仍旧讪笑道,却比哭还难看。

哎,一定是被发现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装疯卖傻。

“哼。”他冷冷一笑,却因为怒火,呼吸有些不均匀,俊美的脸上青红白交接。

这个女人,整夜不归,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特别是她脸上的笑容,似笑非笑,明明是阿谀奉承,却又带着对他毫不在意的轻蔑。

“前日舒景你不是中毒不起吗?怎么,今日就生龙活虎,翻墙打人,彻夜不归!”

“哎呀,王爷,您这是说什么?怎么小女子听不懂呢?翻墙,打人?”她走进屋子,找了一张凳子坐下来,好似全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虽然小女子在王爷心里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可是毕竟也是一个女人,哪翻得动墙,打得了人?”

“不承认?好,出来。”燕子轩转身朝屏风吼道,随即,里面走出来一个头被包扎好的青衣男子。

“这个人你可认得?”

“不认得。”脸上没有因为这个男子的出现有丝毫变化,木莲无辜地摇了摇头。

虽然,她的确是打晕了这个侍卫,还将他藏在了假山里,但是,是在有把握他认不出她的情况下。

而且,她向来懂得毁灭证据。

“不承认?”燕子轩呼吸加重了些,脸上的表情更加难堪,只是一直竭力克制着自己,“吴侍卫,那你告诉本王,那日发生了什么事?”

“启禀王爷,昨日小人一直守在院子外,后来见王妃一个人走了出来。小人担心王妃大病初愈,怕有什么闪失,便跟着王妃到了偏院。刚过了假山,却没有了王妃的影子,随即有人便在身后袭击了小人。”

屁。木莲瘪了瘪嘴。什么担心她有闪失,明明是跟踪她、监视她。

“听到了吗?这你都不承认?”

“哎,王爷。您这就错了。这个护卫说有人在身后袭击了他,但是他没有说是我袭击了他啊。”木莲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抬起下巴看着那卫士道,“吴护卫,那我问你,你有看到我袭击你吗?”

“回王妃,小人没有看到。”

“听到了吗?王爷,您的这个侍卫他说没有看到小女子袭击他。军纪严明,不得撒谎,我想您的侍卫应该是很懂的。而且,他既然能入王府作为护院侍卫,那功夫自然了得,岂是一个柔弱女子能袭击到的!这只能说明,轩王府的护院兵力不足,进了刺客。”

“胡说八道。”

“小女子可没有胡说八道,我不过是在分析一个事实。不过,王爷,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审问一个女子,还不如多花一些时间去查查那潜入王府的刺客。到时候,若王府出了什么岔子,可就不好了。比如丢丢东西、死死人之类的。”

燕子轩直觉得头一阵晕眩,抬手扶着额头,他青白交错的脸,因为不可发泄的怒火渗出些许细密的汗珠,愣愣地看着木莲那貌似无辜又认真的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沉默半晌,他深吸一口气,示意那侍卫退出去,又让守在门口的展青走了进来。

“展青,你说,你看到了什么。”他不信,这她还能抵赖。如果她刚才狡辩是因为侍卫没有亲眼看到她袭击他,那展青说得就不该有错了。

展青果真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木莲如何缓冲、如何踩墙、如何跃步、如何翻身、如何轻落在地上都描绘得栩栩如生。

“哈哈哈。”刚说完,木莲就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展青,展护卫,你还真的能搞笑哦。你当我是什么?侠女,还是飞人、超人,还是蝙蝠侠?”

“还跃步、翻身、巧落在地上。你也不看看那墙多高,有你三个展青那么高,你说我能翻得过吗?我站在下面,都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墙顶。而且,王爷,您认识我也不是一两天了。我舒氏世代皆为文官,哪个不是只执笔不执刀?不可能到了我这一代,就突然转性生了一个会飞的侠女吧?”

在进入黑道做卧底之前,军事化的最基础训练就是徒手攀墙了。

木莲动了动身子,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这样吧,展青展大人,你站在那墙下,爬给我看看。我倒要看看你如何翻过去?”

展青的脸当即一绿,也被木莲顶住了。她说得没错,那三人高的院墙,若非武功高强的人还真跃不过去。

“启禀王爷、王妃,小的句句属实。”

“舒景,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无话可说。”她下巴一扬,冷冷地说道。

“那意思就是你承认了。承认打人、翻墙?”

“无话可说,并不代表我承认这些事是我做的。我无话可说,是因为对于这些莫须有,强加于我头上的罪名,我懒得反驳。天地可鉴,月亮做证,我清者自清。”

“满口狡辩。今天本王非得让你承认了不可。”看着她满不在乎,还振振有词的样子,燕子轩终于怒不可遏地再度咆哮起来。

“怎么,想屈打成招?不就是袭击个人、翻一个墙吗?用得着你这么劳师动众地冤枉人吗?莫不是王爷丢了东西?还是强加于我身上的行为又深深地伤害了你?”

“哼,原来本王还真的不知道,舒大小姐竟然还是这般伶牙俐齿,你今日不承认你的所作所为,本王终会查清楚,到时候,让你生不如死。”

“哼。”她冷哼了一声,抱着手臂不再说话。

“现在你总可以说,你昨夜翻墙去了哪里?”

“哪里也没有去。”

“没去?那为何昨晚本王在此等了你一晚上也不见你回来?”

咳咳。一口水卡在咽喉,木莲被呛得喘不过气来,慌忙抬手拍着胸脯。靠,这个人昨晚等了她一晚上,这说明,昨晚他就发现她彻夜不归。

哎,彻底露馅了。她能唇舌狡辩袭击人和翻墙之事,可是,百口莫辩这彻夜不归之事啊。

“香茗,你出来。”燕子轩将香茗唤了出来,“你是舒景的贴身丫鬟,自己的主子去了哪里,你总该知道吧?看你主子这个尖牙利齿的模样,她定然是不会说自己去了哪里,既然这样,你就说。若说不出,或是撒谎的话,那就不要怪本王不客气。”

靠,这个卑鄙小人竟然又用香茗压制她。

“奴婢……”香茗跪在地上,哀怨地看了木莲一眼不敢说话。

“我只是出去逛逛而已。”木莲赶忙抢道,却是明显中气不足。算了,不能为难香茗。

“逛了一天一夜?香茗可不是这么说的。”见木莲突然蔫了一样,燕子轩的脸上终于浮起一抹得意的微笑,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木莲。

“我下午闲得无聊,便在院子里走动,谁知大院门口的侍卫打瞌睡,我就好奇走了出去。走着走着,有些想念爹爹和娘亲,便回了舒府。”没经任何思索,她脱口而出,又后悔不已。她今天头脑不经用啊,如果燕子轩去舒府一查,还不得穿帮?

“香茗也是这样说的,不是吗?”燕子轩笑意越发浓烈,淡淡地扫了一眼一脸木然的香茗,又看向木莲道,“事实上,本王也是这样想的,估计你这几日太想家,私自回去了。念及你思家心切,又担心一夜太短,不够你诉家常,还特意将与你亲近的人请了过来。要不,本王现在带你去瞧瞧!”

“估计,他们也等久了。”说罢,他一撩袍子,衣裾翩翩地从她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阴风,冷冷地扫在呆若木鸡的木莲身上。

这个变态,早就料到了她要这么说,所以,特意把舒府的人请来了。真的腹黑啊!

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看到了吗?她这个混迹黑道多年的卧底就做了一个真实的示范。今天是怎么了?

她低头看着藏在袖中的手,觉得一阵锐痛窜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张开手心,伤口上的白布已经是通红一片,让鲜血浸染了个透,刚才许是太激动,伤口再度裂开。

前往偏厅的路,突然变得遥远起来,木莲回头对远远跟在身后的香茗会心一笑,示意她不要害怕。可怜的香茗,又要因为她受苦了。

一路上,都不见一个丫鬟和奴才,看来早就被使唤下去了。这个浑蛋,早就安排好了,特意等她自投罗网。

随着燕子轩跨进大厅,便看见一男一女端坐在大厅里。男子年纪约莫四十岁,手执一把折扇,面目清冷,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青色袍子,暗绿色镶边。旁边那女子面容和蔼,目光温和,头发简单地挽起,体态略显丰满,年纪也只有四十来岁。

在看到木莲进来的那一刻,双双站了起来,面带笑容,表情微显激动。

“劳累了,先坐吧。”燕子轩朝两人笑了笑,自己也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才看向木莲,“舒景,怎么见了亲人都不打个招呼?”

亲人。木莲讪讪一笑,瞟了瞟那笑意盈盈的一对男女,她醒来那天,就没有见过舒府的人,这所谓的亲人,到底是何人啊?纠结一番,木莲最终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香茗。

香茗,这一次只有你能救我了。只见香茗的唇动了动,好似有一个娘字,其他的她就看不懂了。

“娘?”木莲疑惑地重复了一下唇形,那香茗点了点头,又说了些什么。

娘,如果这个是娘的话,旁边那个就是舒景她爹了,仔细看去,那眉宇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

既然舒景的爹娘在这里,就说明燕子轩知道自己没有去舒府,那就将错就错,说自己本想回家,结果半路遇匪,还受了伤。

想到这里,木莲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一抹酸楚,眼中噙着泪水,一撩裙子,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抽噎道:“爹爹,娘亲,孩儿好想你们啊……”

那架势再加上洪水泛滥的泪水,大有窦娥喊冤之势,却吓倒了一群人。

她刚跪下,后面的控诉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抽气声一片,随即是茶杯滚落在地的声音。

“哐当当……”那青花茶盖饶有架势地在地上滚来滚去,发出与这个情景不相符的声音,破坏了她酝酿好的感情。

寻着那茶杯看去,只见燕子轩好似见了鬼一样僵在椅子上,一手僵在空中,手指还呈现拿捏茶杯的姿势,另一只手里的茶杯早就倾泻,飘香的茶水飘然而下,打湿了他名贵的绣花袍子。

再看那一男一女,也像燕子轩一样,脸上发白,既像中毒,又像活见鬼一样,张着嘴,瞪着眼睛。

“你刚才喊他们什么?”半晌,死寂一样的氛围中,传来燕子轩低哑缥缈的声音。

她嘿嘿一笑,忘记了自己脸上还挂着泪珠,觉得这些人表情怪异得有些恐怖。莫不是,她喊错了?

吞了吞口水,她又试探性地唤道:“爹,娘。”

“哐当。”

“啊!”

“什么?”

“小姐!”

这一次,掉下的不是茶盖,而是燕子轩手里的茶杯。尖叫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要气得晕过去的香茗。

而那一句什么,自然也是被惊得不小的燕子轩发出来的。

至于那一声小姐,则是凳子上的那一男一女,同时,他们两人还面带惊恐地跪在香茗的面前。

“我不记得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婚约被改是发生在毁容之后。”说罢,她激动地撩起头发,露出脸上狰狞的伤痕,冷笑道,“你看到了吗?这纵横交错的伤痕,明显是利器所伤,是被人用匕首一刀一刀划过去的。难道,我舒景为了嫁给你,忍心这样毁了自己,毁了一个女人最珍惜的面容,然后到这里来受你燕子轩的百般羞辱和嘲弄吗?凭什么?你凭什么值得我舒景这么做,一个连是非都分不清的男人,凭什么值得我自己毁容?”

“你说我陷害舒饶,我是毒蝎夫人,而她呢?你以为她就貌美如花、心地善良吗?你没有看到她故意摔倒,还咬定是我做的吗?”

他哑口无言,觉得喉咙酸痛难耐,有什么东西卡住。她说得没错,那日的确是舒饶故意摔倒的。而且,她脸上的伤痕,他之前也怀疑过,若真的是摔伤,又怎么可能如此清晰明显?但是,那个时候舒饶哭诉着说舒景逼她嫁进皇宫。他一心喜欢她,也一心听她的。

可经舒景这么一说,好像情况都反了。

她中毒已有两年之久,现在余生不过半年,又失忆……但是,现在的她却又不亢不卑,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女子所没有的英姿飒爽,甚至有常人所没有的傲气。

“无话可说了吧。”她讥笑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那里一阵黏糊,白布早就被血染透,那些鲜红的**此刻正沿着冰凉的指尖滴落在地上,绽开出暗色的花朵,娇艳而诡异。

“今天到此为止吧。”她再度转身,步履踉跄,十指连心,说得果然贴切。

燕子轩怔怔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使不上力气去拦住她,她背影傲然挺立,却有一股寂寞和惆怅。如果她的脸真的是被人用刀所毁,那当时的她该承受怎样的痛苦?还有,她中毒的事情,两年之久,那个时候她不过十五岁,大好年华,如今只剩下半年……

心没由得痛了起来,他的目光离开她背影,落在地上那些暗红色的印记上,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串血迹。剑眉骤然拧紧,他循着看去,竟看见她藏在袖中的手,裹着被血染透的白布,而指尖,正有妖娆的血珠滴落。

“舒景,你的手怎么了?”他急忙上去,拦住她,牵起她的手检查起来。

“放开我。”

“我帮你看看。”他命令道,一边扣住她的手腕,一边小心翼翼地解开,在血布被移开的一刹那,燕子轩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那血红的手心,有一条新鲜伤口,刚好从四只手指上划过,伤口很深,差点割到骨头,如果再用力,她手指估计已经断了。细嫩的肉正往外翻开,从有些凝结的血块来看,伤口稍微愈合了一点,又被震开了。

他恍然一惊,应该是他刚才用力捏开的。即便是伤口裂成这样了,她都没有哼一声,还故作坚强。可正是因为这样,反而更让人心疼。

“怎么会伤成这样?是谁?你到底做了什么?”他激动地质问道。

“不用你管。”

“到底怎么回事?”

“在回舒府的路上遇到了些小流氓而已。”

“他们弄的?”他信了。

“王爷,我这毒蝎心肠的女人用不着你关心。”她猛地一扯,甩开了他,捂着伤口。

“让本王看看。”

“别,别脏了你的眼睛。”

“舒景……”他厉声呵斥。真是一个固执的女人。

“放开,本姑娘无须你的同情心和关心。”

两人纠缠起来,他扯,她甩。

“王爷……”门口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皎儿,你怎么来了?本王不是吩咐了谁也不许过来吗?”他仍抓着她的手。

“王爷,艳儿姐姐她出事了。”皎儿的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艳儿,她怎么了?”

“姐姐都疼得晕过去了,王爷您过去看看吧。”

“王爷,您的侍妾正等你呢。”木莲再度扯开他,用衣袖包裹着手心,跨步走出了门,却隐约捕捉到皎儿含恨的目光。

回到偏院,香茗都等急了,上来抱住木莲就哭了起来:“小姐,王爷没有为难你吧?”

“没事了,一切都好了,来,香茗帮我包扎一下伤口。”

“王爷伤的?”香茗眼中打转的泪水又滑落出来。

“让你担心了。没有,是我自己弄的。待会儿你帮我准备水,我好困。不过,香茗那两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你要说是我娘?”

“啊,小姐。你忘得真彻底啊,莫不是连唇语都忘记了?奴婢说的是奶娘、李管家。”

“奶娘。这个……我哪里懂什么唇语啊?”她真是哭笑不得。

待香茗休息后,木莲洗完澡也沉沉睡去,睡梦中好像有人在她耳边呢喃,低声地呼唤她的名字,又似有一双芊芊玉手宛若鹅毛一般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

“娘子,娘子……”

那声音好似天边传来,缥缈柔软,落入心间,既温暖又微微的痛痒,有些甜腻。不过,为何唤她娘子?这声音,怎么听起来都不像燕子轩。

“娘子……娘子。”那人的手抚过面颊,温柔地拨开她的头发,落在她的伤痕上,细细地抚摸。

那声音低柔婉转,像是在唤她,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木莲被那声音唤得不行,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屋子里一片雪亮,如银的月光倾泻而下,洒在屋子每一个角落和床边那个身影上。

“谁?”木莲慌忙坐起来,低声问道。一刹那,鼻尖芬芳扑来,飘香缭绕,让她看不真切面前的那张脸。

那身影先是一怔,似乎没有料到她醒来,随即,柔声道:“莫怕,是我。”他伸手抓住木莲的手,紧紧地将她拽在手心里。

“小妖精?”这声音明明是小妖精的,木莲一惊,揉着眼睛疑惑地看向那身影。

月光下,他发丝半挽,发尾系着一条银色的丝带,双眸似水,面若皓雪,薄唇如樱,眉间的那一朵妖娆的桃花印迹衬着这张美轮美奂的脸,在这个月夜中竟是无以言说的勾人魅惑。

每次见到他,都会被他别样的美所震撼,这一次,又美得如此如梦似幻。

“姐姐,是我。”他笑了笑,双眸柔情地看着她,握着她的手,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像是怕伤了她。

“啊。”

恍然醒悟,她一个翻身,像见了鬼一样,抓着被子将自己的脸遮了起来。确切地说,是将脸上的疤痕遮住了。

“姐姐,你怎么了?”他焦急地问道,手轻轻地抚摸在她背上,试图安慰她的恐惧。

手紧紧地遮住脸上的伤疤,她根本就不敢抬头看他,那种由心而生的自卑,只能让她将头埋得更低。

是的,她本身不厌恶舒景毁容的脸,也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神。在燕子轩、燕子愈、舒饶,在任何一个人面前,她可以仰起头,高傲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可是,在小妖精面前,看着他那张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她却抬不起来。

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第一次看见他,就被他的容颜所震撼,还是因为当日他在客栈冷笑地说一个女人最重要的资本是美貌,而她完全没有所产生的自卑?还是因为,他看着另外一个穿着性感、舞姿魅惑、装扮妖娆的女人,说:“你的眼睛真漂亮。”

他责怪舒景不爱惜自己的面容,却赞美木莲的美丽。

她这一刻,是舒景,不再是风情妖娆的的神秘舞姬——木莲。

“姐姐,为何不看我?”他哀怨地说道,语气里含着委屈,手轻轻地扯着她的被子。

那个时候,她对他说,只有两种人能摘她面纱——死人和她的夫君。他既不可能是死人,当然也不是她的夫君。不仅仅是因为,她不知道如何爱一个人,而是因为,即便他摘了,她也不能嫁给他。

面目狰狞的她,如何面对容颜绝色的他?

而他,那么漂亮的人,也不可能接受一个面目丑陋的人吧?

“姐姐,你是不是讨厌我?”他收回手,乖巧地坐在一边,眼中噙着泪水,哽咽道,“莫不是,你真的嫌弃我了?瞧你,将我送你的镯子都弄坏了。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扔掉,没有必要将它给毁了。看来,这镯子和身份卑微的我一样,不能入姐姐的眼睛。”

“罢了,罢了,原以为这世上,还有一个关心我、在乎我的人,原来也不过是我的一片痴心妄想。既然这样,那我走便是……”

“小妖精。”听到他起身的声音,木莲一把甩开被子,忘记了刚包扎的伤口,一把将他的手拽住,小声道,“我没有。”说完,又埋下头,极力遮住伤口。

“这个镯子,我不是故意弄坏的。”

“真的?”目光微敛,他嘴角绽开绚烂的笑意,顺着她的手又坐到了她身前,低头瞧着她,问道,“真不是故意的?”

“真的。”她抬起头解释,对上了他宛若子夜般幽深的眸子,刹那间,星光闪过,璀璨耀眼,让她猛然失神,怔在了他的目光中。

“我相信你。”

抬手,温柔地替她梳理额前的几缕乱发,仔细地将它们别到耳后,那纤细的白玉手指顺着额头滑下,落在她脸颊的伤痕上,轻柔地勾画、抚摩,没有错过每一条疤痕。

他黛眉轻蹙,漂亮的凤目中,没有一丝厌恶,只有深深的怜惜和疼爱。

“姐姐,你喜欢我吗?”指尖仔细勾画完那些伤痕,便落在了她柔软的唇上。见她没有反应,一脸呆滞地盯着他看,小妖精坏坏一笑,指尖轻柔地掐了一下她的红唇,试图让她从那接近痴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啊……”嘴上传来轻微的疼痛,木莲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又对他发痴了,脸不由得红到了耳根处。

丢人,又看得出神了,但愿没有像上次一样差点流鼻血。

“姐姐,你喜欢我吗?”手指依旧在她的唇上绕来绕去,他又重复问道,眼神是那么无邪,却又勾人。

“喜欢。”她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么漂亮的人,长得像一个妖精一样,瞧那身段、那皮肤、那模样,简直就是一个狐狸精,能不喜欢吗?

是人都喜欢。

他眼睛闪动了一下,身子靠近了她一些,几乎将头靠在了她肩上,那手将柔顺的发丝缠绕在指间,溺声道:“那有多喜欢?”

对于他这个亲昵的动作,木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全心思在想到底多喜欢他。

多喜欢?心里突然涨得慌,好像有东西填满,一个讨厌的身影顿时浮现。燕子轩,不,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燕子轩?她对他厌恶至极,恨不得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怎么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联想到他?莫不是舒景?

脑子飞速运转,木莲突然惊呼一声,一把将他推开,脸色瞬间一白,急问道:“你怎么认出我来了?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你怎么现在在轩王府?你是怎么进来的?”

片刻,她语无伦次地吐出一连串问题。

是啊,这小妖精不是在花满楼吗?他怎么到了轩王府,而且还在她的厢房?还有,他怎么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姐姐,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他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瞧着她。

“说什么?你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的?这里是轩王府,你怎么在这里?”

“姐姐。”他抬手摸着她的额头,甜腻腻地一笑,道,“姐姐,你这是说什么哪?我怎么听不懂。什么轩王府啊?什么我在这里啊?”

“不是你唤我来的吗?这不是在你的梦里吗?”

“梦里?”

“是啊。”他伸手将意识尚模糊不清的她揽住,托起她的下巴,道,“姐姐,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

那声音,像是魔咒,又像是命令,不容她半点抗拒,抬头看向他漂亮的双眸。

那本来深邃如潭的眸子,突然波澜涌起,好似狂风中的大海,浩瀚无边,将她淹没,让她不得呼吸,不得自救,身体越来越软,意识越来越模糊,片刻,又像是春风掠过的湖面,波光粼粼,温柔袭人……总之,一切在变,随后他瞳孔的颜色越变越淡,她就像中邪一样浑身无力,几乎连呼吸都不得自主了。

好似整个人落入了棉花中,被层层包裹。

“你叫什么名字?”模糊中,有一个声音在问。

“木莲,莲花的莲。”

“舒景是谁?”冷声质问。

“不知道。”

“你不是舒景吗?”

“不是,我不是舒景。”她慌忙摇了摇头,觉得头痛得要命。

“那你是谁?”那声音又问。

“木莲。”

“那你和舒景是什么关系?”

“我死了,转魂到她身体里。”

“你……”头顶那声音颤了一下,似乎又抑制不住激动,小声地自语道,“你真是我娘子。娘子,真是你。娘亲,您说得果真没错,她就是孩儿的娘子。”

“娘子?不,我不是谁的娘子。”脑子里突然浮现出燕子轩的模样,木莲胡乱地摇着头。即便她用了舒景的身体,可是,她绝不会嫁给燕子轩。迟早有一天,她会离开,带着香茗离开。

“你喜欢小妖精吗?”那人的声音多了些温柔。木莲觉得身体一暖,好像是有人将她抱住了。

“喜欢。”

“喜欢他什么?”那臂膀似乎又将她搂紧了些,虽然力度有些过大,她有些难以承受,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是挺舒服的。

“喜欢他漂亮。”

“漂亮?”那声音怔了一下,“你喜欢他漂亮?”

“嗯。”

“那除了漂亮呢?”

除了漂亮。她眉蹙在一起:“还是漂亮。”

那人沉默了,不再说话。木莲却觉得呼吸难受起来,那抱住她的臂膀,好像在挤她,让她觉得疼痛,意识也清醒了很多。

“嗯。”

“从这一刻起,你便是我的娘子。”

“什么?”狗屁,她谁的娘子都不是。

“木莲,睁开眼睛看着我,看着我,看着你的夫君。”那声音突然冷漠起来,带着一股威严和霸气,好似,真是她的夫君了。

慢慢地睁开眼睛,一张精致无比的脸便赫然出现在眼前。那碧波**漾的眸子,好似落满星光,璀璨绚烂,直挺的鼻翼下,那紧抿的薄唇上,美人裂清晰可见。

那漂亮的薄唇轻巧一勾,发出一个低哑魅惑的声音:“木莲,可有看清你夫君的模样?”

“小妖精?”她赫然一惊,话刚呼出口,唇就被堵住了。

灵舌轻柔地撬开她的双唇,探入她的口,随即似暴风雨一样地掠夺、侵略、攻占。那靡丽的清香带着醉人的霸气和男子气息由他唇齿间袭来,弥漫在她唇舌之间,倾入她的心肺。

“嗯……”她本能地抬手推开他,试图躲避,却又被他钳制得更紧,她就像一只笼中鸟一样任由他控制,不得挣扎。

不,怎么会这样?小妖精,你疯了吗?

眼角有泪水滑过,落入**的脖颈,那里留着他席卷而种下的火种,好似寒冬的红梅一样,在她如雪的肌肤上华丽绽放。

冰凉的**浇不灭,他残留在她身上的火焰,反而在他恶意的挑逗下,成了一盆油,让她身体燃烧得更旺,愈烧愈烈。

“木莲,求你阻止他,求你。”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远远地呼唤,在乞求她。

“小妖精。”泪水倾泻而出,她突然意识到,不是她在哭,而是这个身体在哭,它在抗拒他。

她抬起手臂,想要再度推开他,指尖却被他温柔地含住,细细地吮咬。牙齿带来的轻微疼痛,让她不由得浑身战栗,好似电流穿过。

衣衫被温柔地褪去,露出她漂亮的身体,月光下,她曲线优美,肌肤晶莹光泽,好似月华绽显时的仙子,巧落凡尘。

“木莲,成了我的娘子,就只能忠贞于我一人。不管你以前是谁,你的身体是谁,这一刻,你便是我颜绯色的人。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即便是魂魄,你也不得脱离于我的手掌。”

那声音霸道得让人害怕。

怎么会这样?她心里自问,是梦吗?为何连对方的心跳都是无比清晰?

“娘子,娘子……”甜腻的声音。

“娘子,娘子,你可要记得,刚才你说了,喜欢为夫的。不可反悔哦。”他声音没有刚才的冷冽和霸气,多了几分柔溺,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哄骗,“为了怕娘子忘记,为夫给你留一个记号,好吗?”

说罢,他突然低头咬住她的肩。肩头传来了刺骨疼痛,他发起了蓄意已久的攻势,开始掠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