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梦之记忆

路乐乐躺在**没被惊醒,只是紧紧地拧着眉,全身发抖,像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中。

月光下幽白的圣湖,周围红莲遍野,高高的凤台上,坐着一个白衣男子,银色的头发散落在他的肩头,却遮不住那张芳华绝代的脸,他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辉,轻轻地望过来,像隔着千山万水,却无限真挚。

“汮兮。”他浅浅一笑,招了招手,“你来给本宫弹奏一曲吧。”

女子微微欠身,抱着焦尾琴走了过去道:“倒不如,汮兮为殿下唱一首曲子吧。”

“唱什么?”他冰凉的手轻轻握着她的手。

“那汮兮今日就唱一曲《雪千寻》吧。”

小鸡少爷坐在她身边,愣愣地看着手里那块蓝色的玉佩,眼瞳有一丝诡异的光,随即抓起路乐乐的手,摁住她的血管,冷声低喃:“汮兮,等我一个月,我会用她的血将你救出来。”

突然被小鸡少爷握住的路乐乐颤抖了一下,唇边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低语,“那汮兮今日就唱一曲《雪千寻》吧!”

手里的玉佩突然从手里滑落,小鸡少爷震惊地看着昏睡的路乐乐,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到底是谁?”路乐乐感到自己被人狠狠地提了起来,脖子上有一种难以承受的压迫之感,就连呼吸都被卡在胸口,随即听到耳边响起一个暴戾的质问:“说!你到底是谁?”

“咳咳咳……”路乐乐从梦中惊醒,恐慌地睁开眼,便对上一双寒意凛然的金色妖瞳,他的眼眸里,有一种骇人的杀意。

“鬼姬?”路乐乐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你刚才说什么了?嗯?”他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告诉本宫,你刚刚梦到什么了?”

“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路乐乐茫然答道,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身体疲惫,头脑一片空白。

“雪千寻!你刚刚说,雪千寻?”这首歌,他只听过一次,那还是汮兮死之前唱的!而且这首歌,除了汮兮和他,不会有另外一个人知道。

可是,刚才路乐乐竟然说,那“汮兮今日就唱一曲《雪千寻》吧”。

那口气、那语调,分明就是汮兮,甚至连声音都是。

“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了!你放开我,我呼吸不了了!”她不记得什么雪千寻,根本就没有听说过。然而狂怒的鬼姬却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领,她就快要窒息了。

“不可能,刚刚你说了!告诉本宫,你到底是谁?”他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安,非常不安。

路乐乐身上有他眷恋的温度,和汮兮一模一样。第一次看到她,他身不由己地吻了她。而现在,她竟然说出了与汮兮的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

冰凉的手在颤抖,他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倒流,冷寒刺骨,心底茫然不知所措,看着路乐乐的眼睛充满了痛楚,金色的瞳孔竟然隐隐泛红,银色的头发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苍白无力。

他在害怕,捏着她下巴的手转为轻轻地捧着她的脸,他深深地凝望着,想从她脸上、她眼里找到一丝讯息。

“你放开我!”路乐乐惊恐地想要后退,却被他钳制得动弹不得。

“告诉本宫,你到底是谁?不然,本宫现在就将你杀了!”他低声问道,声音听起来却有些发抖。

“我叫路乐乐。道路的路,快乐的乐!”

“怎么会?”姬魅夜像是受到了某种打击,陡然放开路乐乐,后退一步,眼底有一丝不可思议,“你是路乐乐。”是的,她是路乐乐,从很遥远的地方来的命定之人。

她的鲜血可以染红圣湖,打开那条地狱之门,从而救出被困在君上手里的汮兮。

然而,此时这个路乐乐,却有汮兮的感觉,说出了汮兮说过的话。

“君上,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双手紧握,转身,拳头用力地砸在桌子上。月光落在他的身上,这个暴戾肃杀气息那么强大的人,眼瞳却是那样的悲伤,身影有一种未曾见过的落寞和萧瑟。

路乐乐此时什么也不顾,跳下床推开门拔腿就往外跑,像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她根本就不敢跟鬼姬那样的人待在一起。

一看到他,就有一种如死亡一般的窒息感。

“汮兮……”他追随而去,看到她跌跌撞撞又仓皇的背影,才顿悟自己又一次吓到了她。

路乐乐一回头,便看见他跟着自己追了出来,明知道自己跑不过,她还是发狂地向前奔跑。

“王妃……”此时偏房睡熟的侍女也醒了过来,刚推开门就看到身着睡衣的路乐乐脸色惊恐,赤脚跑在走廊上,随即穿过院子的小桥,往外奔跑。

鬼姬殿下慢慢走过去,银色的发丝在风中舞动,他只是跟着,不敢太快,像是怕吓坏了她。

“啊!”侍女回头看着走来的妖邪男子,宛若看到鬼魅一样失声尖叫,一瞬间就像秋日的落叶一样,歪倒在地上。白皙的脖子上有一条透明的银丝掠过她的脖子,殷红的血将她湮没。

一条生命就这样突然没有了,路乐乐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惊愕地看着走廊上的侍女,没法缓过神来,甚至都忘记了慢慢朝自己走来的鬼姬。

刚才轰然的巨响和侍女的尖叫引来了王府的人,鬼姬殿下似乎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一直朝桥上的女子走去。

双脚仿佛被人钉住,等路乐乐反应过来看到朝自己逼近的人时,她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动,就如被人点穴一样。

“你为何要跑?”他幽幽地问道,“本宫不过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谁?”说着,他干净修长的手又伸向她,那手心有一条看不清晰的银丝,尾端还有刚才那个侍女流下的鲜血。

路乐乐绝望地闭上眼,似乎看到那条银丝割破自己的喉咙,然后鲜血四溅。

一阵熟悉的墨香突然传来,在鬼姬冰凉的手碰触到自己的那一刻,路乐乐觉得有人抱住了自己,随即身子凌空而起,最后落在了远处。

泱未然!她没有睁开眼,心里却想到了这个人,就如第一次碰到鬼姬时,他也是如此出现,宛若从天而降的神仙。

“咳咳咳……”许是动了真气,路乐乐听到他的咳嗽声空洞而虚弱,抬头看着他,便听到他在耳边道:“对不起,来晚了!”

那轻柔的声音,宛若前来赴约的人因迟到而真心道歉,听得路乐乐有些出神。

感觉到路乐乐异样的目光,泱未然低下头看着她,嘴角有一丝浅笑,随即抬手,将她面上的发丝拂去,动作极轻极轻,“不要怕,站在我身后。”

说罢,紧紧握着她因为惊吓而冰凉的手,上前一步,挡在了她身前。

姬魅夜此时就站在白玉桥的上端,银发如丝,容颜妖邪,金色的瞳孔冷冷地注视着泱未然。

不过,他仍旧一手在前一手背在身后,一贯高贵优雅。此时就连泱未然都不由得感叹,这个一千年前曾险些毁灭整个南疆的人,果真气势如虹,怪不得是南疆最忌讳提到的人。他的圣像仍旧放在藏书阁。

“殿下,不知道您三番两次找我的王妃有何事?”

那一声“我的王妃”,听得姬魅夜脸色顿时一沉,眼底甚至有了隐隐的杀意。

在弄清楚事情之前,他永远不会打草惊蛇,继而妖孽地笑道:“珈蓝说,泱未然娶的王妃长得精致可爱,他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所以想要来做人偶娃娃!”

路乐乐一听,忍不住冒出头来瞪着鬼姬,想大骂几声死鸟人,然而对上鬼姬那双邪魅又深邃的瞳孔时,她全身一寒,还是悻悻地缩回了头,下意识地躲在泱未然的身后。却不料这个小动作完全落入了姬魅夜的眼中,他险些没有冲上来将她一把拖走。

可此时如果真的将路乐乐强行带走,泱未然自然会怀疑起她的身份。

“殿下,您还真是关心您的手下。珈蓝爱好人偶娃娃,您的手下如此之多,又怎么少得了一个人偶?”泱未然握着路乐乐的手又用了一分力度,像是在示意她不要怕。

“目前为止,他偏偏就喜欢上了你的王妃。”他笑,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藏在泱未然身后的人,语气却是十分不悦,“本宫也挺喜欢她的,她的鲜血非常美味。”说罢,还将白玉一般的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擦血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的邪恶。

“那殿下您的意思就是一定要带走她了?”

鬼姬唇角一勾,表示理所当然。

路乐乐一看,心里突然有些绝望。看来这鬼姬殿下是铁定要带她走了。要知道上次被他吸了血,她现在见血就犯晕了。

鬼姬倒是和珈蓝配合得好,一个人吸干了血,一个人做成玩偶,一点都不浪费。

许是感觉到了路乐乐有些绝望的心情,泱未然突然回头看向她,那样干净的眼睛,带着深邃而温和的笑意,就像映着白云的碧蓝色天空,“你害怕吗?”

路乐乐瞥了一眼一直盯着自己的鬼姬殿下,吞了吞口水,仰起头道:“不怕!”

“呵呵呵……”看着她这个强忍着的表情,泱未然微微一笑,眼中浮起一丝宠溺,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认真道:“不要怕,我不会让他带你走的。”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路乐乐一惊,心也跟着停了一拍。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她微微扬唇,笑着点了点头。

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抚摸她头发那宠溺的动作,还是那双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睛,或许,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路乐乐想,好像有些东西变了。

站在远处的姬魅夜,在看到路乐乐脸上那一抹笑容时,身子顿时晃了一下,突然觉得这一幕分外熟悉。

模糊的背景下,他看见一个女子望着另外一个男子微笑,眼里全都是那个人。

冰凉的**从后脑溢出,他的血是冷的、殷红的,很快就染红了白色的袍子,与那红色曼莎珠华相辉映——那枚银针竟然又深入了后脑一寸。

手指屈起,蓝色荧光聚集在手心,他双眸微眯,瞳色中现出一缕血红,旋即抬手一推,一道蓝色波纹掠向泱未然,同时飞出的还有姬魅夜指间的银丝。

“啊……”那蓝色的球轰然炸开,刺目的光晕让四周的侍卫顿时承受不住,被生生弹出了几丈。

那几根细丝瞬间穿透了泱未然的左臂,速度根本就不让任何人有躲避的机会,不过片刻,妖娆的血珠顺着银丝滴落。

姬魅夜眉间有一丝睥睨天下的轻蔑,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其中一根细丝就可以将泱未然的手扯断。

他若真的想杀人,倒还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路乐乐看着穿透泱未然手臂的银丝,眼里顿时有一丝惊慌,随即愤恨地看着姬魅夜。

泱未然吃痛地哼了一声,抬手拔出右边的剑迅速朝细丝砍去。姬魅夜轻轻一笑,在泱未然的剑斩下来的那一刻,手指一收,银丝瞬间收回,落在他手心。

白色的强光在两人中间一如闪电般迸发,姬魅夜点足后退几步,那光束又追撵而来,在地面展开。见此,姬魅夜又是点足腾空而起,最后竟然轻轻地站在一株莲花上。

夜风袭来,卷起他银色的发丝和白袍,这个邪魅的男子看起来竟然宛若云端的仙子。

泱未然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将剑插在地上,稳住身子,当即吐了一口黑血,而左臂因为被穿透,鲜血已经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在草地上。不过,他仍旧十分从容淡定,甚至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这一点,倒是让姬魅夜不由得欣赏起来,再看那黑血,他也吃了一惊,“泱未然你中毒了?!”看来泱莫辰已经动手了。

“中毒?”路乐乐一听,忙上前扶住泱未然,摸着他的脉搏。

果真是中毒了!

“都中毒了,你以为你还挡得住本宫吗?”

“即便是死,你也休想带走她。”泱未然回头看了一眼路乐乐。那一眼,包含了多年的思念和挣扎。

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情,路乐乐突然直起身子,从泱未然手里抢过剑,用力地拔出,随即朝姬魅夜所在的方向斩去,一道隐隐的白光破开天空,带着逼人的气息冲过去。

这一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就连路乐乐自己都懵在了原地,手里的剑沉重地滑落,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御雪剑,重千金,是月重宫圣物,历代由能力最强的人持有。刚才路乐乐竟然将它拿了起来,虽然力量没有完全发挥出来,然而那隐隐的白光和隐藏其下的杀气已经足以震慑在场的所有人。

特别是姬魅夜,他立在莲花之上,震惊得根本就没有躲开,只是呆呆地看着路乐乐。那金色的眼瞳中有一抹难言的痛楚和凄凉,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会对他出手。

御雪剑带来的逼人气息,已经到了身前,他微微一笑,脑后的银针似要裂开般疼痛,他生生地承受了这一击,身子宛若云一样飘起,落地时,如此强大的他竟然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子。

“殿下!”

赶来的珈蓝冲进院子,托着姬魅夜的身子冲上了天空,转瞬离开。姬魅夜从路乐乐身边掠开,自始至终他的眼睛都不曾离开路乐乐,直到路乐乐跪下身子将泱未然扶住,他才转过头,悄然擦去嘴角的一抹血痕。后背被银针所激发的血染红了,遮住了那些旖旎的曼莎珠华。

“王爷。”路乐乐将泱未然扶起来,担忧地问道。

“咳咳……”黑色的血沿着他苍白的唇角溢出,可他根本就没有顾及自己的身体,反手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

这突来的动作让路乐乐心里一颤,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身上的人突然把全部重心压在她身上,路乐乐才恍然,他就要晕过去了。

“羽见,将王爷带回房间,把所有的大夫叫来,准备银针、热水,还有上次给你的药方,你去熬一盆水,准备一个大桶!”

“礼儿。”泱未然低声唤道,手紧紧地拽着路乐乐不肯放开,半眯着眼眸看着路乐乐,“礼儿……”

“快……”路乐乐来不及回答他,任由他抓住,上了下人抬来的软轿,坐了上去。

乌黑的血一直流个不停,身边的人痛苦地咳嗽着,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听得人一阵揪心。

“礼儿……咳咳咳,你听我说……”

“泱未然你闭嘴!”路乐乐厉声打断他,“你马上就要死了。”

“你是在担心我吗?”他轻声问道,清美的脸上挂着一丝满意的笑容,好像生死早就被他置之度外了,“如果是这样,那我便多说一些……咳咳咳。”

“你不要再说了,我马上替你将毒逼出来。”路乐乐脸色微微一红,招呼羽见将泱未然带进了房间。刚下了轿子,便看见若云也赶了过来,满脸泪痕,她看到路乐乐和泱未然紧紧相握的手,竟不敢走上前。

路乐乐睨了她一眼,没有多说话,而是朝羽见吩咐道:“我现在就给王爷逼毒,除了大夫和送药的丫鬟,谁都不准进来。”说罢,她将泱未然扶着坐上了软榻,开始脱他的衣服。

“你这是做什么?”泱未然苍白的脸顿时泛起一丝红晕,扣住路乐乐的手,惊讶地问道。

“脱衣服,给你扎针。”她低着头没有看他,知道自己的耳根也绯红,然而她告诫自己此时是医者,不可以想别的。

“有、有大夫的。”泱未然看着她垂下的睫毛,结巴地说道。

“我现在就是大夫。”她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飞快地将他的衣服脱了,“再说又不是第一次脱你的衣服。”

“啊?”泱未然一惊,茫然地看着路乐乐,“难道上次是你?”上次他醒来,看到她在身边,而且自己的衣服已经被脱下了。

原来上次也是她给他施针的。

想到这里,泱未然垂下眼睑,没有再说话,任由路乐乐将他的衣服脱完。他低着头,希望垂落的头发能将他的脸颊遮住,却不想路乐乐起身,将他的青丝全都挽了起来,使他通红的脸全部暴露在她的目光之下。

路乐乐提来夜明珠琉璃灯放在身边,认真检查了他的眼瞳和舌头,然后将手搭在他手腕,柳眉已经锁住。

“你体内有新的毒素,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厉声问道,“是不是有人给你下毒?”

“其实有没有这个毒都是一样的。”他轻声回答。

“是谁?”

“你想知道?”他蓝色的眼眸望着她。

“嗯,这对解毒有帮助。”说着,她将羽见备好的针放在身前一一摆好,没有注意到他眼眸中的变化。

“如果我说是泱莫辰,你会相信我吗?”

“泱莫辰?!”路乐乐抬起头,眼里有一丝不可思议,手上的针都抖了一下。

看到她惊骇的表情,泱未然无奈地笑了笑,心想,她果真还是不相信啊。那日泱莫辰到这里来,他们俩眉来眼去,他看得一清二楚。

花葬礼在入宫的时候,泱莫辰不顾众大臣的反对,将才入宫的花葬礼封为贵妃。若不是有大臣以死威胁,此时眼前的女子,恐怕已是大泱的皇后了吧。

只是没想到的是,泱未然一回来,昔日的贵妃,竟然成了他的王妃。这恐怕是泱莫辰除掉他的诡计。

那日两人眉来眼去,让他更是笃定了这个想法。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突然听到路乐乐低声怒骂:“泱莫辰那人果真不是好东西。”

“礼儿,你……”泱未然没想到路乐乐竟然冒出这么一句。

“不要动,我给你将毒素全都逼到一个位置,可能会有点痛,你要忍着。”说着,路乐乐双手各持十几根银针,神情格外严肃认真。

琉璃光下她的面容精致,轻轻颤动的睫毛让她看起来更添娇俏,只见她唇一抿,出手不过一瞬间,就将十几根银针分别封住他上身几个最重要的穴位。不过片刻,泱未然就觉得身体瞬间发热,血液果真倒流回来。

“咳咳咳……”

血液倒流时,气息会紊乱,淤积在心肺处的毒素似乎也要复发,见此,路乐乐用另外几根银针封住了他的心脉,“血液倒流会避开你的心肺,所以不用担心。我现在先逼这种毒,至于你原来的毒,我会想办法的。”

灼热让泱未然意识不清,浑身也软弱无力,甚至眼前的人都模糊起来,然而她的每一句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泱未然,此时你千万不要倒下去,我现在给你放血,记得不要睡!”路乐乐焦急说道。

“可是,我想睡啊。”

“不行,不能睡,你一旦睡了,血液又会回流,你会毒发而亡的。”路乐乐坐在他身前,将一个金色盆子放在地上,随即割破他的手腕,乌黑的血果真流了出来,“泱未然,记得不准睡。”

“礼儿,难道你忘记了,我不叫泱未然吗?”身前的人苦笑了一下,强睁着眼睛,保持清醒。

“好,那你说,你叫什么名字。”为了能让他注意力集中,她配合地问道,同时又及时刺入银针,封住被驱除毒素的地方,以免他万一晕厥,那毒素又倒流回来。

“呵呵……我叫熙然啊,每次你都站在丞相府的高楼上对着我挥手,喊我熙然。难道你忘记了吗?”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沉浸在那些回忆中。

持着银针的手不由得一抖,路乐乐歉意地看向泱未然,道:“或许我以后会记起来,不过你现在应该告诉我一些我们过去的事情……”在病人意识模糊的时候,故意提起一些痛苦或者开心的回忆,可以让对方保持清醒。

“礼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他勾起唇,喃喃道,“我想你不记得了,那个时候你还很小。”

十一年前的大泱有一位最负盛名的皇子和一对最负美誉的姐妹。

小皇子面容清美,有一双像碧海一样漂亮的眼睛,甚得皇宠,被先帝捧在手心。那一年,绚烂的百合花在大泱华丽绽开,然而还是不及花家的小女儿花葬礼的美貌。

在她的生辰当天,宫中的嬷嬷带着小皇子和公主们前去丞相府,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他避开嬷嬷独自跑到后院,躲在了假山的石头之上,随手摘了一朵花百无聊赖地玩起来,顺便估算着,这次嬷嬷们要花多长的时间才能找到他。

不想,假山之下,突然传来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你是谁?为何要摘我的花?”

他低头看去,便见一个白衣的小女孩儿仰头看着他。女孩儿年纪很小,不过四岁,然而一双眼睛漂亮得出奇,像明亮的宝石般好看。

“不过是一朵花,我摘了又如何?”他冷冷地说道。

“可是花是有生命的,你摘了它,它就会死,然后它的娘亲会心疼的。”小女孩儿小声说道,眼睛突然含着泪水。

不到九岁的他心里顿时一动,竟然慢慢伸出手,将花还给了她。

小女孩踮着脚,然而还是够不着,急得大哭了起来。这时他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无奈,翻身下了假山,将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心里。

小女孩儿擦了擦眼泪,拿着手里的花走到花丛中蹲下,用胖乎乎的手扒开泥土,然后将花埋了下去。

“你做什么?”他走过去,好奇地问道。

“娘亲说,土地是孕育这些花的娘亲,所以,我要将它还给它的娘亲。”小女孩认真说道,脸上还有泪痕,看起来格外可怜。

“你叫什么名字?”他也走过去,帮着她一起将花给埋了。

“我?我叫花葬礼。”看到他帮她,小女孩儿甜甜一笑,“你呢?”

“我叫泱熙然。”

“哦,熙然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像天空一样好看。”她眨了眨眼睛,笑得格外天真,在他心里深深地烙下了痕迹。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见面,是在半年后的皇宫,大雪纷飞,湖水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她还是她,而他已经不是最得宠的皇子了,因为一场宫廷政变,他母妃被处死,他随同遭受冷落,并连同泱熙然的名字也改为泱未然。因为,他的娘亲名字中有一个熙字。

那时,他独自坐在冰冷的湖边,看着天空落下的雪花,任由寒风如刀割着自己的脸颊,碧蓝色的眼底有着不属于他年纪的伤痛和悲哀。

“熙然哥哥。”

她一眼就将他认出来,高兴地跑过去,拉住他冰冷的手,“熙然哥哥。”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听着这个名字,心里突然**起一阵压抑的疼痛,他猛地甩开她,继续看着那纷落的雪花。他想知道,那些雪花从哪里来,最后又要到哪里去。就像一个生命,到底是如何开始,又该如何结束。

看着他冻得发紫的脸,她脱下身上厚重的猞猁裘踮着脚披在他身上道:“熙然哥哥,你是不是很冷啊?”

他回头怒视着她,嘴角有一丝冷笑。随即将猞猁裘扔在地上,心想,她是在可怜他吗?从最得宠的皇子沦为备受冷落的皇子了,以前阿谀奉承他们的人早就离开了,甚至在母妃被赐死后,他这个皇子仍旧被某些人视为皇位的威胁者,不惜暗地里给他下毒。现在,她来做什么?

他讨厌被人可怜!

“熙然哥哥,你是不是不开心?”她眨着眼睛迷茫地问道,“娘亲说了,我们上次埋的花明年又会重新开的,明年我们一起去等它复活吧。”

“花谢了会重开,人死了后会活过来吗?”他厉声打断她,碧蓝色的眼比严冬的冰还寒冷,让身前的小女孩儿傻傻地立在原地不敢说话。

真是可笑啊……他慢慢走向湖边,看着那些冰,心里一片茫然。

而身后的她,突然冲上来,小手抓住他,激动地道:“熙然哥哥,你要做什么?”

她明亮如宝石的眼睛充满了关切和茫然,热乎乎的手紧紧地拽住他。

“放开。”他冷冷呵斥道。

“熙然哥哥,你不要想不开啊。”小小的她并不是很明白生与死,只知道,他不开心,并不像半年前那样一脸笑容。

“滚!”他烦躁不安,手用力一推,毫不客气地将她甩开,然而脚下一滑,身前的小女孩儿身子往后一扬,咚的一声,跌入了冰湖中。

薄冰随即被打破,她落入水中无力哭喊,小手在水中挥舞,湖水将她覆盖……

那一刻,他脸上的冷漠神情变成了恐惧。难道要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吗?他问着自己,想到半年前,她说的那句话:熙然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

在冰水彻底将她湮没的那一刻,他纵身跳了下去,那一瞬,他才明白什么叫寒冷刺骨,什么才叫作锥心的疼痛。他紧紧地抓住她的小手,用力一扯,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九岁的他也不懂水性,只知道身体在不断地下沉,然而他却不孤独。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早晨,全身血液凝结成冰,他几乎动弹不得,躺在温暖的被褥里。

“是我不小心掉进了湖水里,是七皇子殿下救了我。”依稀间,听到帐子外面传来她虚弱的声音,半晌,她走了进来,趴在床边,眨着眼睛朝他微微一笑,然后悄悄将一个东西塞到他手心里。

是一粒糖果。

“吃药会苦的,但是它很甜。”她神秘地说道,脸色有着病态的苍白,就那一瞬,他心里突然一软。

那之后,她时常进宫,而他几乎被禁足,没有人带他出宫看外面的花花世界。每次进宫,她都悄悄到他的寝宫,带着外面稀奇的东西,比如西街的泥人、南路的糖葫芦,还有纸糊的风筝……

他依旧是沉默寡言的皇子,而她是在身边安静陪着他的女孩儿。

除了照顾他起居的莫嬷嬷和影卫羽见,她是他身边唯一陪他玩的人。

因为备受冷落,太子和皇姐偶尔会欺负他,他却从不予以反抗,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些人,眼中有不屑。小小年纪的她,乖巧可爱也十分机智,总是会找机会帮他圆场。

十岁那年的生日,她送了他两张绣帕,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他们的名字。

花葬礼、泱熙然。

大泱的女子很小就要开始学习女红,那是她绣的第一幅女红。

“熙然哥哥……”她从来不喊他未然,因为她明白熙然的熙字有他母亲的名字。

在她的陪伴下,他长到了十三岁,父皇驾崩,他这个备受冷落的皇子更是无人问津,除了她。偌大的庭院,除了看到羽见和莫管家,每日他都会看着长廊的门口,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偷偷前来。

那日的黄昏异常美丽,他坐在庭院里看着书,不知道她何时站在了身后。他的手无意中刚好翻到《孔雀东南飞》那章——这是她从宫外偷偷给他带来的禁书。

“熙然哥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到底是何种意思?昨晚我问姐姐,她怎么也不告诉我,还责怪了我。”她坐在他身边,托着下巴,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瞧着他。

夕阳的光落在地面上,此时,他们认识四年了,这四年,她都是悄悄地来看他。而在大多数公开场合,他们不过远远地相视一笑,便低头走开,这样的默契配合,有四年之久。

此时的她,已然八岁,出落得越发美丽可爱,那一双眼睛更是不染纤尘,像误入凡间的精灵。

他脸色微微一红,看着书页小声道:“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她眨了眨眼睛,“是指两个人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吗?”

“嗯。”

“这不是说我们吗?”她笑了笑,拿起笔,在纸上将这句话写下来,“我们将永远不离不弃。”

“礼儿,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听到她如此说,他不由得一惊,声音带着点呵斥。

“知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就是不离不弃。君便是泱熙然,妾便是花葬礼。”她放下笔,认真看着他,这是四年来,第一次,他看到她的表情如此认真。

那一刻,他不由得低下头,看着拴在手腕上的那条方巾,上面绣着花葬礼的名字。而她的手上也有一条方巾,上面绣的则是他的名字。

嘴角浮起一丝温暖的笑容,他凝望着她,告诉自己,他会等到她及笄,然后到丞相府提亲。

然而那一日分别险些成了永别。泱莫辰继位,而他,竟然被一道圣旨当作质子送往南疆,以表示两国永远修好。

事情发生得突然,羽见甚至来不及去给她送信,泱未然已经被送上了马车,出了城。

那一日,天空突然降雨,一路泥浆,马车艰难前行。到了十里亭,好几辆马车陷进了泥里,无法向前。也在这时,他听到身后隐隐的呼唤,还有急促的马蹄声。

羽见策马而来,而她全身湿透,从马上跳下,直奔进他怀里。

她说:“十年后的今日,我花葬礼,将在这十里亭里等你回来迎娶我。此生,非君不嫁,永生相伴,不离不弃。”

那是他们的十年之约,为了这个十年之约,他一直坚守……

苍白的脸上有隐隐的泪痕,泪水滑落在唇角,琉璃光下,他的笑容如此苦涩和凄楚。

湛碧色的眸子氤氲着,看着眼前容颜如此熟悉的女子,一时间,他恍惚地以为这是在梦中。

七十二枚银针沿着他的脊椎排列而上,路乐乐一直低着头,刘海下的她的脸看起来忽暗忽明,挡住了强忍着不肯掉下的泪水,还有被她咬得发白的唇。

她不敢抬头望着他,不敢面对那张让她心动和心痛的脸,此时,她的心口有虫子不断地啃食着她,让她呼吸难耐,痛苦压在喉咙里,她喘不过气来。

原来他们真的早就认识,原来那深深的仇恨,竟然藏着那样浓烈而真挚的感情,原来,那条丝巾有这样的由来。

此时,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初一见面,他说,有些事情只能改变,但是不准忘记!也因此,她明白泱未然为何当初要将她扔进冰冷的池子里了,是为了唤醒她幼时为他而跌落湖水中的记忆!

手指轻轻调节好他身上银针的深度和方向,黑色的血也渐渐变得浅红,毒素正在慢慢被逼出来。他的身子会恢复的。

又过了半晌,她将那些银针取出来,开始做最后一步,此时的他,意识更加模糊,身子在针被拔出来的那一瞬,无力地靠在软榻之上。

“最后一点了,你再坚持一下。”她小声安慰道,深吸了一口气,抓起他的手腕,放在唇边,吻住那流血的伤口,将毒素吸吮出来。

“礼儿……”他骇然大惊,瞬间清醒,看见她将最后一丝毒吸了出来,吐在了盆子里。

心就像被人狠狠揪住,他想要阻止,却看到她又低下头,重复着那个动作。

整齐的刘海,密长的睫毛,苍白的小脸,她脸上有一种让人敬畏的认真和执着。

“好了。”她小声说道,然后用纱布将他的伤口包扎,再用牙齿咬断,这才抬起头,露出疲惫却满足的笑容

看着她因为劳累而苍白的脸,还有沾着血的唇角,那一瞬,泱未然只觉得有一把尖锐的锥子打落在心里,那一刻的悸动和震惊,是他从来未有过的。

即便第一次看见她,即便她说此生非君不嫁时,都没有现在的这番触动和震撼。

熟悉却又陌生的眼神,担忧却带着深深的关切,她的笑,干净无邪,带着医者独有的高贵气息。这是第一次,他在她身上看到另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地方,而这些,不由得让他的心跳加快,血液膨胀,甚至……

看着泱未然那复杂而难以理解的眼神,路乐乐安慰地笑道:“不用担心了,毒素我已经给你逼出来……唔!”话还没有说完,手腕突然被对方拉住,她整个人的身子顿时失去重心,生生跌进他怀里。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冰凉纤细的手已经捧起她的脸,眼神温柔深情地凝望着自己。

他的吻犹如疾风暴雨席卷而来,他如贪婪的孩子般深深地吻着、索取着,像找到了丢失已久的宝贝,不想放开,搂得紧紧的。

她惊骇地睁大着眼睛,似乎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呼吸就被人截断,就连嘴里含着的最后一口气都被对方霸道地夺取了。

“呜呜……”她用力挣扎,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拳头唯有落在他的胸膛上,却又不敢太用力。

而他的吻愈加凶狠,像是要将她生生吞下去般。她的身体竟然不由得颤抖起来,脑中更是一片空白。一切是那么的突然,又是那么的不真实。

“礼儿……”额头抵着她的眉心,他闭上眼睛,轻声低喃,“对不起,礼儿,对不起,礼儿!”

怀里的人,悠然睁开眼,听着这两个比针尖还尖锐的字,浑身一个战栗,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路乐乐双手撑在他肩头上用力一推,将他整个人推开。

“咳咳咳……”突来的重击,他有些承受不住,当即趴在榻边痛苦地咳嗽了起来。

路乐乐忍不住想将他扶起来,然而想了想还是将手收了回来,咬着唇看着对方,心里一阵剧痛。

“礼儿!”他抬起头,清美的脸上有一抹痛楚,“对不起,我刚才失礼了。”他充满歉意地说道,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唐突。

手指用力绞在一起,路乐乐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胸口的疼痛,起身收拾好东西转身欲走。

“等等。”他撑着身子一把拉住她,紧紧的。

路乐乐回头看着他,眼底有隐隐的愤怒,然而看到他苍白的脸,却又不得不掩盖下去。

“可不可以不要走?”他小声询问道,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满眼的哀求,“留下来,陪我好吗?”

“王爷,你先休息吧,我就在这里。兴许半夜还会来给你扎针。”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漠,放下银针之类的东西,扶着他躺下,然后替他盖上被子。

“那你呢?”

“我坐在这里。”她淡淡说道,实习期间这样守在病人身前,是常有的事情。

他点了点头,实在坚持不住,闭上眼深深地睡了过去,然而拉着路乐乐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

那一刻路乐乐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靠在旁边,手却轻轻地将怀里的那条丝巾掏出来,半晌,悄然地系在他的手腕处。

清幽的月光下,无数灵魂在空中飘浮,泛着淡淡的光晕,好像泡沫般好看。

无数的骷髅头堆积成山,足有几十米高,形成一座金字塔形状,诡异而神秘,而顶端,则坐着一个银发人,手持一支玉笛,轻轻地吹奏着一首忧伤的曲子。

夜风揽过,卷起他如丝如缕的银发和翩翩飞扬的袍子,曲调从他漂亮的指尖飞出。那双金色的瞳孔淡了光华,半合着,看起来如雾般空灵,溢满了哀伤和惆怅。

一千年来,这枚银针都安稳地插在脑后,不曾动过,无意间想起不过是疼痛一阵罢了,然而,近两日越发怪异,竟然流出鲜血。

为何会这样?他除了那几个模糊的片段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深深闭上眼,又看到路乐乐站在园中,拿着剑愤怒地看着他。心里顿时一紧,他忙睁开眼,不敢再想下去。

天空传来翅膀的拍打声,随即一道蓝光闪过,蓝色的灵鸟化作人形踩着骷髅头上,慢慢走过来,随即半跪着身子。

“殿下。”珈蓝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忧虑。

“如何了?”他没有回头,而是扬起下颌,看着天空中的残月,沉沉地问道。

“水镜显示,有人动了汮兮的魂魄!”

“什么?”用力握紧了手里的玉笛,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叫有人动了汮兮的魂魄?”

“汮兮当年被关在地狱,囚禁在君上手里。然而,水镜显示,三魂七魄中,汮兮的三魂根本就不在君上手上,而是被人带走了,只留下了七魄被关在地狱。”珈蓝顿了顿,“也或许是,那三魂被君上放了出去。”

“君上!”他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既是愤怒又是轻蔑,“你到底要做什么?珈蓝,你说,路乐乐会是汮兮三魂的转世吗?”

“不会!殿下,一个人活着必须有三魂七魄,如果只有三魂她活不了多久就会烟消云散的。而路乐乐,她是一个个体,有她自己的灵魂。当日殿下您第一次碰到她不就试探过吗?珈蓝和幻影都没有看出她和汮兮有相似的地方。”珈蓝的语气有些低沉,语速很缓慢,像是陷入了遥远的沉思。

他在殿下身边待了一千年,幻影在汮兮死之前是她的神兽,亦没有感觉出两人之间的关联。

珈蓝倒是觉得,路乐乐有点像当年传说中的那个人。

一舞飞天,踏云来,携风去,天上神乐,悠知我心?

那时他还小,只记得遗留下来的这首小阕。

“如果路乐乐不是汮兮,那她到底是谁?为何会说出汮兮说过的话?”他起身,长身玉立,衣袂翩翩,身形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落寞。他深感迷茫,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珈蓝和幻影敢保证她们并非一个人。”

“嗯。”他垂眸,看了珈蓝一眼,妖瞳浮起一丝复杂,看起来有些欣慰却也有些失落,“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欣慰的是,还好路乐乐不是汮兮,如果是的话,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妖娆的红唇勾起一丝苦笑,他收好玉笛,吩咐道:“珈蓝,你送本宫回正王府。”脑海中又浮现出路乐乐持剑斩来的情景,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愤怒和憎恶,此时他身子陡然一晃,嘴角有腥苦的**溢出,不小心沾在指甲上,在灵魂的光耀下呈暗红色。

珈蓝的手心不由得溢出一些汗水,才猛然想到殿下没有躲开路乐乐的那一剑,而且就连结界都收了起来。也或许是,殿下根本就没有料到当时的路乐乐会有那样的举动。

“她那一剑可厉害啦。”姬魅夜调侃地笑道,语气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就像学习练剑的孩子,不小心误伤了自己似的。

不过,那眉间的情绪却是如何也骗不过珈蓝的。

“殿下,路乐乐已经爱上了泱未然,我们到底何时行动?”珈蓝紧握着拳头,再次说出这个话。其实,他只是想提醒殿下,不要将路乐乐当成汮兮,路乐乐到底还是路乐乐。

唇角的笑随即抿成一条直线,那金瞳也随即闪过一丝杀意,他紧紧地看着珈蓝,“珈蓝,你是在怀疑本宫吗?”

“殿下,珈蓝不敢。”珈蓝跪在地上,微微颔首,语气很坚定,“珈蓝只是担心时间不多,如今君上动手,溯月赶回南疆,我们的情况可能不会很理想。”

“君上?!”他的声音突然提高,语气竟然焦急了一分,“快!回正王府。”

如果君上真的动手,那第一个要对付的应该是路乐乐!

路乐乐睁开眼睛,发现天空已经亮了。窗外明媚的阳光照进屋子,有些刺眼,她不由得抬手挡住眼睛,却发现全身都动弹不了。

垂眸仔细一看,路乐乐吓得差点尖叫出声,慌忙从**跳起来,然而身上那只手,却紧紧地圈着她的腰肢,根本无法动弹。

她、她明明是坐在床边的,可为何此时竟然和泱未然一起躺在了**,而且,他还拥着她而睡?

意识到两人姿势的暧昧,路乐乐的脸瞬间通红,心里一阵尴尬,然而却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心间蔓延,她不由得仔细瞧着眼前这张一望就容易失神的脸,看着那睫毛上挂着的细碎阳光,柔美的脸部线条,白皙的皮肤,紧抿的薄唇,还有那散落在她身上如墨的发丝……

心里有什么蛊惑着她,让她悄然探出手指,轻轻放在他好看的唇上。他好像在笑,一丝满足的笑容,让他看起来格外的温和。

“让本郡主进去,王爷如何了?”门口突然传来若云尖利的声音。

“禀郡主,王爷在休息,说了不得打扰。”羽见挡住了若云。

“不行,我一定要进去。”说着,门口便传来一阵喧闹,看来若云是心有不甘想要硬闯进来。

路乐乐也躺不住了,扳开泱未然搂着自己的手,坐了起来。也在此时,她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的鞋袜已经被褪去,而且沾血的外套也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旁边的小榻上,身上唯有一件贴身的肚兜,就连里衣都没有给她留下。

轰!此时,门突然被撞开,一抹粉色的身影宛若闪电一样冲了进来。

路乐乐一慌,准备跳下床,伸手去抓几件衣服将自己裹住,却没想到,腰间的手突然一用力,反手将她给捞了回来。

她失去重心再度跌入那人的怀抱,被他紧紧钳住。

“花葬礼!”门口响起了若云几乎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回头看去,果真看到若云用那双布满血丝、十分狰狞的眼睛看着与他相拥的自己,她的目光有如上千把带毒的刀子,恨不得将自己凌迟处死。

面对这样的目光,路乐乐竟然有了一种被人捉奸在床的尴尬,此时自己衣衫不整,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却不想,身边的人突然醒了过来,更紧地搂紧了她,还将身侧的被褥扯过来将她更好地藏在自己的怀里。

若云身子一晃,双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眼泪顿时滚落。

“若云。”泱未然的口气有一丝慵懒和不悦,像是不高兴被人打搅了美梦。

“哥哥。”若云颤抖地唤了一声。

“出去!”

语气骤然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即便被他抱着,路乐乐都感受到一种直抵心里的冷厉和无情。

若云听到这句话,震惊得反应不过来。或许是没有料到一直宠溺自己的泱未然会用这样的口气呵斥她。

白玉般的手指轻轻地将路乐乐脸庞的一缕发丝拂开,泱未然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垂眉瞧着她,微微一笑,温和地问道:“醒了?”

听到这话,若云再也坚持不住,扭头转身跑了出去,羽见也恭谨地将门关上。

“若云郡主她……”路乐乐有些尴尬地问道。

“没事,平时太宠她了。这样也好,刚好可以将她气回南疆。”他清美的脸上的笑容仍旧淡淡的,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却没有注意到身下之人慢慢僵硬的身体。

路乐乐扭头起身,抓住旁边的衣服。原来,刚才他这么做是为了打击若云,要她跟溯月一起回去。之前溯月提到过,他们现在待在大泱并不安全,所以,考虑到安全问题他们不得不早些赶回去。

而刚才那一幕,就是为了刺激若云。

眉间有一抹苦涩,路乐乐慌忙穿上衣服,突然觉得自己狼狈不堪。

“礼儿,我让人给你备了新衣服。你身上有伤,现如今是夏日,只能穿冰绸,不然会沾着伤口的。”

路乐乐回头瞥见那一身素白而且质地柔软的衣服时,没有丝毫动容,“王爷,臣妾不适合穿这么好的衣服。而且,臣妾不喜欢白色!”说完,她几步跨出了房间,留下愕然的泱未然。

她坚决的背影和冷淡的口气,完全不像昨晚那般严肃认真给他逼毒的花葬礼。

准确地说,现在的她才是真的她,而昨晚,她是医者而他是病人吧。

路乐乐赶回正院的时候,看见婢女们都颤颤巍巍地站在院子中央不敢靠近厢房,而远远的,她便看到门口一片狼藉。

此时,她才想到被她遗忘了一夜的小鸡少爷。

慌忙冲进去,看到屋里被摔得杂乱不堪,小鸡少爷正穿着睡衣卷发凌乱地趴在窗台边上。此时,阳光正好落在窗台,将他轻轻笼罩,让他的侧脸看起来分外柔和,下巴枕在双臂上,密长的睫毛挡住了他黑色的眼瞳。

“这么早就醒了?”她笑了笑。

听到声音,小鸡少爷并没有回头,仍旧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看着窗外。

路乐乐走上去,站在他身后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刚好看到白玉拱桥,心里顿时一震。昨夜在桥上发生了争斗,而她在那里持剑斩向了鬼姬。

以为必死无疑,却又侥幸逃脱了。

“乐乐。”小鸡少爷轻轻唤道,奶声奶气的声音竟然透着一份酸楚,“昨晚你去哪里了?”他当然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去了泱未然那里,他生病了。”路乐乐轻轻说道,侧身坐在他旁边。

“可是我也生病了。”此时,他才回过头来,睁着一双凄凄惨惨的眸子看着路乐乐,小脸儿苍白得让人怜惜,不见任何血色,就连说话都带着让人揪心的虚弱。

伸手一摸,他的身体凉得骇然,让路乐乐不由得一抖,反手将他搂在怀里。

“你冷吗?”

“我冷。”他点点头,乖巧地枕在她的脖子上,“我等了你很久了,可是你一直没有回来啊,我好冷。”说着,他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她的怀里缩了缩。

“嗯,我以后不丢下你一个人了。”她满是歉意地说道,突然觉得,此时,怀里的小鸡少爷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得就像属于她自己的。依稀还记得,他说,我是你捡来的,就是属于你的。

手指扶着他的后脑,触摸到银针的位置,竟然是血迹斑斑,再向下,才发现他的心率有些怪异,心脏处像是受到了某种重击。

“让我看看你的身体。”她将他转过来,打算触摸他的心脏处。

“不要!”他嘟嘟嘴,眼里有一丝惊慌,忙止住她要脱他衣服的手。

“为什么不?你看你说话的气息有些不稳,而且呼吸还有些沉重。”

“你脱我衣服要负责啊……”他笑了笑,转移话题。

谁料,路乐乐根本就不理他,一掌就打在了他的屁股上,抓住他的衣服一扯,将耳朵贴在他的心脏处。

“你的心跳……”半晌,又恢复了正常,一声一声,铿锵而有力,宛若空旷的荒漠中,一张凄凉的大鼓在独自演奏。

路乐乐抬起头,目光落在小鸡少爷的胸膛处,发现那里竟然有一道隐隐的伤痕。

“小鸡少爷,你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伤口?何来的伤口?”小鸡少爷忙低下头,疑惑地看着自己的胸膛,果真看到一道几乎不可瞧见的淡淡伤痕。

怎么会这样?他为何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一道伤?

“你不知道?”路乐乐也惊讶,仔细看了看那伤痕的形状,随即将小鸡少爷翻转过来,竟然在他后背的心脏处也看到了相同的伤痕。

手顿时一抖,路乐乐脑子里唯有一个词:一箭穿心。

是谁,会如此残忍,竟然将他一箭穿心?而且,这伤口细小成圆形,和传说中的弓箭类似。

“我真的不知道我身上有这个伤痕。”他有些茫然地答道,抬头望向路乐乐,才发现她的眼眸里面饱含了深切的担忧和心痛,原本阴郁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甚至他也不想追究这伤痕到底是怎么来的,“乐乐,看到你担心我,我好开心。”他咯咯笑道,将心情直接表述出来,甚至抬起手将她眼角的泪水擦去。

原来,有人为自己哭、为自己担忧是这样美好的事情。

这一箭穿心的疼痛算得了什么?何况……他偷偷笑了起来。不过一瞬,又面色一沉,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对,一箭穿心!

竟然有人对他姬魅夜一箭穿心……当今世上谁能做到?而且,谁敢对他一箭穿心?哪怕是他千年来最大的强敌君上也做不到,泱未然也不可能!

“王妃。”门口传来婢女的声音,“溯月世子要启程回南疆,王爷让奴婢来请你一同去送行。”

哦,路乐乐想起溯月今日便要离开,抱着小鸡少爷就走出去。

“我衣服呢?”小鸡少爷厉声吼道。

她竟然敢将不穿衣服的他给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