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造纸比赛

1 葬礼

昨天突然在连蔚面前爆出自己遮掩许久的“异端思想”,简墨十分无奈。有些事情在有心人眼里,是无所遁形的。

“我看您就是故意的。”简要瞥了他一眼,“社会上对纸人报有同情心的人并不少,您顺着连主任的话承认了这点,也不会与您的行动相矛盾。可您却一股脑儿倒了个彻底,连主任没被您吓出心脏病吧。”

简墨想了想连蔚震惊至极又头疼得要命的表情,笑道:“连老师的反应比我想象的好很多,他既没骂我疯子,也没说我不该有这种想法,只是提醒我不要在外面暴露了。”

简要弯了弯嘴角:“连主任,也不是一个普通人。”

简墨正要表示赞同,便听见简要继续说:“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虽然跟少爷您个人关系不大,但我还是想告知一下——您的造纸课老师余玲,前天遇害了。”

据说当时袭击者打算先杀掉的人是祝鸿飞,余玲却冲过来护住了他。可一个原人又怎么会是异级的对手,余玲顷刻就倒在血泊之中,祝鸿飞却被紧接着赶到的异查队救下了。

简墨与这位余老师的交集虽然仅限于写造课,但对她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她的突然去世,让简墨震惊的同时,也不由得感到一份浓浓的哀伤。

因为余玲的事,学校的警戒力量提升了好几倍,不但在校的新生造纸师每天有人接送,连教职工中的造纸师也被学校安排了保镖。

简墨非常认同学校的安排,却也对这个排场感到些意外。

欧阳告诉他:“你不知道余老师是校长的女儿吧。”

简墨确实有些惊讶。余老师素来清高自傲,他一直认为这是造纸师的通病。而且学校里没人提过她校长千金的身份,也没有一些颐指气使、仗势欺人的传闻。若非欧阳告知,他确实想象不到。

“余老师人挺好的,明天是她下葬的日子,你去吗?”欧阳问。

今天简墨难得穿了一身他素来不怎么爱的西服正装。

虽然他的身量没有简要那么高,肩膀也没有那么宽阔,但他的管家先生找来的西服设计师显然是个高手,把他的缺点都掩盖了下来,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状态良好,却又不是那么显眼,很符合简要低调奢华的审美观。

将一束白色的**轻轻放在余玲的墓碑前,看着黑白照片上的笑容,简墨深深鞠了一躬,心中默默叹息了一声,便移开脚步。

人群中的祝鸿飞很显眼:他虽然穿着与其他人一样肃穆的黑衣,但相对其他人安静而克制的沉痛,祝鸿飞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萎靡,像是两天没有睡过觉。他表情异常悲伤,尽管没有号啕大哭,眼泪却一直没有停过,大概心里一直为余玲老师的死内疚不安。

祝鸿飞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傲慢尖刻、心胸狭窄。但他此时的悲伤难过倒不似作伪,让简墨觉得这个家伙总算不是无可救药。不过,余老师对他的救命之恩,也确实承受得起这份哀恸。

简墨站在人群最后,听殡葬工作人员说完致辞,然后是校长向来宾答谢。不过短短三日,胖校长脸上的肉少了一大圈,简墨有些不是滋味。

余老师一直在学校里教书育人,并未以造纸谋生,是一个安贫乐道的人。这样一位老师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不幸的下场?

仅仅因为她造纸师的身份吗?

一直以来,简墨都觉得造纸师是生活在云端的那一类人:生活优渥,地位尊崇,几乎没什么缺憾和忧虑。但近一年来,先是李氏研究员被杀,接着是异造师梅络被袭,现在是什么都没做的余老师莫名其妙被害,这让简墨终于体会到:在这个世界上,即便是造纸师也不能高枕无忧。敌人如果足够强大,同样可以取走造纸师的性命。

造纸师威胁普通原人,伤害纸人。受到伤害的原人和纸人,也在报复着造纸师。虽然真正有能力报复的是少数,但是未来呢?简墨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

夏历5053年后,为了大洪水之后的地球尽快恢复到灾前状况,纸人被大量制造了出来。源源不断的劳动力让全球复兴进程加快了好几倍,却也带来了明显的隐患。简墨虽然没有正经上过学,却知道新纪元已经爆发过两次纸原战争。虽然两次都以纸人的失败告终,但是原人的损失也同样惨重。

更糟糕的是,造纸管理局通过造纸配额及对造纸工具的管制来控制造纸规模,效果却并不理想。整个泛亚的造纸工具与材料的私造泛滥,六街就是最好的证明。诞生纸管理局五年前的统计显示,泛亚纸原比例已经高达6∶4。而这项统计中的纸人数据仅仅来源于有诞生纸记录的纸人,即便如此,纸原比例也已经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时期,包括第二次纸原战争前的5∶5,并且还呈持续升高趋势。

而与此成正比发展的——简墨看了一眼余玲的墓碑以及墓碑前默哀的人群——还有纸人与原人的矛盾,非天赋者与造纸师的矛盾……以及各种各样其他问题。

他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不安,仿佛看到了冬天满是干枝枯叶的山林里,无数细小的火苗已经在地下点燃。只要一阵风起,熊熊大火就会把这里变成人间炼狱。可在山林中玩耍的孩子们,还在浑然不觉地嬉笑打闹。

不,简墨闭了下眼睛,这或许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他一个普通高中生能想到的事情,难道那些政府官员、研究学者想不到?他们肯定有办法避免这种危险的产生,战争哪里是那么容易发生的?一定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余老师只是一名普级造纸师,且早已退出造纸师圈子,却依旧遇害的事情,引起造纸师群体及组织的强烈愤慨和深切担忧。

楚中市造纸师联盟在与纸人管理局协商后,派出了他们的异级武装队伍——骑士团,协助异查队搜捕复原社的恐怖分子。造纸师出入较多的地方,也有异级布下的异能警戒机关,能够为被袭击者提供短暂防御并自动报警。楚中市的各交通关卡,都在排查复原社的嫌疑分子。

或许这些措施真的起到了作用,近一个月来,再没有造纸师遇害的消息见报。

不过简墨知道,至少还有一个造纸师死了。这人还是他认识的。

杨家父子上门道歉之后,杨凯瑞被关在家里反省了一个月。然而这禁闭结束后不到一个星期,杨凯瑞就在路边被人杀死了。

虽然凶手所用手法不像是异能,杨华东还是靠自己的渠道,请动了异查队出手调查,最后将嫌疑人锁定在酒吧老板娘童小琴身上。

解禁后的杨凯瑞被朋友屡次嘲笑,说他栽到了一个纸人手里,于是他开始骚扰童小琴。每天去酒吧纠缠她、挑逗加羞辱,甚至暗示威胁:等风声过了,一定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童小琴确实在杨凯瑞死后下落不明。她的住所人去楼空,像是有计划的杀人逃亡。

在杨华东的施压下,纸人管理局对童小琴发起了搜捕令。可当他要求对简墨和欧阳进行调查时,风水轮流转,这次被官方措辞敷衍的人变成了他自己。纸人管理局已经知道简墨和梅络的关系,莫说这起凶杀案与简墨没一点关系,就算有关系,纸人管理局也懒得扯。

纸人管理局将此事告知了梅络,梅络提醒简墨防范杨华东因丧子之痛失去理智,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虽然杨凯瑞被老板娘杀死的可能性很大,简墨心里却只想骂一句“自找的”。不过,童小琴明明有自己的联系方式,被骚扰了好几天,却未向自己和欧阳求助,这到底是为什么?还是说杀人的另有其人,童小琴并非畏罪潜逃,只是凑巧不在楚中市?

可惜现在,他与简要的力量十分有限,不足以查明事情的真相。

已经离开楚中市的童小琴,此刻正坐在高速公路出口处的一辆车中。

“谢谢白先生来送我。”童小琴脸色微微发红,“都怪我没能处理好杨凯瑞这件事,让他发现了对接线人的行迹,给组织的安全埋下隐患……无法继续完成白先生的嘱托,我本就十分愧疚,现在还劳动您来送我出境,真是过意不去。”

“没有人能将事情的发展百分之百控制在手心。这么多年你为楚中市贡献很大,不用为这一点意外自责。你能帮我看护他那么久,是我该感谢你的。之后的事情,你就不用再操心了。”

戴着爵士帽的中年男子,脸上没有丝毫责怪的表情,微笑道:“那小子身边,已经有人守护他了。”

2 余玲的真正死因

清明时节的雨下起来总有点雾蒙蒙,简墨远远就看到余老师的墓前站了一个人,却没看清这人的面孔。

走近了一些后,他终于看到这人微微抬起的面孔:祝鸿飞?他双眼红肿,哭得像下葬那天一样,狼狈而失神。

简墨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就算是胖校长这个当爹的,一个多月过去了,虽然情绪依旧低落,精神却恢复了大半,而祝鸿飞似乎还沉浸在悲痛之中。

简墨回想了一下,似乎从葬礼的那天起,祝鸿飞就没来上过学。莫非是那日亲眼见到余老师死亡的瞬间,刺激过大,现在还没恢复过来?

看着祝鸿飞似乎在余玲墓碑前哭诉什么,简墨心里古怪的感觉更强烈了。他想了想,小心地绕了一圈,轻轻站到祝鸿飞后面的一排墓碑后,听他说些什么。

“……我爸妈三年前找不到工作了,要不是我运气好,那年得了一个机会免费参加天赋测试,侥幸通过了造纸师认证,又申请了造纸师联盟发放的助学金,别说是上学了,我妹妹——她那年才七岁,差点被我爸带到木桶区扔掉……如果我死了,助学金就没有,我们家就一点指望都没有了,我妹妹也肯定保不住……

“余老师,你原谅我,你一定得原谅我。我不是真想推你出去的,可我不能死啊……”

简墨站在他身后,听得全身阵阵发凉。

余老师竟然不是救祝鸿飞而死,是祝鸿飞为求自保,主动暴露她后被杀害的。

事情的真相居然如此冰冷残酷。

他一方面感觉有团烈火在胸口烧得滚烫,快要将身体灼出一个洞来;一方面却有一股力量,宛若一盆凉水浇在这火焰上,让他不至于失去理智。

祝鸿飞是一名造纸师,如果把真相告知胖校长,他相信胖校长会有一百种办法让祝鸿飞死得无声无息。但接下来呢?如果事情确如祝鸿飞所说,他家靠着他造纸师的身份才得来一份经济来源,祝鸿飞一旦死了,年幼的妹妹就可能被遗弃在木桶区——就像当年的封三姐弟,悲惨地成长,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两股情绪在脑子里激烈地对抗,简墨低着头,握紧了手里的白**篮,心里五味翻陈,难以平静。是谁导致祝鸿飞的父母失去工作的?是纸人。不断膨胀的纸人数量,低廉的纸人报酬,让原人在劳务市场上一再失去竞争力。

大量的原人失业,导致更多的孩子被抛弃。原人怨恨纸人,纸人仇视原人。这一切到底该怪谁?

“谢首,你、你怎么在这里——”祝鸿飞突然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心里顿时一慌,定睛看去:竟然是谢首。

“你,你都听见了?”他声音颤抖着,后退了两步,摔倒在余玲的墓上,如同看到了世界末日。

简墨盯着一脸心虚惶然的祝鸿飞,也没犹豫,抬手就揍。直到打得祝鸿飞爬不起来,才住了手。

“你这样的人活着,一点价值都没有。”简墨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手,低头看着躺在地上如同一摊烂泥的家伙,“你若还有一点良心,就想办法混出个人样来。如果敢浪费余老师换来的这条命,我可能真的有一天会忍不住把你打死!”

简墨的身后传来祝鸿飞歇斯底里的大哭声。

简墨离开陵园的背影,正落在高处的轻音眼里。

“好险。”副队长轻轻拍了拍胸口,“现在骑士团的人怎么都巡逻到陵园里了。”

“不是巡逻到陵园了。”轻音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他们是跟着谢首来的。这男生救了梅络,现在他学校的老师被我们杀了,梅络八成担心我们盯上他,所以派了人暗中保护。”

“真是有点搞不懂,这谢首左一个特造师右一个异造师,前一个首富儿子后一个特级纸人,全都稀罕着他,而且还能几次从我们手中逃脱。”副队长表示不解,“这个运气真是好得让人生气。”

“不是他运气好,是他确实有过人之处。”轻音想起少年营救梅络时的果决和机敏,放弃在花藤中躲避直面自己攻击时的魄力和胆识,以及适才得知真相后的愤慨和克制,“但再讨人喜欢也没用,上了制裁名单的人,迟早会死在我们手里。”

“说得也是。”副队长点头表示赞同,“只不过让那个叫祝鸿飞的逃过一劫,真是可惜了。一个连自己老师都害的人,真是败类中的败类。”

“不过他要是死了,他妹妹就要被丢弃。”他停了停,又忍不住说,“真是两难的选择。”

“造纸师的妹妹可怜,别人的妹妹就不可怜了吗?”轻音轻轻一笑,“别人的妹妹可以被遗弃在木桶区,凭什么造纸师的妹妹就可以例外?”

副队长怔了一下,觉得队长这话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却一时找不出话反驳。

“造纸天赋是造纸师的原罪。如果没有造纸师,祝鸿飞的妹妹会面临被丢弃的命运吗?可祝鸿飞若继续活着,同样会让许许多多家庭的妹妹被丢弃。”轻音坚定地说,“再说了,你觉得他这样的人,莫说是造纸师,就算不是,难道不该死吗?”

这一点上,副队长无法反驳。

“你这种小善良,实际是纵容大罪恶。社长早在很多年前就说过,做事必须要有取舍,如果一时的不忍心导致无法挽回的灾难,那就是我们的错——可惜现在社里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了。”轻音不满地瞥了副队长一眼,“好在,再过不久,社长就要回来了。希望在风气变得更坏之前,能纠正回来吧——万坤那边没出什么岔子吧,听说他前段时间被梅络训斥了一顿?”

“是的,不过这与我们的计划没有关系,一切都在正常进行。”副队立刻回答。

“那就好。你提醒一下队员们,没有任务行动也要谨慎,尤其是‘变色龙’‘猫’这几个异级。清闲的时光是为最后一战养精蓄锐,顺便麻痹一下异查队和骑士团。如果谁要是敢误了任务,就问问他,想分成几块下葬。”

“是。”

因为余老师被害,包括简墨在内,所有通过天赋测试的学生,又回到了无论到哪里都有人同行的日子。简墨对此很是不满意,但也没有办法。

欧阳告诉他,王临公司发现欧家推出的新款魂笔,与自己不久前推出的新款,设计思路相近且更胜一筹,于是将欧氏告上了法庭,罪名是商业机密窃取。

简墨不由觉得好气又好笑,这世界上真的有很多贼喊捉贼,占了便宜不知道偷着乐反而贪心不足,还想更进一步。通过王临给了一次警告无效后,简墨索性放弃了挽救。

简要告诉简墨,王临公司以为能够用不靠谱的合同圈住简墨,因此没有及时申请专利。所以不管从事实还是从法律角度,对方都没有胜算。

简墨后来没有问过此事,过了段日子,王临打电话来说公司败诉了,他也准备辞职,同时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虽然这件事简墨问心无愧,不过王临到底是因为他失去了工作,简墨总想补偿点什么。

简要将王临的联系方式要了过去。至于之后王临是如何被安排的,简墨在很久之后才知道。

这个时候,高二的下半学期也快要结束。

“楚中市学生造纸大赛?”

石山中学所有拥有造纸天赋的学生,此刻都集中在一起,传阅着一张通知。

高三的学生面露兴奋,却没有任何意外,显然他们高二的时候已经参加过这样的比赛。

“去年的比赛中,我们的总体成绩是第五名。希望你们今年好好努力,力争超过往年。”新的写造课老师说到这里,有意打量了所有学生一眼,然后道,“为了保证这次参加大赛的学员质量,学校决定举行一次预选,决出代表学校参加比赛的八名学生。”

“八个名额?”一个学生惊喜地叫了出来,“去年才三个。”

“据说是今年的组织方拉到的赞助多,所以放宽了参赛人数,让更多的人有机会参与。”新写造课老师笑道,“所有选手的造纸配额由组织方提供,其他奖励也比去年更好些。”

“耶——”

“不过,”新写造课老师提醒道,“虽然名额比去年多一些,可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我希望你们好好准备预选,把握这次难得的机会。”

说是预选,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清楚,通过造纸师认证的学生是板上钉钉的人选——高三年级有两个,高二三个,高一一个,加起来一共六个。如果按照以往的名额,只能从这六个学生中选三人参赛。但今年竟然有八个名额,就意味着还有两人可以从非造纸师的天赋者里选出。

这让大家都兴奋起来。不过三个年级的非造纸师天赋者,加起来有将近一百人,仅仅两个参赛名额,让大家都感觉紧张起来,一时间整个学校里硝烟弥漫。

简墨对于这次比赛没有多少兴趣。首先,他目前不打算造纸,因此比赛奖励对他没有吸引力。其次,比得再多又如何,不过是各种风格版本的“说明书”,根本激不起他的“战斗欲”。可惜,他之前的原文曾受到余老师好评,又在全校范围内掀起过追捧浪潮,所以这副无所谓的态度,被其他学生解读为“舍我其谁”的意思,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新的造纸课老师也注意到这一点,不过她并没有阻止这种情绪冒头。学生之间适当的意气之争有利于激发上进心,是校方喜闻乐见的,因此她只是补充一句:“预选所有的原文将在公告栏公示,由校内所有在职造纸师公选。”

简墨并没有在预选上花费多少心思,只是随便交了一张自己练笔的小文上去,而且是用圆珠笔随意写在了打废的A4纸背面。

这篇不过两百字的文,被贴在学校公告栏的那天,又掀起了全校性的哗然和争论。

3 逃不掉的比赛

欧阳念完这篇长达两百字的短文,用一种“我不知道怎么说你”的眼光看着简墨,直到后者放弃装睡,坐起身来:“你想怎么样?”

欧阳语重心长地说:“你的文写得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这不是想参加比赛的态度。”

“啊,被你看出来了。”简墨一点掩饰的诚意都没有,让一边等着说教一番的齐眉有些扭曲。

“预选的结果出来了吗?”见两人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简墨摸摸鼻子,转移话题。

齐眉板着脸:“现在学校的造纸师教职工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你这篇文章结构精练,人物形象分明,够资格参加比赛;另一派认为你的这篇文虽然不错,但内容太过简单,态度不够端正,如果拿这种原文去比赛,评委里十个有八个会被你气昏。他们认为去参加比赛就是为了拿奖,稳妥起见,还是让其他学生参加更合适。”

欧阳有些幸灾乐祸地说:“看你这回怎么办?去不去都得罪一帮人。”

简墨翻了个白眼:得罪不得罪跟他有一毛钱的关系吗?是会影响他高中毕业,还是会让他的笔力一退千里?既然他能够造出简要,就证明他的造纸天赋还不错。这些人的评判,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压力。

只是欧阳和齐眉的热心,让他觉得有点内疚,尤其是在以造纸师为职业目标的齐眉面前。

“去不去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为了不让好朋友及连蔚暴怒,简墨无法直接表明不想比赛,不过消极应战总可以吧。

最后投票的结果出来了,是高三年级一名叫杨涛的男生,以及高一年级一名叫高霜的女生。

那名男生的原文据说写得很不错,天赋测试的记录也到了凝形期,再努力一把就可能造生成功。而且他已经高三了,如果今年再不参加比赛,恐怕以后都没有获得造纸配额的机会了。所以他获得这个资格没什么人反对。但高霜就颇受争议了。尽管高二造纸班的学生们多半看简墨不顺眼,但并不妨碍他们拿简墨的名字打击这个竞争对手。

“听说老师们最开始都是属意谢首的……”

“大家的原文都贴在公告栏,水平高低一看就知道,高霜一个才刚刚通过天赋测试的高一学生,凭什么能出赛?”

“还不如谢首呢。”

造纸班的学生心高气傲,高霜也同样如此。她听说过谢首的传闻,并不认为他有多强。或许谢首的小说是写得不错,但是写小说又不等于造纸。因此对于自己最终取得出赛资格,高霜觉得自己是实至名归。

然而她的自信并没有那样坚定,在听了两日闲言碎语后,忍不住迁怒到了简墨身上:你要么就好好写一篇文证明你比我强,要么就干脆退出预选。你不敢去参加比赛反而弄得我受尽流言蜚语,真是再阴险没有了!

“谢首,你为什么交了那样一篇文上去?”高霜忍受不住同学们的冷嘲热讽,中午放学后堵住简墨的去路质问。

已经拿着饭盒准备离开的简墨,望了一眼满脸傲气的女生,笑了笑从旁边走过。经过两年的校园生活,他已逐渐学会了漠视这种无聊的挑衅。

见简墨根本不理会自己,高霜更加不爽:“你站住!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齐眉显然也认识这位比赛名额的归属者:“高霜,交什么文上去,是谢首的自由。你已经拿到了出赛的资格,干什么还要咄咄逼人?”

高霜瞪了齐眉一眼:“你的意思是,我的出赛资格是他让的?”

齐眉冷笑一声:“如果你认为自己是靠实力拿的,为什么这么害怕别人说闲话?既然你怕别人说闲话,自然是底气不足。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就不要怪别人。再说了,出赛资格是老师决定的。你现在找谢首,是想怎样?逼他见人就说你高霜多么厉害他自愧不如吗?你自己去公告栏看看你和他的原文,好不好意思说这种话!”

高霜被齐眉一连串的反驳堵得说不出话,一张俏脸气得通红,口不择言:“你——你们是一伙的!”

齐眉扑哧一笑:“讲不出道理就说别人是一伙。全校那么多学生都这么说,是不是都是我们一伙的啊?咦,杨涛你也来了——”

“好了,大家都别说了。高霜,老师的判断是最公正的,你要对自己多点信心。若是你因为一些嫉妒者的挑拨离间,跑来怪罪谢首同学,岂不是正好让他们看笑话?”

杨涛在学校天赋者中算是小有名气,说话也有些威信。在他的刻意安抚下,高霜的愤慨之色收敛了许多。

简墨虽然也是写造班的学生,平日除了齐眉,跟其他同学几乎没有交流,更不用说这位高三年级的师兄。但既然对方有心缓和关系,他也不能得理不饶人,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对齐眉道:“欧阳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走吧。”

齐眉见他无意计较,也乐见这场风波就此偃旗息鼓,笑道:“那就走吧。”

不过午餐时,欧阳却给两人带来一则消息。

“我跟我爸商议了,拿到了两个特别推荐名额,你和齐眉都去吧。”欧阳得意地眨着眼睛,一副等待表扬的模样。

“你不说我差点忘记了,欧氏是这次比赛的最大赞助商。”齐眉惊喜道,然后揶揄地看了简墨一眼,“该你去的怎么也跑不掉,这次你该不会还要退出吧?”

简墨捂着脑袋,有些无奈:“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热衷让我参加比赛?”

欧阳用筷子戳着土豆,颇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阿首,你根本不知道这种比赛对你将来的前途有什么影响。这种级别的比赛是被高级造纸院校认可的,如果取得了名次,将来填报高考志愿时选择造纸专业,会有加分。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写造班的学生会为了这个名额争得脸红脖子粗了吧?”

原来如此。简墨心想,难怪自己故意落选后,连蔚什么都没说,他早就知道自己逃不脱吧。欧阳这么努力为自己争取名额,自己根本无法拒绝。与其费力说服自己,不如看自己自动跳坑。姜还是老的辣。

逃不掉的比赛转眼就到了。

简墨站在门外仰头看,眼里满是赞叹。

竞赛场地并不在石山区,而是从石山区出发,越过铜花区、铁门区、金砖区才会到达的玉壶区。玉壶高中是整个楚中市最好的高级中学,无论软件师资还是硬件设备都首屈一指。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硬件设备并不仅指教学器材设备,更是指身为“沧洪遗珠”一部分的学校建筑。

据说“沧洪遗珠”是旧纪元古建筑群的一部分,因为所处地势独特,幸运地未曾被大洪水摧毁殆尽。楚中市建设伊始,市长对这片古建筑遗骸非常重视,邀请了十多位历史学家和几十名异级纸人,对这片建筑进行全面重建,修复后的“沧洪遗珠”距今已有近百年历史。

作为全楚中市甚至整个泛亚唯一一所古建筑高级中学,玉壶高中每年住读生资格的申请十分艰难。谁让他们住的是临湖雕花小楼,睡的是榉木拔步床,坐的是嵌螺钿圈椅,摆的是琉璃多扇屏……在这样的环境里念几年书,绝对不虚此生。当然,为了保持这些古建筑风貌不受损坏,玉壶高中每年都会请异级纸人进行维护,不但要修复磨损之处,还要将更新换代的现代设备不着痕迹地融入其中,所耗费用也是异常惊人。不过,或许正是因为玉壶高中舍得这一大笔维护费,市政府才同意将“沧洪遗珠”交给他们。

除了本校学生和教职工,玉壶高中极少对外开放。可以说,如果没有这场比赛,简墨几乎没有合法渠道进入这所学校。与简墨一样用欣赏和新奇的眼光打量这所学校的,还有其他参赛选手以及送考家长和老师。

石山高中三个年级共有三百五十多名学生,而八名参赛选手就囊括了全部的在校造纸师。简墨相信楚中市其他高中也都差不多这样,再加上类似他和齐眉这样的推荐选手,也就是说,今天这场中学生造纸大赛,已经汇集了整个楚中市三年内的全部新生造纸师和最好的天赋者。

虽然他们还没有太多成就,但十年之后,他们就会成为整个楚中市造纸师的中坚力量,从这个层面来想,简墨心头微微有些激动。

会有多少生命从这群学生的笔下诞生呢?会是漂亮娇俏的少女、高大威猛的青年,还是慈祥可亲的长者、温柔细致的妇人……如果他们中间有天赋超人的家伙,或许还会写出非常出色的人物:浪漫的诗人、优雅的钢琴师、严谨的科学家、**的舞者……

这是简墨第一次与这么多同龄造纸师聚集在一起。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拥有给世界带来崭新生命的能力,他们的大脑和双手中潜藏着无限的可能。这真是一个奇妙的世界。简墨眯起眼睛,轻轻地笑了起来,感受着周围的人来人往,就好像他能够看到他们与众不同的灵魂。

齐眉站在简墨身后,顺着他的视线扫了前面一眼,好奇问:“你看什么呢?”

听见齐眉的问话,简墨随口胡诌:“我只是有点担心,你说全楚中市的新生造纸师都在这里。如果某个极端分子在今天的考场里安一个炸弹……”

齐眉一拳砸向他的肩膀,竖眉怒道:“你说什么鬼话呢!”

她用头指了一下旁边:“你没看见周围的警戒,都是明枪实弹呢!怎么可能轻易被混进去。别胡乱说话,如果被他们听见,小心被赶出去。”

简墨果然发觉,距离他们最近的两个迷彩制服安保,正冷冷地审视着自己。苦笑了一下,他耸耸肩膀,乖乖闭上嘴巴:虽然不比天赋测试,但安保措施还是挺严格的。

“真是个白痴!”有人在背后毫不留情地嘲笑。

简墨回头,只见一个衣着考究的男生正傲慢地抬起下巴睨视着他,毫不介意被他发现:“白痴,第一次参加比赛吧?”

齐眉怒道:“你怎么骂人啊?”

男生对齐眉的质问嗤之以鼻,一副“我就骂你了”的贱笑:“本来就是个白痴,难道还说不得?”

齐眉大概很少与这种无赖说话,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简墨看了男生两眼,思索了一小会儿,向刚刚瞪视自己的安保人员请教:“如果打人的话,会被取消比赛资格吧。”

安保人员表情十分不好看:“是的。你们最好别惹事。”

男生乐了:“怎么,你想打我?”

简墨摸摸鼻子,抿嘴笑了下,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是啊。”话音未落,他的拳头就向对方鼻子上招呼过去。

随着平地一声惨叫起,两管鼻血在半空甩了个抛物线。男生蜷倒在地,被洒了一脸梅花朵朵开。

齐眉瞪大了眼睛,气急道:“你干什么!你疯了不成?”

不等她再说什么,安保人员已经扑过来,扭住简墨的两只胳膊,把他按蹲在地上。

简墨非常顺从地保持让人安心的姿势。这么不正常的反应倒让几名安保不安起来,凶神恶煞地威胁道:“小子,老实点。乱动的话,就让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