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曾杀死过蚩尤、夸父的东方神兽应龙横空出世

巫舞团

有莘不破很郁闷。他本来想迅速结束掉邰城的事情,尽早赶到夏都去救江离,谁知道北狄的事情还没解决,雒灵却又出事了,直到现在还没消息。

羿令符宽慰他说:“不必担心,也许雒灵另有打算。”

“你叫我不担心?昨日探子来报,北狄的大军就在那十二连峰大阵外不远处。”

“你觉得凭北狄能困住雒灵?”

“你不是说那个始均厉很厉害吗?”

“始均厉确实很厉害,”羿令符道,“但留下雒灵却也不容易。”

有莘不破想了想,说道:“若是平时我倒也不怎么担心,我们现在的修为,就算遇见四大宗师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但雒灵她毕竟怀孕了啊。要是打着打着,动了胎气怎么办?”

羿令符笑道:“胎气?没那么早吧。她的肚子都还不怎么看得出来。再说心宿就在左近,不会放着雒灵不理的。”

“心宿?”有莘不破喜道,“她老人家在附近?我怎么不知道!”因为雒灵的关系,有莘不破一直对独苏儿十分敬重。

羿令符道:“我也只是猜测。记得你去追都雄魁,当时我听见一个声音,对你有回护的意思。那个时刻,那种地方,能让我察觉不到她藏身之处,又是那样大的口气,我猜应该就是心宿——她也有回护你的理由。若不是她,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莽莽撞撞地追来?”

“你是说这一路上她一直跟着我?”有莘不破大奇道,“我居然不知道!”

“那也没什么奇怪的。心宗素来行踪诡异,在四宗之中向以神出鬼没见长。再说你那时一门心思追赶血祖,可未必有心思理会旁的。”羿令符言语之间对心宗可就没多少敬意了,然而也不像对血宗那样厌恶。

“若是这样我就放心多了。”有莘不破道,“你说会不会是雒灵的师父把她召去的?”

“有这个可能。”

桑谷隽比有莘不破更加郁闷。

陆离洞事件以后,他自以为和燕其羽的关系已更进一步,甚至已经亲密无间了。谁知道这一路走来,她却一直对自己若即若离的。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为了在众人面前避嫌。进了邰城以后,桑谷隽几次在无人时悄悄去找燕其羽,每一次都被冷冰冰地挡了回来。此刻他心情极坏,已没有心思去理会有莘不破和雒灵之间的别扭了,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喝闷酒。

“桑兄,你怎么在这里?”

桑谷隽一回头,见到了姬庆节。

“没什么,喝酒。”

“喝酒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这个地方怎么了?”

“这……这里是东城啊。”姬庆节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东城是一个半隔离的区域,大概占据了邰城十分之一的地方。往来的商贾、外来的难民、三教九流等都聚集在这个地方。简言之,这里是比较正宗的邰人不很信任的人的聚居地。平时东城和其他区域倒也相处融洽,但一到战时,这个地方就显得有点暧昧。东城和其他区域之间还有一道城墙,这道城墙有一种象征性意义也有实质性作用——它表明公刘并没有把东城全部抛弃掉,但也有一定的戒心。

本来,有穷商队进城也应该驻扎在这个地方的,这也是邰城众长老的主张,但姬庆节和有莘不破、桑谷隽等人一见如故,力主有穷进驻主城,驻扎在内城旁边。桑谷隽一时郁闷,想找个见不到熟人的地方,凭着直觉就来到东城。他并不知道东城是个什么概念,也没兴趣问,懒洋洋道:“哦。”

姬庆节在他旁边坐下,也不说话,看着两面刚刚扬起的旗子发呆。那两面旗子,一面绘着石笋,一面绘着花苞。

一个人坐着再无聊也不觉得尴尬,两个人坐着不说话可就有点窘迫了。桑谷隽怕姬庆节问起他不想说的事情,先开口道:“看什么?”

“没,没什么。”

“没什么?那两面旗子是什么来着?画得好奇怪,好像,好像……一时说不上来。”

“那是巫舞团。”

“巫舞团?什么东西来着?”

姬庆节想了想,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过了好一会才说道:“是一个巫师商人建立的行走团伍,团里养了很多巫……巫女。”

“巫女?养巫女来干什么?给人治病?”

“差不多。”姬庆节说,“治男人的病。”

“男人的病?我知道女人是有些我们男人没有的病的,怎么男人也有吗?”

姬庆节被他问得见底,终于放开了,笑道:“就是男人,嗯,特别是单身男人郁闷到实在不行的时候,可以到那里解脱发泄。”

“哦,”桑谷隽道,“还有这样的好地方。你去过没有?”

姬庆节的脸一下子有些发红。

“干吗?”

“没,我……去过。我十七岁开始,家父觉得我能独当一面以后,就时不时地闭关,有时候是真闭关,有时候是假闭关。”

桑谷隽奇道:“假闭关?”

“嗯,他其实是出城去了,为了稳定人心,就宣称闭关。”

“那这次……”

“这次是真的。”姬庆节继续他原来的话题,“他每次闭关,我便成为整个邰城甚至是整个西北华族的领袖。唉,你想想,当时我才多大?虽然这几年也历练起来了,但压力仍然大得要命。如果在和平时期也就算了,可是偏偏遇上北狄虎视眈眈的乱世。你想想,我一个决定,有时候就会影响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像这次挚任氏的覆灭,还有申屠氏的伤亡,我都要负很大的责任。”

桑谷隽道:“你也不要太自责。这个世界的格局,本来就是各个国族之间的斗争与消长。每个国家和民族都有聪明豪杰之士,都在努力地为本族谋利益。你努力,别人可能比你更加努力;你高明,别人也不差。族与族之间斗争的成败,有时候不是个人的能力和愿望所能决定的。”

“我知道。可我总觉得很多事情我能做得更好。”

桑谷隽笑道:“你要是老这样想,迟早会出问题。”

“嗯,这个我也知道。”姬庆节说,“我常常想尽各种办法去排遣,但有时候那种揪心揪肺的感觉……你懂不懂?”

“知道。”桑谷隽叹息了一声。虽然国家的事务和爱情是不同的,但所引发的后遗症,有时候也有相通之处。“这种不是痛苦的痛苦,有时候不但自己无法排解,而且,而且……而且不足为外人道。”

“说得好。”姬庆节说,“就算是最亲近的父亲、最信任的朋友,也有些说不出口或不愿意说的话。而我站在这个位置上,更是连痛苦郁闷都不能放在脸上,每天都要表现得很开心、很自信,这样才能让我的臣民们安心。”

“我虽然也是巴国的王子,可从没理过事,父亲也还没给我什么担子,在这方面倒还没有很深的体会。”桑谷隽叹道,“不过我终于明白不破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他所面对的压力,比我们都大得多。而他的性子,偏偏又比我们放纵十倍。”

“不破?”姬庆节奇道,“有莘兄有比我们更大的担子?”

桑谷隽笑道:“他没跟你提起过他的身世是吧?也是,他从来不愿提起。我也是从旁人言语的蛛丝马迹中了解到的。”

“身世?是指要复兴有莘氏吗?”

“不是。”桑谷隽道,“比这个还要麻烦十倍。”

姬庆节思虑良久,却无答案,摇了摇头道:“如果是什么秘密的话,你不说也无妨,我理解的。”

“也不算什么秘密了。”桑谷隽道,“既然连念念不忘要致不破于死地的都雄魁都知道了,这件事情瞒着别人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你又是我们的朋友。”他顿了顿,望着东方的天空:“有莘不破不是有莘氏子孙,确切来说,他是有莘氏的外孙。”

“外孙?”

“嗯。是的,他是后契的嫡系,商王成汤的孙子,那个国族的指定继承人。”

这轻轻的一句话,却如天际的轰雷闪电,虽然远在西陲,但姬庆节也明白有莘不破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过了好久,他才消化掉这个事实。姬庆节叹了一口气,却不说什么。

“对了,”桑谷隽说,“你刚才为什么突然跟我聊起令尊闭关的事情来着?”

姬庆节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只是想说,我去那里是有理由的。”

“那里?”

“嗯,是这样的,有一次我偶然听见有巫舞团这种地方,那段时间又实在是太难受了,就偷偷去那里了。”

桑谷隽道:“那个地方既然能帮我们减轻压力,去就去了,干吗还要偷偷地去?”

姬庆节正不知如何回答,桑谷隽道:“喏,你看,申屠畔不也进去减轻压力了吗?”

姬庆节一愣,果然看见申屠畔闪进了巫舞团的帐篷。桑谷隽选择这个地方喝酒的本意是为了避免被人打扰,因此这个地方相对来说颇为隐僻,姬庆节见到他纯属偶然。因而此刻他们俩看见申屠畔进了巫舞团,申屠畔却没见到他们。

桑谷隽笑道:“你们邰人做事怎么都喜欢偷偷摸摸的,你看申屠畔那副贼样!”

“不是的,这……”姬庆节道,“我也不知该怎么跟你说。不过,申屠大哥可是有家室的人,还去那种地方,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红牌莲蓬

桑谷隽听了姬庆节的话,笑着道:“有家室的人干吗不能去那种地方啊?”

姬庆节苦笑道:“那里……可都是女人啊。”

“女人,巫女本来就是女人啊。啊!难道……”桑谷隽张大了嘴巴,姬庆节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桑谷隽“哈”了一声,揍了姬庆节一拳:“好你个小子,哈哈,看来人模人样的,居然去那种地方。哈哈,让你老爸知道,看不打断你的腿!”

姬庆节红着脸道:“我……我说过有原因的。”

桑谷隽笑道:“原来搞了那么多的铺垫,就是为了这句话啊。嗯,话说回来,你老爸知道这个巫舞团的存在吗?”两个男人一旦连这种话题也聊起来,通常私底下都会变得亲热无比。桑谷隽这时和姬庆节说话,言语间也亲密了三分。

姬庆节道:“自然知道。”

“那他老人家就这样容许这个团伍的存在?不怕它教坏你们邰人的……哈哈,教坏你们邰人的良家少年?”

姬庆节红了一会脸,咳嗽两声,勉强正色道:“家父说,这种事情不能任它泛滥,但也不能堵死。何况这个巫舞团也还不算过分。里面的巫女也不是肆无忌惮地……做那个事情。”

“那是偷偷摸摸的了?”

“不是。其实……”姬庆节小声道,“其实女人帮男人解决,有时候不需要进行得很彻底的。”

“我懂了。”桑谷隽道,“就是……就是用一些手段,是不是?”

姬庆节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桑谷隽奇道:“你叹气干什么?”

“我……唉,这些巫女在普通人家眼里名声不好,但其实,其实她们也有她们的苦衷,特别是有些女孩子,心地并不坏。”

桑谷隽眨着眼看他:“你干吗这么为她们辩护?难道……那里有你喜欢的……女孩子?”

姬庆节犹豫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天!”桑谷隽道,“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居然能迷倒我们的稷后王子!”

姬庆节叹道:“其实,她也不算很漂亮,甚至很一般啦。不过有她在身边,我总能很快地放松下来。而且,我相信她其实是那种……那种虽然处淤泥,而不染尘垢的人。”

桑谷隽道:“我不想打击你,可你认为有可能吗?在那种地方。”

“至少,”姬庆节道,“她的心是干净的。”

桑谷隽喝了一口酒,想起了自己的事情。姬庆节伸手接过他的酒瓶,喝了一口,传回给他。两个男人不说话,你一口我一口地闷喝。

桑谷隽突然道:“我突然想去……放松一下。”

姬庆节道:“哦。”

“要不要一起去?”

姬庆节摇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怎么可以进去?就算我不顾及我的身份,也要顾及我的责任。”

“那万一我遇上她,你……会不会介意?”

姬庆节出了一会神,道:“如果你遇见她,帮我问问她的意思。”

“意思?”

“嗯。”姬庆节道,“如果她也有一样的心意,那我……我就算冒着被父亲打死的危险,也敢跟父亲提这件事。但我不知道她的意思。”

“你干吗不直接去问她?”

姬庆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站了起来,轻声道:“她叫莲蓬。”说完转身离去。

桑谷隽目送他的背影,喃喃道:“莲蓬,莲蓬,你可知道我们这些王公子弟,其实比你更没自由……”一仰脖子,把酒喝光了,借着酒气大摇大摆地向那两面旗子走了过去。走了几步,想了想,一矮身子,还是走向侧门,低着头蹿了进去。

姚槐正在接见他今天最重要的客人,突然有人敲门。

“怎么回事?富贵?”

门开了半边,他儿子姚富贵侧身进来。姚槐的客人马上面向里壁,似乎连姚槐的儿子也不愿意见。

“爸爸,有个羊祜,居然点名要见莲蓬。”

“去!不是说了吗,除了那个人再来,否则莲蓬谁也不见。”

“可奶妈说那个人有些来头,要不要你出去看看?”

“来头?”姚槐摇头道,“我这里有更要紧的事情,你让奶妈去稳住人,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

姚富贵出去后,姚槐的客人才转过身来,问道:“一个巫妓,干吗守得这么严?是你手底下的红牌吗?”

“红牌?”姚槐笑道,“什么红牌!粗女人一个。”

“那干吗这么看重?难道你想让她做你媳妇?”

姚槐笑道:“这女人平平无奇,但不知为何,却把一个要人给迷住了。那要人来过一次,底下的人没看破他的身份,随便拨了莲蓬去服侍。那人离开的时候被我无意中窥见他的真面目,吓得我半死!我还以为我这里事发了呢!后来那要人竟然又来第二次,我不敢见他,让奶妈派了我手底下最聪明漂亮的舞妓去服侍他,谁知道他看不上,仍然点了莲蓬。我当时就留意了,一开始还以为莲蓬把我卖了,不过暗中察看端倪,却又不像。后来那人又来了两次,两次都要莲蓬服侍,我这才知道,嘿,那小子竟然是迷上了莲蓬!从那以后我就把这小妞收藏好,除了那人再来,否则谁也不让碰。”

那客人道:“究竟是什么要人让你这样看重?”

姚槐笑道:“这个不忙,咱们说正事要紧。”正要说回“正事”,突然脚下微震,惊道:“地震吗?”但只震了两震却没下文。正放下心来,门口又响起敲门声。姚槐脸色一沉:“又干吗?”

门外姚富贵道:“奶妈说了,这人很奇怪,最好爹爹你去相一相。”

姚槐回头望了他的客人一眼,见他的客人也点了点头,才道:“你稳住他,我就来。”

姚富贵才走,姚槐道:“那您先坐坐?”

“不,我也想去看看。有办法让我偷偷瞄上一眼吗?”

“这个……”

“我怕是有穷的人。那你可不认得。”

姚槐犹豫了一下,终于道:“好吧。”

桑谷隽有些不自然地坐在这座小帐篷中。

他并没有露富,但迎接他的老女人一看到他那领天蚕丝袍马上摆上一张笑脸,把他请到最上等的帐篷中款待。桑谷隽不懂得这风月场所的情调,坐下就问:“是不是有个叫莲蓬的?”

那老女人一听这个名字,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知道有异,一边笑着应付,使唤了个上等巫妓傍着桑谷隽,自己借了个理由出来,让姚富贵去知会姚槐。得了姚槐的回应后,才回帐给桑谷隽赔笑:“莲蓬今天身子有些不舒服。”

她又使了个眼色,旁边两个巫妓忙献殷勤。桑谷隽被弄得手足无措,他不是不沾女色的君子,却也不是好坏全收的货柜桶,被摆弄得烦了,鼻孔中哼了两声,哼一声,大地便震一下。那老女人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心中吓了一大跳,暗示两个巫妓收敛收敛,随即又让姚富贵去请他父亲。

没片刻姚槐抱着肚子笑吟吟走进来赔罪。桑谷隽也不好发作,只是又点名要见莲蓬。

姚槐道:“是,是!”他看不出桑谷隽的深浅,托了个模棱两可的话:“莲蓬可是我们团里顶级的巫女,我们团里谁也指不动她,我这就去请她,还请公子海涵稍候。”

退了出去,闪进一个小隔间,隔间中似乎有人耳语,姚槐再度出来,脸上似乎有些变色,低声吩咐姚富贵:“赶快叫莲蓬进去服侍!”随即又进了帐篷,脸上恭谨的神色比方才又多了十二分:“公子稍候,莲蓬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知道了。”桑谷隽挥挥手,“你先出去。她来之前我想静静。”

姚槐哪敢违拗,哈腰退了出去。

桑谷隽哪会把这小小的巫舞团放在眼里?虽然姚槐等人做了些小动作,他也懒得去猜测,而是躺在地毡上喝酒等候。

“顶级的巫妓吗?不知美到什么程度。虽然姬庆节说很平凡,但他既然看得上眼,总差不到哪里去吧。当然,跟燕姑娘是没办法比的。”

正在出神,帐门掀起,掀门的是一双大手,还没见到人,先看到一双大脚。桑谷隽皱了皱眉头,随即见到一个女人——身上打扮得虽然华丽,但那装束却似乎是临时套在她身上的,她本身并无足以陪衬这身衣服的娇俏,皮肤也有些粗糙,但五官倒还端正。

“大概是莲蓬的丫鬟吧。”桑谷隽想,有些不悦地问道:“莲蓬呢?怎么还不来?”

那女人一怔,道:“莲蓬?我就是莲蓬啊。”

华族的叛徒

桑谷隽见到莲蓬的样子实在大吃一惊:就这女人,居然把姬庆节给迷住了!

说实在的,这女人也说不上丑陋,可是也实在太普通了些。

姬庆节的身份何等尊贵!他本身又何等优秀!一个巫妓居然能让他不顾世俗的歧视爱上她,必然有十分过人之处,谁知一见之下,却让桑谷隽大为失望:这副容貌,就算她是天下共主的女儿,桑谷隽也为姬庆节感到委屈。

“你不是要找我吗?怎么却是这副模样?莫非找错了人?”

“你真的是莲蓬?你们团里有没有另外一个叫莲蓬的?”

那女人嘴角动了动,终于忍住没有发作:“没有。这团里只有我一个莲蓬,莲蓬又不是什么好名字,这么多人抢着要吗?”

桑谷隽呃了两声,不知说什么好。莲蓬走近前来,除下袍子,随即又脱了外衣。

“别,别!”桑谷隽跳了起来。如果是别的妓女,逢场作戏一场倒无所谓。如果这个女人真是姬庆节的心上人,他怎么下得了手?

“你这人可真奇怪。”莲蓬说,“我穿着外衣,怎么作法?”

“作法?”

莲蓬从帐篷中一个小柜子里取出一个香炉,焚了香,室内登时一阵清馨。

莲蓬道:“你要我先帮你放松精神,还是放松肉体?”

桑谷隽从没经历过这些,讷讷道:“放松精神怎么样?放松肉体怎么样?”

莲蓬道:“放松精神的话,我会念安眠咒,让你好好睡上一觉。放松肉体的话,我会给你念狂欢咒,让你发泄一下。”

桑谷隽心道:“狂欢咒多半和那个事有关。”便道:“安眠咒吧。”

“好。”莲蓬在香炉前坐下,“来,你坐在我对面,用你觉得最轻松的姿势坐着就行。”

桑谷隽心道:“不知会不会真的睡着。要是睡着了岂非任人鱼肉?嗯,还是防范一点好。”暗运神通,在帐篷内壁布下一层透明的天蚕丝,不但形成了一个守护网,而且把内外的声音也都隔绝了。

姚富贵听从父亲的指令,把莲蓬送进了帐篷,心中却不服气,找到姚槐问道:“你不是说除了那个小子以外,不让莲蓬接任何客人了吗?”

“混账东西!”姚槐低声骂道,“‘小子’两个字是你叫的?以后不管人前人后,不准对那个年轻人无礼。”

姚富贵不敢顶嘴。姚槐又道:“现在帐篷里那个年轻人,来头更大!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要是能多攀上一个贵人,总是不错。”

姚富贵不由有些好奇:“他到底是什么贵人?”

姚槐挥了挥手:“出去吧,这事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的。”

他儿子恹恹出去以后,一直面向里壁的那个神秘客人道:“你不是效忠始均厉的吗?怎么现在又去攀那个巴国王子?难道你不知道这个姓桑的正帮助邰人和始均厉作对?”

姚槐笑道:“效忠?呵呵,始均厉大王我自然是要效忠的,可这并不妨碍我效忠巴国王子啊。你也不想想,巴国是什么地位!天下八大方伯之一。而且和岌岌可危的姬家不同,桑家可是几百年来一直兴旺至今啊。听说中原大乱了,可中原无论怎么乱,也没巴国的事情!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棵一定不会倒下的大树,那么就是巴国!这样的大神,你就是让我每天供在床头拜我也愿意啊。”

那客人冷笑了一声道:“无耻!”

“无耻?哈哈。”姚槐压低了声音笑道,“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我不过是个地位卑微的龟公,向谁投诚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家又没族谱,虽然出生在邰人的部落里,冠了华夏的姓氏,可谁知道我身上有没有蛮夷的血!说不定我祖父就是个北狄呢。嘿,倒是你,身为邰国十大部族之一的族长,血统纯正的轩辕后裔,却在这危急关头背叛本族,到底谁更无耻呢,申屠畔族长?”

暗黑中的男人喘息着说不出话来:“不!不是,我不是!”

姚槐冷笑道:“不是?我最多是个奸商,是个小人,你申屠畔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

“不!”申屠畔不敢高声,却在极力抗拒着,“我不是的!至少,我不像你那样,我不是为了自己……”

“好了好了。”姚槐突然发现自己话说得太多了,而且都是些不见得对自己有利的话,当下回口道,“我知道族长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是坐在一条船上了。还是让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干好始均厉大王交代下来的事情吧。”

莲蓬念起了咒语,桑谷隽不禁有些失望。莲蓬的确是在催动安眠的巫术,她的咒语正试图让桑谷隽的大脑放松下来,这巫术和雒灵的心法倒也略有相通之处,但高下却相去甚远。就算是雒灵也未必能在正面对敌的情况下撼动桑谷隽的心神,莲蓬这点咒语哪里会有什么作用?

桑谷隽又是一阵失望,他原来以为莲蓬是有什么独特的绝技能令姬庆节沉溺,哪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巫术也只有这种程度。

“你,还没感到要睡吗?”

桑谷隽苦笑着摇了摇头。莲蓬嘘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气馁:“唉,还是不行。”

“还是,你以前也失败过?”

“嗯。”莲蓬道,“对第一个客人就失败了。”

桑谷隽眼睛一亮:第一个客人,莫非就是姬庆节?他小心地问道:“是什么样的客人?”

“是一个富家公子吧。”莲蓬说,“那天团里生意极好,那个男人穿着一身布衫进来。当时没有别的人手,奶妈就临时让我装扮一下去应付他。”

桑谷隽道:“既然是富家公子,干吗你们那个奶妈不好好招呼?”

“当时他不像有钱的样子。”莲蓬道,“我是后来才猜出来的。”

“猜出来?”

“是啊,”莲蓬说道,“我原来在团里也就洗洗补补,做饭打杂。但接待过那个男人之后,团主对我的眼色就有些不一样了。后来那个男人又来了一次,之后团主就对我好起来了。现在我住的、穿的、用的、吃的,都是全团最好的。活也不用干,除了那个男人,也不用接待别的客人。我猜团主的心思,大概那男人其实是个偷偷跑来我们这里的富家子弟吧。要不然团主不会这样费尽心思巴结他。”

桑谷隽心道:“这女人出身卑贱,但心里倒很明白。”对莲蓬便多了两分好感。

“其实,”莲蓬道,“你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吧?”

桑谷隽迟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莲蓬道:“我猜就是。嗯,只是你为什么会想到要点我?除了团里的人,没几个人会知道我的呀,我长得也不漂亮。”

桑谷隽道:“我听一个朋友提起过你。”

“朋友……是他吗?”

桑谷隽知道她说的是谁,却装糊涂:“你说谁?”

莲蓬道:“他啊,虽然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是说你接待的第一个客人?”

“嗯,”莲蓬说,“其实他也是我唯一的客人。你想想,这里个个女孩子都比我漂亮,没毛病的话,谁会来点我?”

桑谷隽试探着问道:“你觉得那个男人怎么样?”

“不好。”莲蓬回答得果断异常。

桑谷隽大为惊奇:“不好?你说姬……那个男人不好?”

“他姓姬吗?你果然是认识他的。”

桑谷隽抵不过,只得承认。

莲蓬低头想了一下,道:“我不是说他真的不好,而是……而是太好了。其实我也知道他的心意的,可是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你觉得你配不上他?”

“不是。”莲蓬说,“我觉得,跟他在一起我终究不会快乐的。”

桑谷隽瞪着眼睛看着她:“不会快乐?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你不相信他的心意?”

“不是。”莲蓬说,“我们地位差得太远,生活的环境也差得太远。我只是山坡上放养着的山羊,脏一点累一点都无所谓。但要把我圈在一个又陌生、又华贵的栅栏里,我只怕会生病。再说,他的家人朋友大概也会看我不惯吧,只怕会弄来很多尴尬。”

桑谷隽对这个女人不由得又看高了三分,却仍忍不住道:“其实两个人在一起,自己开心就好了,何必管这么多呢?”

莲蓬呵呵笑了起来,指着桑谷隽说:“你还没成亲吧?”

桑谷隽一怔:“你怎么知道?”

莲蓬说:“你若成亲了,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桑谷隽不由得道:“为什么?”不知不觉中,他的思路已经开始被莲蓬牵着走了。

莲蓬不答,却道:“你有没有心上人?”

“嗯。”

“我猜啊,”莲蓬说,“你一定摸不透她的心思。如果是她先喜欢你还好些,要是你追她,你这副不可依靠的样子,小心她被人抢走。”

桑谷隽待了一会儿,说:“是我先喜欢她的,后来,我们好像好上了,可她……她太奇怪了,最近对我忽冷忽热的。”不知什么时候,桑谷隽竟对眼前这个女人多了几分信任,连这种对亲密战友也说不出口的话也对她说出来了。

莲蓬道:“好起来?好到什么程度?”

“就是……”桑谷隽有些红脸,“那个了。”

莲蓬道:“你这么害臊,莫不是她主动?”

“呃……是吧。”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莲蓬说,“不过她大概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吧。如果她和你亲热之后并没有变得很温柔,那你可就得小心点了,说不定她根本没把那件事情当回事。”

桑谷隽惊道:“那怎么可以?”

莲蓬道:“你啊,都多大了,怎么想事情还孩子气没脱尽的样子。你这个样子,叫女孩子怎么放心把下辈子交给你。”

“那……我该怎么办?”

诱饵

莲蓬听桑谷隽问“该怎么办”,不由得一笑。她的嘴略嫌大了一点,但此刻桑谷隽非但不觉得不好看,反而觉得她这笑容令人产生某种信任感。

“这……莲蓬姐姐,到底该怎么办?”

“姐姐?我可不大敢当啊。”莲蓬说,“这种事情,外人是很难插手的。总之,你要表现得沉稳点。”

“沉稳?”桑谷隽说,“怎么样才能表现得沉稳?”

莲蓬道:“其实一个人实际是什么样子的,全都会在日常生活中流露出来。你要表现得沉稳,关键还是自己得真正地长大。”

桑谷隽道:“真正地长大……”

“希望那个女孩子还没有心上人吧。”莲蓬说,“那你的机会应该还很大。哎呀,香都焚光了。”

桑谷隽道:“焚光了就焚光了,再点一块不就好了?”

“哎,你不懂得,我们这一行的规矩,香焚光了,就是接待结束了。再待下去,你就要多给钱。”

“给钱就给钱,有什么了不起的。”突然,桑谷隽想起自己没有带钱,脸上一阵尴尬。

莲蓬看着他,笑道:“没带钱?”

桑谷隽苦笑着点了点头:“我很少带着钱的。”

莲蓬笑道:“你看你,出门也不长个心眼,叫人家女孩子怎么信赖你?娼家最讲究钱了,任你门第多高,没有这东西,只怕马上变脸把你扫地出门。”

“要不,我把这袍子先押在这里。”

“那可多难看。”莲蓬从自己的衣袋里取出一个布包来,“给。”

“那怎么行?”

“这些都是团主给我零花的,我平常也花不了那么多。”莲蓬说,“其实团主为什么看得起我,我也猜出了一二。说到底,他还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你拿着,这点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却省了一顿难堪。”

说着穿起外衣,披好袍子。桑谷隽心里竟有一点不舍,道:“莲蓬姐姐……”

莲蓬笑道:“别叫我姐姐,我有多大啊,只怕比你还小些。”

“嗯。”桑谷隽说,“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吗?”

“见我干什么?”

“不知道。”桑谷隽说:“跟你说说话,感觉很舒服。我终于知道小姬为什么喜欢你了。”

莲蓬眼光下垂,随即摇头说,“见到他跟他说,让他不要再来了。”说完转身出门,再无一点犹豫。

桑谷隽望着帐门,不知玄想了多久,这才起身,收了天蚕丝,迈步出门。门口那个老女人早已等候在那里。桑谷隽手一丢,看也不看一眼地把整包钱丢给她,也不理会赶来恭维的姚槐,自顾自离去了。

姚槐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骂道:“这些公子哥儿可真难伺候!可就奇怪,莲蓬那女人偏能搞定他们!这女人到底有什么手段,以后可得留心留心。”

回到居所,申屠畔已经不告而别。姚槐心中不悦,但想始均厉所要的消息已经到手,这次的任务能交代过去了,便即释怀。

申屠畔借着夜色从巫舞团的侧门溜了出来,连转几个弯,直到回头看不见那几座帐篷了,才放慢脚步。

“你究竟在逃避什么?”心里有一个声音问他。

“逃避?没有,我只是不想被人发现罢了。”

“是吗?但看起来却不是这样子。其实,是姚槐的那番话让你不安,是吧?”

“不!不是。”

“你看不起姚槐,可现在却和他做着一样的事情!”

“不!不是的!我和他不同!我是迫不得已,而且,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我的族人。”

“族人只不过是你的借口。”

“不,不是。我并不怕死,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族人就这样灭绝!其实,如果不是我和北狄私下达成了协议,我们根本挨不到有莘不破的出现。而且有莘不破也完全是多管闲事,北狄的袭击只是要让我们不……那有莘不破就算不出现,北狄也会另外找个理由撤退的。”

“看来,你一点也没有感激有莘不破的意思。”

“当然!我为什么要感激他!不但他,就连公刘大人也根本不值得我们信任。没错,我们这些年似乎生活得越来越光明了,如果在不死人的情况下,我会选择这种文明的生活的。可是不行啊。胡人们嫉妒我们,他们容不得我们这些文明人的存在。”

“所以为了活下去,你宁可和北狄私下达成协议,宁可选择从文明人降格成野蛮人!”

“我!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部族!我不要我的族人再流血了,人已经死得太多了。公刘大人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们一直浑浑噩噩和胡人生活在一起不是很好吗?他偏偏要搞出那么多事情来,让我们觉醒,让我们懂得什么所谓的文明!还要用这文明去同化蛮夷!想想就知道!蛮夷的族长们能容得下他吗!”

“成功?不可能成功的。始均厉的力量那么强大……”

“可是,有穷商队的出现,也许会改变整个力量对比。”

“有穷?他们才有多少人!”

“人数吗?这是玄道纵横的时代啊。决定力量对比的,并不是数量,而是高度!有穷商队那几个人的实力,你应该见识到了。他们那些人中,至少有三四个不在姬庆节之下,甚至足以和始均厉争一日之雄长!有穷的出现,已经让胜利向华族这边倾斜了,你难道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其实,你心里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对吗?”

“不!”

“不肯承认吗?真是可笑啊。你为了避免败亡而做了叛徒,谁知道到头来胜利却将落在自己的母族这边,那你的背叛又算什么?你的所谓苦心又成了什么?笑话!对,变成一个滑稽的笑话!”

“不!不是的!始均厉不可能失败的。”

“哦,是的。你必须帮助始均厉成功,否则你的背叛就变得没有价值。可是……这还是你背叛的初衷吗?”

申屠畔疯狂地、无目的地逃跑着,突然跪倒在地面上。

“其实不管初衷是什么,你已经没有后路可以退了。你只能继续走下去。”

“……可我……我能怎么办?”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第一步,是把碍事的人剔除出去。对,就是有穷那批人。你并不承认有莘不破是申屠氏的恩人,所以对你来说,出卖他们没什么,根本不必遭到良心的谴责,不是吗?”

“出卖……有穷商队?”

“对。出卖有穷商队。只要有穷商队消失了,那一切都会回归到原先的样子。让公刘和始均厉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公平地决一胜负!然后,你再选择其中的胜利者。”

“回归原先的样子……”

“总之,打破整个局面的,就是那从天而降的有穷商队,只要他们消失,那么命运就会重新走上正轨。”

“可,可是怎么出卖他们呢?他们太强了,在他们面前,我根本就无反抗的余地。”

“不是要你直接去对付他们,你只要把他们卖了,卖给始均厉。”

“可怎么卖呢?”

“提前通知始均厉在十二连峰之外布下陷阱,再把他们引过去。”

“引过去……”

“对。设置陷阱的事情你可以完全不用理会,交给始均厉这边。你只需要提供一个诱饵。”

“诱饵?什么诱饵?有什么诱饵能把有穷那群人引诱出去?”

“这个诱饵,当然必须是对有穷商队来说很重要的人,重要到有莘不破会不顾一切冲出去。但同时又必须是比较弱小的人,这样你才有可能把人抓住。”

“可是,有穷有这样的人吗?”

申屠畔想起来了,她似乎就是有莘不破的女人!叫什么来着?雒灵!对。有莘不破介绍她的时候,那种语气,没错,就是他的女人。她看起来很娇弱,应该不难对付。可是,这样重要的女人应该会受到有穷商队严密的保护才对。

我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抓到她呢?

想到这里,申屠畔心头剧震:“我……我在想些什么啊!难道我真的要亲手削弱母族的优势吗?不,不行!如果是北狄占据绝对优势,我投降可以说是不得已,但现在华族已经有胜利的希望了,我不能这样做!我,我要悬崖勒马!”

“悬崖勒马?”心里那个声音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始均厉一句话,就能让你身败名裂!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把有穷卖给北狄。那样子就算邰城最后沦陷了,申屠氏一族也能在蛮夷中活下去——一切仍然会像你当初想的那样!”

“不!不行!而且我也没能力做到!有穷的守卫一定很严密,不可能无声无息把对他们那么重要的一个女人掳出来的。”

申屠畔拼命地抵抗着,蓦地一抬头,他当场就呆住了。

一个女人伏在不远处。她的脚好像扭伤了,而且身子似乎很虚弱,看起来像是受到什么咒语的禁制。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女人竟然就是铜车松抱中露出半边脸的那个女人!有莘不破的女人!

雒灵!

进退两不宜

这里是东城一个很偏僻的所在,四处静悄悄的,除了申屠畔和雒灵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影。可是,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申屠畔尝试着问雒灵,“你怎么会在这里?有莘……有莘公子他们呢?”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仍然没见到一个人。

雒灵抬头望着他,似乎没法说话,她的眼光似乎在向申屠畔求援。但申屠畔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在**着他:“不管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总之,现在是天赐良机!把她带到姚槐那里去!拿下她身上一件信物,然后算好时间,去告诉姬庆节自己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蛛丝马迹!其他的事情,始均厉自然会有打算!”

“不!不可以!走了这一步,我就万劫不复了。”

“不走这一步,你一样万劫不复!”

“可,可是……”

“成功就在眼前!那个本来万难得到的猎物就在你的眼前了!只要你一伸手,对,一伸手就能改变整个西北的格局!”

“可是……”

“退一步,你就什么都不是,甚至连做叛徒都嫌滑稽——哪有人背叛胜利者而去投靠失败者的?可进一步,一切将回到正常的轨道,你将成为影响历史的人物!”

城墙上,燕其羽望着北方发呆。

“怎么了?”问的人是羿令符。邰的一个将领告诉他又有一个女人站在城墙上,神情奇怪,他们不敢造次,又怕和上次一样。羿令符得到姬庆节的转告,前来探视。

“我的羽毛。”

“羽毛?”

“还记得我撕下来的羽毛吗?”燕其羽抚摸着手中的一片白羽,羿令符知道这片羽毛是她的翅膀所化,“我是说,另一片。”

“我知道。”羿令符道,“在天山的时候,好像你说那片羽毛托着你弟弟飞向北方去了。可惜当时龙爪刚刚飞脱了力,你的元气也耗损得太过厉害,都没办法追上去。”

“嗯。我记得那片羽毛是我交给你的。后来你又交给川穹了?”

“没有。”羿令符道:“我交给了江离。因为当时我就要去对付仇皇,你知道的,江离是个可以信赖的人。而且,我临走时有种预感,觉得把羽毛放在江离那里比较合适。”

“嗯,你的预感应该没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羽毛确实陪伴在川穹身边,在天山我们都感应到了,不是吗?”燕其羽说,“而且……你还记得你邀我同行时说的话吗?”

“你是指……”

“预感,你的另一个预感。”燕其羽道:“你说你觉得和你们同行,我会和川穹重逢。我想,你的这个预感也会变成现实的。”

“哦,”羿令符目光闪烁,“你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

“嗯,在北方!我的羽毛正在靠近。”燕其羽抚摸了一下后背已经合吻了的伤口,“或许明天,或后天,或许大后天,我们就能见到川穹——至少能见到我的白羽。”

羿令符沉思着,正想说什么,突然驺吾跃了过来,它的背上,芈压大声叫嚷着:“羿哥哥,燕姐姐!出事了!出大事了!”

羿令符不为所动:“干吗这么慌慌张张的,就算始均厉杀到城底下也用不着这样。”

芈压叫道:“始均厉算什么东西!他杀到城底下,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还有什么大事?”

“是雒灵姐姐出事了!”

“雒灵?她能出什么事情?”

芈压道:“具体情况不清楚,但申屠畔——就是不破哥哥道上救下来的那个部族的族长,在东城巡视的时候,远远看见两个行踪诡异的人把雒灵姐姐掳走了。”

羿令符冷笑道:“鬼话!”

“可是,他捡到了雒灵姐姐的衣角啊。”

“衣角?”

“嗯,他发现有异的时候赶了上去,只是隔得太远了追不上,但却在灌木上捡到了一片衣角。不破哥哥一看就脸色大变,应该没错。”

羿令符沉吟不语,芈压叫道:“你快来覆翼小筑商量一下吧,不破哥哥都快急死了!”

“嗯,好。你也不要太着急,该重逢的,会重逢的。”说着他下了城,不慌不忙随芈压而去。

覆翼小筑内,有莘不破暴跳如雷,桑谷隽在旁边皱眉,姬庆节面有惭色。

有莘不破一见羿令符,冲上来叫道:“快!老大,把龙爪秃鹰放出去找人!”

羿令符哼了一声,道:“急什么!”

“你竟然说急什么!”有莘不破吼道,“雒灵被人抓走了啊!”

羿令符冷笑道:“抓走?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这……申屠大哥,你来说。”

“是。”申屠畔言简意赅,“我只远远看到三个背影,其中一个被人夹在腋下无法动弹,似乎遭受什么禁制。距离有点远,我追不上,只在地上捡到一块衣角。”

羿令符不厌其烦地追问每个细节,申屠畔应对如流,没有露出半分破绽。

“雒灵一定是中了什么邪法。”有莘不破道,“一定是这样的。”

“邪法?”羿令符冷笑道,“什么邪法?对付你也许能打你个措手不及,对付雒灵!哼!”

“那你说,如果她没出事,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羿令符道:“这我就说不准了。”

有莘不破怒道:“说不准!说不准!你也知道自己说不准,却在这里大言不惭,说什么雒灵一定没事!你,你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是银环出了事,看你还能这么洒脱!”

羿令符脸色一沉:“你疯魔了吗?在这里胡说八道!”

有莘不破吼道:“总而言之,你不帮忙就算了,我自己去找!”说着便冲了出去。

芈压叫道:“不破哥哥。”就要跟出去,却被羿令符喝住:“你给我站住!”

芈压道:“可是……”

羿令符道:“你伤势还没全好,别到处乱跑。在商队离开邰城之前,不准你踏出城门半步!”

芈压张了张嘴想抗议,可看到羿令符的脸色却不敢说话。他见惯了这个男人冷着脸,却还没见过他黑着脸,心道:“羿哥哥好像很生气,他现在的样子好可怕,比仇皇还可怕。”

桑谷隽见羿令符喝住了芈压,站起身来拍拍手道:“我去吧。”

羿令符点了点头道:“好好看着他,别让他乱来。我没赶上来之前他要是想往北狄的大营闯,就用天蚕丝暗算,把他绑住!”

桑谷隽笑道:“暗算他吗?那倒有趣得紧。”笑声犹在,人已消失。

姬庆节吩咐申屠畔:“你会同南宫将军,给我到东城好好搜索一遍,务必找出奸细!”

申屠畔答应着去了。

羿令符想起一事来:“这位申屠先生在东城看到雒灵,也是奉了姬兄的命令?”

羿令符心道:“是芈压不宜听的事吗?莫非是嫖娼?”便不再追问。

姬庆节又道:“邰城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真的好生过意不去。”

“这件事多半跟你、跟邰城都没什么关系。”羿令符道,“我不是宽慰你,而是觉得……这或许完全是我们几个本身的问题,就算是外敌,多半也是我们惹来的。”

“羿兄为什么这么说?”

“嗯,我现在还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不过,无论如何我们且勿轻举妄动,看看再说。”

“但雒灵姑娘……”

羿令符断然道:“她不会有事的!不破他是关心则乱,嘿,乱到昏头了!”

始均厉盯着伏在地面上的雒灵:“她?”

“没错。”达拉禀道,“根据姚槐传来的消息,这女人就是那伙人首领的老婆。”

“哦?”始均厉用中原话道,“女人!抬起你的头来。”

英雄出少年

雒灵伏在地上,压根儿不理会始均厉的话。

“你是个哑巴?”

……

达拉上前道:“大王,要不要用点刑?”

始均厉沉吟半晌,道:“请大祭师。”

达拉怔了一怔,应命去了。

大帐中静得出奇,雒灵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平凡”的状态,甚至始均厉也没察觉到她的危险性。对于自己现在的修为,雒灵很有自信,然而她很快就动摇了。

一个可怕的心声正在靠近。那心声不是在释放一种威慑力,而是在搜索——就像雒灵一样搜索周围一切异样的心声。雒灵的心一沉:“是谁?好像是本门高手!这么深邃的功力,除了师父,本门还有这样的人?”她闭上了眼睛,连对外人心声的探察也断绝了。

“大祭师到!”

雒灵不敢看那个大祭师,微微睁开眼睛偷看始均厉的反应,只见他竟然也站了起来施礼。

“大王何事见召?”是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不是传进人的耳朵,而是直接侵入每个人的心里。

始均厉道:“达拉,你来说。”

“是。”达拉当下把雒灵的来历和申屠畔所献的计策一一道出。那大祭师道:“那姬庆节天纵英才,在后辈中已经是极其难得的高手了,年轻一辈中居然还有人能与他抗礼,而且一下子冒出了三四个,这么多,这事情可不寻常。”

达拉道:“我们检视过那叫有莘不破两次出手留下的痕迹,确实非同小可。拉婆门,你和他们直接交过手的,你来说。”

那大祭师听完拉婆门的讲述,道:“法天象地、地崩山摧、巨灵之羽……嘿!果然个个大有来头。这些年轻人突然聚集在这里干什么?按理说,夏商交恶,中原大乱,他们应该没余力来理会这西北战局才对。哼!不知道他们的师长来了没有?”

“她在对我用心控!”雒灵心下大骇,不敢抵抗,抬起头来,看到蒙面的黑纱中后面那双十一月冬风般的眼睛。

“孩子,来,告诉我除了那三个少年之外你们还有什么高手,告诉我他们都达到什么境界了……”说着伸手向雒灵的额头摸来。

这个举措在其他人只有一眨眼工夫,在雒灵却是漫长无比:“怎么办?现在就翻脸?我根本就不可能瞒过她!唉,动手吧。”雒灵就要出手,那大祭师突然停住,仰头上望。

“大祭师,”达拉道,“怎么了?”

“上面有人。”

“上面?”

那大祭师双眼光芒暴涨,喝道:“下来!”

大帐外砰的一声,有东西砸了下来,跟着是帐外一阵呼喝和杂乱的脚步声。

达拉、拉婆门等北狄高手一齐冲了出去,始均厉和那大祭师也相继出帐。雒灵轻轻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谁?嗯,不管了,且顾好自己。”有了个缓冲,她心中已有办法。在大脑的浅层造出些或真或假的记忆,跟着把心灵深处给封锁住了。“这样子,如果她轻视我,或者能瞒过去。如果瞒不过,就趁她不备把她拉入我心灵的深渊。”

大帐外,四祭师、十几个北狄将领、八百戎王亲卫队把帐前一人团团围住,刀剑犀利,杀气腾腾!大帐前,更有功力绝顶的始均厉和北狄的大祭师在。

而那个被重重围困的人,披着一身粗粗制成的毛皮,眼若秋水,肤如春雪,手中拿着一片白羽,漂亮得男女不辨,怯生生站在包围圈中,环顾四周,眼光落在那大祭师身上:“刚才是您叫我下来的吗?”说的却是中原言语。

那大祭师道:“不错!”

“哦,你叫我下来有什么事情吗?”

达拉喝道:“大胆!敢对大祭师无礼!”

“大祭师……那是什么?”

达拉正要呼喝,却被那大祭师的眼神阻止。大祭师眼神闪了两闪,要逼得这人下跪屈服,谁知道对方竟然静立不动,心中一惊:“这人才几岁,居然有这样的修为!”喝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知道。”那人抚摸了一下那根白雪般的羽毛,说,“是它带我来的。唉,我飞了好久,有点口渴,能给我杯水喝吗?”

始均厉皱了皱眉头,北狄的一个族长拉婆门喝了一声,下令擒拿。十六个卫兵挺戈上前,突然那大祭师道:“等等,又有人来了。”

这次却是从邰城的方向飞来一个黑点,带着一股飓风,不多时便来到北狄阵营的上空。拉婆门道:“弓箭手伺候。”

两句话工夫,那个黑点已经飞到众人头顶,却是一片芭蕉叶,叶上坐着一个女孩子,明眸短发,见到包围圈中之人,喜上眉梢:“川穹!弟弟,真的是你!”

“啊,川穹,你会说话。我是你姐姐燕其羽。”

“川穹……”少年喃喃道,“原来我叫川穹,我还有个姐姐,叫燕其羽……是啊,她座下的那片芭蕉叶,和我这片也会变成芭蕉叶的羽毛不正是一对吗?”

达拉上前低声向始均厉和那大祭师禀道:“根据前方情报,上面这女的也是有穷的人。”

始均厉颔首道:“既然如此,先拿下再说!”

十个卫士向川穹冲来,燕其羽喝道:“大胆!昊天旋风!起!”

巨大的风轮突然出现,八百卫士登时陷入,连大帐也被卷得随时要离地而起,整个阵营登时大乱,只余下几个族长和祭师能勉强立定,始均厉和那大祭师却稳如泰山。

“她在保护我。”川穹见了,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暖意。

燕其羽见底下居然还有好几个人没被卷入风轮,倒也颇为意外,喝道:“倒还有点修为嘛!不过都给我死吧!昊天现劫,度尽一国……啊!”她的呼吸突然一促,似乎有什么东西侵入自己的心田,逼迫得自己无法使用风轮。

一股寒气伴随旋风而起,直抵芭蕉叶,凝结水汽泥沙,化作一道旱冰带,要把燕其羽拉下来。燕其羽大骇:“这人比寒蝉还要厉害十倍!”

寒气布满整个空间,少了阴阳之气的对流,旋风竟慢慢止歇。八百卫士纷纷在渐缓下来的旋风中着陆,四祭师一起作法,要助大祭师降服燕其羽。

燕其羽和心中的魔念全力抵抗,已经没法分出心思来对付别的,叹了一声,知道今日难以幸免。突然听背后一个声音道:“姐姐。”

她一回头,川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坐在自己背后,脸上一股淡淡的笑意:“我们走吧,别和这些人纠缠。”

天空中一阵扭曲,什么旋风,什么寒气,连同那个少女一齐消失,只剩下万里无云的天空、一片狼藉的营地。

同时地上“砰”一声巨响,那少年却在消失前中了大祭师的摧魂咒,跌落下来,还没着陆就已经睡了过去。

始均厉一愣,大怒道:“这什么妖法!”

那大祭师也愣在那里,喃喃道:“我十年不回中原,没想到各派变化这么大!居然连藐姑射的传人也出世了。”

达拉率人救治伤者,拉婆门下令整治营地。始均厉转身入帐,那大祭师抓起昏睡中的川穹也跟了进去。

雒灵仍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那大祭师抚摸着川穹的额头,喃喃道:“奇怪,这少年脑子里的东西怎么这么少。嗯,他果然遇见过季丹洛明。”

始均厉听到季丹洛明的名字,身子一震道:“季丹洛明?这少年和他什么关系?”虽然僻处西北,但这戎王居然也知道季丹洛明的名头!

大祭师道:“这少年是季丹洛明帮天魔选定的传人。”

“没有。”大祭师道,“这孩子是要来找什么人,也许就是刚才的那个少女。嘿,姐姐?这少年的脑袋里根本就没有那个少女的半分影子,只怕那少女是认错人了。大王,这少年和有穷那帮人没什么关系,拘囚几天,等邰城的事情一了就放了他吧,没必要无端端惹上藐姑射和季丹。”

始均厉点头答应。那大祭师跟着又向雒灵的额头摸去,她因川穹和燕其羽的出现,连连运功,颇耗心神,注意力转移了大半,加上先入为主的印象,对雒灵存着轻视之心,匆匆一感应,便即撒手,皱眉道:“达拉所得到的情报不假。哼,没想到那几个小辈有那样的修为。若他们背靠十二连山大阵,只怕不好对付。”

始均厉道:“大祭师亲自出手也制服不了那几个小子?”

“别的不说,刚才那个风之子,居然能强抗我那么久。如果另外三个人都有这等本事,嘿!可有些麻烦。”那大祭师道,“不过这女孩子倒真的是个好人质。嗯,不如就用她把那几个人给引出来!”

始均厉道:“伏击?”

“不,是布阵。”

“布阵?”始均厉有些惊讶,“要用那阵法?那不是你要用来对付你师姐的吗?”

“顾不得了。”

始均厉道:“若用那阵法,我可就帮不上忙了。”

大祭师淡淡道:“不必!有四祭师相助,足以发动阵法,再加上这些年来积累下来的三十三万怨灵,就是四宗传人齐至也休想逃出去。”

应龙现身

雒灵再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阴冷的帐篷,帐篷空****的,只有一块巨大的冰块陪着自己,冰块中,困着那个叫川穹的少年。

“这就是藐姑射的传人?”雒灵微微牵动手脚,始均厉对她还算“礼遇”,只用一根丝绸捆住她的手脚。

雒灵端详着川穹,不知为何,她想起了进入巴国之前的那个晚上,她、有莘不破和江离一起坐在小村中看月光。那天晚上,江离敞开了他的心扉——从那以后,这两个门派对立的年轻人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关系。

“为什么我见到你,会想到江离?”

川穹没听见雒灵无声的言语,雒灵知道,他被那大祭师给催眠了。

“要不要唤醒他呢?”

有莘不破望见了北狄的大营,就要闯进去,突然腰间一紧,被一束天蚕丝给扯住了。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

“桑谷隽,放开我!”

桑谷隽的天蚕丝却收束得更紧了。有莘不破怒道:“你要我动用精金之芒吗?”

桑谷隽冷冷道:“你真认为凭你一个人能救出雒灵?你想过没有,雒灵的本事不在你之下,对方能把她从邰城掳走……”

有莘不破截口道:“不对!雒灵一定是被暗算的!”

“你到底要怎么样?”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桑谷隽道,“如果你真的想救雒灵,就给我冷静下来。现在急着进去根本无济于事。”

“你放心,”有莘不破道,“这一路来,我就算是激怒攻心,也早已冷静下来了。”

“冷静下来?那还这么无谋地往前冲!”

有莘不破道:“都已经来到这里了,难道就这么空手回去不成?我是想去偷袭一番,顺利的话就放一把火,把雒灵所在的位置探出来。不顺利的话,也好探测一下对方的实力,好过现在这样凭空猜想。”

“要真是这样我便放心了。”桑谷隽收了天蚕丝,道,“不过说到偷袭这事情,你可不适合干。这样吧,你上阵前挑战,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偷偷从地底溜进去窥测。”

有莘不破奇道:“你刚才死命拉住我,这会却让我上去当面挑战?”

桑谷隽道:“我刚才拉住你,是怕你不顾一切冲上去和人家拼命。你一个人孤掌难鸣,若只是一味往前冲,只怕会把性命送在这里。但你若已经冷静下来了,那堂堂正正上前挑战也不打紧。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一旦引出了对方真正的高手,一战就走!不要被对方缠住!”

有莘不破哈哈笑道:“我怕的只是他们拿了灵儿来威胁我,谅他区区北狄,能有什么高手能留难我!”

始均厉正在大帐中享用女俘,突然帐外一阵震动,牙官来报:“有人在辕门外挑战。”

“多少人?”

“一个!”

始均厉怒道:“滚!一个人跟我禀告什么!”抓住身下的女人继续大动。

片刻牙将又来报:“前营八百狼牙将全部被那人杀了。”

“什么?”

牙将在帐外禀道:“那人夺了风马,反向辕门冲来,胡苏族长已亲自上前迎敌。大王是否前去看看?”

始均厉跳了起来,喝道:“替我穿衣!”

才套上裤子,门外来报:“胡苏族长被来人一刀斩于马下,拉婆门族长说那人就是有穷商队的有莘不破!”

始均厉的衣装才匆匆束好,大帐竟然一阵晃动,帐外来报:“四大族长一齐出手,仍然抵挡不住。那有莘不破弄起一阵怪风,把辕门都给刮坏了!四大祭师正全力控制那古怪旋风!”

始均厉拿起玄冰狮头斧,冲了出去,一直冲到辕门。四大族长听到背后呼声,知道大王到了,奋力挡住有莘不破的劲气,跳出圈子。

那歪斜的辕门外,一匹风马踏步在尸体中间,一个男人稳坐在风马背上,手中一把大刀,刀上全是鲜血。

始均厉喝道:“你就是有莘不破吗?”

那男人傲然反问:“你就是始均厉?”

那男人大刀向他一指:“你知道我有莘不破到了邰城,居然还敢来犯边,真是不知死活!”

始均厉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说这大话!”

有莘不破喝道:“废话少说,我妻子呢?是不是你派人暗算她的?”

始均厉放声大笑道:“原来是找老婆来着。”

有莘不破怒道:“姬庆节还说你是一代枭雄!原来全是放屁!你根本连狗熊都不如!”

始均厉一听不由得暴怒:“你说什么!”

面对这跺跺脚西北震动的男人,有莘不破丝毫不惧:“你不敢和我面对,却用阴谋诡计暗算我的女人,这算是大丈夫的行止吗?始均厉,有胆的出来和我大战三百回合!你要是输给老子,就乖乖把我的雒灵送回来!”

始均厉笑道:“既然你急着见你老婆,好,老子就拿你回帐,让你们夫妻相会!”他踏步而来,没走出两步,有莘不破便觉得方圆数十丈内全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寒气之中,座下的风马悲鸣一声软倒在地,有莘不破跳了起来,心中大惊:“这家伙果然不好对付,还没出手,光这寒气就能冻死人!”眼见敌人强大,他不惧怕,反而兴奋,张开无明甲,晃动鬼王刀,向始均厉杀来。

桑谷隽潜入地底,有心弄一场地震,却怕暴露了目标,当下以寻找雒灵为第一要务。

他一路向北狄大营的中心游去,突然感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触动——那是一种不是声音也不是味道的奇异感觉,桑谷隽心头一震:“我被人发现了。等等,这种奇怪的感觉……对了,有莘伯伯说过,那是心宗特有的搜索功夫‘神察’!只要进入他们的心灵感应领域,哪怕是隐身术也无所遁形!”他当然马上就想到了雒灵:“一定是她!只要找到这神察的核心,就是雒灵的所在!”

北狄大营的突然喧哗惊动了雒灵,她竖起耳朵聆听,心道:“莫非是不破吗?来得好快!不知道都有谁来了。”

她不敢运起神察,这门法术虽然能感知到一定范围内的所有异动,但如果遇到修为深湛之士,在发现对方的同时也会被对方察觉。雒灵知道二十丈外的那个大祭师已经张开了一个半径百丈的圆形神察领域,自己一有异动马上会被她发现。

“嘿,直径百丈的圆形神察领域,说张开就张开,这份功力可真不是赖的。”她已经猜到那个大祭师的身份了,“‘那不是要用来对付你师姐的吗?’嗯,始均厉所谓的‘师姐’,大概就是师父吧。嘿!原来是师父的师妹、我的师叔。却不知为什么会来到这蛮荒之地。是因为在中原无法容身,还是因为不想面对那个伤心地?沼夷啊,你应该也有段不开心的过去吧。”

桑谷隽慢慢游近那神察领域的核心,正要浮上,突然想起天山上吃的那个大亏,警惕地停了下来,张开“透土之眼”张望,却被一层光华挡住了看不清楚。

他感情上纠缠不清,处事却甚果断,考虑清楚,马上撤退。他来的时候通畅无阻,但刚动念离开,眼前登时布满了幻象,桑谷隽心道:“果然有古怪。但这里仍然是地底深处。我要是在这里栽给了你,那也太窝囊了。”当即召唤来地鼠带路,断绝了五感,屏息护住心灵,跟着地鼠向辕门方向撤退。

“沼夷在施展靡靡之诱?”雒灵心道,“对象在下方。嗯,是桑谷隽到了。”

沼夷施展心术要把桑谷隽给迷出来,她全心对付桑谷隽,便再无余力维持那么大的神察领域。雒灵舒了一口气,心道:“看这形势,她和桑谷隽大概是僵持着吧。”于是她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放松了一下精神:“隐藏得真累啊。”又伸手抚摸了一下困住川穹的那块巨大的冰块:“师父说过,太一宗和洞天派之间的关系最为微妙,看来这川穹一定和江离有些关系。但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那厚实的冰块隔断了两人的触觉,却没法隔断雒灵心聆的刺探。雒灵的搜灵之术刚刚接触到川穹的心灵外围,还没来得及有所刺探,川穹竟然醒了过来。

雒灵一怔,心道:“沼夷应该是下了很大的功夫才对,没想到他的睡意居然这么浅,一碰就醒。”

川穹在冰块中没法睁开眼睛,然而雒灵却知道他已经醒了。冰块中晃**了一下,就像湖面**起一圈涟漪,兽皮中的少年便在冰块中消失了,跟着凭空出现在雒灵的面前。

两个人面对面,端详着对方。一会儿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会儿又觉得对方完全陌生。

川穹看着雒灵好一会,道:“我们……认识吗?”

雒灵摇了摇头。

“可我好像认识你的样子。嗯,感觉上对你又佩服,又……又有点怕,哦,不是怕,该怎么说呢?”

雒灵心道:“大概是忌惮吧。”

“啊!”川穹道,“是忌惮。唉,这个词好像有点深,我为什么会想起这个词来着?”

雒灵心道:“江离对我似乎也是这个感觉。如果都雄魁大人有传人,不知会怎么看我。”

川穹沿着帐篷绕了一圈,道:“这算是一座囚牢吗?”见雒灵点点头,川穹又道:“我应该可以出去。我带你出去怎么样?”

雒灵却又摇了摇头。

“你怕?嗯,不是的,”川穹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雒灵说话。从一开始他似乎就没有发现雒灵一直不说话有什么不妥。“难道你是不愿意离开这里?”

“你不走的话,我可要出去了。那个女人,还有那个胡人似乎不好对付,他们两人联手我斗不过,不想再遇见他们了。你要是不走的话,有什么要我帮你的吗?”

雒灵心中希望看到有莘不破不顾一切来救她,但又害怕沼夷那个阵法太过厉害,有莘不破没救出自己,反而失陷在那个阵法之中。“她要拿来对付师父,想必那阵法十分厉害。但我又不想直接出手,该怎么办呢?”想了一想,有了主意,转过身去,后背侧对着川穹。

川穹道:“你要我拿什么东西吗?”见雒灵点头,便伸出手去,他的手竟然穿过了雒灵的衣服和身体,就像伸入水中一样。收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剑——正是雒灵在大漠绿洲中超度十万怨灵的天心剑。

川穹拿着天心剑,看了一会,道:“你要我拿这把剑去给某人?你的朋友?”见雒灵示意肯定了自己的说法,又道:“可是我怎么知道你的朋友是谁呢?”见雒灵望向南方,川穹道:“南方?哦,正好,姐姐不也正是从南方过来吗?我最后那一个传送太过匆忙了,连自己也不知道把她送到哪里去了。羽毛偏偏又不见了……不过,往南方走的机会也许大一点吧。”

桑谷隽逃脱了沼夷的迷象,冒出地面,已在辕门之外。有莘不破见他出来,却不见雒灵,叫道:“怎么样了?雒灵呢?”心神微分,始均厉的寒气马上侵入,冻结了他的双臂,沿着血气直逼心脏。

桑谷隽天蚕丝飞出,一面注入真力帮有莘不破抗寒,一面要把他拖回来。始均厉竟不追赶,但桑谷隽把有莘不破拖近一步,便觉得身边的寒气浓烈了三分,等到把有莘不破拖到身边,只觉脚下一片冰凉,连大地也被冻住了,土壤中的湿气化作无数冰珠把地面冻得硬若铜石,就是要施展遁地之术也不能了。

桑谷隽一推有莘不破,只见他牙齿上下碰撞,全身发抖,手脚竟然没法动弹,只能强催真气布开无明甲护住全身。

桑谷隽挡在有莘不破面前,眼见始均厉踏步而来,心道:“挡他一时片刻,等不破回过气就什么都不怕了。”突然眼前一晃,始均厉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瞬间眼前出现万千个始均厉,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桑谷隽心知是幻象,不由大骇:“不妙!那心宗的高手也跟来了。这两人联起手来,只怕……”

他一拍有莘不破的肩膀,道:“不破,没办法,得出真功夫了!”双手按地,北狄大营前面,一座土山隆起,桑谷隽竟然在举手投足之间就召唤出了独!雄浑的空间扭曲力量在那一瞬间抵消了沼夷幻象的影响,独长啸一声,大地土潮狂涌,泥沙如浪向北狄大营冲去。

北狄诸族仰望着这一人一兽,一些人惶恐地大叫起来:“夸父!夸父!”更有一些人惊惶得跪在地上,顶礼膜拜。

始均厉嘴角不断颤动,他猛地回头望向沼夷:“夸父一族还有后人?这个少年,是夸父的后代?”

“夸父一族已经死尽死绝了!”沼夷道,“这是当年力牧[31]为了抵抗夸父而创制出来的武技,叫做法天象地。当今之世会这一招的,应该只有季丹洛明,这小子莫非是季丹洛明的传人。”

始均厉眼见北狄诸部在有莘不破与桑谷隽的威胁下渐渐失去了战意,冷冷道:“别说是季丹洛明的传人,就算他本人到来,既敢惹我,今天我也要将他留下!”

有莘不破哈哈笑道:“好大的口气!可惜只会吹牛皮!”

始均厉冷笑道:“别说幻化的身体,就算是夸父始祖亲自来了,见到了我也得死!”他双手朝天空一伸,一股云气忽然从四面八方卷了过来,弥漫了整个万丈苍穹!

整个天空陡然间全部暗了下来,似乎始均厉双手的阴影已经覆盖了整片大地!就连独,也在这可怕的威势之下显得靡馁起来。

有莘不破吃一惊道:“这是什么妖法?”

“这不是妖法!”桑谷隽道,“是有神兽要现世,而且是像白虎那样的战斗神兽!”

有莘不破道:“能是什么神兽!”

苍穹之上,云影相连,幻化出了一头巨大的龙之形象。但这头巨龙与江离所召唤出来的龙不同,它的背部竟有一双巨大的翅膀,双翅张开,竟而笼罩了数百里的天空。

整个天空似乎都已经被这头神兽所掌控,整个大地都因为这头神兽的出现而颤抖!邰城外,姬庆节惊恐地站了起来,失声叫道:“应龙!”

无数华族百姓吓得跪伏在地,无数北狄部族则欢呼了起来。

“应龙,应龙!”独颤抖起来,“竟然让我遇到了应龙!”它刚刚是何等的威武,这时却瑟缩起来,应龙之形尚未完成,独却已浑身发颤、匍匐在地动也不能动。这是轩辕黄帝手中攻击力最为强大的大杀器,这是连蚩尤也曾被它杀死过一次,连夸父族也被它屠杀殆尽的无敌神兽——应龙!

可是,只服从轩辕黄帝一人的神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西北的天空,为什么会服从一个北狄首脑的召唤?

雷声轰轰响起,每一寸雨丝竟然都夹杂着渗入骨髓的寒意,落到身上,连拥有护身气劲的有莘不破都觉得难受,落到草木上,草木立即冰冻,落到大地上,大地马上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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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穷奇:《山海经》中长着翅膀的虎形怪兽,据《山海经·北山经》记载:“又西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

[2] 天乙:商王成汤的名字。

[3] 姬水:传说中轩辕黄帝的起源地,今天的陕西省境内的渭河,一说是关中中部武功县一带的漆水河,另一说是位于关中北部黄陵县附近的沮河。

[4] 阪泉之战:相传约公元前26世纪,黄帝与炎帝两部落联盟在阪泉(一说今山西运城,一说今河北涿鹿东南)的一次交战,是开启中华文明史、实现中华民族第一次大统一的大战。

[5] 炎帝:中华三大始祖之一,考其源流出于神农氏,在黄帝之前曾是中原地区的领袖,此后被蚩尤、黄帝击败,阪泉一战之后与黄帝妥协,组成炎黄部落,后逐渐扩张占据整个中原,至今中国人尚自称炎黄子孙。

[6] 九黎族:远古时代一个部落联盟,居住在长江流域的今湖北、湖南及江西一带。九黎共有九个部落,每个部落有九个氏族,蚩尤是他们的大酋长。今天我们说的“黎民百姓”就是由此而出。

[8] 刑天:上古战神,炎帝的得力战将,因为在炎黄统一以后掀起反抗黄帝的战争而被杀。据《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

[9] 应龙:一种生有翅膀的龙,与西方的龙(dragon)形象相似,是黄帝座下最凶猛的神兽。《山海经》有三处提及应龙,说的都是它与蚩尤一族、夸父一族作战的事,如《山海经·大荒东经》:“应龙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不得复上,故下数旱。”

[10] 常羊山,在今甘肃省境内,据《山海经》记载,是刑天的葬身之地。

[11] 镇发:古代用来压住头发的首饰,功能类似于发簪。

[12] 北溟鲲鹏:北溟,即北海,或即今天的北冰洋。鲲,神话传说中一种长达数千里的大鱼,能够化成巨鸟,变化成的鸟即为鹏。

[13] 鬼草:《山海经》中的神异植物,就是今天的忘忧草。《山海经·中山经》记载:牛首之山,有草,名鬼草,其叶如葵而赤茎,其秀如禾,服之不忧。

[14] 不死国:上古传说中的一个奇特民族。据《山海经·海外经》记载:“不死民在其东,其为人黑色,寿不死。”

[15] 鮨鱼:《山海经》中长着狗头的鱼。据《山海经·北山经》记载:“诸怀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嚣水,其中多鮨鱼,鱼身而犬首,其音如婴儿,食之已狂。”

[16] 甸服:古制称离王城五百里的区域。

[17]连山子、归藏子:上古占卜,在夏代时候称连山,商代的时候称归藏,后来到周代的时候,叫易经,因为起于周代,又叫周易。连山子、和归藏子,分别是夏商最高级别的占卜人物。

[18]连山子、归藏子:上古占卜,在夏代时候称连山,商代的时候称归藏,后来到周代的时候,叫易经,因为起于周代,又叫周易。连山子、和归藏子,分别是夏商最高级别的占卜人物。

[19] 《山海经》中的植物,据《山海经·大荒经》记载:“东北海中,又有三青马、三骓、甘华。”

[20] 钺 :古代兵器,像斧,比斧大,圆刃可砍劈。

[21] 蜚蛭:《山海经》中的一种环节怪兽,生有四翼。据《山海经·大荒经》记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有蜚蛭,四翼。”

[22] 视肉:就是我们现在经常说的太岁。据《山海经·海外经》记载:“狄山,帝尧葬于阳,帝喾葬于阴。爰有熊、罴、文虎、蜼、豹、离朱、视肉。吁咽、文王皆葬其所。”

[24] 猎猎:《山海经》中的北荒怪兽,形状像熊。见《山海经·大荒经》记载:“有黑虫如熊状,名曰猎猎。”

[25] 女房将军:商朝开国功臣之一,商王成汤手下的重要将领。

[26] 公刘:周朝远祖,后稷的子孙,周文王的祖先,对中国古代农业有重要贡献。《诗经》之中有赞美他的诗篇。

[27] 邰国:西周的前身,后稷的子孙所建立的方国,曾经和商国拥有相近的政治地位,后来因为被北狄包围而衰落。

[28] 北狄:上古时代北方游牧民族。其始祖其实是黄帝,是轩辕族的一支流入蛮荒之后,胡化而变成的游牧民族。据《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有北狄之国,黄帝之孙曰始均,始均生北狄。”其族以始祖领袖之名命名。

[29] 挚任氏:上古曾经很活跃的部族,周文王姬昌之妻、周武王姬发之母就是挚任部落的女子。

[30] 始均厉:北狄族长名,北狄一族出自轩辕黄帝,以始祖之名为姓,始祖是黄帝之孙始均。详细请参看209页的注释。

[31] 力牧:上古轩辕族英雄,黄帝手下四大名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