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置之死地

路乐乐隔着帘子看着若云和溯月他们,手里拿的是凤息昨日送给她的骨牌,那些娃娃早就被凤息收了起来,因为她已经不记得了。

对骨牌的好奇,胜过对外面两个陌生人。

待他们走后,凤息掀开帘子,看到她还是坐在位置上,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摆弄着骨牌,神情认真。

“乐丫头。”凤息轻轻唤了一声,地上的女子忙抬起头来,“你看我摆对了吗?”

“嗯,摆得很好,来。”走过去,将路乐乐牵了起来,拉着她的手走了出去,沿着白玉石阶,缓缓地走到了围栏上,刚好能看到溯月和若云走到下面的石阶处。

“你看,穿白色衣袍那个是溯月世子,他旁边的那个是若云郡主,你记得他们吗?”

女子茫然地摇摇头,目光却是一直落在他们身上,蹙着的眉似乎要在他们身上找到一丝熟悉的印象。

“不多日,溯月就要成婚了。那个时候我需要出去,为婚礼祈福,要离开月重宫一天。”

她猛然回头,警惕地看着他,“那我呢?”

凤息脸上有一丝为难,“那日我让书莲陪着你,待在厢房内,哪儿也别去,我很快就回来。”

话没有说完,她猛地将手里的骨牌摔在了地上,瞪着他,“不行,我也要去,你说了会一直在我旁边。”

“但是那种场合,我没法带你去。”

“为何?我不喜欢这里……”

凤息叹了一口气,远远看着汮兮朝这边走来,脑子里不由得灵光一闪,好像想起了什么,”也罢,谁也不知道那日会发生什么事,带着你在身边,总比将你放在月重宫安全些。”

世子殿下婚礼,可以说是近年来皇室最重要的日子,更何况,溯月也是在他身边长大,他亦将他看作自己的孩子,让那孩子有一个好的归宿,也是那个人的愿望。

那个人……凤息扶着额头,有时候,他不清楚,自己是谁了。

未然,为何你的感情这般强烈,让我难以控制。

委身将地上的骨牌一一捡起来,骨牌上还有旁边女子手心的温度,握上时,他也觉得甚为温暖。

“别发脾气了,记得啊。”

“你若丢下我,我便发脾气!”她别开头,躲开了他的视线,目光冷冷地落在朝这边走来的女子身上。

“我不会丢下你。”他抬手揽住她的肩,长叹了一口气。

“那姐姐是谁?长得可真漂亮。”看清汮兮面容时,旁边的女子欢喜地叹道,“比若云郡主还美了。”

“那丫头,你觉得是她好看,还是你好看?”听到她突然这样赞扬,凤息不由得抿嘴一笑,低着头打量着她。

此时,正值正午,深冬的阳光如碎银般落在她的头发上、眉睫上,让她本就白皙的脸看起来十分莹润,一时间,他觉得有些挪不开眼睛。

“那个姐姐好看,你看她眉心,还有一粒红痣。”

汮兮走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路乐乐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仔细一听,方才明了原来对方是在谈论自己。

早几日她就知道凤息在路乐乐药里做了手脚,此时,看到路乐乐陌生的眼神倒也不意外,然而眸色中的警惕却是不敢松懈分毫。

“可有了花清语的消息?”

因为祭祀一事,需要耗尽巨大的灵力,月重宫的结界显然不能像之前那样安稳,如果路乐乐在这里,凤息完全不放心。

本该早来的花清语已经消失很久,凤息此时又急需她手里的聚魂灯,因此难免有些急躁。

两人谈话,路乐乐自然听不懂,凤息便安排她坐在旁边,看着她玩骨牌,时不时地拿一块替她摆上。

“没有,这几日一直都没有看到她,幻影也出去找过了,我怕是君上找上了她。”

拿着骨牌的手顿了顿。

凤息抬起头看汮兮一眼,汮兮心里顿时一颤,安静地站在旁边。

“那姐姐,你也来玩。”路乐乐抬起头,将骨牌递给汮兮。

汮兮迟疑了片刻,接过,坐在了路乐乐身边。

远处有急促的跑步声传来,凤息抬头,见书莲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脸上还有汗。

看到路乐乐玩得认真,凤息没有多言,吩咐书莲在旁边好生看着路乐乐,自己疾步离开。

汮兮也只得放下了骨牌,身子往路乐乐身边凑近一些,“神乐,你可知道,姬魅夜并没有死。”

路乐乐抬头看她,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不过那神情看起来像是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他不仅活着,据说还要成亲了。”说到这里,汮兮神色突然一凛,手指猛一用力,黑色的骨牌顿时变成了粉末。

然而,身前的女子,黑色的眼瞳仍旧没有一丝波澜抑或涟漪,好比一张干净无比的镜子,可以倒映出汮兮瞠目的狰狞表情。

汮兮当然有了花清语的消息,而且有了更多的消息。之所以不告诉凤息,是因为汮兮深知,对方危险得靠不住。

看到她这个样子,路乐乐突然发出一声轻笑,似乎带着无比的讥讽和嘲弄。没等汮兮从自身的痛苦中反应过来,路乐乐甩了甩手里的骨牌,道:“看到没,你输了。”

这一句话,像是惊雷一样落在汮兮身后,她整个身子浑然一颤,骨牌的粉末缓缓从指缝滑落,看到旁边的女子笑得一脸妖娆。

只是,那双黑如墨的眼瞳,依旧纯真无邪,看不清真假,倒映着的只有自己呆滞的脸。

再一看,女子手中的骨牌放在了桌面上,纤指一点,“这里,你输了。”

低头看去,汮兮曾落牌,不经意落入了她之前摆的四区阵里,输得完完全全。

喉头一阵腥甜,汮兮不甘地站了起来,一回头,看着凤息远远看来,那双湛碧色的双瞳投来了一丝警告。

不敢再做过多的停留,她转身慌忙走开,想到身上还有凤息落下的伤,至今未好。

如今,她必须完整地保留好她这个身体,等着七魄归来,才有能力将全部的仇恨都宣泄出来。

而且一个身体一个魂魄,如果没有绝世的聚魂灯,就算她的魂魄回来,身体残了,也只能悲惨地变成孤魂野鬼,永不见天日。

“咳咳……”

只是……那一句输了,还历历在耳。

路乐乐说的输了,难道仅仅是说她在骨牌上赢了自己吗?

还是指姬魅夜成亲之事,她都不知道那个将嫁给姬魅夜的人到底是谁!

输给了谁,自己竟然都不知道。

看着那个突然奔走的身影,低头认真下棋的路乐乐一手轻轻拂过自己凸起的小腹,另一只手则抚摸着被汮兮碾碎的粉末。

半晌,她像是累了,终于抬起头,眯眼看着月重宫的方向。

圣湖依旧平静,犹如一面镜子,倒映出头顶白云朵朵的蓝天。

可又如何,终究是冬天。

看她要起来,此时六月身孕的她行动不便,书莲飞快地跑了过来,将她扶住。

“夫人。”

与此同时,骨牌都倒下,书莲看到骨牌下有一行用粉末堆积成的字——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个时候书莲小,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更不懂的,是当年的路乐乐在那样的境况下竟然会留下这么一行字。

直到几日后看到那一场血染的婚礼,他才恍然醒悟,可是,一切都迟了。

入夜,幻影的身影在空中久久徘徊。

那是多久之前看到那个蓝色身影了,明明就是在前不久,看到他出现过,然而重新寻了几日,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此时,汮兮正站在林子里,焦急地等候。

因为重伤,她不时发出轻微的咳嗽声。

等了约莫两个时辰,才看到花清语款款而来,脸上有着她非常不喜欢的冷漠神情。

“如此慢腾腾,你最近在搞什么鬼?”

“你留下信号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花清语笑了笑,眉宇间有一丝高傲。

漫不经心的神情倒像是在看一出好戏——她承认,所有的戏都是她编导的,而如今看到汮兮这番模样,她真的有种淋漓的快感。

其实真要问她内心最恨的人是谁——莫不是自己这个妹妹了!

“你的聚魂灯呢?”汮兮惊讶地问道。

“送给姬魅夜了。”

“姬魅夜?你……”汮兮一时愣住,“花清语,你和姬魅夜有联系?”

“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他没有死,怎么知道他不仅没死,而且活得很好,甚至要成亲了?”

“不会!姬魅夜早就想杀你了!”汮兮镇定地说道:“要知道,今日这个局面可是你造成的,如果见到你,他杀你十次都不够。”

“错,事实上,现在他要杀你才对。”花清语笑着打断了她,“汮兮,我的目的是你,和因为你而死的白族。我是策划了一切,可是,我没有做什么,我不过是牵引。而你,才是一路不断朝他们下毒手的人。”

说完,花清语看了看身后,珈蓝款款走出来,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出现,证明了花清语的话——她的确是和姬魅夜在一起,他并没有杀她。

呼吸停滞在心口,汮兮突然觉得自己像被最熟悉的人从后背狠狠地插了一刀,她厉声尖叫道:“花清语,你背叛我!你挑拨我和姬魅夜,自己却趁机而入!原来,你一开始就在骗我,说什么要我看清姬魅夜的真面目,其实……”

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汮兮往前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花清语,“你利用我!”

花清语抿唇一笑,“如何,背叛的感觉如何?这才刚刚开始你就这么难受了?如果我的行为对你来说叫背叛,那原来你做过的事情呢?相比起你,我的行为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更何况,汮兮,你早想借凤息之手杀了我吧?”

幻影疾步掠下,将汮兮扶起来,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充血的双目盯着花清语,一张口又吐出一口鲜血。

花清语也不多说,因为有些东西对于她们两个人来说才刚刚开始。

好戏刚开始,就说了结局,那就没有让人期待和惊喜的了。

珈蓝给花清语递了一个眼神,花清语意会地点点头,笑着说:“今晚你来是不是问我姬魅夜到底要和谁成亲?”她妩媚一笑,“告诉你吧,其实,那个人是我。”

说罢,花清语踩着步子转身离开。

身后只留下汮兮的嘶声咒骂。

林子里传来了无限凄厉的叫骂声,像是某人绝望的哭泣,更像是什么东西狠狠地击打着花清语的心。

汮兮,你感觉到痛了吗?一种被亲人背叛的痛?

当初的你考虑到我白族一百多人的性命,考虑到被囚禁了千年的父母的灵魂吗?

一千年前,你还有等待的希望。而父母的灵魂,恐怕早就在那些封印的字符下,变成了灰烬。

你这样就感觉到痛了吗?可知道,我也等了一千年,才等到了这个开始。

天空只有一弯淡淡的月牙,像是某人眯着的双眸,看似在笑,却是冷冽无情。

你明知道姬魅夜那个人,他只会对神乐笑,只会对神乐哭,可是你却贪婪到想替代神乐,想在那双无情的眼中看到自己,甚至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你用你的嫉妒毁了我们一族人。

痛是什么?花清语抬手摸着自己的眼角,没有泪。

她不像姬魅夜,因为天生灵力还有那诡异的傀儡术,可与天地抗衡,拥有不老不死之身。

她也不像珈蓝和幻影,那是灵鸟和神兽,修行千年即可成精。

她只是凡人,汮兮是凡人,甚至连神乐都是凡人。

现在的花清语,是死过的人,因为带着怨恨,甘愿成为守灵人,而得到一种所谓的长生,得到一具不属于她灵魂的身体。其实这种长生,让她的“身体”只能体会到一种感觉——那就是痛!不管遭受到什么打击,就算身体复原飞快,疼痛也不会消减,这就是长生的代价!

她没有眼泪,也没有人类那种愉悦,哪怕是情欲上的。

食物在嘴里,不知是何种滋味,酸甜苦辣,早就忘记,味同嚼蜡。

说到底,像她这一类人,就是只能感受到“痛”的人偶。

“花清语,不会是你,你不配!”

“你不配……”

那濒临绝望的尖叫声,一直在她耳边回**。

花清语笑了笑,注意到一抹白色的身影,犹如闪电一般落在了珈蓝面前。

仔细看去,竟然是幻影。幻影脸上隐隐有怒色,瞪着花清语,然后回头看向珈蓝。

看到出现的幻影,珈蓝眸色一沉,厌恶浮上了眼瞳,想到正在月重宫生不如死的路乐乐,双手下意识地握紧。

“我早就该杀了你们,杀了你和汮兮,我会觉得脏了手。”

幻影脸色惨白,眼里有一丝悲伤,她喃喃道:“我只问你一句,刚才花清语说的可是真的?”

珈蓝冷冷一笑,转头不再看幻影一眼,“汮兮做过什么龌龊的事情,你全看在眼里,如此,你还在她身边,真是枉费了过去一千年殿下那般待你,也亏我曾经以为你要比你那主子好些,如今看来,却是我多想了。”

“至于刚才花清语说的,十五那天,你和汮兮完全可以来观礼。”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和花清语隐没在月色中。

幻影身形踉跄地往回走,又回头看了一眼珈蓝离开的地方,整个人靠在枯树上。

珈蓝那般地讨厌、憎恶自己?在紫竹林,她曾在珈蓝眼中看到一种不同于今日的神色,虽然谈不上喜欢,谈不上亲近,然而那个时候的他没有这般讨厌和憎恨自己,有的只是一种对她的怜悯。

她期望的不多,只是希望他看她的眼神,不要像以前那样厌恶罢了。

如今,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嘴角有一丝苦笑,幻影直起身子回去看见汮兮跪在地上,双目渗血,白色的衣衫被血染红了一大片,然而眼中的那种惊呼疯狂的恨意却在不停地滋长。

看到幻影过来,汮兮自己站了起来,抬袖擦去了嘴角的血渍。

“我为他,负天下,他却一次次地负我。”说罢,她大笑了几声,转身往月重宫走去。

星疏月朗,她们的身影在月重宫白色石阶上,看起来若有若无。

路乐乐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此时夜冷,然而她怎么也睡不着。因为凤息给她的药,早就被她服用完,而她也的确记不住东西了,此时,她要求看看月色,凤息见她心情好,自然答应了。

旁边有一个食盒,里面放着些许糕点,两双筷子。

凤息如实地答应了每日陪她一起吃饭。因为明日就是十五,凤息显得有些忙,自然也有些心不在焉。

暮色刚落下,路乐乐就坐在了这里。

似乎,这将是人生中,最漫长,最漫长的一夜。

明日,谁将置之死地而后生?

死和生不过一念之间,然而,死心却可以有很多次。

“夫人,大人说您一定要保暖,这是他命人给你送来的暖手炉。”书莲蹲在路乐乐身边,将一个裹着狐毛的手炉放在路乐乐手里。

那狐毛是世间难得的九尾狐,毛很柔软、顺滑。

一直观望着月亮的女子,那木讷呆滞的表情突然一动,密长的睫毛颤了起来,然后低头看着书莲。

四目相对,书莲身子一震,但见她眼眸清澈,明朗如星,熠熠生辉,完全不似平日的那种无助迷茫。

“书莲,带我去见凤息大人。”她口气冷,却清晰,“快!”

那语气是书莲从来没有听过的,他不敢有所怠慢,忙从地上站起来,扶着路乐乐,朝凤息所在的大殿走去。

一路上,路乐乐的步子走得非常急,像是要去找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

此时,头顶月亮已渐盈满,将月重宫照得分外明亮,而前面女子的步子加快,一时间,书莲竟然觉得有些跟不上。

“书莲。”接近大殿的时候,前面的女子突然顿足,抬手放在他头上,“你在这儿等我。”

“是。”书莲点点头,仍旧有些茫然。

女子收回手,下意识地抱紧了暖炉,然后踩着阶梯走上了大殿,在大殿前停了片刻,才抬手推开大门。

大门洞开的瞬间,一种腐朽且古老的味道传来,路乐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定睛看向四周。

十几盏琉璃灯分别放在各个角落,将屋子照得分外明亮,而那个人,一身素白的衣服,坐在案桌前。

青丝泻了一地,与白色的衣衫交错,犹如皑皑白雪上一副泼墨画。

他单手扶额,画眉轻蹙,双眸认真地看着身前的一本书。

听闻门被推开,他懒懒地抬起头,在看清门口那熟悉的人影时,他脸上不由漾开了一丝笑意,而当看到她背后空空如也,无一人跟上时,他立马焦急地站了起来。

“丫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他放下手里的书,几步走到了她身前,将她拉住。

女子脸上再度恢复了木讷,半晌,傻傻地看着他,一笑,并没有说一个字。

“外面冷,快进来。”注意到她头发有些凌乱,他抬手轻抚过她的额头,却感到她身子不经意地颤了一下。

路乐乐跟着进去,安静地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这手炉好用吗?”他垂下眸子,看着她白皙的手与那狐毛融在一起,不由得一笑,觉得她的小手煞是可爱。

“嗯。”她点头。

“刚刚不是说要看月亮吗?为何让书莲一个人待在门外,自己却跑来了这里。”口气虽然是责怪,然而这个长得清美如烟的人,眉目却有无法掩饰的笑意,如清风拂柳。

他身上有熟悉且好闻的墨竹香,那种与生俱来的脱尘气质也是如出一辙。

“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有墨痕吗?”

“未然。”她念着这个名字,下意识地抱紧了暖炉。

“嗯?”他应声道。

“书莲说你会弹古琴。”她歪着脑袋,看着旁边的一把古琴,“今日可否弹一曲?”

“乖,明日是溯月的婚礼,今日恐怕不能认真地为你弹奏了。反正以后时间长,你若喜欢,我随时可以给你弹。”他揽住她的肩,轻轻地哄道。

“不,就今日。”她虽然笑容和平时无异,此刻的眼神却有着他极少见过的认真。

他进补的食物并非常人所食,因此陪她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吃得不多,若是不吃,她就会用这个眼神看着他。

这个眼神让他无奈却让他欢喜,他也只得顺从了她。

然而,明日的确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

弹一曲古筝,并非她想得那么容易。上次弹了一曲,不知为何竟耗去了他好些灵力,连续两日他都疲惫不堪,到后面才知,其实,那琴并非他所演奏。

凤息他怎么懂得弹琴?只有身体里的那个人才懂,才能将一曲《长相守》弹得催人心碎。

凤息清楚,那把琴是泱未然年幼便随身携带的,似乎通了灵性,一旦自己碰触到,体内的那个灵魂便开始痛苦地挣扎起来。

那日弹琴的若是泱未然,如果这个时候再弹,则还是泱未然。因此,他不得不用灵力控制着他。

“丫头,下去休息吧。”

她一手拉住他,一手放在他脸上,墨色的眼瞳清澈明朗,却隐隐有泪溢出,“就今日,请弹一曲吧,我是真想听。”

因为暖炉的原因,她的手心非常温暖,在碰触到他皮肤的瞬间,凤息赫然地感觉到心跳似乎停滞在那里。

“好。”他起身,将琴抱来,坐在她身边,修长干净的手放在了琴弦上。

低眸,那一双犹如青烟浩瀚的蓝眸,柔情缱绻地看着她,凝神片刻,凤息勾唇一笑,一字一顿道:“愿抛一世繁华,与君长相守。”

手指拂过,琴声骤然响起,起初犹如细雨落下,点点滴滴,犹如夜空中孤寂跳跃的心跳声,传入她的耳膜。

那是一种淡漠的绸缪,抬眼,便看到细雨薄飞如雾,朦胧处,一个穿着淡蓝色袍子的男子远远走来。

随后,琴声急促,像是走失的人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偶尔琴音又是一转,急切中带着一点欢快的声调。

悲伤,绝望,还有那种绝境逢生的喜悦,她都能在这琴声中听到。

然而,却是始终听不到记忆中那种强烈的情感。

她抬头,看着凤息的侧脸,眸子渐渐黯然。密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所有的情绪,唯有空旷的大殿,回响着一曲《长相守》。

愿抛一世繁华,与君长相守。

看着他线条柔美的侧脸,她明明放在暖炉里的手却是分外的冰凉。

目光不敢再落在他脸上,因为,此时,她能在他身上看到那个逝去的人,相似的眉目,相似的眼神……

琴声戛然而止,似有琴弦断裂的声音,她猛地抬起眼看着凤息的身子往前一斜,那修长的双手死死扣在了弦上。

“怎么了?”她茫然地问道,那低垂的青丝刚好遮住了他的脸上,看不真切,只是觉得他那扣着琴弦的手在发抖。

还没有开口继续问下去,路乐乐身子一紧,被对方抱在怀里,墨竹香传来,还伴随着他有些吃力的喘息。

“我无碍。”他说道。她在他怀里,无法抬起头看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一种黏稠温热的东西滴落在头顶,天生灵敏的嗅觉让她闻到了血的味道。“未然。”

“丫头,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日让书莲为你梳妆,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不会丢下你的。”说完,凤息放开了她,推她出了门,又迅速将自己关在了房门里面。

隔着那道门,路乐乐神情恢复了淡然,抬手摸向头顶那黏稠的**,放在月下一看,果真是暗红色的血渍。

“未然!”她拍了拍门,里面的人闷闷地应了一声,“丫头,乖,我今日实在有些忙,明日完后,我陪你出月重宫,去其他地方,好吗?”

“好。”路乐乐点头,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哽咽,便又唤了一声,“未然。”

“嗯。”只是隔着一道门,里面的灯清晰地将他的影子映照在门上,有些淡,却极其沉重。

“快回去吧。”他的声音越发得轻,压抑着咳嗽的声音。

她知道,门后的那个人,正将整个身体无力地靠在门框上。

“未然。”她的手慢慢地移动,放在了大概心脏的位置,指尖轻触,“未然,保重。”话音一落,眼眶中有泪水滑落。

未然,你能听到我吧?我相信,你能的。

门外的人终于离去,靠在门框上的凤息终于支持不住,身体像是被抽干鲜血一样无力地沿着门框滑落在地上。

刚落地,一口鲜血从嘴边喷出,猩红落在他白色的衣袍上,像一朵朵妖冶绽开的花。

果真,一曲《长相守》,竟然是这般的耗竭体力。

手指碰触到琴弦,身体里的那个人就要挣扎出来,若非及时控制,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未然,你自己甘愿放弃第三世,为何如今要这般挣扎,让我也不得安宁。

你可知,这些日子,我都快忘记了自己是谁了?

我是泱未然,还是凤息?

这个问题,日里夜间犹如魔障一样在他内心深处滋生。

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南疆的祭司凤息;看到她时,他总是迷茫,听着她一声声地喊着未然,他又觉得自己成了泱未然。

花非花,梦是梦。因为想不通透,他就不再去想。

“咳咳……”点住胸口,他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面色惨白如雪,看起来虚弱无比。

一切熬过了明日就好了,明日之后,他也想离开月重宫,离开这个笼子。

看到路乐乐走了出来,手里却没有暖炉,书莲忙冲了上去,“夫人!”

路乐乐笑了笑,将他的手拉住,书莲一惊,竟是刺骨的冰凉,“夫人,暖炉是不是落在了大殿,书莲这就去为你拿。”

“不用了,大人身体不舒服,让他休息。”

“啊?大人身体不舒服?”书莲又是一惊,慌忙问道:“哪里不舒服,是病了吗?大人身体一向都很好的,夫人,我去唤大夫。”

“书莲。”看到他紧张的样子,路乐乐拉住了他的手,笑着问道:“书莲为何要这般担心大人?”

“书莲是孤儿,其实月重宫的童子大多都是孤儿,凤息大人将我们接了回来,叫我们读书识字,让我们不再风餐露宿。虽然我们都很怕大人,但事实上,大人从来没有责骂过我们。大人……”书莲声音有些哽咽,”大人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和夫人一样。”

好人?!路乐乐低着头,看着远处的圣湖,轻轻握紧了书莲的手。

她知道,凤息在书莲心中是完美的神,也是他敬仰的对象,如果,她告诉他,凤息大人如今已快成魔,嗜养血蝙蝠,吸食人血,书莲会怎样呢?

“书莲,夫人问你,如果有一天,我和大人一定要死一个,你想我们谁死?”

“不。”书莲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月光下的女子,她眼瞳明亮如星辰,干净得能照到人的心底,“夫人今日可忘记吃药了,怎么会呢?你和大人都不会死,大人是仙裔,会长生不老,夫人您这么好,还有豆豆呢,都不会死的。”

说完,书莲一下子抱住了路乐乐的手臂,“你们都不会死的。”

路乐乐闭上眼睛,然而那泪水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滑入了衣衫。

置之死地而后生,总有人会死的,总有人死了才能生,只是还不知道谁死谁生而已。

“书莲,今日我是忘记吃药了。”她突然担心,明日之后,书莲该怎么办?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书莲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彻夜不离开她的身边,一直睁着眼睛瞧着她,无论她怎么劝,他都不肯去睡,一双大眼睛里写着慌张和担忧。

看着这个孩子,路乐乐突然后悔,不该问他那样的问题。

“书莲,你来。”她朝书莲招了招手,书莲乖巧地走过去,秀气的脸上还有刚才哭过的泪痕。

“夫人。”看到路乐乐的笑容,书莲不知道为何泪水又落了出来。

路乐乐靠在软榻之上,身前放了一张可以折叠的桌子,上面有些宣纸和笔墨。

示意他坐在身边,她拿了一张纸,将上面写的字给他看,“你可认得?”

“清鸢?”书莲疑惑地吸了吸鼻子。

“是的,这是豆豆的名字,它叫清鸢,寓指随清风而去的纸鸢。”她还记得,在那一日,天空明亮,雪终于停了下来,姬魅夜将她轻轻拥在怀中,应承了带她去放纸鸢。

纸鸢向往着自由,她希望豆豆的将来,能无拘无束,不背负太多责任。她和姬魅夜这一生都注定背负得太多,也注定被牵绊,注定在情路上坎坷。

豆豆……她的手放在肚子上,近日的豆豆很安静,很少踢她,像是预感到了要发生什么事。

可是……她的豆豆,能坚持下去吗?

“泱清鸢吗?”书莲眨了眨眼睛,问道。

路乐乐转头看着他,手放在他的肩上,认真道:“豆豆,它全名叫做姬清鸢,他爹爹姓姬。”

书莲有些茫然,心中纵然有诸多疑问,然而在路乐乐的注视下,却是怎么也问不出。

夫人,自然有夫人的道理,他永远相信着路乐乐。

“书莲,来,今晚和豆豆一起睡,夫人给你们唱摇篮曲。”她示意书莲就着旁边的靠枕睡,自己身子侧了侧,一手拉住书莲,一手放在小腹上。

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为他们唱这曲子了。

小宝贝快快睡

梦中会有我相随

陪你笑陪你累

有我相依偎

你会梦到我几回

有我在梦最美

梦醒也安慰

花儿随流水

日头抱春归

……

很早的时候,书莲醒了,命人伺候着路乐乐梳洗,不一会儿,凤息也来了。

他走到路乐乐身后,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虽然憔悴,然而眉目如画,身上那种似仙人的气质仍旧让他看起来干净而出尘。

因为今日是十五,溯月世子的婚期,她要去观礼,而他要去祈福。衣服翩然如雪,墨色的发丝如平日那般散落在肩头,唯一多的就是他腰间的一束绿色流苏,竟与他眉间的月魄浑然一色。

月重宫的弟子们腰间都有这么一串流苏,不过都是白色的,几乎就被清一色的白色袍子给遮掩住,然而却不曾看到过凤息带着流苏。

她目光落在那流苏上,微微一愣。

“忘记了?”看到她眼中的茫然,他微微一笑,拿出另外一串流苏,放在了她腰间,“那日你说这些流苏带了等于没带,还不如换颜色鲜艳的。我便问你,你要选什么颜色,你一口答绿色。昨日他们终于做好一对儿,我便拿来了。待会儿祈福的时候,我可能会离你稍微远点,这流苏在你身上,我一眼便可看见,而你也能看到我,便不会觉得我将你丢下了。”

路乐乐垂下眸子,生生地避开他的眼,袖中的手慢慢地握紧。

“来,丫头,我将面纱替你带上,待会儿可要听话,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得离开书莲半步。”说着,他将一方面巾戴在她脸上。

她的身份可疑,本来不该带她出去,然而将她单独留在这里,他觉得更加不放心,倒不如将她乔装一番,带在身后。

本来,为溯月祈福,月重宫可带弟子一百零八个,多了路乐乐在里面,就算蒙着面纱,也无人敢问。

此时,皇城主干道上挤满了百姓等着观礼。

祭司大人将携带弟子从月重宫出发,行到广场祭台,然后开坛祈福。

而溯月世子则会带着新婚的世子妃从皇宫出发,一路坐在马车里,到祭台,接受祭司大人的祝福。

月重宫一行人刚刚出现在街上,便立即引起了一片轰动。

众所周知,这么多年来,凤息大人是南疆历史上最德高望重的祭司。布幕节,那连续几日纷纷扬扬的大雪,让百姓对他更为敬重。祭司大人极少露面,在百姓的心目中,他已然是神,每次的祭祀,他总是出现在南疆最高的祭台上,飘渺如仙。

今日,他带着众多弟子从月重宫出发,去向广场,而百姓将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祭司大人,一时间,欢呼声和呐喊声此起彼伏。大家几乎忘记了今日成婚的主角儿是溯月世子。

官道的最前方是分成两排的白衣童子,后面是一辆雪白的马车,精致的雕花车篷,四面白纱轻拂,隐隐可见里面坐着的三个身形。

白衣青丝……

如烟出尘……

虽然期盼着看到祭司大人的真容,然而众人只是看到那个轮廓,已然嘘唏不已,纷纷下跪,不敢抬头再望。

马车缓缓行驶而过,百姓跪在地上,皆以额触底,眉目虔诚,方才那种欢呼在马车行至身前时,都变成了凝重的安静。

马车走过,百姓纷纷起来,凝目而望。

众人皆以为里面的三个身影是祭司大人和两位侍月女神,然而,当看到跟在马车后面的、手持莲灯、姿态气质脱尘的两个女子时,大家心里都是一惊。

在南疆,城中百姓可能谁也没有见过祭司大人的容貌,但是都不会忘记历代侍月女神。因为每月的初一、十五她们都会代表月重宫到城中的湖面上祈福,到处可见她们的身影,所以,百姓对她们并不陌生。

百姓们望着离开的马车疑惑时,那马车后面的白色纱帘突然撩了起来。

远远的,但见一双眸子回望而来。

明亮如夜空中耀耀生辉的星辰,隔着一层水雾,犹如细雨,形成了一束雨幕,竟让人觉得心口一阵钝痛,好似一位不巧落入凡尘的女子,无法找到归途,在四下无助地寻觅。

那双眼眸在看着远处,像是哀叹一声,放下帘子,只给百姓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而那马车已经远离了视线,进入了广成。

虽然前些日子祭祀大人闭关不露面,朝中众臣开始不断弹劾他,甚至于想尽办法孤立他,然而在马车帘子掀开的一瞬,看着那宛若仙裔的清美男子出来,台上早已就坐的护法面色还是一惊,那种对祭祀打从心里的寒意和惧怕还是慢慢地溢出来。

千年来,祭司一代代传承,不知道为何到了这一代,这一位祭司容貌清美,气质明明看似出尘温和,可是这位沉静的祭祀大人却总能在任何场合,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站在地毯上,蓝色的眸子淡淡地扫过众人,落在高高的祭台上,细眉当即一蹙,似乎有些不高兴。

看了一会儿,他没有跨步前进,反而回头,舒展眉头,看着身后的马车。

马车里跳下一个童子,皇室、长老也都认识,那是祭司大人贴身童子书莲。

书莲抬起手,扶着一个白色身影走了出来。

不管是祭司大人,他的书童,还是身后百位月重宫的弟子,皆一片白色,然而,等马车里那个人走出来时,众人眼眸还是不由得一亮,只觉得那种白,有些突兀,竟然光芒四射。

同样的白,为何给人这样一种感觉,就连当时的书莲也疑惑了,到后来,他才明白,原来,那是因为祭司大人看着她的眼神。

那人穿着衔着狐毛的披风,因为冬日寒冷,那宽大的帽子裹着她整张小巧的脸,白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竟是淡漠得没有一丝感情。

她走得很慢,跟随着祭司大人走上了台,因为祭祀还没有开始,他们的座位同护法安排在了一起,也属于高台,可以放眼看见台下的一切。

挨着凤息坐下,凤息侧头担忧地看着她,压低声音问,“可好?”

她笑着点点头,披风里的手却紧紧抱着一个娃娃。

也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欢呼声,凤息起身,看着远处,唇边有一丝温和的笑意,“溯月来了。”

说罢,他将手轻轻放在路乐乐肩上,“你就在这里坐着,哪里也不要去,如果闷就和书莲说话。”

路乐乐突然拉住他,凤息看了看旁人,压着声音笑道:“怎么了?”

“糖。”她举起手,放在他唇边。那是他之前为她准备的枣糖。因为书莲的站位,别人看不到他们的动作。

他眉眼一弯,张开薄唇,将糖含在嘴里,反手握住她,“等我。”

等我,明天我们便离开。

她唇边泱开一抹凄楚的笑,点点头,然后垂眸没有再看他。

祭司大人一旦开始走上祭台,百姓必须纷纷下跪,虔诚膜拜。

直到周围响起了膜拜声,路乐乐才抬起头,看着那站在十几米高台之上的清瘦背影,眼眶中有泪水滑落。

诚以神明,

赐我力量……

远处的红色婚礼队伍慢慢行驶而来,祭司大人屈膝跪在莲花座上,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放在眉心。

正在这个时候,溯月婚礼队伍经过的街道上突然出现混乱。

台上的人忙睁眼开去,但见街道上竟然出现了另外一支婚礼队伍,刚好也穿过了西边的街道,走到了官道上。

因为溯月世子马车行驶得太快,两队前方的马车竟然撞了起来。

众人正吃惊怎么回事,便传来马的嘶叫声,有几匹马脱了缰绳,受惊地冲向了人群。

人群发出尖叫声,路乐乐抬头看了一眼凤息,他还是跪在祭台上面,白银如雪,清风拂面,抿着的双唇认真严肃。

祭祀开始的前半刻,是祭司大人同神灵的交流,在这个时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祭司都不得停止,否则就要受到力量的反噬。

而这个时候,前方一片混乱,理应维持秩序的士兵竟然没有管理。顿时,那些烈马,拖着马车直接朝广场这边冲过来。

一路上,百姓纷纷避让,尖叫声此起彼伏,那几匹马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朝祭台这边冲了过来。

这边坐着的全都是皇室贵族,一看那些疯了的马儿,还有逃窜的人群,他们也都是一惊。

四大长老起身,凌空而上,落在马前,指尖点出,试图要控制马冲过来。

然而刚刚接近马的前方,四个人脸色顿时大变,面面相觑,眉间有担忧之色——马被人下了念力。

路乐乐也起身,看着远处,只见街道的尽头,站着一个人,他手里牵着白马,身穿红色的喜服,衣衫上金色绣线绣着曼珠沙华。其实,那个人有一张很平常的脸,清秀的眉目,清秀的鼻翼,清秀的薄唇。

然而,那一双远远望过来的黑瞳,却是非常的漂亮,犹如瑶池的水一样干净,犹如星辰般灿烂,那望着她的眼神,温柔缱绻,波光潋滟,不过是那么一眼,就足以让她沉溺下去。

隔着拥挤的街道,还有慌乱逃窜的人群,那个男子,朝她微微一笑,笑容绝世无双。

今日是满月之日!

为了不让人注意,他易容而来,金瞳换成了一双黑瞳。

很久之前,在正王府,她抱着小鸡少爷说:“梦中,我希望我的命定之人,有一天会牵着白马,当着世人的面,将我迎娶回家。”

那个时候她还向往着灰姑娘的故事,有着少女的虚荣。

她说:“那白马王子一定要举世无双,他的眼睛要十分的漂亮,足以让百花在他身后惭愧地凋零,而那双眼睛,只会看向我。”

她记得,小鸡少爷扑哧一笑,然后鄙夷地瞧着她。

而这个时候,她的白马王子来了。

越来越多的马冲进了广场,到处一片混乱。

她低头,抚摸着他的脸,“书莲我要走了。”

“走?你走哪里去?”

“我的夫君来接我回家了。”她笑了笑,眼眶中有泪水溢出,让书莲惊得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他好久没有看到夫人这样笑过了,虽然她会对凤息大人笑,然而那种笑带着迷茫和娇憨。而此刻她的笑,却是骄傲而自豪的。

说完,她抬手解开自己的头发,那是早上凤息大人亲自为她绾的发啊。她用白色的绸带、一支看起来有些粗糙的红色西番莲发簪,轻轻地将头发重新挽起。

“夫人……”不知为何,书莲突然哭了起来。夫人脸上骄傲而满足的笑容,让他觉得,这一次夫人是真的要离开了,而且永远都不会回来。

“书莲,你看。”她拉住书莲,抬手指着远处,那牵着白马走来的青年,“你看到了吗?那是我的夫君,那是豆豆的爹爹。”

慌乱的人群中,书莲一眼看到了那个人,瞬间被那双熟悉的双眸怔住……这个,他极力地回想,似乎在哪儿见到过这双眼睛,他记得这双眼睛,世界的一切都无法纳入他的眼底,除了夫人的影子。

“看到了吗,那是我的夫君。书莲,他的名字叫姬魅夜。”

姬魅夜……这个名字!书莲突然想起了那个布幕节,那个用来纪念南疆历史上最让人惧怕的男子,他被驱逐,他有一双金色的眼睛,他操控亡灵,据说活了一千年,被世人称为“鬼姬”,因为他容颜绝艳。据说,他是破坏神。

布幕节上,来了一个男子,带着白玉面具,可是挡不住那绝美的下颚和薄唇。书莲记得,那个人好像就有一双金色的眼睛,漂亮得让人不敢直视,而那个人就如今日那般深深地凝望着夫人。

远处的那个人……他不是金色的双瞳,然而那漂亮的眼眸却是一样。

书莲刚要说什么,然而,脖子上一阵酥麻,他抬手一摸,竟然多了一枚银针,然后晕了过去。

“书莲,好生保重。”

路乐乐将书莲放在旁边的椅子上,脱去那白色的狐裘披风,将外面保暖的红色外套也一并脱下,只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衫挤进人群,绕着台柱离开。

“乐乐。”旁边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路乐乐一看,是若云,“快,这里!”

路乐乐感激地点点头,将手伸给了若云,趁乱离开了台子,朝下面奔去。

“广场里有结界,他们进不来。”若云小声说道。

路乐乐吓了一跳,抬眼看了一下高处的凤息,他一定是感知到了什么,所以,情急之下,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也下了结界,难怪姬魅夜无法进来。

凤息手指一颤,终于睁开了眼,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水,他无法顾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猛然回头看向台子上,却没有在混乱中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乐丫头。”他大惊,身子犹如魅影一般从高台上掠下,不带丝毫风云。

然而,凤息却看到台子上只有书莲躺在椅子上,身上盖着披风,像是深睡了过去,脖子上有一枚没有来得及取下来的银针。

他看到那一串绿色的流苏独自躺在地上,随风而动。

清美的唇角微微勾起,他抬眼,看着慌乱的人群,却看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乐丫头!”凤息握紧了那流苏,四下看去,在人群中大喊。

那声音穿透人群,听起来有几分凄凉和悲怆。

跑到广场的路乐乐身形突然一滞,眼眶中似有泪珠滴落。

“乐乐。”若云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快走。”

她点点头,然而身后那苍凉的呼唤声再度传来,“乐丫头!”带着几分焦虑。

四下都是拥挤的人群,冲进来的马越来越多,尖叫声此起彼伏,路乐乐突然想起了半年前在那座小城市,也是这般的人群,那个年轻的男子,他双眼看不见,就站在人群中一声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乐丫头!”

那声音,竟然一模一样。

泪水滚落,她脚下犹如拴着铅球,竟分外沉重。

那不是你啊,未然,喊我的人不是你啊。

“若云,走。”她不再做任何停留,拉住若云飞快离开,然而,身后一股杀气瞬间逼来,路乐乐惊觉地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白影掠来。

“小心!”若云大惊,忙飞身挡在路乐乐身前,似要将她扶住。

然而前方那突然的袭击,让她连续后退几步,身子几乎被震飞,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地,大吐了一口鲜血。

“若云!”路乐乐尖叫一声,忙将她拉起来,然而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用力扣住。

对方稍微用力,她整个人就被带入怀中。

“你不是不认识她吗?”那双湛蓝色的眸子深深看来,眼底有悲痛和愤怒,还有惊诧,第一次,路乐乐竟然听到凤息的声音在发抖,“你怎么会认识若云?你不是忘记了吗?”

“凤息!”路乐乐咬牙,用力地挣脱起来,“放开我!”

对方清美如莲的脸顿时惨白如雪,“你叫我凤息?乐丫头……”

“不准你这样叫我。”路乐乐厉声打断他,盯着凤息,可以感受到对方此时压抑着怒意,“不准你这么叫我,只有未然才能这么叫我,凤息!”

“凤息……”他低声一笑,犹如风雪中一朵独自绽放的莲花,竟是那样的孤寂,凄凉无比,“难道,你之前都是骗我的?你根本就没有失忆?”

“失忆?呵呵呵……”路乐乐笑了起来,另外一只手悄然地拿出藏在身后的东西,“凤息,你巴不得我失忆,忘记了姬魅夜,忘记了你对他做过什么,甚至忘记你是凤息,将你看成是未然,和你在一起吗?我才不要和你这个恶魔在一起!”

他一直以为,她开始依赖他。

原来,这一切都是骗局啊。

“我们不过是相互欺骗罢了,而凤息你更多的是自欺欺人。”

“是。”他仍旧在笑,却是在自嘲,“我是在自欺欺人……我竟然是自欺欺人。”说到这里,他的眼瞳竟然慢慢泛红,路乐乐一看,忙挣扎着要推开他。

这个时候若云从地上也爬了起来,拔剑刺向凤息,凤息不过手指一伸,便夹住了那剑刃,轻微用力,那寒铁竟然瞬间断裂,带起的杀气,将若云再次反击到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凤息怒目看着若云,“未然这般让我失望,没想到今天,若云你和溯月也让我这么失望,竟然联合起来骗我。”他声音慢慢地颤抖起来,“你们到最后,欺骗的欺骗,背叛的背叛。”

路乐乐再也不多说话,知道他如今着了心魔,立马要发疯了,她们必须离开。她抬手就是一掌,朝凤息打过去。

凤息一见,眸子杀气聚沉,然而,还没有来得及躲开,身子往前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捂住胸口吐着鲜血。

“你……乐丫头。”他喘着气,不可置信地看着路乐乐,眉宇间写着悲伤,“你对我下毒了吗?乐丫头?”

路乐乐手一颤,眼眶登时红了,看着凤息半跪在地上,青丝泻落一地,胸前衣衫沾着点点鲜血,像极了每日他送给她的梅花。

“乐丫头,没想到,你竟然对我下毒。”他抬起一只手,指向她,她以为他是要攻击,连忙后退一步,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

那,是今日他为她配在衣服上的绿色流苏。

他此时拿着流苏的手竟然在风中颤抖。

那双眼眸看着她,她突然觉得,那不是凤息,那是千年前的笙澜,那是千年之后的未然……

那样的深切,那样的悲哀。

“可是,你不也对我下毒吗?”路乐乐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腹部开始疼痛,“凤息,未然在你身体里,你应该知道,他不愿意见到现在这个局面的。你放手吧,让我离开吧,再不然,你会成魔的。”

成魔?他的手还高高地举起,像一个孩子一样,眼神带着乞求。

早在迷失自己的时候,早在面对她的时候,他就被心魔迷住了。

他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未然付出两世,甚至于,绝望地放弃第三世。

他一生中,为有未然这么一个徒儿而自豪,他心里不甘,未然就这样死了,更不甘他的堕落。

因为不愿意放弃未然的灵魂,他用禁忌之术将未然吞噬腹中,继承了他的灵力,却也感受到了那种禁锢在未然心底的痛苦和悲伤。

在若云那里得知未然曾为这个女子喝下了一月相思,他就开始憎恶着她。

甚至他开始想过如何报复,因为两世的未然死得太不值,作为师父,他心里有太多的不舍。

当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的时候,她全身血痕,眉宇间却是那样的坚强。他对她似乎万般的熟悉,好像在很久之前就见过她一样。

见面的时候,那些恨意突然消散,消散得无影无踪。

凤息不明白,为何会这样,看到这个女子的第一眼,他心里竟然会有微微的触动。

看到她的一颦一笑,他竟然看到了她和未然、笙澜发生的过去。

那些争吵,那些包容,那些相濡以沫,竟然如此深刻,好像,他就成了未然。

等有一天她要离开的时候,他告诉自己,未然不希望她走,于是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将她留住。

然而……自己却是越来越在乎她。

可是,越来越在乎的同时,他内心就越来越嫉恨姬魅夜,心魔也在不断滋长,无法控制。

成魔了?他觉得那种在乎的感觉很好,让他突然想离开这个几百年未曾离开过的牢笼,带着这个女子重新走到大泱的土地,亲自过着他们曾有的平凡日子,同她携手感受那种属于平常百姓的快乐。

看到她,会快乐。但是一转身,他便想起她和姬魅夜的一切,恨意再度滋长。

这种挣扎太过痛苦,他极力想控制。然而,未然在他身体里,似乎啃噬了他原本的记忆,原本的灵魂,而且取代了自己。

到后来,是未然吃了凤息?还是凤息吃了未然?

是凤息成了未然,还是未然成了凤息?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在这个女子面前彻底失去了自我,而现在,他已经不想再去探讨自己是谁了。

只要她喜欢他是谁,那他便成了谁。

“乐丫头。”他微微一笑,胸口有魔障要冲了出来,让他手指疼得发抖。

其实,凤息明白,若非一直控制自己,自己早就成魔,如今,心魔就要啃噬他最后的理智了。

然而他也相信,只要这个女子愿意和他走,他就能遏制心魔。

“许君一世情,与君长相守,待至奈何桥,此生已无憾。”他缓缓说道。

这一句话,好似晴天霹雳一样落在路乐乐身上,她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

“未然,是你?”她慢慢地走过去,眼泪成行。

这首诗是泱未然彻底失去记忆时,弹奏《长相守》时念的词。

“乐丫头。”他拉住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一把抱住了她,“乐丫头,你说了会等我,不要食言。乐丫头,我们回去,好不好?”

路乐乐痛苦地闭上眼睛,鼻息间是他身上的墨竹香,温暖得让人心安。

就在这个时候,路乐乐小腹一阵剧痛,她猛地睁开眼,看见天空中无数血蝙蝠掠空而来。

“未然,你知道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她手放在了凤息的后背,每次他咳嗽的时候,就能清晰地触摸到他肺叶的跳动。

凤息闭上眼睛,嗅着她身上的香气,那密长的睫毛竟然湿润开来,颤抖地念道:“乐丫头……”

那种痛,死前的痛,绝望在此刻再度席卷着他,是那样的清晰。他在临终时,一直唤着这个名字。

“错了。”路乐乐的泪水迷离了双眼,她哽咽道:“未然,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这个。你说的是:‘如果你再次看到了我,那杀了我,因为那不是我。’”说完,路乐乐高举起手臂,手里已然多了一把匕首,然后用力狠狠地刺向了凤息。

“不!”

“不!乐乐……住手!”

远处传来了若云和姬魅夜焦急的声音。

然而来不及了,匕首在空中掠过一丝冷光后,便带起了一片血红。

温暖的鲜血涌出了刀背,当即染红了她的手,妖娆的血珠,从她指缝间滴落。

抱着她的人,身子当即一震,天空中的蝙蝠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顿时,天地黯然,风起云卷。

手慢慢地滑落,她下意识地反手抱住身前的人,而对方身形却是往后一退,离开了她的拥抱,然后无力地靠在了旁边坍塌的台子边。

结界破碎,凤息低头,看着穿过胸膛的匕首,久久无法回神,直到最后,他抬起手,摸到了伤口上的鲜血。

“不……大人啊!”若云从地上爬起,跑了过来,扶住凤息。

就算凤息做了什么,她之前那一剑只是要凤息放了路乐乐,凤息到底是南疆的祭司,是她的恩师,是未然哥哥的恩师。

天顿时暗下来,黑云压抑,闪电从天而降。

路乐乐垂下手,看着满手的鲜血,捂住脸痛哭出声,已经不敢再看前方那个人了。

说到底,她还是下不了手,在匕首下去的瞬间,她放弃瞄准他心脏的位置。

她是学医的,自然知道怎么让人一刀毙命。

不管那是凤息还是谁,可是,未然,只要你的灵魂在里面,我如何下得了手啊。

我负你两世,让你不肯再期待来生,你怎叫我下得了手。我纵然伤自己千百次,我也不能再多伤你一次啊。

凤息倒下的那一刻,身后熟悉的臂弯将自己圈住,她抬起头,看到那双日思夜想的眸子。宛如星辰般璀璨,眼里流光溢彩,缱绻潋滟。

“对不起,我来晚了。”姬魅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歉意。

他如今没有灵力,还是靠聚魂灯活下来的人,凤息早就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于是一开始就对他下了结界。

“不要杀他吧。”姬魅夜叹了一口气,将路乐乐抱在怀中,抬眼看着凤息。

刚才之所以阻止路乐乐,是因为如今凤息心魔已成,却是被他生生遏制住。怕那一刀会刺激了凤息,将心魔放出来。

“来,我带你走。”他轻叹一声,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让你受苦了。”

他拿出丝绢,将她手心的血渍擦干净,不做任何停留。然而刚转身,突然听到凤息一阵狂笑。

姬魅夜身形一转,将路乐乐挡在了身后,此时,乌云压迫而来,冷风翻卷起凤息的青丝,露出一张惨白无色的脸,他唇边笑容肆意,原本清美如莲的脸,看起来十分的狰狞。

随着乌云的压迫,天空中那些血蝙蝠疯狂地尖叫着,盘旋着,然后俯冲而下,开始袭击人群。

“不好!”姬魅夜大惊,回头看向外面一直不敢插手的溯月,“阻止血蝙蝠,它们要袭击百姓了。”

蝙蝠张开翅膀,发出阴冷簌簌的声音,它们露出雪白的尖牙,双目猩红恐怖,闪着看见食物才有的贪婪目光。

路乐乐一听也慌了,然而她还没有看清,姬魅夜已经用展开的披风将她裹在了怀里。

“哈哈哈……”

那肆意的笑声传来,在簌簌的蝙蝠声中,如此的突兀,犹如一把刀割在了路乐乐心头。

“小夜。”路乐乐挣扎着出来,看向凤息,被看到的场景吓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凤息双目泛红,眉心的月魄早就褪去了碧绿之色,那刺目的红,犹如匕首落下时,溅起的血印。

他推开了若云,红色瞳孔冷冷地看着姬魅夜和路乐乐,唇边有让人发寒的笑意,“路乐乐,为何你要一次次置我于死地?”

“我无心要伤你,要杀你,然而你……”凤息停了下来,将身体里的匕首用力拔出,“这把匕首,你放在身边多久了,两个月了?你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欺骗我,想方设法给我下毒,找着机会杀我。”两个月,他失了心,却换来一场欺骗。

“我无心成魔,可你却一步步地逼我。”

此时,他衣衫无风而飞,那些饥饿难耐的蝙蝠在他身后形成一张密密的网,将广场上的人们包围,百姓们惨烈的叫声响起。

凤息一挥袖,背后的蝙蝠更是得了命令,急冲而去,开始吸食人血。

“遣散众人!”姬魅夜后退几步,亮出一把剑,剑花如光飞出,斩碎了冲向自己的蝙蝠。

“姬魅夜,当日我就不该饶你一命,否则我也不至于有今日。”凤息勾起唇,斜长的眸子打量着姬魅夜,眼底翻卷着杀意,“你可记得千年前的今日,你被神乐留下的十二支剑尘封了灵力,而千年大限已到,你不但没有打开圣湖,还散了魂魄,你可知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他活了一千年,早就将生死看淡。如今,已经等到千年的爱人,他生死何惧。

“若云,路乐乐交给你了。”

见君上还没有赶来,姬魅夜解下头发上的束带,飞快地绑了路乐乐的眼睛,点住了她身上的穴位,低头狠狠咬着她的唇,“乐乐,好好活下去,不要枉我等你一千年。”唇里尝到了彼此的血腥味,路乐乐发不出一丝声音,就被姬魅夜扔上了马。

她知道,他要独自面对凤息。

路乐乐坐在马上,耳边是蝙蝠凌厉的尖叫声,若云坐在她身后,手里的剑在空中掠过一道道白色的剑气,随即,满天的血蝙蝠的腥臭味儿传来。

“若云,放我下来。”

若云看了看广场中的两个人,还有正带着士兵遣散群众的溯月,她知道,这里马上就要开始一场生死之战。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姬魅夜不可能是凤息的对手,正是因为这样,姬魅夜才将路乐乐托付于她。

至于蒙了她的眼睛,是姬魅夜不想她看到自己死去的样子吧。

若云回头看着屹立在广场中那个颀长的身影,易容后飞舞在风中的长发,秀气的面容,手里长剑泛着阴冷而凛然的光。

红色飘飞的袍子,映着金丝曼珠沙华,旖旎无比,那种红给人一种刺目的疼痛,好似满天飞舞的血红,都来自他脚下,让人无法捕捉,也无法移开眼睛。

而那双淡淡地看着前方的双眸,明亮如星辰,扬起的眉有着那张平凡的脸所不具有的优雅华贵和邪魅。

若云心里一叹,终究是姬魅夜啊,不管面容如何被掩盖,却遮不住“鬼姬殿下”独有的气魄和气势,哪怕是此时,面对着比自己强百倍的敌人。

“乐乐,对不起,我不能放开你。”若云说道。

“那,你让我看他一眼。”她声音很轻,语气中有一丝悲凄,听起来像是垂暮之人的弥留之语。见若云未动,反而扬起马鞭冲了出去,路乐乐心知,再不看姬魅夜,或许此生都来不及了。

“若云,求你了,看完之后,带我去月重宫。”

若云心头一颤,叹了一口气,扯下了路乐乐眼上的发带。

路乐乐回头,看着远处那熟悉的身影,又看了看已经发怒成魔的凤息,还有满天的血蝙蝠,心下一震动,咬了咬唇,“去月重宫!”

这一切如果是由她开始的,那也需要从她这里结束。

小夜,你要坚持住。

“为何去月重宫?”

“我中了毒,解药在那里。”她对若云解释道,远远看见珈蓝赶了过来。

“珈蓝,你可知道君上在哪里?你立马去寻他,说我在月重宫等他,让他快点。”

珈蓝一听月重宫,也露出了不解,看到路乐乐如此凝重的神情,他断定,月重宫有机关,更何况,现在凤息在这里,所以,月重宫算是安全的。

凤息抬头一看,见珈蓝的身影离开了广成,眸色顿时一沉,掠身而上,准备要追过去。

然而,尚未离开,一道白光犹如闪电落下,斩断了他的去路,逼人的剑气卷起了他白色的衣袍,甚至让他退了一步。

凤息一看,姬魅夜持剑挡在他身前,衣衫随风猎猎飞扬,眉宇间尽显霸气。

“你就凭着一把剑?”凤息冷冷一笑,“刚才你蒙了她的眼睛,是怕她看到你惨死的样子?”

姬魅夜的唇微微一抿,“即便你杀了我,此时,恐怕也追不上她了。”

“此时追不上,我自然有的是时间追得上,倒不如今日我便也用剑,杀你一回。”凤息眼瞳发红,眉心的月魄殷红欲滴,杀气溅起,张开手,手里果真多了一把剑,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身体血液在膨胀,想要冲破他的身体。

只有将眼前这个最憎恨的人杀死,才足以平复那翻腾的血液,满足那心魔。

“好啊。”姬魅夜扬唇一笑,“只是,祭司大人,在我的印象中,月重宫无人懂剑术,如果真用剑,你会是我的对手?”

这是两人真正的对峙,但是,力量强弱一看便知。姬魅夜如此激将凤息,知道他此时被心魔控制,只有一腔杀了自己的意思,倒不如用这个方法,将他拖住,让乐乐早些离开。

“哈哈哈……”发狂的凤息仰天一笑,手中剑如满天花雨洒来,气势凌厉,所掠过的剑气,竟然生生地斩杀了旁边不少蝙蝠。

一时间,漫天血雨,腥臭无比。

姬魅夜凝神看着凤息持剑而来,手腕一转,点足掠地而起,在剑逼近心脏的一瞬,他身形一闪,悄然躲过,然后退步三尺,再挥剑,与他剑锋相接。

周围是溯月带着士兵点火驱赶血蝙蝠,而广场的上空,一红一白的两个身影,犹如闪电般交错,周围长剑发出的撞击声,带动着闪耀的火花,在乌云之下,竟然照得两人的脸雪白如纸。

姬魅夜已不是那拥有与天地抗衡的力量的鬼姬殿下,他手中没有银丝,没有傀儡,没有死灵魂,更没有能驱动风云的灵力,只有一把雪青色的长剑。

剑影中,他青丝飞舞,只守不攻,没有因为对方越发阴狠的招数而有所触动,更没有因为身上渐渐多起来的伤口而有丝毫却步。

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乐乐,你要好好地活着。

凤息长身玉立,手中剑指向前方的人,剑刃通红,妖娆的鲜血凝结成珠,串串低落。不容对方有丝毫喘息,他掠身而起……

行到宫门口,路乐乐拉住珈蓝,“珈蓝,由若云带我上去,你赶快去找君上。”

若云被凤息伤得不轻,赶路中连吐了好几口鲜血,路乐乐不得不用银针帮她封住血脉,以免她失血过多。

此时,皇城里惊慌一片,那些血蝙蝠在肆意袭击着人们,整个城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天空黑压压一片,寒风萧瑟,闪电不时划过,将暮色中的南疆扯开一条可怕的口子。皇城下面,刀光剑影,隐隐可见他们的身影交错在一起。

路乐乐立在月重宫的门口,一身素白的衣衫,头发在风中恣意飞扬,面目清冷,眉间没有一丝惧色。

“乐乐……”

珈蓝像是感受到什么,一把拉住朝月重宫奔去的路乐乐,声音轻颤,“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不想你上去。”

路乐乐一愣,挤出一丝笑,“怎么了?”

“我有一种非常糟糕的预感,我……”珈蓝顿了一下,拉住路乐乐的手下意识地用力,似乎想把她拽回来,“我觉得,我怕是再难看到你了。”

路乐乐反手握住珈蓝,“珈蓝,我的解药在月重宫,我必须去拿。你忘记了吗?我费尽心思,为的就是活着,所以,我会好好的。现在,你去找君上,然后去协助小夜,他不能死在凤息的手上。”

珈蓝有些不甘地放开手,心里那种突如其来的莫名恐慌,让他始终挪不开脚步。

而她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信任,似乎在说我相信你能找到君上,能保护好小夜。

“我很快就会回来。”

“珈蓝,你待会儿看到了殿下,告诉他豆豆的名字想好了,叫清鸢,纸鸢的鸢。”

珈蓝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纵身飞向云霄,朝那黑森林飞去。

“走。”路乐乐扶着若云,朝月重宫走去,此时,月重宫宫门大开,守在宫中的童子看到若云她们并没有多大惊讶,两人没说话,直接奔向禁地——圣湖。

此时,圣湖的水犹如一面镜子,躺在天幕之下,安静而宁谧。

湖边耸立着十八根浮雕柱子,直指苍穹,似乎头顶那乌云密布的天空就是由它们撑起来的。

走到湖边,依然能感受到某种威严。

路乐乐站在湖边,回头,看着连接大殿的白玉石阶,心里顿时划过一丝疼痛,然后,猛地抬起手腕,似乎看到那手腕处,竟然多了三条红色刀痕。

当年,神乐就死在了上面的大殿里,她用刀划过了手腕,将自己的鲜血放干。

死的时候,那种绝望、不甘还有怨念伴随着鲜血从殿内沿着石阶淌下,最后流入了圣湖之中。

而这个时候,路乐乐抬头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似乎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全身是血地躺在里面。

一千年过去了,如今,她又回来,看到了她们的过去。她能重新开启一条路,解开这个结吗?

“啊!”背后传来了若云的声音,将路乐乐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此时,圣湖只有她们两个人,而若云痛苦的声音显得极其刺耳,路乐乐惊觉回头,见若云无力地跪在一根柱子边,浑身是血。

“快走,不要过来!”若云吃力地抬起头,厉声喊道,而路乐乐已经跨步奔到了她身前,扶住了她。

“神乐!”一声冷笑从身后传来,脖子上多了一把匕首,瞬间,路乐乐就听到了自己皮肤破裂的声音。

汮兮从柱子后面慢慢地走了出来,若云挣扎要反抗,汮兮抬腿一脚将她踢开,“郡主殿下,刚才那一刀,我可是上了药,你要是再动一下,我保证你立马毒发而死。”

“汮兮!”念到这个名字,路乐乐恨不得手里也多把刀,毫不客气地捅向她。

“路乐乐……”若云咳嗽了一声,已经无法从地上站起来,鲜血从她后背不断溢出。

“呵呵呵呵……”汮兮娇声而笑,一手抵住路乐乐的脖子,另一只手几乎是拽着她,拖向了圣湖边,“神乐,你可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多久?你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躲在月重宫,你便以为我找不到你?”

“你真是阴魂不散!”

“我当然阴魂不散!”汮兮手上一用力,刀子突然转向路乐乐的心脏,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当年被束缚在这里,你竟然将我活活烧死,甚至我的灵魂还被你该死的怨念囚在圣湖下面。”

“哦,我想起来了,今日是千年大限,若圣湖不打开,那你就等着灰飞烟灭?”路乐乐恍然明白汮兮在这里等着她的原因。

“放心,今日灰飞烟灭的一定不是我。”汮兮扬眉得意地笑了起来,“或许你装疯卖傻不知道吧,那姬魅夜要成亲了,而且要娶的女人是花清语那个贱人。”说到这里,汮兮的手突然颤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双目睁裂,血丝溢出。

路乐乐一愣,反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汮兮,“汮兮,你又弄错了!”

“我弄错了?”汮兮大笑,然而笑声中却带着几分哭腔,拉着路乐乐的手不禁用了几分力气,”神乐,你说我自欺欺人,我告诉你,今日你也是自欺欺人的可怜虫。你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看看你那小夜娶的是谁?”

路乐乐轻蔑一笑,抬头望向月重宫的方向,手下意识地颤了一下,冷声道:“我看到了。”

君上,为何,你还没有来?

“你在等人。”汮兮问,“如果你要期待珈蓝还是君上出现,那你就别妄想了。你低估了凤息那人的防人之心,即便是他离开,这月重宫还是有结界,她们根本就进不来,哈哈哈……”

说罢,汮兮得意地笑了起来,面目显得极其狰狞,她每笑一声,路乐乐就听到对方肺部在颤抖,显然,汮兮的内伤没有痊愈。

路乐乐也预感到了不对,回头看了一眼就要晕过去的若云,再看看四周,果真没有人。

是啊,圣湖乃禁地,即便是一生待在月重宫,弟子们没有祭司的允许,也无法踏进这里一步。

这里,就剩下她们两个女人的斗争。

现在自己怀有身孕,又被汮兮压制住,明显处于下方,但是,她不能这样死,她必须等君上。

路乐乐脑中一闪,想起了汮兮负有内伤,情绪一激动,她定然承受不了。

“汮兮,你可是忘记了我刚刚在观礼?我在那里看到了小夜。”

“你看到他?”汮兮厉声质问:“不可能,估计他现在正享受着温香暖玉,你如何看得到他?”

“我为何看不到他?”路乐乐反问,然后从怀里拿出之前小夜头上的束带,展开给汮兮看。

果不其然,汮兮脸色一白,身子一个踉跄。

“他等我一千年,为我变成白骨,甚至散尽千年修行,最后变成一缕魂魄,也无怨无悔。汮兮,你竟然天真地以为那样的姬魅夜,会再娶他人吗?”路乐乐看着汮兮,摇摇头,“你认得这束带,再看看我头上。这是当日他向我求婚为我束发时,从他衣服上剪下来的。”

说到这里,汮兮那握着匕首的手显然开始发抖,几乎就快要握不稳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让花清语传递给你的婚讯,不过想通过你告诉我,他在外面已经做好了准备救我。而你却以为他再娶,你太不了解小夜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咳咳咳……”汮兮默默地念着这一句话,发抖的唇突然发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黑色的鲜血从嘴角溢出。

路乐乐一看这机会,一手**开汮兮的匕首,另一只手摸出一枚银针,朝汮兮扎去。

汮兮被推开,却是反应极快,看着路乐乐的银针扎下来,连忙侧开身子躲避。

此时,一人怀孕,一人内伤,速度都慢了一步,那汮兮躲避不及,只得一偏头,谁料银针的寒光划向眼球。

“啊……”一阵凄厉的尖叫,路乐乐被这声音吓得后退了一步,松开手,那银针生生地扎进了汮兮的眼球里,当即鲜血涌出,疼得汮兮翻滚在地上,嚎啕大叫。

那凄厉的声音在月重宫的上方久久回**,十分刺耳。

路乐乐没有再看她一眼,知道这个地方不可久留,她扶着肚子转身跑向了若云。

若云此刻晕倒在地,面色惨白如霜,唇成了紫色,看来毒已经攻入了她各个心脉。

路乐乐方知此刻更是不容停留。首要的事情,就是将若云带回皇宫,本来要召唤来人,可是,圣湖上的一切动静,下面的弟子根本就察觉不到丝毫。

她无法弯腰扶人,只得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扯住她的衣服,想将若云拽起来,可终究使不上力。她只得伸手去摸若云的鼻息,路乐乐喉咙顿时一紧,屈身跪在地上,泪水不断落下,“若云,你醒一秒钟,一秒钟,他们马上就来了。”

路乐乐开始有些慌了,将若云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后扶着柱子试图站起来。

“神乐!”身后传来了汮兮的大笑声,路乐乐感觉到一股凌厉之气从背后逼近,本能的往右边一倾斜,那匕首从身边掠过,削掉了她的衣襟。

此时,汮兮满脸是血,眼球上的银针无法拔出来,鲜血还在不断涌出,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灵。

“我上一世被你囚了一千年,这一世你让我落得这个下场,现在还让我瞎了眼睛,今日反正都是死,倒不如让你给我陪葬!”说完,她举起匕首再次冲了过来。

路乐乐惊得连忙后退,然而再退几步就是深不见底的圣湖,她又扶着若云,几乎是一个踉跄,艰难地避开。

汮兮不甘心地又是一挥手,看没有刺到路乐乐,凶狠的目光突然落在路乐乐凸起的腹部,狞笑起来。

路乐乐额上隐隐有汗,扶着如云想着怎样逃开。汮兮步步逼近,“神乐,别说你多恨我,就如今,我也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说着,她抬腿就朝路乐乐腹部狠狠地踢过去。

路乐乐已经不能后退,再退连带着若云都会一同掉进圣湖里。

这时,汮兮早就发了狠,路乐乐也顾不得什么,松开一只手下意识地挡住了腹部,也在同时,她看到汮兮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对方手中的匕首划过一丝寒光,然后是衣衫破裂的声音传来。

许久,月重宫的上方再也没有一丝争斗的声响,空气中,顿时一片死寂。

厚重的乌云下方,那圣湖犹如一面镜子一样倒映出天空的景象,黑云翻卷,像是即将翻腾的海啸。

圣湖旁边有几个依稀的身影。

若云安静地躺在地上,面色发青,双眸紧闭,路乐乐和汮兮分别跪在地上,冷冷地看着对方。

她们的身下,早就被鲜血染红,雪亮的匕首深深地扎进路乐乐的胸膛,她一手挡在小腹之上,另一只手中的几枚银针,同样钻进了汮兮的胸口。

鲜血不断涌出,两个女人近在咫尺,都没有说话,除了彼此渐渐沉重的喘息声,还有对视的双眼。

“神乐。”汮兮低头看着自己的伤,被鲜血染红的脸已经辨认不出容颜,路乐乐无法断定她在哭还是在笑。

“神乐,你也活不了了。”汮兮松开了匕首,身子直直地倒在地上,却是咬着牙想挤出一丝笑容。

“咳咳……”路乐乐看着自己的伤口,那匕首,位子不偏不倚,刚好扎在了她的心脏,分毫不差。

她是学医的,自然知道那一刀的厉害……

天要亡我?

伤口慢慢裂开,她丝毫不觉得疼痛,倒是十分热,那鲜红的血从伤口涌出,染红了衣衫,一大片一大片的,犹如身后那些旖旎盛开的曼珠沙华。

“咳咳咳……”她眼皮开始沉重,那一刀下去,她的呼吸似乎瞬间被切断。

咬咬牙,她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然而全身没有一丝气力,耳边只有汮兮有气无力的笑声。路乐乐抬头看了看天空的乌云,手抠住白玉石板上的浮雕,慢慢地朝圣湖爬去。

她侧着身子,每一寸的挪动,都像是要抽去她全身气力一般。鲜血犹如一条红色的绸带,蜿蜒地铺在她艰难爬行过的地方,手终于扣住了圣湖的边缘,她试图将整个身体挪进去,她睁大着眼睛看着那幽蓝色的圣湖,到最后,手无力地松开。那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流向指尖,然后滴落在圣湖里。她已经像是被抽干了的木偶般。

小夜……

君上提着聚魂灯,已经在月重宫外面徘徊了整整半个时辰,这个强大的结界,他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刚才他已经碰到了珈蓝,考虑到之前和路乐乐的约定,他让珈蓝去救姬魅夜,其实,也是让珈蓝拦住姬魅夜,让他不要来月重宫。

今晚是圣湖打开的时候,早在几个月前他就和路乐乐商量,但是当时预计的时间根本就不是今日,而是三个月后,也就是豆豆出生之后。

然而现在,情况危急,圣湖打开的事必须提前,但是,这里面的危险程度到底有多高他根本就不敢想象。

“君上!”

对面幻影焦急地奔来,“尊上可看到珈蓝?”

君上本要对幻影动手,然而仔细看去,发现她早就受伤,脚上还有没有完全斩断的链子,“你来这里做什么,不怕本尊杀你吗?”

“我知道路乐乐在里面,汮兮也在里面。如果尊上要救路乐乐,那你必须强行打开这个结界!”

“什么?汮兮在里面?”君上一把揪住了幻影,从对方的眼神里知道,她并没有撒谎。

手里红色的火焰直接冲向了结界,但结界只是轻微地晃动一番,根本无法打开。

“我去找人!”幻影抬手擦去嘴边的一丝血迹,飞身奔向城中,“尊上如果不能打开结界,那先让月重宫的弟子前去圣湖救人。”

与此同时,广场上依然一片狼藉,漫天飞舞的鲜血,还有尸体残渣,可以显示出,这一场战斗是如何激烈。

姬魅夜手中的剑砰然一声巨响,在刺目的白光下被断成了两截,剑气直接撞向了他身体,几乎没有任何闪躲,他整个人生生受到了剑气的冲击,连续退了几米。

断剑弃落在地面,他一手扶着断墙,才没有倒下去,然而胸口却传来一阵撕裂的钝痛,犹如利刃穿透般,让他承受不住地单腿跪在了地上。

“呀!就这样了?哈哈……”凤息大笑,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剑,竟然伤得姬魅夜这么重。

“不是的……到底……?”这个泪水不是他的,他胸口没有受伤,然而却是撕裂的疼,就像要死去一般。

姬魅夜低着头,紧紧捂住胸口,那里,有一处刀伤,几乎将他整个人剥开。

泪水,没有任何征兆地从他眼眶中滴落,悄然滑落在嘴角。

那拿着剑的手开始发抖,他脑中懵然一片空白,余光看到凤息一步步逼近,那肆意疯狂的笑声不断在他耳边响起。

此时,姬魅夜整个人就像雕塑一样,半跪在地上,发丝轻舞,藏在发丝下的精美容颜,有一种死人才有的苍白。

到底怎么了?在心脏疼痛的同时,那种恐慌竟然犹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让他的身子忍不住颤抖。

“哈哈……害怕得发起抖来?”凤息笑了笑,“没想到,鬼姬殿下你竟然落到这种地步?”

姬魅夜完全没有听到凤息在说什么,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不断出现她的一颦一笑。

乐乐?

他身体越发冰凉,感觉到凤息冷笑一声后,剑气阴狠地刺来,与此同时,一道蓝光犹如闪电般飞来,生生地斩开了凤息的剑气。

“殿下!”

“珈蓝。”姬魅夜抬起头,看着珈蓝挡在身前,忙一把拉住他的手,焦急地问道,“你为何在此?路乐乐呢?她不是与你在一起吗?”

听到那个名字,凤息手一抖,手中凝结的剑气赫然收回,侧目看着珈蓝。

珈蓝自然不会告诉凤息,便道:“她去了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姬魅夜摇摇头,放下捂住胸口的手,上面是一片黏糊。

“殿下你受伤了?!”珈蓝大惊,要扶住姬魅夜,却不料被对方突然推开。

那姬魅夜哆嗦地看着手里的鲜血,踉跄地后退一步,斜靠在台柱之上。

“不会的。”姬魅夜摇摇头,他根本没受伤,为何胸口竟然有了鲜血?

凤息也愣住,血红的瞳孔盯着姬魅夜,不知道他神情为何如此古怪,正在纳闷,突然看到姬魅夜扯开自己的衣衫,露出了白皙的胸膛。

那胸口,有一道淡淡的伤,是当年一箭穿心留下的疤痕。

然而,凤息瞪大了眼睛,却看到姬魅夜心脏的地方,竟然自动裂开,露出一个匕首般的伤痕,瞬间鲜血涌出。

“乐乐在哪里?”这一刻,姬魅夜恍然明了,“珈蓝,乐乐在哪里?”

“在……”珈蓝像是料到了什么,声音一颤,“她……她去了月重宫。”

“月重宫?”

“月重宫?”

姬魅夜和凤息几乎同时念出口。即刻,姬魅夜身子一晃,转身跌跌撞撞地就要奔去,而凤息则是大笑出声,“姬魅夜,你想不到吗?她竟然还是要回去。”

“殿下,我带你去。”珈蓝冲上去,背着姬魅夜展翅要离开,然而凤息身子就如鬼魅一样挡在了两个人面前,“她既然重新回去了,你认为我还会让你们去找她?”说完,他突然扔下剑,腾空而立,双手放在胸前。顿时,一道红色的光球在他手心聚集,顿时,杀气凝聚成网,将姬魅夜和珈蓝围住。

那强烈的杀气,惊得上空的血蝙蝠发出尖叫,展翅慌忙逃开,然而,那红色光球迅速扩大,刺目的强光竟然犹如无数利刃一样穿透了蝙蝠的身体。

姬魅夜和珈蓝被那红光包围,连后退的余地都没有。

“姬魅夜,这是血控,可有听说过?”凤息勾起唇,那清美的脸早已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是一张面容模糊、神色狰狞的容颜,他笑着,脑中沸腾地想着姬魅夜被化成血丝的场景,不由得高举起双手。

就在这个时候,在月重宫的上方,突然冲出一道白色的巨光,那光束撕开了天幕,直指苍穹,随即,山摇地动。

那强光让三个人都是一怔,姬魅夜面色灰白,珈蓝双手轻颤,凤息瞪着血色的眼瞳难以置信地看着圣湖,甚至忘记了,手中血控在变强。

“圣湖……”那光束犹如一把箭一样穿透了凤息凝聚在月重宫上方的结界,冲向云霄,凤息身子突然掠起,一只无形的箭穿过他身体,瞬间冲散了他手里的血控,顿时,他被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口吐鲜血。

“圣湖……要被打开了?”

他顾不得爬起来,看着被照得雪亮的月重宫,全身血液渐渐变冷,那眉心的月魄竟然开始变色,而那模糊狰狞的脸,在那强光中竟然渐渐清晰了起来。

“乐乐!”

突然反应了过来,凤息回头,姬魅夜已经消失不在!

白衣女子匍匐在地,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了无声息,而她的手正垂落在湖边,鲜红的血沿着她的指尖一点点滴落在水中。

那清澈宁静的湖水在血滴入的瞬间,翻腾了起来。鲜血融入水中,然后妖娆散开,片刻之后,血到之处,竟然开出一朵朵血色的红莲,旖旎盛开在圣湖之上,远远看去,犹如燃烧的火焰。

红莲盛开,光芒四照,一时间,明亮如雪的月重宫上方,竟然透着诡异的红色,好似漫天的血,将这一片干净的土地瞬间染红一般,诡异而妖媚。

此时,皇城中那些蝙蝠发出惊慌的尖叫声,四下逃窜,亦是感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威胁,不敢再袭击百姓,反而躲避起来。

月重宫在一阵白光之后变成了通红一片,远远看去,那红光就如旭阳初升时的光芒,如燎原的火似乎瞬间就要将这座几千年的圣殿化为灰烬。

就连逃窜的百姓都顾不得危险涌上了街头,仰望着那梵天之上的场景。一时间,百姓全都纷纷跪倒在地,开始默默祈祷。

女子一动不动,白色的衣衫在一片绯红之中显得格外的刺目,那一头青丝也漫泻水中,缠绕着她白皙如玉凝着鲜血的手指。

赫然,另一只犹如箭一样的光束从圣湖的底下冲了出来,直上云霄,将那厚重的乌云一笔抹开。

“神乐殿下的箭?!”

结界早就在第一支箭射出去的同时被撕碎,君上带着聚魂灯朝这边赶来,正碰到第二支箭从圣湖下面射出。

据说,千年前神乐并没有杀姬魅夜,但是传言她预感到姬魅夜会做出忤逆之事,就在自己的满月弓上下了诅咒,一旦他做了什么,那弓箭就会自动射出十二支箭将他的灵力封印在圣湖之下。

这件事,只是隐隐听人说过,因为现在的南疆早就忘记了在皇室史册上曾有过这么一位公主。

预言中,命定中人的鲜血将会染红圣湖,然后那十二支箭分别射出,解开封印。

与此同时,汮兮的七魄也将回归,而姬魅夜会重新得到被封印的力量,而其他千年来月重宫初期的冤魂也将出来,无法控制。

此时,已经射出了第二支箭,一时间,君上拿着聚魂灯的手隐隐发颤。

感受到圣湖的异动,昏迷过去的汮兮缓缓睁开眼睛,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得强撑着爬了起来,“神乐,哈哈,神乐,你看到了吧,你就要死了,而我,又重新活了过来。”

汮兮一边笑,一边跪在圣湖边,似乎已经感觉到了自己七魄就要回归,而这样,她就是一个完整的人。

一千年,一千年,她就算得不到那个人,然而,终究还是以活人的身份站在这个圣湖之上。

而低头看着旁边那匍匐在地上的女子,她白衣若雪,了无声息,似乎早就死去了一样。

她手腕还在滴血,汮兮摇摇晃晃走过去,低着头看着路乐乐,唇边笑容肆意而狂妄。

然后她抬起脚踏在了路乐乐搭在水里的那只手臂上,用力一踩,鲜血顿时从她手腕处连成一条线,犹如月老的红绳一样没入水中。

“神乐,你能醒过来看看这一幕吗?”她笑道,眼眸却发狠,盯着路乐乐凸起的小腹,“你死了,这孽种也不要活着。”

说着,抬腿要踢过去,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拽住她的头发,将她甩开。

几乎是撕拉一声,汮兮感觉到头皮被那人扯去半张,鲜血淋淋,一回头,中毒的若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手里还攥着自己的几缕头发。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汮兮哼了一声,冷冷地朝若云走去。

若云无力地后退,如风中残叶摇摇欲坠。

“的确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汮兮话音刚落,身侧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警觉地回头,却是花清语站在不远处,正一步步走来。

“妹妹,你受伤很重?”花清语似关怀地问道,一把扶住了汮兮,担忧地说道:“你看圣湖就要打开了,你这身体要是不护好,七魄找不到依托,你就会魂飞魄散,而且,姐姐也没有聚魂灯帮你。”

“姐姐?”汮兮挤出一丝笑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花清语,“姐姐你会帮我?”

“我当然帮你。”花清语温和地笑着,抬起手用袖子将汮兮脸上的血轻轻擦去,“你是我妹妹,在这世上,我们白族就你一个人活着,姐姐当然是要帮你的。所以,在圣湖打开之前,我来找你了。”

“姐姐。”汮兮看着花清语,一时不知说什么,眼眶中有泪水溢出,她轻声哽咽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花清语看着汮兮的目光一凛,身前的女子就无力地跪在了地上,她的胸口多了一把匕首。

“姐姐……”汮兮吃力地看向花清语,却听到花清语轻笑了起来。花清语蹲下身子,握着汮兮胸口的匕首,用力又刺入几分,“我们全族都死了,我怎么能让你独自活在世界上呢!”

汮兮试图推开花清语,却不料,对方手上又用了一番力,那利刃生生地刺破了她的胸膛,穿透了她后背的衣衫。

两姐妹隔得很近,汮兮可以在浓烈的血腥味中,闻到花清语身上淡淡的香味。那是一种熟悉的、淡淡的栀子花。突然间,她想起了小时候,花清语总是抱着她,偷偷地采摘院子里的栀子花。

栀子花是母妃最爱的,据说很难养活,还是母妃偷偷从大泱移植过来的,这种栀子花能开七层,花瓣如白雪般晶莹好看。后面被爹爹知道了,是花清语一个人承担了错误,被罚禁足半月。

在白族,汮兮可以无法无天,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会替她顶着。

每次连累了姐姐,姐姐都没有责怪她,只是摸摸她的头发说,下次别这么胡闹了。

她知道,姐姐一直都宠着她。

而这一刻,当花清语将匕首刺入自己胸膛时,汮兮才明白,这个曾经数次保护着自己的姐姐,竟如此地恨自己。

然而,汮兮内心不甘,她如果现在死去,七魄固然归来,找不到依托,那接下来,她就会永远成为孤魂野鬼。她不要!

“姐姐……”她泪水涌出,“我不要死。”

“已经晚了。”花清语唇边只有笑,手指摸到了汮兮的泪水,“死了不会有泪水,像我这种连笑都牵强的人,眼泪对于我们来说是奢侈的。而对于我们枉死的族人来说,连光都是奢侈的。你说,你为何要独自活着,享受人才有的七情六欲,嗯?”

说完这一句话,花清语握住了匕首,手臂用力。

“不……”汮兮尖叫着要阻止,然而花清语不为所动,用力将匕首从汮兮的心脏拔出,鲜血如泼墨般喷溅在彼此的脸上,汮兮再也发不出一个字,无力地倒在了地上,睁大双眼,不能动弹。

拿着匕首,花清语脸上出现了片刻的木然,愣愣地看着地上快无气息的汮兮,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举起匕首,仰天大笑,声音凄厉无比。

圣湖中,第五支箭光从湖水下面冲出,将头顶的云海撕开,露出雪白的天幕,圣湖的周围,因为那猩红的血水,而被映照这一片绯红。

汮兮眼帘沉重,犹如贴上了铅一般,就在那满天红光之中,她看到一个人影,驾着蓝色的骨翼鸟迎风而来。

封印快被解除,那鸟背上的人影渐渐恢复了原样,银色的发丝,妖邪完美的容颜,唯独不同的是他那一身绣着金色曼沙朱华的红色袍子。

那一双金色眼瞳,犹如映着阳光的瑶池,波光潋滟。

那人曾说,一千年后,本宫定然将你从圣湖中救出。

一千年了,那个人似乎真的来了。

汮兮努力地睁开眼睛,抬起手伸向那个人,张着的嘴,鲜血在不断涌出。

可是,那从天上来的人目光却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直接从上空跃下,走向了另外一边。

喉咙想发出什么声音,然而,汮兮身子浑然一颤,手指蜷曲,然后无力地垂下,纵然有不甘,然而,她已经没有了任何机会。

满天的红光,盛开的血色红莲,那些怨念搅动着圣湖的水翻卷起来。

姬魅夜跪在圣湖边,将路乐乐抱在怀里,手轻颤着放在了她心口之上,止住了伤口,伤口已经无血流出。

“乐乐。”他轻轻地喊道,抚摸着她的肚子,感受到里面虚弱的踢动,他忙说道:“快醒来,乐乐,豆豆还在动呢!”

怀里的女子,面色惨白,睫毛轻轻颤了颤,许久睁开了眼睛。

“小夜,圣湖要开了,君上呢?”路乐乐笑了笑。

姬魅夜恍然大悟,她是故意回到了圣湖这里,用自己的鲜血打开了圣湖。

如果圣湖不打开,他身上被封印的力量无法回来,那在凤息手下,他必死无疑。

“乐乐,我在这里。”君上也赶了过来,看到跪在圣湖边的人,步子也是一个踉跄,然后将聚魂灯放在她身边,然而,湖中怨念太强,那聚魂灯当即摇晃起来。

这个时候,路乐乐气息渐无,眼瞳也涣散开来。

身体死去,灵魂就会脱离原体,而当时她和君上协定,在圣湖打开的时候,用聚魂灯凝住她的魂魄,暂时依托在别的身体里,这样,就会以另外一种形式重生——置之死地而后生。

然而,事情总是出人意料,她的豆豆无法出生,而聚魂灯,此时只有一盏,圣湖恶灵涌出,根本无法凝聚她的魂魄。

路乐乐反手抓住姬魅夜放在肚子上的手,看向聚魂灯,“小夜,豆豆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清鸢,纸鸢的鸢。”

“豆豆要出生……”路乐乐用力抓住他,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到,“聚魂灯,能保住它的,聚魂灯……”

“乐乐……不行,这聚魂灯,是救你的啊!”君上捧着聚魂灯的手一直在抖。

路乐乐挤出一个笑容,“君上,这聚魂灯根本就无法凝聚我的魂魄,救不了我的。但是,豆豆必须活着……”

“乐乐。”姬魅夜不让她说下去,从怀中掏出另外一只聚魂珠,递给君上,然后低头吻着路乐乐的脸,喃喃道:“没事的,没事的。”

他声音很轻,像一阵风,抱着路乐乐的手没有用力,只是亲昵地将自己的脸贴着她。

两人的发丝此时慢慢纠缠起来,姬魅夜闭上眼睛,和路乐乐相扣的另外一只手则是放在小腹上,似乎,两人一同牵着路豆豆一般。

他这个样子,分外安静,像一个乖巧的孩子,君上看了,眼里是一阵酸涩。

他自然明白姬魅夜这个时候取下聚魂珠的意思,如果说,这个时候路乐乐和豆豆出了什么事,他还会独自活下去吗?

看到这一幕,珈蓝忍不住撇开了头,扶着柱子的手,用力地扣着浮雕,那蓝色的头发垂落,遮住了他那精致的面孔。

“小夜,我给你讲一个故事。”路乐乐抬头看着姬魅夜,这个时候,满天的红光,她似乎看到那些红莲在天空中盛开。

姬魅夜点点头,没有说话,不断地亲吻着她的脸,而身后第十一支光箭冲了出来,还有最后一支,圣湖下面的封印将会彻底打开。

在破出水面的那一瞬,姬魅夜身子又是一颤,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席卷而来,而那种痛,从心脏开始蔓延,竟然凝聚成一条线,直接冲向了他的后脑。

那一枚银针,开始不断地颤动,似乎就要冲了出来。

圣湖开启的那一瞬,就是他银针被拔出的时刻,也是命定中人死去的时刻。

“乐丫头。”远处传来了一个凄凉的声音,路乐乐靠在姬魅夜的怀中,抬眼寻着那声音,只看到凤息一身染血的白衣,驾着麒麟奔来。

“乐丫头……”麒麟停在了圣湖的上空,他眉目清美如烟,和初见一样不真实,眉心的月魄碧绿如水,映着一双好看的蓝色眼瞳。

看到那个人,路乐乐痛苦地收回了目光。有些东西她还不起,还不起。

看到凤息上来,那脸上有一种近乎疯狂的伤痛,君上和珈蓝纵身而上,挡住了凤息,将姬魅夜和路乐乐挡在后面。

“乐乐,我要听白马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姬魅夜小声乞求道,后脑已经溢出了点点血迹,“我只想知道,最后他们怎么了?”

路乐乐抬起另外一只手,摸着他俊美的脸,“最后,白马王子和灰姑娘在皇宫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随着山摇地动,圣湖的水突然聚集,犹如倒流的瀑布,在第十二支银色的光箭中,一同冲上了云霄,那强大的灵力,逼得交战在一起的凤息三人不得不后退数十米。

然而,抱着路乐乐的姬魅夜始终保持着最初的姿势,跪在圣湖边。一时间,那巨大的光破出的时刻,顺带将他们掩埋,似乎两人已经被吞噬下去。

外面的人无法在那强光之中看到里面的两个人,君上他们大惊地又想冲进去,可那光太强,根本就无法贴近。

那些原本在圣湖打开时冲出来的恶灵们在空中狂奔,但还没有等它们飞出圣湖上空,就被强大的如火焰般的聚光瞬间吞噬,化成灰烬,不复存在。

圣湖第一次被打开,那直冲云霄的十八根浮雕柱子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冲击,开始摇晃,出现裂痕,后面的圣殿似乎也在摇摇欲坠。

在那剧烈的声响中,外面的人听到一声发自肺腑的呼唤声,“神乐!”

“神乐……”

那一枚针在力量回归的一瞬间冲破了头颅,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溢出,染红了一头的银丝。

他低着头,抱着怀中已经毫无声息的女子不可抑止地哭泣,一旁白色的聚魂珠里缭绕着一丝几不可见的蓝光,而那盏聚魂灯则是分外的明亮,光芒刺目。

他委着颤抖的身子,像是看到了一千年前的一幕幕。

那个在后山认真抄写的女子,那个一同与他滚落在水中的女子。

她的名字一千年前叫神乐,一千年后叫路乐乐。

过去的一幕幕就像剪影一样,重复在脑际:

她的一颦一笑,那些浪漫的山花,那些拥挤的街道,那两人曾去过的戏院;

那一曲悠悠知我心,那一曲邀出了满月的飞天舞,那独独望着他微笑的女子;

那血色的战场,她一身金色的盔甲,刺痛了他的双眼;

那水下解开的面纱,他日思夜想的脸;

他记得自己是如何亲吻着她的唇,试探的,却又贪婪的;

他记得她有一双漂亮的金色眼睛,如旭日初升的太阳;

他记得,她说只为卿生;

他记得在大泱的那个院子里,他一身红衣,如今日般,等着迎娶她……

“乐儿!乐儿!”

唇角有血溢出,他委身将女子抱得更紧,然而女子早已浑身冰凉,只是,她腹中尚有异动,而旁边的聚魂灯仍旧明亮如初。

如果你爱我,百年之后,

请你带上一颗真心,一身清凉,

我定以最美的姿态静候你的到来,

哪怕错过花期,也不离开枝头,

只求你能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