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剑魂
说到此处,翡炼告诉姜槐的过往暂告一段落……
阴曹地府,荒草丛生的阴宅中。
床榻上的临鸢被小凤表明心意后辗转反侧,她的脑海尽是他眼里矢志不渝的深情。她只得坐起来,凝视床头妖王的画像,也没什么人倾诉,便对着画像自言自语道:“你说我明日该如何回答那个傻小子?他可才一岁啊,哪懂什么情爱,但,但是他的眼睛,却告诉我……他是懂的……哎呀!”
临鸢捶打自己的脑袋,越思越深陷下去:“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我也是喜欢他的,可是,可是不对,不对啊……小凤到底是谁?他到底是谁呢?”
翌日清晨,临鸢见小凤仍守在鬼门关翘首以盼,要进不敢进的模样憨态有趣。
顽心一起,故意摆出凝重来,阴沉道:“小凤……”
小凤以为她发生了什么大事,心中一惧:“怎么啦?”
“你昨日说的话,可是真心实意的?”临鸢又不想作弄,她见到他莫名心中酸楚,他说他生来便是为了爱她,可是为什么呢?
“自是真心实意的。”小凤斩钉截铁。
临鸢心中有很多疑虑,若是都一一盘问,倒像是应媒妁之言,刨根男方家底儿一般,她若也是真心喜欢,不应在乎这些,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何至于顾虑那么多。
他们也不是才认识一两日,昏了头做的决定,临鸢也是知他性情的,有时单纯,不通世事,有时又有点小聪明、小狡猾,再说她一介孤鬼,小凤不嫌,她又有什么好说的?
打消种种,她豁出心道:“小凤,我知你有事瞒我,也知你定是有什么难处,我不逼问你,我等你哪天想告诉我,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管,你若真是全心全意爱我,我亦会这般爱你。”
小凤大喜若狂,抱住了她,大叫:“鸢儿!鸢儿!”如何篏她入怀都不够。他心里欢喜,有如要炸开来一般。
临鸢就这样拉着小凤的手,入酆都去吃喝玩乐,小凤看起来对阴曹地府并不陌生,没有对周遭事物的新奇,只全神贯注在临鸢身上,到现在为止他都以为自己是否在梦境。
“小凤,你尝尝这个。”临鸢递他一串糖葫芦,想看他吃时的反应,小凤面不改色地吃完了一整串,还道:“虽与人间不同,但味道也不差。”
临鸢捂住嘴惊讶道:“这是死人眼珠做的……你不觉恶心?”
小凤脸色微变,但还是故作镇定道:“啊,难怪啊……”
“英雄啊……我是鬼我都不敢吃,哈哈哈哈……”临鸢终是绷不住放声大笑,小凤知被她戏耍,但并不生气,反倒十分欢悦,只作势要抓她,罚她,临鸢见他扑来便是炸慌逃跑。
二人一路嬉笑打闹,哪管旁人目光。
他们恰时撞上翡炼、楚江二人在酒市对饮,翡炼清然的眸子向他们紧紧相扣的手流连一眼,极是浅薄地小蹙眉头,一杯浅酌后,继无动于衷,暗底遣怀。
临鸢不知这妖王为何对她视而不见,但想他历来阴晴不定的,除了觉得奇怪无多余情绪,拉着小凤又要去别处找乐子。
“我看你是忘了,与我有什么约定吧?”翡炼重重扣下酒杯,蓦然朗声道。
小凤睨他一眼,握住临鸢的手更紧了几分。
临鸢一愕,立时醒悟,原来他是在气这个,忙转过身来:“妖王殿下,明日我就去九霄,虽我无法立即毁了锁妖塔,但我定会尽力而为。”
翡炼瞥一眼小凤,冷然:“我看你是不想了吧……”
临鸢道:“妖王殿下说的哪里话,我临鸢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绝不食言?”翡炼好笑道,“我信了你的绝不食言,三日后,我要一个满意的结果。”
三日着实太短,临鸢来不及部署计划,到今晚便要动身,和小凤匆匆一起去人间寻了白芍。
白芍乃临鸢人间的皮囊,她肉眼凡胎,不受结界影响,由她先潜入进去是再好不过之事。
九霄门大弟子陆清痕接手值夜,寒夜露重,呼出的热气像似吞云吐雾,他搓了搓手,拿着扫帚准备扫尽门前最后一波落叶,开门时突然被一只垂落的血手惊了一下,他踏出门外细瞧,竟是个满身伤痕的清秀姑娘。
“姑娘,姑娘……”他轻轻晃了下她的肩膀,已是昏睡不醒。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宗旨,况且又是修仙弟子,当然得行善积德。便背了姑娘进屋去了。
却不知,他救的这个人,往后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白芍醒来后,对他编了一段家破人亡,仇人追杀的凄惨故事,她说得声泪俱下,陆清痕自然心生怜惜,便去求了师父收她为徒。
九霄门的弟子们见她以为临鸢回来了,但仔细一看,却又不像。
一开始宋锦见到白芍也是微微诧异,后来查看她真不过是一介普通女子,又觉得自己多虑了才无所顾忌地收入座下。
白芍想尽办法与临鸢接应,这期间也不乏出些岔子,好在都一一平息了……
第三日,临鸢和小凤又回到了这锁妖塔中。
师父对她说起过,锁妖塔每一层都有一个机关,这些机关是为以防万一,怕锁妖塔的妖物哪天会冲破束缚,或是外力阻挠的一条玉石俱焚的绝路。
它们能毁塔,也能毁了开启机关的人。临鸢本就是死人,自然不畏生死,小凤一路帮她扫清障碍,快到塔顶,已是精疲力竭。
临鸢不忍道:“你快出塔,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小凤执拗道:“我不,要走一起走。”
“我不会有事的,我早就已经死了。”
“这塔本就是镇压邪祟妖魔的宝物,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清楚,你别诓我了。”
临鸢劝不动他,一到关键时候他就不听话。百般无奈,二人终于磕磕绊绊地闯到塔顶,塔里的妖物被关在塔中不知多少年了,早就神智混沌,相互残杀的比比皆是,他们从塔底到塔顶,极为凶险,小凤披荆斩棘,杀了不少的妖,体力甚难支撑。
“嘶——嘶——”
从漆黑的角落里猛地冲来一条黝黑无比的千年大蟒精,它吐着芯子,张开血盆大口,蛇头俯冲而击,临鸢惊骇地跌坐地上,瞳孔紧缩,本是无血色的脸更加灰白,她浑身都在颤抖,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恐惧,见到这种东西,她连叫都叫不出口。
“鸢儿,别怕!”小凤抱起她,躲过大蟒次次猛攻,临鸢偎在他怀中,小凤有些腾不开手,临鸢感觉到他的吃力,开始挣脱道:“你放我下来!我,我不怕了!”
“我不放。”小凤又避开大蟒致命攻击。却被蛇尾拍中胸膛,鲜血喷涌,瞬时溅到了临鸢脸上。“小凤!”临鸢惊呼。
“傻小子,你怎么那么犟呢!”临鸢不敢大动,怕平添阻碍。
这时,突然飞来的大火砸在了大蟒身上,大蟒身陷火海,叫得撕心裂肺,很快烧成了灰烬。
“哼,不堪一击,这你也打不过?”翡炼竟把塔顶打穿飞身进来,落在他们身前,气定神闲,连一丝浮沉都不沾染,貌容如画,就连勾唇耻笑的样子亦能让人目眩神迷。
小凤每次见他不是被鄙薄,就是被嘲笑,在他眼中,自己恐怕还不如那条大蟒,男儿的自尊脆弱又敏感,他愤然道:“那又如何,我只是现在不如你,不一定将来还不如你!”
临鸢看出翡炼心底瞧不起小凤,她同样替小凤生气道:“小凤,启动最后的机关我们就走吧,妖王一向不可一世,不用在意他的话。”
翡炼凝望,本该无情无念,为何胸口还是有些不适。
“好。”小凤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便动了另一边的机关。
锁妖塔顷刻崩溃,趁还未完全塌落,小凤抱紧临鸢率先从塔顶飞了出去,翡炼紧随其后。
只听得下面九霄弟子大呼:“锁妖塔倒了!锁妖塔倒了!”
他们来到一处开阔之地,临鸢有些不适应这刺眼的阳光,小凤解下外袍披在她头上,二人相视一笑,翡炼倒觉得自己多余了起来。
临鸢向翡炼道:“妖王殿下,我可是信守承诺了,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翡炼冷哼:“最后还不是得靠我亲自出手。”
“没有你我也行!”小凤咬牙道。
翡炼横他一眼,笑而不语。
临鸢拉住他胳膊:“小凤,你和他置什么气?他毕竟是妖王,又是九重天的上神,我们的确无法与他相比,还是走吧。”
翡炼不知怎的,心口越来越痛,本不想和他们斗嘴的,也是克制不住道:“临鸢姑娘真是阴阳怪气得很呐。”
“我有吗?我没有吧?”临鸢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她那般回护他,翡炼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这回反倒换作小凤心悸,他的痛十分剧烈,跪在地上,蜷缩不起,临鸢大惊:“小凤,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这样了?”
小凤虚汗勃发,他抬眼指着翡炼道:“你……你……”
临鸢以为翡炼暗箭伤人,怒道:“你都做什么了?!”
翡炼莫名其妙道:“我能对这废物做什么?”
他走近小凤,似乎有一股逆流直击胸膛,小凤登时抓紧临鸢的手,仿佛一松她就会消失不见:“鸢儿,我恐不能再陪你了。”
临鸢听得糊涂,怎么像绝言一般:“究竟是怎么了?你别乱说话……”
翡炼一开始也是茫头无绪,但缕缕情丝尽数涌来,愁肠千结,悲喜交加,瞬间了然,忽而纵声大笑。临鸢见小凤痛苦,正伤心难过,听到这笑声,极是像幸灾乐祸,恼道:“你笑什么?看到小凤这样至于这么开心吗?”
翡炼敛笑道:“不是他的东西终究是留不住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临鸢道。
翡炼没有回答,擒住小凤的肩膀飞身而去。临鸢见他把小凤带走了,急得去追,可翡炼速度太快,很快便没了影。
临鸢气愤至极,妖界之路没有小凤她根本走不通,回到阴曹地府,看到那些艳红的曼珠沙华,一扯一大把,姜槐正好回来,发现那小妮子又在折腾他的花了,大声喝止道:“临鸢你不要太过分了!没见过你这么糟蹋花的臭丫头!”
“这破花有花无叶,有叶无花,花叶生生世世都长不到一起,你种这种不吉利的东西干什么!”临鸢当着他面生生把花根折成了两段。
要不看她是个小姑娘,姜槐绝对要拿自己的竹竿敲爆她的头:“你懂什么?你觉得我们阴曹地府能长出什么花来?除了这些花谁能陪着我?!”
临鸢低头瞧着这花,触到伤情处,突然间放声大哭,想起这一生不幸,师父不疼,花样之季就因自己的命数,又不得不死,好不容易遇到爱自己又是自己所爱之人,眨眼间又离她而去了,哭到伤心处,毕生的怨愤,尽数涌上心来。
姜槐起初还在气头,但见她哭,一下便没了脾气:“你又怎么了?”
临鸢抽泣道:“那个翡炼,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把我的小凤带走了,小凤还受了伤,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姜槐一愣,转而邪笑:“没想到这小子变坏了啊……”
“你说什么?”临鸢凛神。
“哦……我是说,带走就带走嘛,他又不会死……”
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他立马打下自己这破嘴,临鸢一向耳尖,登时抓住他胳膊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哪知道什么。”
临鸢心急如焚:“我求求你快说!我都快急死了。”
姜槐知道如果自己一直守口如瓶,这丫头定**魂不散的,妥协道:“好啦好啦,其实你那位小凤他不过,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
姜槐轻叹:“他不过是一把剑罢了。”
“哈?”临鸢呆呆道,“所、所以呢?”
“所以,剑本身是冷的,不可能会生男女之情,只有忠主或不忠主的,你以为他对你全心全意,其实那是因为他有了别人的亲情六欲,不是他的东西他非要占有。剑主若是太过情深,就算他不想还,那封印一样也会解除,翡炼可能是不满他如此,所以就带他走了吧,你呀,也不必为了一把剑如此伤情,不值不值。”
临鸢听闻自己爱上了一把剑,那剑还是无情无心之物,哭得更伤了:“我这是什么命啊!”
女子有时遇情爱之事都不大清醒,无论什么样的女子,只要百般对她,就会真心相付,当然,前提是那女子也得爱那百般待她之人。姜槐摸摸这个傻丫头的脑袋道:“我都不知说你什么好,你就不觉得小凤从一开始就那么对你,很奇怪吗?一见倾心也不大实在吧,你脾气那么差,长得也普普通通咯……”
临鸢的悲痛转瞬化成怒火,抬脚踹上他的膝盖:“老娘哪里不好看啦!”
姜槐捂住膝盖心想:“好看是好看,比起我的阿皖可差多啦!”
临鸢后来闭门不出好几月,无人知晓她在做什么,翡炼也无了声息。
姜槐继续抓鬼收魂,没空管他俩闲事,什么事都阻止不了完成他的使命,还上他身负的债,让阿皖能尽快从炼狱中出来,而他为那白兔续的寿命,也快到头了。
再说到临鸢,她自己把自己关起来沉思了很久,后来有一只小鬼给她送了一封信,信是翡炼所写,邀她两日后在人间苏州双桥相聚。
到了约定之日,正好下起了雨,阴雨连绵,山水泼墨,没有阳光笼罩。临鸢便明白他为了顾她,特意挑了这个时候。
她在桥下远远望见,翡炼执伞等候,身着暗红长衫却姿容清冷,清瘦挺拔的身姿伫立桥上。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他抬起那双沉伤的眼睛,一眼深凝,临鸢心中一动,伞有些握不住,翡炼见她无措失态,眼角弯了弯,似乎在笑,眸里闪着有些类似于深情的光。
临鸢此次前来除了赴约,也是为了把画像交还与他,她实在很难与他相视,递画的手都在轻微颤抖:“妖王殿下,这、这个给你,有人随意贩卖你的画像,我想可能是你妖界那些小妖不懂事拿你的画像去赚银子吧,我给你带来了。”
翡炼不接,轻声道:“你抖什么?”
翡炼还真能洞悉,她明明已经很控制了,临鸢干笑道:“可能,可能是妖王殿下太威严了吧,哈哈哈。”
“你不想见小凤吗?”翡炼眼睛从未离开过她,临鸢感觉得到,可她偏是不敢看他,她怕看了自己会跌河里去。
她搔了搔脖颈:“小凤啊,姜槐都告诉我了……他是,那个啥……”
翡炼靠近一步,把另一只负背的手拿出来:“是不是这个?”他晃着手中的凤羽剑,眼中有些隐隐的责备,见临鸢节节后退,翡炼丢开伞一把抓住她:“我把情丝注入剑中,反倒成全了你们……”
“妖王殿下,我、我错了,我不该爱上你的佩剑,我不该不问清楚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等等,那是你的情丝?”姜槐说小凤用的是别人的七情六欲,这“别人”若是翡炼,那么真正全意爱她之人岂不是……
“不,不会的,不可能,不可能,妖王殿下,咱俩的情分应该还没那么深吧……”临鸢摇头否认,她是怕了,就像姜槐教训的那样,一见倾心这种事,太不实在。况且妖王明明拒人于千里,平日对她也不说冷冰冰,但就是很客气,莫非,是前世造得孽?
“没那么深?”翡炼双目沉痛道:“早已深入骨髓了……”
临鸢眼睛里有清澈的光,她的心里突然漾满了苦涩和酸楚,或许是被此话所感动,又或许是冥冥的情深,她死去的心竟还能感到正富有生机的跳动,这是和小凤在一起不同的感情,她说不上来,腥甜、酸涩,苦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