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相见相识
初夏的清晨，阳光都带着芬芳。
路乐乐醒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漫天飞舞的花絮，在姬魅夜凝结的结界上空飞散，芳香四溢。
而自己则整夜都枕在了他的双腿上，几缕散乱的发丝落在她脸上，有些痒。他身子坐得笔直，甚至可以用僵硬来形容，双手亦放在两侧，好像是避开什么不想碰到东西。
显然，这么拘谨一定是因为她。
一夜这么坐着似乎也有些疲惫，此番闭眼的他，像是深深睡了去。
她轻轻从他身上起来，也不敢太大力，生怕弄醒了他，然后凝眉瞧着他。
这是百年来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一如当年的眉目和绝色容颜，不管是额头、眉毛、还是下颚、鼻子，每一处都漂亮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瑕疵。
她真是难以置信，这样的人，是如何长出来的。
歪着脑袋打量自己的爱人，这个动作极其不雅，但是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甚至于，她的目光一次次从他脸上一来一去，最后停留在了那微微抿起的好看的薄唇之上。
红唇如凝，犹如玫瑰绽放的瞬间，甚至于……
她看着，有些失神，然后悄然靠近，最后竟然忍不住低下头，亲吻着那张薄唇。
分外柔软的唇，丝丝冰凉，入口是难得的甘甜，本想不过是轻轻一吻便移开，谁知，内心实在贪恋这种味道，她忍不住探出了舌头。
正在这个时候，身前的人竟突然睁开了眼睛，顿时看到了一张放大的脸，姬魅夜来不及看清此人是谁，女子温柔的唇已经覆下来。
他顿时大惊，抬手要推开她的时候，感觉到女子的香舌已经撬开了自己唇，而那一秒，他身体竟然犹如电流掠过，根本就动弹不得，脑里更是一片晕眩。
本能能做的，反倒是不由自主地反吻住了她。
感觉到对方的配合，路乐乐大惊，没想到这个时候姬魅夜醒来，一想到自己此时的身份，她忙退开。
身前的人离开，姬魅夜这才看清对方是谁，不过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个。
两人四目相对，竟然不约而同地别过头，不去看对方。
路乐乐悄然地看着姬魅夜，赫然发现对方从耳根都红到了脖子上，看上去，真是分外的可爱。
姬魅夜站了起来，还是没有看路乐乐，转身从走廊离开，进了原来那间厢房。
路乐乐赶紧跟上，看到姬魅夜此时手里拿着一把梳子，正在替那具尸体梳头。
路乐乐走了过去，没有做声，却发现姬魅夜面色十分难看，已经由刚才的绯红变成了煞白。
看他这样子，路乐乐一眼明了，估计这会儿他心里懊恼亲了她，十分自责吧。
“待会儿，本宫让珈蓝送你回君上那儿。”姬魅夜停下手里的动作，冷冷说道。
路乐乐一惊，忙上去拉住了他的手，然后在他手背上写着：我不回去。
如果回去了，那七日之后，她就永远都在那聚魂珠里，再也出不来了。
看到她脸上的焦急，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姬魅夜心里一阵抽痛，不忍多看，低着头强忍着，认真地给怀中的女子梳头，“本宫如果不送你回去，就算你是最完美的人偶，可到底也是人偶，七日之后，你也成了灰烬，烟消云散。”
不！路乐乐拉住他，怎么也不放开，心里想着该如何让他想起自己。
她指着怀里的人，又指向自己，然而不管她如何，姬魅夜都茫然地看着她，最后干脆就不看她了。
“你在这里，本宫实在心情不好。”终于，帮那具尸体完整地梳好头之后，他拉着她，将她推出了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看到这个情景，路乐乐了解姬魅夜，他一定会送她回去的。
想到这里，她只有不停地拍门，可是，姬魅夜怎么也不出来。
过了许久，自己也累了，路乐乐看了看院子里的摆设，自己发了狠，如果不逼着姬魅夜见自己，那恐怕就没有机会和他再见了。
咬着唇，她灵光一闪，拿起旁边的一个花盆开始砸了起来，顿时，院子里一片狼藉，不久之后家丁赶来，却没有一个人来拦住路乐乐。
“这个，我的姐姐，你在做什么？”珈蓝终于赶了回来，一眼便看到了路乐乐正打算拆了院子，赶紧抱住她。
“你怎么了？”看到她脸上的悲伤，珈蓝又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你惹殿下了？”
路乐乐点点头，然后指着门口。
“你想见殿下？”
和一个不能说话的人偶交流起来，的确是十分困难，不过珈蓝很快弄懂对方的意思，劝了两句，生怕她又发狂砸了这院子，便硬着头皮去敲门。
大约半杯茶的工夫，珈蓝出来了，脸色不是很好看，拉住路乐乐道：“你跟我走吧，我送你回去。”
没想到珈蓝也要赶她走，路乐乐顿时慌了，然而，一个人偶，就算是完美，会笑，会怒，然而却是不能哭。
珈蓝叹了一口气，走到路乐乐面前，拉住她，“来，跟我走。”
路乐乐站在原地不动，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厢房，脚仿佛生了根一样。
“你站在这里，殿下不会出来的，难道你想他一直待在里面？”珈蓝又轻轻拉了拉她，发现她头发还有些凌乱，上面沾着白色的碎花，抬手帮她抹去，动作轻柔。
是的，她要是站在这里，以姬魅夜的个性他定然不会出来，甚至可以倔强地待在那里一辈子。
路乐乐唇角有一丝苦笑，跟着珈蓝离开，走出了这个院子。
珈蓝并没有带她去很远，只是去了另外一个院子，里面的摆设和这边也是一样，两人坐在小桥边，看着池子里的睡莲。
“你知道君上带你来的原因吗？”
珈蓝其实试着去找过君上，然而，对方却躲着不见，真如他说的，最后一次相见。
路乐乐点点头。
“那你进了那个屋子，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知道，路乐乐点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说那个就是我。
珈蓝不由一笑，“她不是你，你也不是她。她叫路乐乐，是殿下的爱人。”珈蓝说到这里，口气突然压低，这个时候，路乐乐才发现，他手里拽了一根干草，用力地握紧，那手指发白。
他的声音很轻，有些飘渺，似乎极不愿意提到这件事，“那个女子，在一百年前就死了。”
“你看，这些花好看吗？家丁说是紫色的睡莲。”他话锋一转，又指着池中的花，“你看是不是紫色？”
路乐乐不明白为何突然冒出这个问题，便点了点头，却看到对方笑得更加凄然。
“那个女子走了之后，殿下的世界从此就没有了颜色，我们看不到这睡莲是紫色的，甚至也忘记了紫色是什么样子。过去一百年，见证了那场死亡的我们，永远只记得漫天的红色，圣湖中绽放的红莲，还有她死去的时候，满身殷红的鲜血。”
“殿下在一千年前，曾因为太过痛苦而尘封了自己的记忆，忘记了她。一千年后，命运还是让他们在一起，然而，她还是死了。而这一次，殿下怕自己忘记，怕自己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一百年，他几乎又从来没有休眠过。”
第一次是为了忘记，第二次是为了记起……
“她死的时候，殿下整整昏迷了半年，君上告诉他，那个女子百年之后会回来。于是殿下守着清鸢又等了一百年，然而，现在是一百零八个年头了，她都没有回来。”
清鸢……听到这个名字，路乐乐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抓住了珈蓝，张着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珈蓝看到她情绪激动，那手指都要抓破了他的皮肤，而且对方不放手，眼中闪过异样的光。
她的清鸢，她的清鸢，还活着啊。
她想不到，清鸢还在，她的清鸢还在。
珈蓝不知道她为何这么激动，只是抬手摸着她的头发，“现在，殿下越发地绝望，然而，君上却把一个有意识的人偶送来。这样不会让殿下开心，反而只会让他更难过，更伤心。”
“你长着和她一样的容貌，眼神相似，甚至有些动作也相似，然而，在殿下的心中，谁也不可能取代那个女子，一千年前，他是这样，一千年之后，还是这样。你懂吗？”
路乐乐忙点头。她懂，她什么都懂。
但是，她现在想知道，清鸢在哪里？
“啊……”她张开唇，喉咙撕裂般的疼，然而还是发不出一个字。
她在珈蓝手背上写了几个字，然而珈蓝还是一脸茫然。
猜字游戏是在正王府为了教好小鸡少爷，她每日必和他玩的游戏，所以姬魅夜一猜便中。可是珈蓝不懂啊。
“你到底要说什么？”珈蓝皱起眉头，看了看天色，“算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到了黑森林，将你放在那儿，君上自然会来接你。”说着，拉起路乐乐就要走。
路乐乐一看，整个人都慌了，忙抱着珈蓝的手臂，摇着头。
“你怎么不走呢？刚才我说了这么一堆话，就是为了让你明白，你不能待在这里。”
路乐乐咬着唇，看了看四周，然后找了一截树枝，在地上画着：我想去看清鸢，看了清鸢我就走。
“什么？”珈蓝大惊，怒道：“你要看清鸢？你怎么能看？你现在就跟我走。”
此时，像是触动了珈蓝的底线，珈蓝揪着路乐乐的衣服就要走，就在这个时候，对方似乎看出了珈蓝的怒意，她膝盖一屈。
“你要做什么？”看到路乐乐几乎就要跪下，珈蓝一把将她扶起来，却看到她双眼中似乎有一丝氤氲，犹如眼泪般晶莹。
那一瞬，珈蓝所有的防御全部坍塌，他如何能拒绝，又如何能让她下跪，即便她只是一个人偶，然而，她始终像路乐乐啊。
“好，我带你去。但是，能不能看到，那可是你的造化，而且，记得你答应的，要离开这里。”
清鸢生下来不足七月，若不是聚魂灯，那孩子早就保不住了，如今，百年过去了，殿下为了保护清鸢，又找来了传说中的红莲，将它放在里面。
红莲具有灵性，除了殿下和珈蓝过去，那红莲永远都处于闭合状态。
所以，珈蓝清楚，就算带她去看，她什么也看不到。
然而，他也明白，既然她这般执着，至少去了她才真的愿意离开。
路乐乐跟在了珈蓝后面，一脸忐忑，脑子里开始猜测清鸢是什么样子，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但是又想想，一百年过去了，清鸢又是……
苦笑，一百年过去了，她错过了清鸢的童年，甚至错过了他所有成长的经历。
一百年过去了，她竟然有些害怕和惊慌了。
她的清鸢啊，她的孩子。
然而，不管怎样，哪怕对方已经是一个垂暮老人，终究还是她的孩子。
心里苦涩难耐，路乐乐穿过了重重回廊，才猛然发现，清鸢的院子外面竟然有十几重结界，根本就是将他隐藏了起来。
这个结界，让路乐乐突然有些不安了。
珈蓝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路乐乐，“清鸢在里面。说好了，能否看到是你的造化，但是，进去了之后，你马上就要随我离开。”
殿下要是知道他将她带到了这里来，非杀了他不可。
嗯。路乐乐激动地点点头，走了进去，她抬手拨开一团团厚重的雾气，看到了一个小院子。
院子里光线很暗，所有的光都集中在了那一汪冒着白光的池子里，好似水下有无数盏灯一样，柔和的光又将池中一朵巨大的莲花包围住。
那莲花很大，花瓣犹如水晶一样晶莹剔透，花瓣层层展开，最里面的几片却是合拢的，像是包裹着什么。
可是……清鸢在哪里？
路乐乐茫然地看向珈蓝，珈蓝叹了一口气，“清鸢就在那朵莲花里。”
话音一落，路乐乐身子一个摇晃，难以置信地盯着珈蓝，从对方的眼神中她看得出来，他并没有撒谎。
不然，姬魅夜怎么会在这小小的地方设了十几层结界。显然，他在保护什么。
身子犹如受到了重击，她整个人都跌跪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池中的莲花。
怎么会？
清鸢竟然在莲花里面？
难道是……
路乐乐咬着唇，忙爬了过去，将手伸向池中的莲花。
珈蓝并没有去阻止，因为，路乐乐根本就够不着莲花。
不知道是何种原因，在路乐乐爬向池子边的时候，包裹着清鸢的莲花竟然向路乐乐漂移过去。
珈蓝大惊，忙走过去，路乐乐已经够着了莲花。
不仅如此，那莲花最后几片花瓣竟然在没有任何灵力的情况下，自动绽开了。
此时，珈蓝站在旁边，已经惊得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花的中间，躺着一个婴儿，淡色蜷曲的头发犹如他父亲当年一样，小小的身子整个只有巴掌大小，通体透明，甚至可以看见里面的内脏，尤其是那颗小小的心脏。
他紧闭着双眸，眉毛淡得几乎看不到，然而睫毛却是格外密长，如此可见，他长大了定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然而……
路乐乐伸向清鸢的手颤抖不已，似乎害怕自己一碰到清鸢，那小小的身子就会像水晶一样碎掉。
她的清鸢，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她将孩子捧了起来，有些许温度，证明它还有生命特征。只是……目光落在那小小的身子上，路乐乐全身在不停地战栗，发丝落下，遮住了她的脸庞，让珈蓝看不到她的情绪。
豆豆，娘亲来了。
她将孩子抱在怀里，然后揉捏着它的小手，吻着它的小脸儿。
豆豆，怎么不踢我？你要是不动，这一次娘亲真的要揍你了。
一百年，一百年，她的豆豆，还如当初一样。
只是，这个时候的豆豆，已经沉睡了。
珈蓝看到跪在地上的女子，突然醒悟了过来，忙大声喊道：“快放下清鸢。”
女子一听，下意识地抱着豆豆往后面缩，茫然地抬起头，那一刻，珈蓝再次被怔住。
因为，那女子此时双唇颤抖，那双宝石般的眼瞳竟然盛满了泪水。
她看着他，眼睛里有难言的悲戚和痛苦，还有质问，更多的是绝望。
泪水滑落，女子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将清鸢抱得更紧。
“你……”人偶怎么会哭，怎么会有眼泪？
那眼泪，那样的伤心，像是一个无助绝望的母亲一般。
此时，女子的手不停地抚摸着孩子的周身，她发不出声音，然而珈蓝听得出，她好像很想说什么。
一个有意识、甚至会哭的人偶。
“你……你到底是谁啊？”珈蓝走过去，跪在路乐乐身边，看着无助哭泣的她，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路乐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不时地吻着它冰凉的小脸儿。
“放了她！”正当珈蓝不知所措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冷厉的声音，还没有等到回头，那人已经闪过来，一把从路乐乐怀中抢回了清鸢。
姬魅夜看着怀里的清鸢，焦急地检查了一番，确认了孩子没事之后，才将他重新放回了红莲之中。
路乐乐一看，忙要上前阻止，想要将清鸢抢回来，却被珈蓝生生地抱住。
只有发出呜咽的声音，不停地挣扎，然后悲痛地看着姬魅夜。
她好想知道，清鸢为何会这样？
然而，看着姬魅夜，她无法上前问他，无法知道，当初他明明答应了要好好照顾清鸢，然而……
莲花游回了池子中心，花瓣一片片合拢，路乐乐低头咬了珈蓝一口，挣脱开他，冲了上去，然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
仅仅是一声，甚至听不清是什么字，路乐乐已经感觉到血腥的味道涌向了她喉咙。
君上说了，她只是人偶，不能说话，而这一下，她的嗓子竟然真的裂了。
姬魅夜这才看向她，目光落在她那双凄然的泪眼上时，心里一震。但这个时候，他心里的怒火远远胜过了震惊，因为，他早就下过命令，除了他和珈蓝谁都不可以靠近清鸢。
就算是君上，他也从来没有告知对方清鸢的情况。
现在，这个女人竟然跑到了这里，还……
拂袖，姬魅夜匆匆出了院子，路乐乐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上。
她要问姬魅夜，清鸢到底怎么了？
珈蓝大气不敢喘，此时，他明显看得出，殿下是真的生气了，那周围凝结成的杀气，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身后的结界再次凝聚而起，犹如火焰一般，珈蓝赶紧散开，才注意到路乐乐去追殿下。
时间已经是中午，艳阳高照，百花齐放，碧蓝色的天空中几朵白云随风飘过，院子里芬芳四溢，高大的槐树，一串串白色的小花，如雪般飞扬。
路乐乐看着前面疾走的人，一把扯住了对方的衣袖，看着他。
“不要以为，你有她的面容，本宫就真的对你下不去手！就算你是人偶，本宫亦能让你生不如死！”姬魅夜的声音在发抖，看着路乐乐的目光果真带着杀气，然后挥袖，轻轻将她丢开。
她整个人摔在了走廊上，身体像是要散架一样疼痛，但是，一看到姬魅夜抬脚要走，她再度从地上爬了起来，追上去。
此时，他们又重新回到了那个院子，在那个小石阶上，昨晚，她还在他怀中。
“珈蓝！现在送她回君上那儿去！”他自己需要静一静，这个人偶他一眼都不想看到。
明明当时自己可以一掌把她杀死，然而，她的眼泪，却让他觉得心碎，甚至觉得熟悉。他就要分不清了，觉得自己已经在这个人偶到来之后失去了理智。
一个可以哭、可以笑的人偶，君上，你到底要做什么？
“走吧。”珈蓝抱住了路乐乐，知道如果再不走，后果不堪设想，也由不得路乐乐反抗，抱着她，丢在自己的背上展翅冲上了天空。
“唔！”在腾空而起的同时，背上的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声。
那一声，竟然像一把利刃般刺进了姬魅夜心头。他猛地坐在了石阶之上，扭头看着地面，却在地上看到几行再也熟悉不过的字体。
如果你爱我，百年之后，
请你带上一颗真心，一身清凉，
我定以最美的姿态静候你的到来，
哪怕错过花期，也不离开枝头，
只求你能认出我。
他认得这首诗，认得这个字，更认得那石阶上用石头刻的——小夜，我爱你。
头顶上，她的哭声还在萦绕，凄凉无比，时那样的熟悉。让他想起了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
小夜，小夜……这世界上除了一个人还有谁会喊他小夜。
百年之约，这首诗，只有一个人教过他。
在手心里写字，然后去猜，只有一个人和他玩过。
离开时，对着他做加油的动作，明明也只有那个人会这样做。
而这个世界上，谁会抱着清鸢那么悲伤地哭泣？
百年之后，只求你能认出我？
血液在身体里顿时翻腾，他站起来，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君上，君上，你！你竟然真的将她送回来了，还以这样的方式。
“殿下！”也在同时，空中突然响起珈蓝惊慌失措的声音。
姬魅夜抬头，看见那个女子突然从珈蓝背上站了起来，展开双臂，纵身跃下。
他心里瞬间明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的妻子，除了她，谁会疯狂得连命都不要。
她青丝飞扬，红色的衣衫翻飞，犹如蔷薇绽开的瞬间，美得让他移不开眼睛。
点足掠上，他迎上去，将她一把抱在怀里，踩着风，缓缓落地。
她的双手反抱住了他，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不放开。
路乐乐也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他会接住她，那个时候，她只是告诉自己，不能离开，再也不能离开了。
“百年之后，只求你能认出我？百年，可是你迟到了八年啊。”他松开她的腰身，捧着她淌满泪水的脸，说道：“你迟到了八年啊。”
她惊讶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而这个时候，他已经低头咬住了她的唇，然后呢喃道：
“你晚了八年啊，我的妻，路乐乐。”
怀里的聚魂珠赫然裂开，万丈光芒照亮了整个府邸，七色彩虹横跨蓝天，绚烂无比。
天空五彩斑斓，绚烂璀璨，一时间，上空的珈蓝不由得抬手挡住眼睛，透过指缝看着下面的情景。
姬魅夜迎风而立，银发白衣翻飞，而他怀中的女子，突然犹如花瓣一样裂开，一片片的飞舞在空中。
与此同时，一粒珠子在空中缭绕着蓝色的烟，也瞬间破裂。
“乐乐？！”姬魅夜发出一声惊呼，才看出那竟然是百年前的聚魂珠。
珈蓝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纵身掠下，已经看到姬魅夜冲进了原来的厢房。
沉睡百年的女子躺着的地方，蓝烟缭绕，那苍白的脸有了些生动的红晕，那紧闭了整整一百年的双瞳，终于缓缓睁开。
果真是她啊！珈蓝没有再看里面的情景，而是合上了房门，转身走了出去。
彩云并没有散去，珈蓝抬起头，眯眼看着天空，阳光如此美好，百年的等待，终究是有了结果。
乐乐，你回来了！
珈蓝笑了笑，再度展开翅膀，掠上高空。
半月后的皇城依旧明朗，很早的时候，府邸的门便打开了。
家丁早早地将那些从西域买来的西番莲一直沿着石阶摆放在了门口。
不久，两个人影慢慢地走了出来，确切地说是三个。三人很快到了皇城街道，这里四季繁荣，各处商铺早早开市，已经人来人往。
走来的三个人，穿着和常人一般的衣服，周身却透着一种逼人的贵气。
其中两个人看似夫妻，男子一头墨色的头发，仅用一条绸带挽住了发尾，身边的女子头发也是简单地向后束起，除了发带和一枚红色的簪子，没有任何修饰。
两人面容极其好看，那男子眉目如画，一双眼睛犹如清水般清澈，然而却让人不敢直视，似乎一眼就要掉进那水中瞬间溺亡，而且，微微扬起的眉尾，自然溢出一种说不出的邪魅气息。
他的眼神却一直落在身边的女子身上。那女子梳着整齐的刘海，一双眼瞳如星辰般明亮，亦清澈干净，瑶鼻红唇，十分精致，若不是那闪动的大眼睛，倒会让人想起橱窗里漂亮的人偶娃娃。
“你干吗这般看着我？这还是在大街上。”感觉到他的手还在自己腰腹上轻轻揉捏，路乐乐的脸不由一红，小声道：“很多人都看着我们呢。”
自己刚清醒的几日并不能起床，足足调养了三日，才勉强能走动，半月后，他终于带着她来集市。医书上说这样有助于她活络筋脉，不想这么多年，他竟然学会了医术。
“那又如何，我看的是我的人，与他们何干。”他挑眉，搂紧了她的腰腹，“你身子这般弱，出来走动自然是有好处的，而且，这么热闹，你心里也会畅快。”
“嗯？你也知道？那为何前几日不将我放出来？”“那不是说了，你身子弱嘛？”他低头在她耳边说道，眉眼含笑，眼眸里流光溢彩，倒是让她脸一红，低着头，笑着埋怨，“知道我身子弱，却缠着不放？”
话音一落，他竟然咬住了她的耳朵，顿时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脖子上，她忍不住缩着脖子痒得笑了出来。“要不，现在将你抱回去继续缠着。”他声音很轻，尾音上调，极其邪恶。
前几日她身子完全康复，他终于按捺不住，一次次将她吃干抹净，甚至彻夜缠绵不休，让她最后连连求饶，他才依依不舍地放了她。
然而，那并不仅仅是甜蜜的缠绵，她能看到他眼中压抑的疼痛还有怜惜。
他身体苍白，她能感觉到他的颤抖，似乎巨大的痛苦被埋葬在了身体里，而这一刻隐隐可见。他的占有，不过是想证明她的存在。
他一次次地轻吻着她，在掠夺的同时，用霸道却又是乞求的眼神让她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小夜，小夜……一夜的欢悦，更多的却是眼泪。
最后，他紧紧抱住她，手臂几乎将她身体碾碎，两人发丝缠绕，裹住了彼此的身体。
唇齿之间，血腥的掠夺，泪水漫过，那种滋味终身难以忘怀。那几日，两人除了缠绵，彼此间竟然说不出多余的话，仿佛，这最原始的人类欲望，更能表达对方的心情。
曾经爱过，曾经痛过，也曾经伤害过，千年的轮回，百年相约。
哪怕是错过花期，都不离开枝头，也要等待你的到来。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反握住了他的手，脸上仍旧有羞涩的绯红。
“别闹了，不是说要买东西吗？”她小声地哄道。“嗯，你挑，让珈蓝拿着。”
珈蓝手里抱着一堆东西跟在后面。
过几日，他们打算离开南疆，前去塞北，给清鸢的红莲就是在那十万里之外寻的，这一次，也是为了清鸢，他们打算离开南疆。
不做什么殿下，也不做什么公主。他们打算北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开一个药谷，偶尔出谷免费替百姓看病，这是她和他很早就期待的生活。
因为要离开南疆前往塞北，离开之前，她的确也想买一些东西做纪念，或者，她更期待和姬魅夜一起逛街，买一些适合自己的东西，其实，享受的不是买东西的愉悦，而是普通人的幸福生活——平凡夫妻，柴米油盐。
至于珈蓝，路乐乐也曾考虑让姬魅夜给他自由。
然而，所谓的自由是什么，对于珈蓝来说，天大地大，四处为家，况且那种漂泊的孤单，谁能体会。而且珈蓝根本没有想到过离开，千年来，陪在姬魅夜身边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更重要的是，路乐乐也清楚，姬魅夜虽然时不时地欺负他，但从心里说，珈蓝不是仆人，而是亲人。
“珈蓝，你来。”在一家衣料铺子里，路乐乐将珈蓝拉了过来，将一套雪青色的衣服在他身前比了比，“这衣服挺适合你，塞北那边天气和这儿不一样，此地偏南，产丝绸，塞北那边却没有。这料子贴身，穿着舒适，以后要买，估计得等有商人路过。今日你自己也多选一些。”
珈蓝刚要点头，却感觉到两道带着煞气的目光盯着自己，也就不敢应声。
倒是路乐乐看到了，她拉住姬魅夜，在他手上捏了一把，“别老这么小心眼儿。”
“我什么都没有说。”姬魅夜装出可怜的样子，委屈地说道。
“你没说，但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她笑了笑，走到柜台处，吩咐掌柜的将衣物包起来，说完，就瞧见姬魅夜和珈蓝站到一块儿。
因为站位，路乐乐看不到姬魅夜的表情，不过，却看到珈蓝有些无奈的样子。等掌柜结好账，路乐乐喊珈蓝付账，一眼瞟到姬魅夜脸上有一丝狡黠的笑。
“他说什么了？”
“殿下说要给我娶亲。”珈蓝无奈地说道。
“啊？和谁？”
“不知道。”
路乐乐嘴角一抽，就知道姬魅夜会为难珈蓝，想了想，却也没有当一回事儿，那人这么做不过是让自己心里平衡，不满意刚才自己为珈蓝责备了他。
“小夜，这丝绸真好，摸上去丝滑柔软而且色泽漂亮，将这个也订了，回去我给你做一件衣衫。”
姬魅夜一愣，忙上来拉住路乐乐的手，笑嘻嘻地说道：“会累到你。”
“只是为你做，又不会为他人做，自然不累的。”
她笑了笑，果然看到他双眼放光，马上搂着她的腰冲着珈蓝笑了笑。这以后，姬魅夜果然再也没有提过让珈蓝成亲的事情。
三人买了些东西，似乎有些多，雇了马车先将东西送回去，三人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去河边的小楼上坐坐。
“刚才一路上你都在看什么？”坐下后，姬魅夜倒了一杯茶，放在路乐乐手里，走得有些热，她脸上有了薄汗，脸色十分红润。
路乐乐探出头，看着熙攘的人群，“我刚才觉得有人跟着！”
“有人跟着，我和珈蓝早感觉出来了。”姬魅夜笑着安慰道，顺手又将她拉进怀里，包抄着她的腰肢，看着下面的风景。
初夏，河边种满了槐树，一串串白色的碎花在绿叶间摇曳，甚为好看。
而他却是不顾前面风景，唇贪恋地落在她额头上和发丝上。
因为是雅间，珈蓝并没有进来，安静地守在外面，路乐乐低声呵斥他一番，也知道他不会罢休，便任由着他。
“再过几日就要离开南疆了，一直没有去看溯月，也没有去看若云。”
“看了只会伤感，还去吗？”
这时，路乐乐脸上露出了一丝忧伤。
是啊，百年之前，若云身中剧毒，虽然想尽办法将她救活，却留下了病根，后来嫁给了青王世子，两人恩爱二十余年，生有一子一女，但是若云终因旧病，逝世的时候不足四十岁。
而溯月，那日她也见到了。一眨眼百年，她什么都没变，而他却变了，如果见面，未免又是伤感一番，倒不如就这样离开。“那明日，我还是去看看若云吧。”
“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不过，你该是饿了吧，多吃些东西。你身子弱，要多休养，这里去塞北至少要旅行半年或是八个月的。”
“嗯。那地方可找到了？以后我可是要当医生的。”
“找到了，百年前为清鸢寻红莲时我就注意到那个地方了。那地方风景优美，外人出入谷都非常难，你若是出谷义诊，我就当你助手。”
“就你当我助手？”她惊讶地看着他白皙干净的手，不由笑道：“我还真不敢相信鬼姬殿下的手竟然用来抓药，熬药。”
“谁说我抓药，熬药？那是珈蓝的活儿，我只负责在旁边看着你，护你安全。”
她挑眉，极力忍住笑，“果真如此啊。”
“不过，要是娘子提出来，那为夫也照办的。”
“什么都照办？”
“嗯。”
“那你赶紧把你的手收回去吧。”那双不安分的手……她扶额，头疼。
“不。”
闹了一番，吃了点东西，三人继续逛了一会儿，或许是因为心情好，路乐乐表现出了女子独有的购买欲。
但是买东西最多的倒不是她，反而是一直站在旁边的姬魅夜，一旦注意到她目光多停留在某种物品上，他一概让珈蓝打包回去。
什么簪花啊，玉镯、布匹、胭脂甚至于糖葫芦，他一个都不放过，最后珈蓝不得不自己亲自送回去。两人也累得又找了一处歇息，这个时候，已经黄昏。
晚风徐来，槐花一点点飘来，散落在两人的身上。
河对面，突然响起了孩童的欢笑声，路乐乐不由得抬头看去，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小货摊，小货摊儿上挂着精致的面具、拨浪鼓、风筝、陀螺，引得孩子们一阵哄抢。
“那陀螺和我小时候玩过的一样。”路乐乐不禁说道，心里却是阵阵发疼，她多希望，等豆豆长大了也陪他一起玩陀螺，但是她又怕等她老去的时候，她的豆豆还是豆豆，长不成清鸢。
“乐乐，你喜欢那陀螺？”
“嗯。”她刚点头，姬魅夜已经点足掠起，踩着水，犹如翩鸿一般飞向那小货摊儿，像孩子似地蹲在那儿挑选陀螺。
远远看着他那个样子，她不免好笑，觉得他这么多年了，孩子气一点都没有变。
也在此时，路乐乐再度觉得有人在身后盯着自己，一回头，果真在人群中看到一个身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