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毕业那天说分手

大四了,大家都很忙,有人忙着分手,有人忙着恋爱。

苏爱爱不得不再一次感叹爱情的力量,糖糖居然和小朋友看对眼了。

说来校园那么小,加上爱爱和欧阳宿舍的关系,糖糖和小朋友三年中起码有一百次的机会擦肩而过,但偏偏就是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在爱爱拉着糖糖打水,迎面欧阳和小朋友走出打印室的时候,这一次的擦肩终于电光石火的产生了传说中的爱情。

无论其中原因是爱情的化合反应太过激烈,还是太渴望抓住青春的尾巴。在大学倒数第二个冬天,糖糖终于有了牵手的人,扔掉手套投入热火朝天的黄昏恋中。

那个在大一开学大声喊着“我要谈恋爱”的女孩终于在这个岁末搭上了爱情的特快列车。513的姑娘们最终全体脱销,即使恋爱的方式迥异,幸福的表情却是一致的。

苏爱爱从没见过比爱情还厉害、还高效的洗脑方式。

平时总最先闹腾着减肥的糖糖为迁就小朋友的藏族习惯,钟爱的食物从学生超市的玉米火腿肠变成后街的烤羊肉串。每天十一点回宿舍,冲进门就刮进一股孜然粉的小旋风,糖糖为了怕发胖,熄了灯还在转呼啦圈,苏爱爱躲在被子里和欧阳打电话,掀了被角看着糖糖还在气喘吁吁地转着,好笑极了,随口问欧阳:“哎,你们宿舍小朋友回来了吧?在干什么呢?”

欧阳在另一头说:“刚回来,在唱着歌刷牙呢!你找他?”

爱爱连忙摇头:“不,不,我看到糖糖回来,随口问问!你说这两人神奇不?”

欧阳笑她:“小八卦!”

“说谁八卦呢!说谁八卦呢!”气势汹汹。

欧阳装傻:“啊……我刚才都说了啥了?咱们换个话题吧!”

今年冬天第一场大雪来的时候,苏爱爱还记得欧阳答应过她,下次带她去玄武湖看雪的承诺,但看着欧阳东奔西走投简历的辛劳,她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第二天雪还在下,赶上了期末复习,苏爱爱也懒得出门了,脸也不洗,头也不梳,蜷在被窝里,抱着热水袋,伸出条胳膊翻税务法的书,懒人到底是群居动物,宿舍里其他姑娘也全没出去,裹在被子里,大家都不说话,或打电脑,或看书,安静得只有书本沙沙的翻页声和鼠标的嗒嗒声。

突然呯的一声,宿舍窗户似乎被什么白花花的东西砸了一下,大家都窝在被窝里懒得去看,似乎也只有骂人的劲了,老钱探出电脑后的脑袋大声啐:“这谁啊!打雪仗有这么打的吗?……”

她还没骂完,只听得楼下有人喊:“糖糖!”

是小朋友的声音。

懒人糖糖一个打挺,立即翻身起床,老铁床的床板嘭一声响,小美捂嘴笑:“我以为地震了!”

糖糖同志迅速捞起羽绒外套,以矫健的身姿往窗户那儿奔跑,一把推开窗,寒风卷着雪花打进来,苏爱爱打了个哆嗦,裹了裹被子。

只披了一件外套的糖糖显然有了爱情的滋润所向无敌,挥了挥小胳膊冲楼下喊:“等下,我就下来!”

关了窗,立即换衣服,换鞋,那速度简直比军训还迅速。

苏爱爱趴在**笑她:“嘿,希瑞!豹的速度,熊的力量!”(参见某80后动画)

糖糖边穿鞋边睨她眼:“你别笑我,我刚才看到欧阳也站楼下呢,你看看,你手机是不是关了!”

苏爱爱赶紧把手伸到枕头下摸手机,果然关了,开机即响,欧阳的短信:“我现在在你楼下!”

她惨叫一声,一骨碌坐起来找衣服,找袜子,天啊,脸还没洗!头还没梳!

大学女生基本上都有这一项拿手绝活,尽管自己**乱七八糟,尽管在宿舍里蓬头垢面,男朋友在楼下这么一叫,立即变身美少女战士,几分钟之后,趿着小皮鞋,拎着小包包,翩然而至。

苏爱爱在下楼梯的时候还在埋怨欧阳:自己想跑来就跑来,也不通知一声。

下一秒,看到欧阳站在她面前晃了晃照相机,握住她的手说:“走,今年去不了玄武湖,咱就在学校里溜溜!”

苏爱爱立即就忘了抱怨过什么,被欧阳牵了手跑了。

南方难得天气那么冷,路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苏爱爱戴着粗针白色线帽,走得跌跌撞撞,欧阳还在旁边逗她:“爱爱姑娘,回头!”

她嘟了嘴回头,咔嚓一声就被欧阳抓拍了下来,苏爱爱恼,张牙舞爪要抢相机:“删了,删了,太丑了!”

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又被欧阳抓了手臂:“不行!为什么要删?我又不给其他人看,独家版权,自家私藏!”

下雪天,路上逛校园的情侣真不少,爱爱和欧阳走着走着就遇见糖糖和小朋友。

苏爱爱坚持要帮两人照相,两人就扭扭捏捏地摆了姿势,欧阳不干,支着下巴比手势:“你俩别侮辱我这专业摄像师,给我青春活力点!”

糖糖和小朋友对看了眼笑起来,两人对着镜头,背靠背倚着,手勾手牵着,一起比了个“Y”的手势,笑得比阳春白雪还纯真剔透。

苏爱爱在雪中拍了巴掌笑,这两人还真是绝配,一个白色衣服,一个红色衣服,活像雪中的两尊瓷娃娃!

青春得意的神情是永远不会被臃肿的衣服掩盖的!

爱爱和欧阳又继续走了一段,情侣湖早就结冰了,旁边灌木丛光秃秃的枝丫上也挂满了冰凌。

苏爱爱扯了扯帽子,遮住耳朵。

欧阳问:“冷吗?回去吧!”

苏爱爱死命摇头:“不冷,再走一会儿!”

事实上,说这天不冷绝对是骗人的!她下楼的时候就随便罩了几件衣服,走了一会儿就开始嘶嘶地咬紧牙吸冷气,但又不愿意和他少走一厘米,这样的雪景,这样的校园都不知道能走多久了。

欧阳伸出手来环住爱爱,整个人把爱爱拢在怀里,拧了拧她发红的鼻子:“爱爱,我找到工作了!”

一瓣雪花落在睫毛上,苏爱爱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那你,那你毕业不回去了?”

其实她是一直都想问的,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嗯,回家一趟,看下父母,很快就回来了!”欧阳伸出手捧住爱爱的脸颊,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嘴里呼出炽热的气拂到她唇上,“我等你,一起毕业!”

“真的?”

“真的!苏爱爱同志,感动不?感动了就亲一下!”

“么~”

“哎,不是亲脸颊!这里……”

“……”

那一日,明明冷得发抖,却要在你面前贪靓,不愿意裹成一个棉球。

那一日,明明手指冻成冰棍,却坚持不戴手套,喜欢和你十指相扣。

那一日,雪花落在唇间,却被浓烈的爱情融化,变成唇瓣间的冰甜。

那一日,大雪下得苍茫,明明什么都看不清楚,却觉得,这就是此生最美丽的景致……

雪天回来后,糖糖就开始写日记,要知道像糖糖这么懒的人能每天写二十个字都是奇迹。

苏爱爱直叹:“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糖糖躺**记日记:“什么啊,这是我第一次恋爱,时间虽然很短,但我要好好记录!”说完,又不服气,抬腿踢苏爱爱的床板,“什么叫爱情真伟大,爱情本来就是伟大的,你就不会为爱情改变?切,我才不信!”

苏爱爱趴下身看糖糖,只露出个头倒挂在床边,十分灵异,她扯了扯眼睛,做了个鬼脸:“爱情是伟大的,但人是不可变的!understand?”

事实上,苏爱爱很快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春天一来,江南的气候变化太大,感冒盛行。向来身体倍棒,吃饭倍香的欧阳同志也不幸中弹,一手打毕业论文,一手抱纸巾桶,少见地窝在宿舍里当“喷嚏宅男”。

欧阳感冒还不让爱爱去看他,说什么会传染,这可急着苏爱爱了,明明人都在校园里,却什么事都做不上。

苏爱爱自从上次欧阳说为了她留下来(她自认为欧阳一定是为了自己留下来的),就把欧阳视为父母以外最亲的人,都是自己人了,当然要好好待他。

苏爱爱还是很有行动力的,二话不说拉了小美去超市买了个电饭煲回来,又拖了半斤米。

糖糖当当地敲着电饭煲盖子,纳闷:“哎,爱爱,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买个这东西回来干吗?”

苏爱爱翻出说明书,有了苏妈妈这么能干的娘,她根本是什么都不用做的,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想为喜欢的人煮个粥。

苏姑娘研究了半天,决定场外求助,掏出手机:“喂,妈妈,红豆稀饭是先放红豆还是先煮饭啊?”

“啊?红豆还得泡一下?那得烧多长时间啊!”

接收到正确的指导,苏姑娘撸起袖子准备干活。

糖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爱爱啊,你烧,那咱们有的喝吗?”

苏爱爱笑,典型的奸笑,一盆红豆全塞糖糖怀里:“没问题,当然有的吃!”一副监工的凶相,“先帮忙洗!”

第一次为一个特定的人淘米煮饭,真是新鲜,苏爱爱伸出手在淘米水里一遍又一遍地绕着,托起盆一粒米一粒米地检查,查到小美都过来说:“好了,你再看下去,几百年才能烧啊!”

静谧的下午,她就拿了本书,坐在电饭煲前看着,盖子一被顶开,她就跳起来,想掀盖子看看滚了没有,被小美拦着:“你等等,红豆要烂,你没听过熬红豆吗?哪有那么快!”

苏爱爱抓回书叹气:“唉,还真是熬啊!什么时候熬出头啊?”

老钱正要去听她那经济学才子的课,对着镜子抹上口红,轻轻哼:“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长长地叹了口气,“哎,没想到咱爱爱也是个贤妻良母型的,真看不出来!”

苏爱爱脸红,转了身背对着电饭煲:“什么贤妻良母,真不是人人能当的,我只是烧个粥,也没什么……”

宿舍里的姑娘显然都不信地笑起来,糖糖高声感叹:“啊,爱情啊!”

爱爱捂着脸不说话,其实就是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贤妻良母到这份上。

下午时分,万里长征终于到头,苏爱爱掀开盖子,扑面的热气袭来,粥香散去后,是浅色的细米,圆鼓鼓的红豆,煞是可爱。

糖糖拍手:“好,好,总算出师了,欧阳夫人,出发吧!”

苏爱爱脸红啐人:“别胡说,我盛一点,剩下的大家分!”

到了男生宿舍楼下,打欧阳手机,明明很激动很兴奋,为了给他个惊喜,捧着手里的保温杯,她平静地说:“欧阳公子,你下来一下。”

欧阳吸着浓重的鼻音:“唉,爱爱姑娘,你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都说了让你别来了!”

不一会儿,还是套了件套头衫下来了,苏爱爱才在楼梯口看到欧阳的身影,就高举着保温杯,开口笑:“当,当,当,这位客官,苏氏私房粥到!”

半个多小时后,男生宿舍后台阶上,苏爱爱看着举着杯子,刮着杯沿上的米粒的欧阳,小声开口:“那个啥……有的地方有点煳了,红豆好像也没烂……”说到后来是越来越小声,递出纸巾。

欧阳接过纸巾,擦嘴:“嗯,没事啊,很好吃!”

苏爱爱抬头,瞪大眼:“真的?”

欧阳笑眯眯点头,眼睛因为睡觉的原因微微肿,但一点都不影响帅气,他站起来,拍胸膛:“欧阳氏金字招牌,绝不作假!”

靠在栏杆上,眯了眯眼:“就是有一点点煳,味淡了点,都只有一点点!”闭上一只眼,凑过头小声说,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按了按,万分诚恳地表示出他说的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

楼梯有人上楼,苏爱爱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让出条路,靠在欧阳旁边的栏杆上,轻声叹了口气,她以为烧饭和学习是一样的道理,即使第一次烧,只要聪明点就没什么问题,看来经验还是非常重要的。

欧阳看着爱爱垂头丧气的样子,好笑,伸手拍她脑袋,说得一本正经:“苏爱爱同志,我欧阳同志本人从今往后,以五十年内童叟无欺的名誉担保,你一定会是个好妻子!”

苏爱爱仰了脸,问:“真的,那我以后天天烧红豆粥给你!”

说出来后,却又脸红,似乎这也变成了一种承诺,一种天长地久的约定。

后院的杏树初开了,杏花露着粉白的笑靥,一团一团地簇在枝头,午后的清风吹过,几片花瓣就落在大理石的台阶上。

苏爱爱把碎发别到发烫的耳后。

欧阳手插兜里仰面低低笑,侧脸在阳光下温润地发亮,一转头,却又是那副神气样:“爱爱姑娘,你总得换个花样吧,咱不能天天吃红豆粥啊!嘿,非吃出难民营的效果不可!“

弯了腰,低了头,明明是抱怨但听起来却又有点乐意之至的欢喜,眸子在阳光下扑闪扑闪地亮。

苏爱爱环住欧阳的腰:“不好意思,都是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为一个男生烧饭……”

欧阳笑起来,厚厚的鼻音带着胸膛的振动,像古代的编钟,低悦地响,被微醺的春风送入耳畔,打到耳鼓上。

苏爱爱感慨:“你说说,爱情怎么就那么神奇呢!

“咱家糖糖天天拿着你家小朋友送她的酥油茶喝,还给我喝,我喝过一口,差点没吐出来,她居然能天天喝!

“然后,说说我,一个连电饭煲都不会用的人,居然会为男生烧饭了!

“天啊,这是什么世界啊,我真没见过比爱情还厉害、还高效的洗脑方式!”

欧阳敲爱爱脑袋:“什么话,所以咱中国才说要启用‘爱的教育’!”

苏爱爱捶欧阳:“你说的是那个爱情的爱吗?”

“我有说是爱情的爱吗?爱有很多种的嘛!”

“……”

“爱爱!”

“嗯?”

“谢谢,粥真的很好喝……”

一个女生一生中总有很多次难以磨灭的第一次吧,第一次为一个男生织围巾,第一次为一个男生洗手羹汤……这些第一次都是无比笨拙的。即使以后这样的事情做得再出色,这样的第一次都是无法忘记的。即使时光再怎么变迁,都被挂在记忆的出口,随着岁月的微风,轻轻地摆动,闪闪发亮……

都说,春天来了,夏天还会远吗?又一届毕业的时刻就要到了。

都说,毕业那天说分手,但,毕业那天说分手,若不是无赖,就一定是出于无奈。

欧阳快毕业的那天晚上,大家都回来了。

这个时候工作该确定的都确定了,没确定的搞关系,靠背景,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找出来的。就这样,这群人在最后一天约定好了要看一次日出。

大家那天到的都很晚,小朋友带着糖糖最先到了,欧阳和爱爱转悠了一圈也去了,阿单是从家里直接过来的,最后是小手和学姐。

几个大男生,带着三个女生,搬了板凳,抱了几床被子,跑到天台上,反正到了这时候也没人在乎被子到底会不会弄脏,板凳到底经不经得起折腾了。

有男人的聚会一般都是喝酒,但这一次没有喝啤酒,阿单说啤酒不够劲,于是,喝烧酒。

阿单站起来哄酒:“咱喝烧酒,烧心的酒,想吐就把心里话都吐出来,谁不吐不许走!”

小朋友皱着眉捏着鼻子灌,学姐一开始不让小手喝多,小手挥手一笑:“喝,今天不喝,什么时候喝!”学姐就不说话了。

苏爱爱坐在欧阳旁边,偷看欧阳在笑,这几日他都是在忙着论文答辩,工作搬家的事情,两人很少见面,再次见到他,心里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想看他几眼,却又觉得怪怪的,都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

欧阳挽起袖子,站起来,对阿单举杯,明明脸上是淡淡的笑,却大声吼:“来啊,干,今天就是吐血也要陪你喝!”

苏爱爱忍不住抬眼看,欧阳看起来是个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人,其实心里比谁都要想得深远,脸上越平静,心里越闹腾,他这么淡地笑,心下一定是翻江倒海的吧。她低下头,抱着酒杯,心里也被弄得湿湿的,一下子站起来,大声喊:“干!”

欧阳看爱爱一眼,笑起来,没有阻止她喝,伸出手去拍了拍她脑袋。

糖糖也立即起身,学姐一看,犹豫了下,也拿了酒杯站起来了。

“干杯!”

六月的清风掠过灰旧宿舍楼的天台,这群曾经的孩子用尽全力大声喊着,大声笑着,把所有的青春化成一杯热辣的烧酒,灌入胸膛……

天很快就黑下来了,大家倒在椅子上,没有人说话,树丛里传来几声蝉鸣,夹杂着男生宿舍女生宿舍今夜特别闹腾的声音,周围空气中的黑暗和夜幕连成一体,大家的表情都看不见了,乌黑的发色在风中飞扬,天好像暗得要压下来,压得人有点窒息。

呯的一声,苏爱爱吓得跳了下,原来是阿单砸了酒杯,吼:“都说话啊!”

小朋友的声音,闷闷问:“说什么?”

“该说什么说什么,像平时一样呗,这四年里,咱学校搞得跟三峡大坝明天就要枯了一样,每天到十点准时拉电,咱还不是和现在一样,漆黑,躺**,闭着眼说话。”苏爱爱裹着被子,靠在欧阳怀里,听着欧阳的声音,头枕着欧阳震动的胸膛,听他轻笑:“这四年,我们讲的梦话什么时候少过?”

大家都笑起来,然后,路灯慢慢亮了,一盏盏地亮起来,由远而近,翩翩而来,像点燃了心中微小的希望,苏爱爱抬头看到一张张潮红的脸庞。

“明天大家都什么时候走?”阿单灌了口酒,问道。

“我和欧阳一起走,小朋友是一大早的车。”小手详细地答着,他和欧阳一样,都只是回家看看再回到S市工作,但他到底是怎么说服了家人,没人知道。

苏爱爱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头去看小朋友,小朋友和糖糖肩并肩坐在台阶上,她看到小朋友轻轻地握住糖糖的手。

爱爱突然觉得小朋友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小了,那张娃娃脸下面似乎藏着一个更坚强的灵魂。

“走了好,走了好,明天老子都去送你们!”阿单说,他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屁股滑下来很多,脚蹬得老长,活像一条被人扔在浅摊上的垂死的鱼。

欧阳放开爱爱,站起来走过去,给了阿单一脚:“少这样,还没恭喜你,第一个找到工作!”

阿单是本地人,第一个找到工作,公务员。

阿单跳起来,摸着板寸头大声喊:“对,对,以后大家见谁不顺眼就来找老子,老子现在在拆迁办工作,爱拆谁拆谁!”

大家看他那招摇的架势,一下子又都笑了,小手走过去掰阿单脖子。

其实,大家都是有着落了,欧阳在S市小有名气的通信公司工作,小手在银行工作,小朋友就是回去也是去当个×××长。

几月前,大家还愁眉苦脸的问题现在都已不是问题,但很快就有了新的问题——分离。

似乎是想竭力忘记这个烦恼,欧阳举起杯子,走过去拍小朋友膀子:“哎,又不是不见面了,以后大家互相帮助,我啊,就负责帮大家搞几部手机,小朋友回去,帮大家搞几张西藏机票,阿单,就负责帮大家拆房子,小手那儿就不用说了,最有用!帮大家多搞几张钞票!”

苏爱爱和糖糖笑得东倒西歪,连学姐都在捂嘴笑,欧阳永远有这能耐,明明是难过的,明明是悲伤的,明明是压抑的,偏偏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什么都不是事儿了,连分别都变成了一件好事。

阿单拍手笑:“这个好!这个好!”

男孩们又站在一起,你踢我一脚,我给你一拳地干杯。

小手喝多了点,握着学姐的手不放开,嘴里念叨着:“心仪,心仪,我伤心啊我,我伤心啊我……”

小朋友郁闷,他都不回来了,还没哭呢,这人在伤心什么。

阿单拍小手脑门:“兄弟,你过段时间就回来了,伤心个什么劲啊,你再闹,咱小朋友就哭了啊!”

小朋友看看糖糖,红了眼睛。

学姐低下头,帮小手整了整额前的碎发,食指压在唇上,对阿单比了个“嘘”的手势,轻声说:“其实,他就这样回去,我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抱住小手的脑袋,学姐轻轻亲了小手的额头,“我这一次也是把这天当作永远不可能再见的离别……”

爱爱看着学姐轻柔地把额前的碎发拨到脑后,低下头,亲吻小手的额头的时候,身体就僵了。

她一直相信着欧阳的话,也坚信欧阳回去后一定会回来的,但没有想过如果家里人真的反对,欧阳是不是会听从父母的话不回来了?如果家乡的生活真的优越,他为什么要回来在S市从头做起?他只要走了,就什么都无法控制了。

苏爱爱抬头看欧阳,发现欧阳也正在看她,两人的眸子从来都没有像此刻一般全心全意,带着坚定、带着决绝、带着丝丝彷徨地看着对方,毕竟,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任何的决定都可能改变一生,就这样把自己托付给对方,真的可以吗?这样飞蛾扑火的爱情,真的——不会后悔吗?

“哎,你们伤心个什么劲啊!最伤心的人在这里,look,往这里看,是我,好不好!”阿单晃着酒杯大声嚷。

小朋友好气:“你又没什么,伤心个什么劲啊!”

阿单伸出食指,左右晃晃:“我伤心啊,就是因为大学我什么也没发生啊!”

苏爱爱笑骂:“你活该!”

她也不懂阿单这样的男生要什么样的爱情,看着这样跌跌晃晃往栏杆那儿走的阿单,她真心希望他有一天能找到他的幸福,不,她希望,今天所有的人,将来都能幸福!一定能幸福!

那一天,不知道讲到哪里,大家都睡着了,下半夜的时候,欧阳轻轻推了推爱爱,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爱爱和欧阳裹着一床被子睡着了,爱爱窝在欧阳的怀里醒过来,欧阳的手在被子里环住爱爱的腰,隔着夏天薄薄的衣衫,炽热得要烧起来,欧阳往天空努努嘴:“天快亮了!”

两人什么也没说,裹在被子里,相互依偎着,不一会儿,黑压压的天边就浮出热热的一丝红线,像钢铁烙出来的一条边,在眼前炽热地跳着,天一下子就变得蒙蒙亮了,大家的脸都在晨光中变得清晰起来。

小手盖着被子枕在学姐的腿上,学姐其实也醒了,望着那条亮线,帮小手掖好被子。阿单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头枕在小朋友的脚上,小朋友和糖糖肩并肩,头靠头地坐在台阶上,睡在一起,一条被子似乎盖不住两个人,慢慢地从肩膀上滑落下来,两人却睡得不自知,纯真得像出生的两个婴儿,似乎与生俱来就是这般不分离。

苏爱爱抱紧欧阳,明明天快亮了,她的心中仿佛有种不安的绝望,说不出来是为什么。欧阳的呼吸轻热的就在耳边,慢慢地,一声一声地刮过耳际,她在晨曦中仰头去看欧阳的侧脸,突然又觉得这一刻美丽得无法言喻,似乎是花朵在衰败前的绽放,迸发了最美的一刹那。

其实,大家都明白日出并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大家也明白在城市里,是无法看到冉冉上升的太阳的。这群少男少女只不过找个方式纪念这最后的一晚罢了,只不过——是舍不得罢了。

那天早上,黑暗是一刹那就被光亮取代的,天空墨蓝跳跃成光亮,出发的那一天到了。

收拾了天台,学姐回头,喊了声:“不如帮你们四个拍个照吧?”

这四个大男生第一次不抗拒相机,嘻嘻笑笑地靠在斑驳的栏杆上,身后是蔚蓝的天空,微润的晨光在他们头顶闪耀,小手搭着欧阳,阿单左手拍小朋友脑袋,右手给欧阳一拳,欧阳搭着阿单肩膀,笑着躲开身,咔嚓一下,变成了这四个大男生在大学里的最后一张影像。

后来,也照了很多,小手和学姐,小朋友和糖糖,爱爱和欧阳,阿单打小朋友,小手拍着肚子……

那些在初夏晨光中闪烁着的笑容,那一个个的身影,都压在那年的照片里,慢慢地收好,慢慢地——远去了……

大家去宿舍拿行李的时候,阿单拎了起子,卸下了宿舍的门牌,金黄的“620”三个数字,还掉了点漆,露出发锈的赤红。

阿单把门牌抛起来又去接,大声笑:“不算破坏公物,留个纪念!”

小手他们说阿单是提前实习,拆迁要从拆公物做起,没有人阻拦。

事实上,大家都非常清楚,宿管一定会无奈地换上新的门牌,放吉他的桌子会被放上其他的东西,那张**也会睡着不同的人,那NBA的海报也会被撕去贴上别的……这座堡垒很快就会换上新主人,大家的地址,慢慢地,也会变的……

清晨,依然和每一天一样,有情侣走过身旁,还没走到食堂就听到锅碗瓢盆的喧嚣,情侣湖边有早读的孩子,唯一不同的是行李箱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而校园坚固的水泥地上什么印迹都没有留下,就这样,我们毕业了……

车站里,月台上,似乎大家都约好了离别,人出奇得多,小手、阿单、欧阳拎着小朋友的大箱子,挤进人流,杀出一条血路。

小朋友不好意思:“我来的时候也没带多少东西,没整理箱子的时候,也觉得肯定没什么,一整理什么东西都出来了!”

阿单在抽烟,凶狠地说:“少废话,赶紧走吧,老子也很想走了!”

小朋友奇怪:“你就住这儿,走什么?”

阿单踩灭烟:“这样就你们送我走了,省得我看着烦!”晃了晃脑袋,又开始嬉皮笑脸说,“嘿,说不定在车上还能艳遇一下!”

小朋友跳起来,踹阿单一脚,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一条红色的丝绸缎子,唱了一句歌词,可能是藏语,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双手托高了,放在糖糖面前,糖糖一下子就流下泪来,捂着嘴,不知道说什么了。

小朋友眨了眨大眼,仿佛也要哭出来了,他说:“糖糖,你是个好女孩,谢谢你,这是我们那儿的哈达,我只带了一条过来,给你,祝你永远幸福!”

糖糖伸双手去,接过来,流着泪,像抱着最最珍贵的东西。

欧阳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阿单走过来捶了小朋友肩一拳,小手走过来,也给了小朋友一拳,小朋友嘿嘿地笑,但眼眶已经开始红了。

阿单挥挥手,撵人:“得了,得了,酒喝完了,话也说完了,都给我走吧!”

欧阳拍拍小朋友肩:“没事,下次再在一起喝!”

大家都开始说:“是啊,没关系,多联系,还有机会!”

小朋友笑起来:“你们别骗人了,很难再有下次的!”

一下子,又没人说话了,都低着头,广播开始播音:“通往××的列车,即将开车了!”

小朋友背上背包往里走。

说好下次一起喝的酒,事实上,我们都知道没有下次了。

说着“没关系,下次再见”的话,事实上,我们都知道,真的,很难再有下次了。

有些人,自此一别,已是一生。

突然,欧阳开始开口唱:“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午夜的钟声敲痛离别的心门,打不开我深深的沈默。那一天送你送到最后,我们一句话也没有留,当拥挤的月台挤痛送别的人们,却挤不掉我深深的离愁……”

很多人开始回头,扭头去看这个在清晨的月台,挺直身子,手插在月牙白裤子口袋里,开始哼唱的少年,苏爱爱一直都是知道欧阳是擅长唱歌的,但第一次这么觉得他唱得是那么恰到时候。

这首歌约是所有男生都会,阿单和小手也加了进来:“当你背上行囊,卸下那份荣耀,我只能让眼泪留在心底,面带着微微笑,用力地挥挥手,祝你一路顺风,当你踏上月台从此一个人走,我只能深深地祝福你,深深地祝福你,最亲爱的朋友,祝你一路顺风……”

月台上吹来夏至的风,掠过年少热血的胸膛,带着轻扬的歌声,伴随着开动的列车,飘向远方。

慢慢地,火车看不见了,只留下冰冷的锈迹铁轨,张牙舞爪地延伸到一个个未知的地点。

糖糖一下子蹲在地上,抱着鲜红的哈达,放声大哭。

青春就如这列火车般,风风火火地向着一个方向冲去。

伴随着轻缓的歌声,荒诞,温暖,忧伤。

爱情就像窗外的景色,美丽的,或是荒凉的。

我们一直伴随着,相拥着,却又在一直——离它而去。

她们站在月台上,看着一个个悲欢离合,然后,该送小手和欧阳了。

小手在和学姐拥抱,平时嫌羞涩的拥抱,在这样离别的月台,似乎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人舍得上前打扰。

欧阳松开爱爱,擦了擦她眼角,笑她:“爱爱姑娘,别哭啊,你知道男人都怕心爱的女人哭啊!”

苏爱爱笑着捶他一拳,她不敢问他是不是真的能按时回来,即使欧阳一定会回来,苏爱爱都觉得这样的别离满是伤感,因为这里是分分合合的车站,因为他要离开她一段时间,还因为岁月的分离——有她的校园将不再有他。

欧阳再次抱住爱爱,手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身子紧紧地贴在一起,苏爱爱趴在欧阳的肩上,只觉得满是欧阳的味道,他在她耳边轻轻说:“等我,我一定回来!”

她一下子就流下泪来,明明告诉自己不能哭的,可是看到他,就变得像个爱哭的小鬼,只要他说句话,她就会流下泪来。

又是这个车站,又是这个月台,无数次,他送她走过,每一次都是他买比她晚的车票,他怕没人送她,没人帮她搬行李,他一定让她先走。

独独这一次,她送他走。

火车即将开动起来,他站在门口,望着她,车门的关闭灯开始闪烁,远方开始鸣笛……

突然,他扔了行李出来,自己也跳下了车,轰的一声,火车就在身后开走了……

他坐在地上,支了两只手在身后,笑得像个地痞无赖,晃着两粒浅浅的酒窝轻轻开口:“爱爱姑娘,还不来扶你老公一下!”一抬臂,抬起一只手。

这一年,他没有走。

这一年,小王子和狐狸的故事还在继续。

啊,就这样被你驯服!

回来的那天晚上,糖糖床铺上的灯亮了很久,她抱着日记本一直在写,但谁都没问她到底记下了什么。

后来,苏爱爱也没有问欧阳为什么不走,或许欧阳自己也知道,如果这次走了很可能就无法回来了。

再后来,苏爱爱在糖糖又开始抱着言情小说笑得像个花痴的时候问她,有没有后悔过和小朋友在一起,如果不在一起,不就没那么难过了?

糖糖放下书,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不啊,怎么会后悔呢?这样的结果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但是呢,人总是这样,即使知道会受伤,即使知道是错的,也还是会去做的,这就是青春哪!再说,不去试我怎么知道后悔不后悔?”她说,“爱爱,我没有后悔,一次都没有后悔过!”

烈情:

你记得吗?在我们小时候,经常会有人站出来批判80后,说我们自私,说我们叛逆,说我们追求名牌……但是,我却觉得我们是最棒的,80后的都是最棒的!

——BY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