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兵临城下马燧策反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唐肃宗李亨至德元载(756)八月初,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和河东节度使李光弼率十万官军撤离河北进入土门关,郭子仪率五万骁勇西渡黄河赴行在勤王,李光弼率五万将士驻守太原及河东一带。猎人下山了,顿时,史思明从匿身的洞穴中蹿了出来,如狼入羊群,飞扬跋扈,横冲直撞。他盘算着,首先拿下南北官道上的军事要塞常山,然后一一吃掉河北各郡。在攻打常山之前,他欲先扫平周边小城,于是命蔡希德率一万叛兵将常山东南不远的九门县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先后用火炮、云梯、攻城战车发动攻击,一连猛攻了十天十夜,小小的九门县城竟然四面铁山,岿然不动。

九门县城原为李光弼铁军驻地,李光弼走后,留下守城将士不足三千,多为颜杲卿任常山太守时培训的敢死队员,他们一个个金刚怒目,百折不挠,赴汤蹈火,誓死报国。史思明急红了眼,从范阳节度留后牛廷玠处调来八千叛兵加强攻势。九门城被围的第十一天上午,城门突然大开,城头也摇动了投降的白旗。

史思明与安禄山是同乡,也属河北道柳城郡杂胡部落。史思明身材干瘦,四肢细长,鹰肩猴背,歪鼻子斜眼,唇上长着稀稀拉拉几根老鼠胡须,性情十分暴躁而狡诈。他站在县城门外,望着洞开的城门,两个黄眼珠滴溜溜地转来转去,狐疑踟蹰不敢入城,忽然看到城内一队红男绿女敲锣打鼓,载歌载舞,箪食壶浆,夹道相迎,这才昂首一阵哈哈大笑,骑着高头大马,仰着小脑袋,以胜利者的姿态催马入城,身后跟着三百铁甲骑从。

史思明进入九门县城的月城之后,小眼珠又骨碌碌一转,立马鄙夷地斜了一眼低头敛眉、垂手侍立于道侧的降兵降将,冷冷笑道:“既然主动投降,可饶你等不死。”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用一方方嶙峋紫石砌起来的高大城墙,就想到城头上显示一下征服者的凛凛威风,于是翻身下马,将马缰绳朝身旁的马弁一扔,正了正头盔,扯了下两裆甲,在五十多名亲随的簇拥下,沿着石阶大摇大摆地登上了巍峨的九门县城的城楼,得意扬扬,凭栏眺望,城外一万多叛兵摇旗呐喊,欢声雷动。史思明万万没有料到,正在他忘乎所以地向狂呼欢跳的城外叛军挥手致意时,城楼下面有人高叫一声:“关门打狗!”突然之间,两扇巨大的钉满了铜乳钉的厚厚城门被十几个威武高大的汉子推着关了起来,一千多名**着上身的汉子同时举起了手中大刀,高呼:“杀了史思明,祭奠颜杲卿!”遂将史思明的铁甲骑从和拥进城内的几百名叛兵团团围住,乱刀砍杀。

城楼上的史思明听到厮杀声,顿时吓得惊恐万状,面色惨白,急忙招呼五十个亲随前后护卫着打算冲到城下。不料,登城石阶早已被一队冲上城墙的义兵封死,隐藏在城楼上的一百多名剽悍壮士手持长枪,齐声高呼着“为颜杲卿报仇雪恨!”挺枪向敌人冲杀过去,史思明的铁甲亲随一个个惨叫着倒地身亡,最后只留史思明一人,瑟瑟缩缩退到两个堞垛之间,看到一百多把寒光闪闪的索命长枪逼到他的胸前,顿时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他回头向城外看了一眼仍然在向他欢呼跳跃的一万多名叛兵,一咬牙纵身跳了下去。

也许是黑煞佑贼,恶人命大;也许是命里注定他不到死期,史思明从数十丈高的九门县城的城头纵身落地,竟然没有摔死。这个罪大恶极、国人皆曰可杀的妖魔先是跌到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被树枝一弹才落到地上,不但没有摔死,伤势也不十分严重。城外叛兵将他抬到博陵城内,养了一段时间居然病愈。史思明对九门义军恨得咬牙切齿,两眼充血,纠集两万叛兵,将九门县城一气围了二十多天。上边用火炮轰击,云梯攻城,下边挖掘地道,火烧城门,城内军民用滚木雷石先后杀伤叛兵八千多人,直到八月十日城内断水断粮,敌兵才攻进城内。史思明下令洗城,一日之内杀人数万。一个月之后,史思明攻陷常山,八千守兵全员玉碎。

至德元载(756)十月,龟缩在东京洛阳上阳宫内的安禄山为防范史思明在河北日益强大,严重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于是,下令史思明必须于一个月内扫平河北各地义军,然后移军向淮南进攻。史思明跑到洛阳对着双目失明的安禄山大吵大闹,出言不恭,声言河北义军得到平原太守兼河北招讨使颜真卿的支持,皆坚甲利器,骁勇无比,一点不亚于郭子仪和李光弼的麾下官健,要求安禄山派兵支援河北,否则断难从命。

安禄山气得吹胡子鼓眼睛,吭吭哧哧了许久,后悔当年没有一刀宰了史思明这个手下牙将,致使他今日羽翼丰满,竟敢公然抗命。无奈此时已身不由己,大燕国若要在中州大地站稳脚跟,还得仰仗史思明鼎力相助,只好咬咬牙答应他的要求。当即下令东线战场的尹子奇率领麾下两万精锐开赴河北,又命令范阳留后牛廷玠强行征兵拉夫,同时羽檄契丹、奚以及北蕃十二部落头领率本部番兵参加扫**河北义军。史思明很快纠集到十万叛兵,势力陡增,喜不自禁,一夜之间围了河间县城。

河间府是平原郡北边屏障,在颜真卿的支持下招募了八千义兵,以河间府司法参军李奂为首,深沟高垒,婴城固守。年初,史思明围攻饶阳时,李奂还曾带七千士卒援助卢全诚,不幸遭到史思明伏击损失一半,眼下仍有四千士卒,坚甲利器,英勇敢战。因此,史思明、尹子奇数万人马围攻河间,四十多天难以克城。

九月底的一天,颜真卿接到李奂一封急信,报告河间城内粮食吃紧,士兵伤亡严重,要求发兵增援。此时,平原郡仍然有一万二千义兵。颜真卿急令大将刁万岁校场点兵,率一万将士援救河间。

这年,刁万岁已经年逾花甲,身患气喘病在家休养。当他接到招讨使的军令之后,立即披甲戴盔持刀上马,直奔城西校场阅兵点将。旋踵之间,城西校场之上战马嘶鸣,刀光闪烁,旌旗蔽日,金鼓喧天。老将军折腾了两个时辰,有些精疲力竭,突然喉咙里一阵炽热,吐出一口鲜血。颜真卿看到眼内,一把抱住刁万岁问道:“刁将军,怎么回事?”

刁万岁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唇,笑道:“没事,足下放心,待我去会会史思明那厮。当年我若料到他今日成精,早把他一刀宰了。还有尹子奇那兔崽子,八年前给我当马夫我都不要他,今日竟敢到我眼皮子底下横行来了。这真是天道失常,鸡犬成精……”刁万岁说得激愤,禁不住又咳起来。颜真卿急忙让李平扶刁将军入帐休息。刁万岁大发雷霆,被麾下几个小将生拉硬扯地推了下去。

和琳是刁万岁的副将,跟随刁万岁多年,胸怀韬略,智勇双全,挺胸来到颜真卿面前,要求代刁将军率兵出征。颜真卿看着和琳,想到他平时遇事有些优柔寡断,心中犹豫不决。和琳突然左腿跪到地上,抱拳拱了一揖,大声说道:“和某从军二十多年,难道颜使公不信任我吗?我今日出兵如不能解河间之围,愿马革裹尸,以死谢罪。”颜真卿没想到和将军平贼之心如此强烈,回头看看李择交和范冬馥,二公皆点头称可。于是双手将和琳搀起,任命他为行军元帅,并以静塞军中郎将马相如、高抗郎和徐浩三人分别为前、中、后三军行营兵马使,授旗加勋,酹酒壮行。

三声礼炮响过,平原义军一万将士踩着隆隆鼓点,浩浩****踏上了征途。颜真卿爬上一座高丘,目送这支由他一手培植起来而且历经胜战的钢铁队伍,心中禁不住有几分激动和兴奋。突然一阵黄风袭来,有一杆行军牙旗被风吹脱了旗杆,在空中飘飘****落到了田埂。颜真卿心中咯噔一下,这是个不祥的预兆,禁不住面色惨白,精神惶恐,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颜真卿急忙回到府廨,传檄清河李崿、景城李、饶阳卢全诚、魏郡司马垂以及博平张献直等人,一齐发兵援救河间,同仇敌忾,共讨十万强敌。

这天颜真卿正在府廨了解战况,突然,一阵黄风从西北河间方向吹了过来。开始风势还不很大,继之越来越猛,好似无数条疯狂的苍龙,时而凌空翻滚飞腾,时而又冲到地上扫**肆虐。暴风卷着黄土,黄土裹着黑沙,一阵接连一阵搅得宇宙混混沌沌,分不清天上和地下。来势之威猛,人世间无以抵挡,风力之强劲,足以翻江倒海,令大河倒流。两军阵上,抬头不见天日,对面不分敌我,义军将士一个个抱着脑袋,紧闭双目,瑟瑟缩缩蜷作一团,只听到东边咔嚓嚓,粗壮的树干被折作两段,忽又闻西边呼隆隆山崩地裂,房倒屋塌,桌椅板凳漫天飞舞,数百斤的石磙转眼之间被风吹到了十里之外。有的人说,这是雷霆震怒,风神肆虐,天降罗刹之难,要将人间变成十八层地狱,世界的末日到了。然而幽燕和塞外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场翻天覆地的沙尘暴席卷而来,只要躲过一两个时辰,很快就会风平浪静。

的确,沙尘暴肆虐了一个多时辰,筋疲力尽,然后呻吟着、哀叫着滚进了渤海深处,转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地一片狼藉。

这天是唐肃宗至德元载十月一日辛巳,日食,有一刻时间白昼如夜,大河南北一片漆黑。这一天平原义军遭遇了灭顶之灾,一万将士几乎全部殉国。

平原府城中,当人们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每个人都满脸灰尘,一身黄沙,地上浮土积有半尺之厚,四面八方到处传出女人尖利而又凄切的哭声。不久,有平原义兵三三五五的从河间跑了回来,相继有五六百人匍匐在颜真卿面前痛哭流涕。一位郎将对太守报告说:“平原义军在河间府城南遭遇敌人两万步骑的阻击,义军同仇敌忾奋勇杀敌,誓死要与叛军决一雌雄。不料刚刚开战不久,就遇到沙尘暴的袭击,天上地下到处都是飞沙走石,昏天黑地难辨敌我。史思明的叛军多半来自幽燕和塞北,以前经常深入戈壁沙漠与突厥作战。他们不但有在沙尘暴中作战的经验,还备有防沙的纱制眼罩。敌军损失虽然也十分惨重,我军却几乎全军覆没,河间府城南十里尸体枕藉,血流成河,和琳将军及马相如、高抗郎、徐浩诸将皆为国捐躯,各路援军也都惨败而归,河间府危在旦夕……”

颜真卿闻言,犹如五雷轰顶,眼前一片金光闪烁,身体晃了两下,差点昏厥过去。待他稳住了神,举手指天,恨恨地骂道:“罗刹横行,天道失常啊!”急忙让回来的战士洗脸进餐,并令医生为伤者医病。然后召集李平、李铣、贾载、张澹、穆宁和王延昌等人,令他们各骑一马,迅速到平原与河间一带招揽溃散的丁勇带回平原,重伤医治,轻伤者重编队伍,准备深沟高垒,据城抗贼。

转眼过了三五天时间,平原府召集到两千多名轻伤义兵,同时张榜又招募了八百多名丁壮乡勇,颜真卿准备用这三千壮士婴城自守,与贼再战。

叛军南下以来,每克一地,重者屠城,轻者则征丁拉夫,掳掠妇女和财货,老弱病残一律坑杀,百姓恨之甚于盗匪。此时,平原城内尚有两万多户人家,大约十余万众。敌人一旦攻城,必有一场腥风血雨。国以民为本,身为父母官的颜真卿不愿看到黎民百姓受到伤害,打算赶在叛军攻城之前,将城内的官人眷属及妇女儿童、老弱病残撤到城外,暂寻一处安全地方隐藏下来,待叛军撤兵之后再返回城。神头镇的东方锄非见多识广,又经常到各地采集药材,对渤海地带比较熟悉,闻讯之后,他主动找到颜真卿献策说:“渤海之内三百里处有一座海岛,名曰梨花岛,地广约三百庙,山石嶙峋,林木葱茏,渔民百十户,国初岛上筑有观音寺和龙王庙,殿堂楼阁庑舍八十多间,如果暂时居住,可容三五千人之众。”

颜真卿听了大喜,即请东方锄非前去联系,东方锄非笑道:“不用联系了,带人去就行。”

颜真卿看着东方锄非,抱拳拱了一揖,问道:“东方道长何以如此自信?”

东方锄非笑道:“龙王庙的庙祝是我的师父,今年一百〇一岁,为人一向善良、豁达,是位仁厚长者;观音寺的方丈经常与我切磋武功和医术,每来大陆必居我家,三十年间一向交厚,更何况浮屠以慈悲为怀,每有难民登岛,必倾全力接待。隋末兵祸,经常有难民浮槎登岛避难,至今那里还保存着十几口煮粥的大锅,就是当年避难的百姓留下的。”

颜真卿听了,连连向东方锄非拱揖致敬,当即招来李铣、贾载、穆宁和张澹,让他们分头去征集船只,并通告城中百姓,动员妇女儿童和老弱病残离开郡城,到梨花岛避难。

俯仰之间过了十日,征集到的大小百十只船陆续泊在平原码头。太守下令,先撤义军伤病人员和老弱百姓,后撤官人家眷,没有几天,先后撤走了五千多人,可是,在动员官人家属撤离时,却遇到了麻烦。

韦弦娘心存失子之恨,常耿耿于怀,郁郁寡欢,对丈夫不冷不热。但是,韦弦娘毕竟出身于鸿儒世家,识书明理,大事不糊涂。她为了稳定军心,鼓励士卒英勇战斗,公开表示:坚决与守城将士共存亡。平原郡第一夫人话一出口,原本收拾好了行李打算登船出海的官人家属急忙返回城中,齐聚在韦弦娘舍下,愿跟着夫人,为守城将士端水送饭,摇旗呐喊。有几个年轻女子竟然头戴兜鍪,身披铠甲,一身戎装拜见韦夫人。女眷们争相表态发誓,眼含热泪,义形于色,激昂慷慨。颜真卿看到妻子一改此前的萎靡和幽怨,顿时如释重负一般,长长嘘了口气,不再让人催促女眷撤离,或走或留,听其自便。

转眼到了十月下旬,一天凌晨,平原府城突然之间被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时值初冬,平原城四门紧闭,吊桥高悬,又宽又深的护城河内蓄满了水,水面结了一层薄冰,河岸的垂柳枯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城墙上列队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和义勇,城头上的堞根和垛口堆满了檑木滚石、砖头瓦块以及百姓专门烧制出来用以砸击攻城之敌的磁饼磁蛋,瓮城之内特别埋伏着五百名陌刀手,平原四城刀枪林立,剑戟森森,金城汤池,四面铁山,一派凛然不可侵犯的威武雄姿。

颜真卿带着李择交、范冬馥、刁万岁、马燧、李平、贾载等人,在巍峨的城墙顶上沿着城道在四城走了一圈,最后来到西城箭楼。颜真卿在堞后放眼瞭望,只见城外护城河边排列着一队队敌兵军阵。从上朝下看去,满山遍野一片寒光闪闪的刀枪剑戟,金柝声声,号角呜咽,杀气腾腾,气势逼人。军阵后边的山丘上扎满了敌人的营寨,居中有一个庞大的毡顶穹庐,穹庐前竖着一架辕门,辕门四周的高牙大纛及各色牙旗上面皆绣一个巨大的“康”字。

胡兵攻城略地历善铁骑突袭,步武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鼓噪喧嚣,猛打猛冲,恨不得一日克城。可是,这次攻打平原府,敌人将城团团围住,却毫无动静。颜真卿望着敌营中间那个鹤立鸡群的毛毡军帐,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个打着“康”字旗的胡将似乎在犹豫什么,或者在等待什么。颜真卿叫来刁万岁将军以及曾经跟随父亲马季龙在范阳军营住过很久的马燧,询问这个“康”字旗胡将情况。

刁万岁朝下望了一眼,说道:“此人乃范阳节度副使阿义屈达干的长子康没野波将军。”

“是他?”颜真卿眼前霍然一亮,心头似乎燃起一盏希望之灯。

康没野波祖籍柳城,世代为北蕃十二部落贵胄,其曾祖、祖父皆为突厥颉利部落都督,其父阿义屈达干先后任过突厥国九可汗宰相。天宝元年,突厥国贵族内讧,西邻回纥乘隙入侵。时任突厥宰相的阿义屈达干率领前后几位可汗的妻女孩子以及十二部落五千多帐和牛马骆驼二十万头毅然投奔大唐。那年秋天八月到达京师,皇上于兴庆宫花萼楼设盛宴为阿义屈达干父子接风洗尘,并拜阿义屈达干为左威卫中郎将,不久又擢为左武卫大将军,官范阳节度副使。阿义屈达干有四子,长曰康没野波,次曰康英俊,三曰康屈须弥施,四曰康英正持满,皆拜中郎将,人称康氏四虎。天宝初,当时颜真卿在京公干,阿义屈达干父子投唐是轰动京师的大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颜真卿又向马燧打听康没野波的情况,马燧笑道:“我和康将军说不上交厚,但也不生分。我们二人在一起打过几次猎,喝过几次酒,属于一般朋友。因为熟悉,有时就叫他康大郎或康可汗,他有时叫我骠骑将军马超。康没野波身高八尺,体重二百五十斤,一饭斗米、肉十斤,骁勇剽悍,力大过人。论勇力,我不如他。不过,若论韬略,他不如我。”说罢,嘿嘿地笑笑,又道:“战场上,康没野波使一杆丈八长矟,发强弓劲矢,岿然于万众之中,左右驰突,无不避退,骑射超群,勇冠三军。天下言勇者,无不推崇康没野波及其弟康英俊二人……”颜真卿打断马燧的话,询问康没野波目前情况,马燧想了想,说道:“康没野波父子兄弟一家数百口人众,皆在安禄山麾下为将。安禄山以奉旨讨伐杨国忠的名义挥戈向阙,康没野波父子被蒙蔽从征,及至明白真相之后,几次筹划倒戈归朝,均被安禄山死党察觉,杀其家将八十余人,将他们父子兄弟软禁在密藏武器的雄武城中。我奉颜常山之命,到范阳策反贾循将军,曾打算潜入雄武城中去会会康没野波,不料突然事发,我这三尺微命险些丢在范阳城中……近日听说史思明乘这次回范阳大批征兵之机,出面作保,将康没野波兄弟四人招到了自己麾下,分散安排在几个军中皆任先锋将。他们的父母亲眷被当作人质仍然关在范阳的雄武城中,没有想到康没野波今日竟然率兵来到了平原府城下,不知道是吉是凶?”

颜真卿微微一笑,反问道:“马君,你说呢?”

马燧剑眉一挑,抱拳对颜真卿拱了一揖,肃然说道:“去年冬天,我马燧范阳策反失败,辜负了令堂兄一片希望。今天颜府侯如果信得过我,请你也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出城到康没野波的大帐走一趟。无论成败,一了心愿。”

颜真卿面孔顿时也严肃起来,扭头向城外敌阵扫了一眼,说道:“马燧君从范阳捡了一条命回来,我可不想让你这条命丢在平原城下,免得后人骂我不仁。”

马燧求道:“宝剑锋从磨砺出,请府公让我一试。”

颜真卿摇摇头道:“两军交战,兄弟为仇,何况一般朋友?太冒险了。”

马燧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凭我和康没野波的几面薄交,我量他不敢杀我。何况,两军交兵,不斩来使,自古如此。”

颜真卿又道:“康没野波出身于北蕃胡人部落,万一他不讲信义,也不遵守古人的交兵规则,怎么办?”

马燧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说过,论勇力我不如他。论韬略和智慧,他不如我。他若反目,我自有脱身之计。”

“我说的是万一。”颜真卿强调说,“你不要忘了,安禄山悬赏三十万钱要你的脑袋啊!”

“万一?”马燧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头,对颜真卿抱拳拱了一揖,肃然说道:“我为安邦靖乱出使敌营,万一遇难,当属为国捐躯。战后,请府公为我在平原城下立碑一通,我马洵美虽死亦含笑九泉。”

颜真卿看到马燧决心如此之大,不禁心中怦然一动。回头征求刁万岁、李择交诸公意见,众人皆曰:“可以一试。”刁万岁说道:“细细想想,康没野波历来不买安禄山的账,反安思想强烈,倒戈之心牢固,而且为人处事雷厉风行,不似贾循的瞻前顾后、拖泥带水。马燧此时登门策反,即使不能马到成功,他康没野波也不至于胆敢斩杀来使,自断后路。”颜真卿闻言心中大喜,抬手朝马燧肩上拍了一掌,夸奖道:“好一个大智大勇的马洵美,现在咱们回府再细细商量一下,尽量做到万无一失。另外,我再给康没野波写封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认清形势,不敢造次。”

次日上午,日上三竿之后,颜真卿令人打开城门放下吊桥。马燧过了吊桥之后,对站在城楼上向他招手的颜真卿高高拱了一揖,然后反身,大步向围城的敌人营垒走去。

一个游奕将带着一伙手持陌刀的士兵将马燧团团围了,马燧怒目大吼道:“我乃康将军的好友前来拜访,不得无礼!”

游奕将用刀尖指着马燧说道:“报上名来。”

马燧犹豫了一下,不敢说出真名,灵机一动,大声说道:“骠骑将军马超是也。”

游奕将不知道马超是谁,于是摸摸马燧身上未藏武器,带他来到辕门,对着一个俏丽的青年胡女拱了一揖,禀道:“阿史那夫人,抓到一个从城里出来的人。他说他是将军的好友马超,要求晋见。”

马燧听说过康没野波的如夫人叫阿史那仁花,是黑山草原的一朵红牡丹,不但人长得美丽俊俏,武功也十分了得。归唐之后,在守边之战中经常与丈夫一起驰骋沙场,并驾齐驱。有时还为丈夫控马,英勇无畏屡立战功。马燧禁不住张目多看了几眼阿史那仁花,面前这个女子的确英姿飒爽,气质不凡,有心叫声“嫂子”,又怕造次,只好忍了。

阿史那仁花上下打量马燧一眼,觉得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转身进了穹庐,没有多久即回到辕门,对游奕将一挥手,说道:“带进去。”

马燧一见到康没野波,抱拳拱揖说道:“康大郎,别来无恙乎?”

康没野波大约四十来岁,燕颔虎颈,豹眼狮鼻,大盘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是一个典型的胡将。他平时喜着便装,这天却脚蹬皮靴,身着两裆甲,扎着架子端坐在一把虎皮交椅上,一看到马燧,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两眼骨碌碌一转,大声命令道:“左右牙将,将这人给我捆了!”

二十条威武高大的青年胡将一拥而上,将马燧摁到地上五花大绑起来。马燧没料到康没野波是一个翻脸不认朋友的野胡,顿时气得毛发戟张,哇哇大叫,猛地从地上跳起来,骂道:“康没野波,你这个吃屎长大的白眼狼,刚给史思明当了几天狗,你就翻脸不认朋友,千刀万剐,天打雷劈……”

康没野波对牙将挥挥手,叫道:“推出辕门,砍头示众!”

马燧气得两眼出血,一脚踢翻了两个牙将,骂道:“康没野波,老子今天既然敢只身闯你军帐,就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老子到了阴曹地府也要找你报仇,挖你的心,吃你的肝……”

几个胡将推搡着马燧来到帐口,康没野波也跟了出来,指着马燧叫道:“跪下,授首!”

马燧挺胸昂首说道:“老子是堂堂大唐国民,宁愿站着死,决不低头!”

一个胡将扑上去抓住马燧的头发,另一个胡将双手按着马燧的背,将马燧那血管暴突,筋腱绷得紧紧的长颈露了出来。康没野波抽出腰间佩刀,先在马燧眼前晃了一下,然后架在马燧颈上蹭了两蹭。马燧怒道:“驴日的东西,要斩就斩,你蹭什么?老子的脖子不是磨刀石!刀若不利,快换一把,给老子干净利索点!”

康没野波双手举起佩刀,大叫一声:“预备——斩!”刀锋刚刚落到马燧颈上,稳稳停了下来。康没野波看看马燧的脸色,突然将刀朝地上一扔,哈哈大笑了几声,说道:“马洵美,大唐有你这等不怕死的英雄汉子,任谁也推翻不了!”说罢,急忙给马燧松了绑,对着马燧行了个胡式跪礼,抱拳拱揖,说道:“马燧兄弟,康没野波向你谢罪了。”

马燧怒气未消,先是摸了摸后颈,然后一边活动着被捆得发酸的两臂,一边仍不依不饶地喃喃骂道:“你这个兔儿相公,敢情是考验我的胆量呢!”

康没野波依然单腿跪地,拱揖说道:“马燧兄弟胆力超人,气吞霄汉,有大将气概,日后必为国家的万里长城。”

马燧用手指点着康没野波的脑门,许久才说道:“我若是胆小鬼,早被你吓得尿裤了。”

康没野波弓腰去抓马燧的裤裆,问道:“尿湿了没有?”

马燧乘机发了一掌,一下将康没野波推了个仰八叉,这才哈哈大笑起来。

康没野波看到马燧面露喜色,跳起来对一个行军判官命令道:“快去备酒设宴,为我的老友压惊洗尘。”说罢拉着马燧进了军帐。

未几,一桌以野味为主的菜肴和美酒端了上来。康没野波将麾下的裨将、牙将、护兵和判官通统支派了出去,起身先敬了马燧三大碗酒,然后二人落座边饮边叙。康没野波问道:“马君是来策反我的吗?”

马燧笑道:“康大郎,你还用得着我来策反吗?”

“此话怎讲?”

马燧狡黠地笑笑,看着康没野波半天不语。康没野波急了,怒目瞪了马燧一眼:“说话呀!”

马燧说道:“何谓知己?你知我,我知你,二人心心相印,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

康没野波故意装糊涂,摇摇头说道:“老康愚钝,不知所云。”

马燧问道:“雄武城是范阳军武库,安禄山为什么将你软禁在那里半年之久?”

康没野波闻言,禁不住脸上一阵抽搐。他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恨恨地骂了一句:“安禄山是个驴日的杂种!”

马燧不想再刺激康没野波,小饮一口,话锋一转,扯上了正题:“大郎出山,被史思明任为先锋将领,受命攻打平原,不知做好攻城计划没有?”

康没野波警惕地看了马燧一眼,说道:“干什么,你刺探军机来了?”

马燧笑道:“看看你的计划管不管用。”

康没野波道:“眼下还没有计划,不瞒你说,我正为此事左右为难呢!”

马燧眨巴眨巴两眼,又道:“大郎是个爽快人,有什么难处摆到桌面上来,兄弟我给你参谋参谋。”

康没野波道:“我知道,你小子满腹韬略,一肚子鬼点子。野波悍勇有余,智谋不足,你可不要害我啊!”

马燧摇摇头,笑道:“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啊!”

康没野波道:“两军交战水火不容,你身为对方谋士,能真心实意为我出谋划策吗?”

马燧伸手从一大块麋鹿肉上拔下一把匕首,在巾上擦了下,然后将刀尖对着自己的左手指轻轻一划,手指肚上慢慢沁出滴滴鲜血。马燧将血滴进一碗酒中摇了几下,一碗清澈见底的白酒顷刻变成了红艳艳的血酒。马燧一手端着血酒,一手指天说:“大郎既然信不过我,我今天就当着你的面血酒盟誓:上有青天,下有后土,我若做了对好友不仁不义的事,天打雷劈,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断子绝孙……”

康没野波抖动着一脸络腮胡须哈哈大笑,说道:“得,得,马燧兄弟是条汉子,我相信你。”于是昂首饮了一大碗酒,说道:“史思明保我兄弟四人出狱,给了我三千胡骑,五千骁勇,八千杂牌团练,限我于半月之内克城,安禄山还专为我下了一道手令,令我在克城之后,立即将平原太守颜真卿押赴洛阳,然后将参加抵抗的官吏、将士、乡勇、丁壮及其家属全部坑杀。”康没野波摇摇头,叹道:“如果我照办,日后还朝,有何面目再见待我一家恩重如山的大唐天子?若不照办,半月之后安禄山就会拿我问罪,然后让史思明、尹子奇带五万人马将平原府城夷为平地。马燧兄弟,你说,我不是左右为难吗?”

马燧看着康没野波愁眉不展的样子,问道:“大郎刚才提到平原太守颜真卿,你认识他吗?”

康没野波摇摇头:“不认识。”

马燧又问道:“你了解他吗?”

康没野波道:“你马燧把我康没野波看扁了,只知我勇力过人,不知我当年曾在长安太学攻习儒学,学习书法。天下士子谁不知道颜真卿啊?!我听说杨国忠曾以一字千金欲求颜公墨宝,因为国舅人品差甚,遭到拒绝,可有此事?”

马燧看着康没野波点了点头,又问:“你见过颜真卿的书法真迹吗?”

康没野波摇了摇头,说道:“颜公是国朝大家,听说一字难求。”

马燧朝帐外看了一眼,低声问道:“安禄山没有在你旗下安插监军吗?”

康没野波又摇摇头,回道:“没有,史思明派了几个细作,被我支派了出去。”

马燧莞尔一笑,从幞头中取出颜真卿的信,说道:“颜府公昨晚亲自为你书信一封,请你过目。”

“真的吗?”康没野波急忙到帐边盆中净了净手,然后双手捧起颜真卿的信,毕恭毕敬地看了起来。信曰:

大唐先锋使、中郎将康没野波麾下:

麾下乃北蕃十二部贵胄后裔,一向有高贵的血统和崇高的品德。麾下于弱冠之年曾以突厥国宰相公子的身份留学长安,入太学攻习儒术,学成归国,遂为十二部贵胄之翘楚、国家之栋梁。天宝元年,麾下随令尊阿义屈达干入唐,大唐天子视麾下父子为贵宾,举朝欢迎,盛情接待。次日又令百官列坐于兴庆宫花萼楼下,独为麾下父子兄弟于楼上接风洗尘,赋诗纪盛,拜令尊为正三品左武卫大将军,官范阳节度副使,麾下昆仲四人皆为中郎将,同时于长安胜业坊赐麾下全家豪宅一区,门列五戟,俸禄万石,金帛盈库,荣极京华,国人无不知焉。

安禄山何许人也,诸蕃互市一个奸狡诡诈的卑贱牙郎而已,一只披着人皮的狼,一堆不齿于人类的臭狗屎。安禄山背恩负义,祸乱中华,攻城略地,荼毒生灵。自国难以来,大唐国民先后已有一千多万人死于乱兵的屠刀之下,河南、河北尸横遍野,东西两京血流成河。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目睹此情此景,能不发指?

方下叛兵虽然仍很猖獗,两京也已陷入逆贼的铁蹄之下。但是,中华并未亡国,大唐也没有垮。七月十二日,太子已于灵武登基,尊圣皇曰太上皇,改元至德。逆贼四处叫嚣“大唐灭亡”,不过是蛊惑人心的鬼话而已。皇上已经传书天下,羽檄八方,俯仰之间,行在云集天下三百六十郡勤王大军雄师百万,以广平王李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以郭子仪将军为副元帅,官军所到摧枯拉朽,收复两京指日可待。安禄山罪恶累累,罄竹难书,国人皆曰可杀。明智者早已觉悟到:追随逆贼犹如鱼游沸鼎之中,鸟巢于苇叶之上。麾下雄才大略,胸怀高远,安能与叛匪为伍,替逆贼卖命,横死疆场还要落一个为虎作伥的帮凶恶名。

今天子厚德,泽及草木,数下敕书昭示天下,对于受蛊惑、胁迫或受蒙蔽误上贼船的伪将,只要悬崖勒马,幡然悔悟,反戈归朝,将功折罪,无论罪行大小,既往一概不咎。勿等天下平定之日,噬脐莫及。

古贤曰: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我闻麾下身在曹营心在汉阙,早就蓄志弃暗投明,杀贼返国。今麾下重兵在握,何不乘此良机,举旗反戈,回马杀贼?上可报天恩,下不负国人,但待河清海晏之时,朝廷论功行赏,麾下劳苦功高,勋绩昭著,必将封疆赐爵,名垂青史。孰得孰失,人自明之,何去何从,请公三思。书不尽言,匆匆不及,草书奉上。

河北道招讨使、河北采访黜陟使兼平原太守颜真卿

康没野波读信之后,禁不住满腔激动地对马燧说道:“长安沦陷之后,安禄山每天下牒宣传唐廷已亡。我本将信将疑,有些人却信以为真。今日看了颜府公的信,方知太子在灵武登基,大唐并未灭亡,险些上了驴日的当啊!”说罢,愣怔了许久,又喃喃自语道:“以前我每次入京,太子都待我亲如兄弟一般,盼着日后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今日太子临政做了皇帝,我却身为贼将做了贰臣,日后我还有何面目再进谒圣颜啊!”说罢,捶胸顿足,仰天垂泪。

马燧见状心中窃喜,安慰道:“我听颜公说过,太子登基之后,对您仍很关心,来信曾经问及您的现况。说您是误上贼船,无论何时回归,都不追究责任。”

“真的吗?”康没野波惊异地看着马燧。

马燧道:“颜公不是写在信上了吗?”

康没野波对马燧拱了一揖,说道:“请马燧兄弟作伐,康某如能晤颜公一面,三生有幸。”

马燧故作骄矜之色,说道:“见颜公不难,希望足下抓住良机,临战反戈,否则还是不见为好,免得惊动了史思明,弄巧成拙。”

康没野波又捶胸顿足,仰天唏嘘道:“难煞我也!”

马燧紧逼一步,说道:“当断不断,必遭劫难。贾循公的教训铭心刻骨啊!”

“大郎到底做何打算?”

康没野波对马燧抱拳一揖,说道:“拜托兄弟转告颜府公,史思明和我有约,我若攻陷平原城,他答应将我父母亲眷二百口人全部解除幽禁,并允许与我团聚。这一步如果实现,我当即将三个弟弟召至幕下,一旦全家会齐,立马举旗反戈——”说到这里,康没野波鼻子里哼哼两声,接着说道:“凭我弟兄四杆丈八长槊,史思明麾下无人能够阻挡。”

马燧问道:“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康没野波苦涩地一笑,回道:“这就看我何时拿下平原城了。”

马燧眨眨眼,又问:“非要拿下平原城,史思明才肯放你父母吗?”

康没野波点头回道:“是,这是史思明提的条件。史思明说,平原府城中只有两三千乡丁,还都是老弱病残,不堪一击,催我加紧攻城。”

马燧冷冷一笑,说道:“天宝十三载,颜府公就发现安禄山图谋不轨,遂发动群众,厉兵秣马,深沟高垒,平原城铁山四面,固若金汤,骁勇数万,一以当十。大郎欲取平原,谈何容易?”

康没野波徘徊踟蹰,怒目向天,叹道:“史思明逼我攻城,颜真卿劝我倒戈。城不能攻,倒戈不是时候。奈何!奈何!”说罢,突然一腿跪到马燧面前,拱揖求道:“马燧兄弟熟读文韬,满腹锦囊妙计,若不弃我,盼能助我一臂之力。”

马燧请康没野波坐下,眉头一皱,说道:“办法倒有一个,只是我做不了主,需要回城请示颜公。”

康没野波双目炯炯,抓住马燧的臂膀,急切地问道:“什么办法?”

“请颜公弃城。”

康没野波闻言,摇摇头,叹口气道:“这可能吗?我听说颜使公和他的从兄颜杲卿一样,都是宁肯玉碎不求瓦全的忠烈之士,让他弃城,比登天还难。”

马燧在康没野波面前伸出两个指头,很自信地说道:“足下只要保证两条,我就能说服颜公。一、颜公爱民如子,足下带兵入城之后,保证不杀害黎民百姓,不抢劫妇女、财货;二、限定日期,举旗倒戈。”

康没野波朝案上猛击一掌,发誓道:“我下一道军令,有敢在平原郡内动黎民一砖一瓦、抢百姓一草一木者,格杀毋论。只要我兵一入城,马上向史思明要求释放我的父母亲眷与我团聚,然后通知三个弟弟拜见父母,全家人一旦聚首,立即反戈回朝。我康没野波一言九鼎,义无反顾。”

马燧要了安禄山给康没野波的手令,遂与康没野波击掌为盟,起身告辞。恰在这时,康没野波的夫人阿史那仁花外出巡营回到军帐。康没野波对那仁花说:“夫人,快来拜见我的好友马燧君。”

阿史那仁花气冲冲地说道:“好你一个马燧,你将我们阿史那家害得好苦!”

马燧搔搔头,抱拳对那仁花拱了一揖,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阿史那仁花气道:“你到范阳策反,将贾循策了个家破人亡。贾将军死后,韩朝阳、牛廷玠二人知道你和康老大交厚,怀疑你藏在我们家中,斩杀我府家将八十多人,将我家翻了个底朝天。幸亏大郎兄弟四人和我公公都被关在雄武城牢中,才免遭劫难。谁知他们到我娘家搜查你时,与我哥哥阿史那仁义发生冲突,可怜我哥哥被他们乱刀砍杀……”说着,泪水簌簌而下。

康没野波说道:“夫人糊涂,这笔账怎么能算在马燧君头上?家仇国恨皆安禄山所为,早晚有一天,我要杀他安禄山全家。韩朝阳、牛廷玠那两个驴种我也饶不了他,定给我仁义内兄和为我牺牲的八十位家将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