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情丝

同门厮杀,师父不在,他们便可肆无忌惮,恶人自有恶人磨,平时在师父面前低声下气,谨记宫规,真没了管束,这些人也就无法无天了。翡炼看着他们,这一刻,他发自内心地笑了,懵懂无知的少年人也已经死了……

“九师弟,十师弟,我们势单力薄实在没多少胜算,我们去请火神,他也算是小师弟的师父,不会见死不救的。”花兮三人被他们逼到崖边,所能想到的,唯有此计。

“只怕我们请来火神,小师弟的血就被他们抽干了。”文策道。

“那我们就快些走吧,烧伤明明都好了,还抓着小师弟不放,和他们相处这么久,没承想是这面目,比妖魔还恶心。”紫煜的剑指向他们的嘴脸,唾道:“你们听好了!我紫煜跟你们的同门之情,就此恩断义绝!”

“紫煜,你说的是什么话?分明是小师弟放火将我们烧伤,他就该拿血治我们!”

“还不是你们用言语侮辱在先!小师弟才会突然发疯的,他平时都不这样的,喜欢师父怎么了?我还喜欢大师姐呢!”紫煜每次情急说出的话自己都收不回来。

花兮看向他,怔了,文策替紫煜汗颜:“这不是一回事。”

南恕咬牙切齿道:“果真蛇鼠一窝!”

他们三人不再理会,匆匆飞下了山。

临鸢肩上的千寻印滚烫不止,她知道那帮混账趁她不在定是又在胡作非为了。

可惜塱馥创了几套灭神阵法,正好拿临鸢试水,把她丢入阵中,想看她如何脱身,临鸢解了一道又一道,不知时辰过去多久,她开始有些心急。

“临鸢,你可要认真点,不要枉送性命。”塱馥抱起胳膊在阵外朗声道。

“就这破阵法,你还想灭神?”临鸢在阵中躲避着一道斩下的雷。这最后一道阵中具备所有克神之物,忌什么便来什么,看似完美无缺,却只能对付一两个,若是把多的神困进去也不知是谁克谁。

可是她一个人该怎么解呢?

临鸢忽而对阵外道:“我若破了最后一道阵,你是不是就会把赤玄铁交给我,并且放我走?”

塱馥兴致勃勃道:“你一个人若真的能破就算你的本事,助我找到我阵法的纰漏,我自可答应你。”

“任何阵法都是有破绽的,你不可能做到完美无缺,今日若是我破了,你再改进,他日再进来其他的上神,又会找到新的破绽。”临鸢如实道。

塱馥挑眉,觉得言之有理:“唉,你说说你,为何不入我魔界?跟着天帝做甚,九重天的人都无趣死板得很。”

“神魔殊途,别想了。”临鸢转身继续破阵。

“那你慢慢破吧,我去睡会儿,别死里头了啊,我不会收尸的!”

塱馥刚回内室躺下,魔界一片震动,他立马坐起来,震惊不已:“这么快?!”

他赶到大殿时,众魔兵都围着正中那指尖垂血的青衣女子,她从阵中出来了,虽是遍体鳞伤,可她依然那般神色自如。

临鸢以自己身体为饵,引阵中的术法相互克制,她若想出去还真是什么办法都想得出。塱馥没想这女人对自己倒挺狠,也不得不服气道:“怕了你了,你走吧。”

他命众魔兵退下,临鸢道:“魔帝可还记得方才答应我的?”

“为了一块破铁你至于吗?无趣,无趣,你这女人真无趣!拿了快滚。”

“我临鸢在此谢过魔帝了。”

“我就讨厌你们九重天的人道貌岸然的样子。”

“的确是道貌岸然了,其实你伤我如此我不想说谢的,可是你是个信守承诺之人,所以我要谢你。”临鸢郑重道。

“你……”塱馥凝目,欲言又止,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愫来。

当临鸢回到易水宫时,已是事发之后,许多建筑都烧得面目全非,她蹭了一指灰,挫了挫,双眼逐渐转冷。

易水殿上坐着眀谯山其他四位宫的宫主,白帝最尊,所以他居高临下地端坐在临鸢主位之上,易水宫的弟子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临鸢踏进殿中的那一刻,顿时寂然无声。

弟子们头一次见到师父的脸,还带着浑身的血污,不免惊诧。

临鸢环视周围,勃然变色道:“你们来做什么?什么时候我易水宫这么热闹了?”

心月本想开口,却被旁边的玉虚摇头按住。

白帝道:“你总算回来了,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

“我去哪里与你何干?”临鸢冷道。

陆压呵斥:“临鸢,怎么跟白帝说话的?”。

“我怎么和白帝说话又与你何干?”

“你!”

“够了!”白帝对临鸢虽很不满,但还是要顾全一下此情此景,“临鸢,你可知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易水宫发生了什么大事?”

临鸢冷笑:“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南恕,你来同你师父说说。”

南恕低着头走出来,不敢直视她的双眼,怯生生道:“师父……徒儿说了您不要生气。小师弟从人间回来后就变得很不正常,他竟突然发疯放火把我们都烧成重伤,我们找他要血治伤他还打我们,后来实在没办法只好把他绑住自己取血,我们都是为了治伤,无意伤小师弟的……”

“再后来呢?!”临鸢厉声,脸有愠色。

被这一喝,南恕两腿发软,跪在地上道:“再后来……再后来火神就来了,他把小师弟带走了,走之前又放了火把易水宫烧了一遍。”

“南恕,为师是管不了你了,炼儿不会平白无故伤人,更何况是同门,是不是你们招惹的?!”临鸢挥去的掌风重重扇了南恕一巴掌,南恕捂住脸,暗自露出阴狠的目光,对着临鸢,转瞬又无辜道:“师父,徒儿说的都是真的,有他们亲眼作证!”

弟子们都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我还有三个徒儿呢?他们又去哪里了?”临鸢所指,自然是花兮、文策和紫煜三人。

“他们跟火神一起走了,他们说不做易水宫的弟子了,要和我们恩断义绝。”南恕道。

临鸢眯起眼睛,好像他说的半个字也不信,南恕如芒在背。

“临鸢,你一向盛气凌人,你的弟子们都怕你,有些话不敢当面和你说,现在就由我来说。”白帝开始转话锋道,“你的徒儿们在人间历练时,你也在人间,有徒儿看见你和你那个小徒弟举止亲密,恐怕你师徒二人已互生情素,你这个做师父的,竟和你那孽徒做出如此有伤风化之事,别人看不惯只多说了两句他就与人动手,差点犯了残杀同门的重罪!”

临鸢的指骨被她攥得嘎吱作响,她扬起嘴角,瞧着南恕的眼神都变得悱恻异常:“原来如此啊……被你看见了吧,你可真机敏啊。”

“师父,徒儿本是不确定的,只是,只是小师弟他当着众人的面说喜欢师父的,他是不打自招,徒儿可没有冤枉。”

临鸢上前掐住他的脖子,白帝见状从座中跃下,一掌把她推开,临鸢受此一掌,本就身负重伤,此刻又喷出一口血来。

她擦擦嘴角,故作无恙:“就因为炼儿说了句喜欢我,你们就如此逼他?他根本不懂这些,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临鸢强硬死撑,不想当着这些人的面倒下去。

白帝负手道:“临鸢,听说你平日以虐徒为乐,这里的每位弟子都受过你的重罚,要不是我方才阻拦,你还想杀了你这个徒儿吗?”

“犯了错自然要罚,我怎么管教弟子是我的事,轮不到你置喙!”若不伤至如此,她早就想把这易水宫一个个地“清理”干净。

白帝色变,临鸢也实不想再逗留,脸色惨白,趔趄地往殿外走去。

“你去哪里?”白帝道。

“去找炼儿。”

“事情还未结束你就想走?我们还要把此事报上天庭。”

“随你们吧,谁若拦我我杀了谁。”

临鸢心口微疼,有什么情绪溅上来,喜怒、哀惧、爱恶欲,即使以封存七情六欲来逃避,也无法避免那封印不会自解。她把沉进海底的鳞片又拿了出来,里面缠绕着很多情丝,当那些情丝重回身体时,百味上涌,先是像泪一样咸,后是像茶一样苦……

她当初嫌情是累赘,妨碍修行,现在的她好像很怀念这种动情的感觉。想到翡炼,更是不容片刻休息,即刻动身前往祝融殿。

“你可是来了,你都教的些什么妖魔鬼怪?差点把你这小徒儿的血流干,我要把人带走,他们还敢不让,我一气之下把你易水宫烧了,你不介意吧?”重黎把临鸢接进来,带她去翡炼的房间,又一边把事情来龙去脉给解释清楚。

“我只气你没把它烧干净。”临鸢秀眉紧皱。

“哎哟,看你这脸色,肯定是出事了吧?你那些徒儿都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都针对这个小的?”

“别问了,我已不是他们师父了。”

肯定是闹大了,重黎生怕是缘由自己,指明方向后目送临鸢自去,不便再随。临鸢进屋时,花兮等人正在照顾翡炼,翡炼躺在**昏迷不醒,含糊不清地说着梦话。

“师父!”他们三人看见临鸢,激动不已。

临鸢笑了笑:“幸得有你们。”

“师父你受伤了?”花兮怔看临鸢血染的青衣,临鸢强颜欢笑:“小伤罢了。”

“师父,不是我说,他们简直畜生不如啊,小师弟的血分明已治好了他们的伤,他们还任其血流不止,我们请火神去的时候,他可没剩下多少了。”紫煜愤愤道。

临鸢忍着满腔愤怒,还是控制不住气火攻心,害得心绞,初来的情绪不受控制在所难免,她必须尽快适应。

“我看师父脸色不大好,还是好好去休息,小师弟由我们照顾便是了。”花兮忧道。

文策看出,师父是不肯走的,便对他们二人道:“这房间还有床铺,师父在此歇息也是好的,我们还是出去吧。”

他们二人也明白其中深意,便也不好再赖在此地了。

翡炼在梦中,梦见临鸢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拼命地追,怎么也追不上,可她明明就站在那里,动也未动。之后,他惊见临鸢身后窜出一条大蟒,他努力嘶吼让她躲开,可是她听不见,大蟒终究把她一口吞了下去。

翡炼惊坐而起,握到一只手,靠在床边沉睡的临鸢同被惊醒。

“师父?”翡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连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炼儿醒了。”临鸢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翡炼紧紧抱住她,发现这不是梦,一时情难自已,所有的委屈和悲伤流向心头,那种脆弱无助都化作苦泪喷薄而出,他哭着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师父了,师父我真的好想你,他们那么对我的时候我都不害怕,我就怕我死了,不能陪着师父了,不能告诉师父我有多喜欢,多想要和师父在一起,就算世人都说我不知羞耻,我也要和师父在一起!”

虽是孩子气话,但真挚诚恳,听得临鸢不禁动容:“炼儿,你真的不在乎世人怎么看你吗?”

“只要师父不在乎,我就不在乎。”翡炼又是深深的拥抱,他真怕这是个虚无缥缈的梦。

“那好,我也厌烦了那些道貌岸然之徒,既然炼儿不在乎,我也就无虑了。”

早在很久以前,临鸢豆蔻年华时见过一只硕大壮年的凤鸟,他无忧无虑翱翔天际,凤鸟尾上的羽毛极为美丽,五彩花纹,他甚至停住过她的身旁,被她抚摸过。仅此一面,令其魂牵。

大凤鸟死后涅槃重生,临鸢也不再是那痴痴的小姑娘,万不曾想到,他们还能再遇,只是重生后的凤鸟已再记不起前生之事。

“可是师父……”翡炼放开临鸢,凝视她道,“九师兄说你把情丝都封印了。”

临鸢摸着他的面颊,蕴着笑道:“我拿回来了,炼儿的喜欢,我都感受得到。”

翡炼欢喜,抓着她手便是不放。临鸢眼中再无冰冷和疏离,平添更多似水柔情。

临鸢自此后发誓不再回那易水宫,也不想再管那些徒儿的死活,他们另择师父也好,不修行也罢,都与她无瓜葛。翡炼向来是听师父的,师父要留下养伤,便和师父都留在这里。

翡炼失血甚多,险些小命不保,就算如此只要不再受伤他好得还是比临鸢快。一开始是临鸢照料他,现在反过来是他要时刻注意临鸢的身体是否有闪失。

临鸢虽是他师父,不说话时也仅是一位秀雅柔弱的姑娘,翡炼油然而生对她的保护之欲。

临鸢拿了赤玄铁亲自为翡炼铸剑,不让他人帮忙,铸剑屋内闷热,翡炼只能守在一旁帮些为师父擦汗的小忙。

师父和小师弟,紫煜在祝融殿就鲜少见他们分开过,又是替小师弟高兴又是替自己难过,他甚至怀疑,大师姐是不是也把情丝剥离,藏在了什么地方。

花兮在一片红花中练习剑法,紫煜无所事事就盘坐在离她不远处从头看到尾,花兮受不住紫煜对她目不转睛,收了剑走向他:“九师弟,你没事做吗?”

“我有事啊,守着你可是大事。”紫煜充满邪气的一笑,花兮脸微微一红:“不正经。”

“嘿,大师姐,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不?”紫煜偏是要瞧她的脸,他就喜欢看她脸红的样子。

花兮又羞又恼:“我不喜欢你!”

紫煜指着她的脸,不信道:“撒谎!你不喜欢我为何不敢看我,为何脸红?”

“我,我不同你说了。”花兮扭头跑开了,紫煜望着她的背影,挠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