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神收回了那少年

苏爱爱第一次觉得通往学工处的路是那么长,脊上背着个热辣的太阳,烧得她额头流出一滴滴汗来。

教务处的门是紧紧关着的,有声音不断传出,一个女人的哭声带着嘶吼,如尖利的匕首:“我早说了不让他们在一起,为什么我家女儿会遇上这样的事,如果不是这孩子,如果不是这孩子……”最后又变成呜咽声。

苏爱爱靠在墙根站着,额上的汗一滴滴滑下,她顾不上抹。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约是校方领导:“两位请放心,这件事我们学校一定会配合当地警方负起责来……”

一个男人拔高的声音:“负什么责任?事都出了,你能负什么责任!要我说,退学!我女儿还在医院里,这小子当时就这么跑了,现在能这样安心上课?”

苏爱爱的脊背紧紧地贴着墙,微微地颤抖,她第一次觉得明明自己是二十岁的成人了,为什么在这样的大人面前却依然是那么无力?

她听到校方说:“方歌,你也是咱们学校很重视的学生,我在这儿问你几个问题,你昨晚真的和遇害的女生在一起?”

苏爱爱的鼻上冒出密密的汗来。

她听不到方歌的声音,是摇头了吗?是点头了吗?

校方接着问,有点迟疑:“你……真的在那女生遇上……咳……”咳了一声,慢慢地说出,“强奸犯……的时候跑走了?”

苏爱爱的心咔嗒一声,额上的汗珠钻进衣领里,像条黏腻的蛇,吐着芯子要在她的颈间来上一口,她一下子滑坐在地上。

女人的呜咽声又开始大起来,依然没有方歌的声音。

校方说:“方歌,你有什么想说的?”

长久的寂静。

校方说:“你先出去吧!”听在苏爱爱耳里是恍如隔世的苍凉。

脚步声,开门声。

方歌轻轻地喊:“苏爱爱。”低下头,伸出一只手来。

苏爱爱不敢抬头去看方歌,她不忍凝视他清澈的眸子,低着头,她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明明是炎热的夏末,为什么他的手却凉如寒冰?

两人一节节台阶往下走,苏爱爱的心里直打鼓,她有无数个问题,却又不知道说哪一个,明明昨晚还是在她身边笑着的人啊,明明是彼此祝福的人啊,为什么才十二小时不到,就变成了这样呢?

爱爱问:“方歌,宋小乔真的……?”又说不下去了,她说不出那个字眼,她也没有勇气抬头,低着头数着大理石台阶里的纹路。

很久,方歌轻轻地嗯了一声:“现在在医院。”

苏爱爱站住大声问:“你并没有见到她,对吧?你也没有跑走,对吧?”

她是打死都不会相信方歌会跑走的。

方歌站在几层台阶下,没有回头,背挺得很直,他说:“嗯,昨晚,我和你分开后,绕到学生超市,买了张网络电话卡想打给小石,又一个人走了会儿,过去的时候,小乔就不在了。”声音开始带着迟钝,“我打她手机关机,以为……是她又闹脾气了,没过一会儿,医院就打电话通知我了……出事的地方在蓝鸟公园,晚上十二点多……”

苏爱爱的腿有点抖,她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这样的事情,蓝鸟公园,她也曾和阿单遇上流氓,但绝对想不到两年后宋小乔居然会遇上这样的事情,那个见面不多的女孩,那个曾经喊“你要不喜欢我,我就从这儿跳下去”的孩子。

即使她憎恨过她,恶毒地想过那样的女生必然不会幸福,她却想不到这样的事情真会发生在她身上!

突然,爱爱抬头,上前几步,拉住方歌的手臂,牙齿在打战:“但是,你刚才都承认了,是不是?承认是你和她在一起的,是你丢下她逃走的?”

在那个房间里,她听不到方歌的声音,但是她就是那么笃定,方歌一定是点头了,因为……他是方歌!他是——那么善良的方歌啊!

方歌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她早该知道是这样的,苏爱爱脚一滑,跌在了台阶上,跌下去的时候,脚踝刺痛一下。

方歌一把拉住爱爱,两人一起滑坐在台阶上,她下一层,他上一层,就这样坐下,时间就那么安静下来。

很久,他说:“她……一大早醒的,不想见我,警察告诉我,她说昨晚是和我在一起,两人走到蓝鸟公园约会……尔后,我先跑走了……”

苏爱爱一下子跳起来,脚踝疼得她嘴咧了一下,她大声地叫:“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有幻想症吗?还是逃避现实!我要去告诉学校!……”到了最后,声音已经变成歇斯底里的嘶哑,似乎这样叫出就是泄恨。

方歌飞快拉住爱爱的手:“不行,你不能去。”两人就那样僵着,他很清晰地说,“是我欠她的,她说是这样就是这样,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想着讲清楚,如果我去早一点,如果我前两天就和她解释了,就都不会发生……”

方歌的声音越来越小,头靠在爱爱的手上,慢慢地,手背已濡湿一片………

回去之后,爱爱买了电话卡,打给烈情,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打给烈情,她无法不把这样的事情告诉烈情。

电话的嘟嘟声像敲在心上,一下接着一下,良久,烈情接了“hello”了一声,带着困顿。

爱爱的声音一下子就冲出来,带着哽咽:“烈情,是我……”

苏爱爱是断断续续把事情说完的,烈情叹了口气:“傻爱爱,你真的不懂!这件事,你不要再提了!”

爱爱把脚搁在凳子上,卷上裤子,脚踝原来已经红肿起来。

她高了声音:“什么叫我不懂!你自己说说你和方歌的事情,到底多少年了,难道你们就准备一直这样下去?”

烈情也高了声音:“这样下去有什么不好,苏爱爱,你觉得方歌真的不喜欢宋小乔吗?他们初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你算算,这都要十年了,再不喜欢也是一种习惯了!再说,你凭什么认为我还爱方小歌?我如果还爱他,我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吗?你未免也太高估我了吧?小学时候的事情,谁还会记在心里?”

苏爱爱找扶他林的手停在空中,她搞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情感会分出如此多种?

苏爱爱也气了,她朝电话喊:“成,成,是我多管闲事!”

这是爱爱和烈情第一次如此激烈争吵。

很久,烈情吐了口气出来,话筒上噗了一下:“爱爱,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但是,我和方小歌,真的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太容易寂寞了,谈不起远距离的感情,更不可能拿和他的友谊去试验,到时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或者说,我们都太现实了,我喜欢他,但并不足以让我有勇气和他在一起……”

苏爱爱悠悠地问烈情:“烈情,到底现实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

到底,长大、成长,是好事还是坏事?

烈情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地对爱爱说:“爱爱,我们都回不去了。”

两人一下都不说话了,电话里的沙沙声,如同老旧的胶片唱片机在呀呀地歌唱。

是的,我们都回不去了。

年少时喜欢的人,慢慢开始有了考量,什么时候开始问的不再是“他喜不喜欢我”而是“他适不适合我”?

那为他脸红心跳的年代,回不去了;那为爱奋力奔跑的季节,回不去了。

曾共同流下的眼泪呢?曾小心翼翼握住的手呢?曾一遍又一遍写下的信呢?都在岁月中辗转遗失了,它们伴随着谁越走越远终于都看不见了。

是谁在奔跑?哦!原来,是时间在逃……

对于宋小乔的事,苏爱爱本以为烈情一定会和她一起同仇敌忾,烈情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爱爱,你知道方小歌为什么会认吗?”

“因为宋小乔的脚受过伤,不能再练田径了,是方歌弄的!

“你还记得我说过,方小歌小时候一直很皮吧,你可能想象不到他有多皮,我是后来听说的,我和他上了不同的初中后,他田径队的训练经常逃,有一次从观众席上直接跳下来,宋小乔追在他后面,也跟着跳下去……”

扶他林抹在脚踝,凉得入骨,苏爱爱吸了口气。

听到烈情的声音:“我只听说方小歌挨了顿打,要不是宋小乔求饶,她妈一定上门把屋顶都掀了,方小歌的脾气也变了,后来你也就看到的都是咱方小歌现在的样子……”

烈情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不行,我看下有没有打折票,回去一趟!等下叫我前男友把钱还我!”

“爱爱,你看好方小歌,你别看他一声不吭,其实想得比谁都多,听到没有,爱爱?爱爱?”

苏爱爱回神,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校园的广播里开始诵读一首英文诗,反复地响在耳边:

“For there is room in the halls of pleasure,

For a large and lordly train,

But one BY one we must all file on

Through the narrow aisles of pain。”(摘自Ella Wheeler Wilcox《Solitude》)

在这快乐满溢的殿堂里,容得下一列宽敞气派的列车,

然而我们必须一个接着一个地排队,穿过这岁月磨难的狭长走道进入。

一个接着一个地,独自地,慢慢行走……

校方在几天后出了通知,白纸黑字贴布告栏里:“编导系04级同学方歌因×××有碍校风校纪,为加强学校管理,维护正常的教育教学秩序和生活秩序,保障学生身心健康,创建优良的学风、校风……给以退学处分,于××××年××月××日施行。”

真是,真是……苏爱爱想笑,真是笑死人了,还有碍校风校纪,方歌要是叫有碍校风校纪,那学校里还有良民吗?她突然非常想骂脏话!

也真的有人大声地骂出来了:“Holy Shit!”嗯,发音不错,应该更有感情一点,

苏爱爱回头,阳光下,欧阳对着她笑出了两粒小虎牙,眨了眨眼。

“方歌还好吗?”欧阳和爱爱肩并肩走在路上,他问。

“嗯,还好吧,最近没看到。”爱爱踢着脚下的石子,她不知道能不能告诉欧阳。

“我最后一年了,最近和阿单在忙项设计,不能常找你,你要乖啊!”

“嗯。”苏爱爱点头,一转眼,他大四,她大三了。

“爱爱姑娘,我在说正经的!”欧阳扳正爱爱的肩膀,笑着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你安生一点,有事一定要找我商量!”又拍了拍爱爱的脑袋。

唉,知爱爱者,欧阳也。

“好!”苏爱爱扭过头答应,没敢看欧阳的眼睛。

流言是一把雪亮的匕首,不知何时早已锋利出鞘。

似乎方歌的事情变成了S大唯一可说的事情,走到哪儿都能听到人议论。

“唉,真看不出来编导系的方歌是这样的人!”

“听说还是好学生呢!”

“嘿,你说半夜三更把女朋友带到那种地方的,有什么好人?”

“我男朋友要就这样丢下我,我非踢死他不可!”

“……”

苏爱爱每每听了都一肚子的火,想一口气喷出火来,把这些人烧死算了!

真不知道方歌听了会怎么想。

事实上,方歌也听到了。

她去他宿舍的楼下等他,他穿着白色的衬衫下楼,脸色苍白,整个人在阳光下一照像一片报纸一般,薄弱,透明。

有人撞了他一下,他扶着楼梯扶手站好。

苏爱爱心里无比酸痛,他曾经是多么优秀的少年啊,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他身上?

有人路过她的身边,说话声传到她耳里:“哦,就是那个人吧,被退学的那个。”

苏爱爱慢慢伸出手掌遮住眼睛,微微地张开手指,盛夏的光晕跳跃在指缝间,七彩的轮廓明明很美丽,倒映在眼里却是酸涩的胀痛。

方歌真的会离开学校吗?他又能做什么呢?

S大的编导是他心心念念想上的啊!

“方歌。”苏爱爱轻轻开口唤他,他却像没有听到一般,恍惚地晃了晃。

有人在楼上戳戳点点。

苏爱爱一把扶着方歌的胳膊,大声喊:“你们都胡说!根本不是他!那天晚上他到十二点都是和我在一起的……”

只要她知道方歌遇上了困难,无论她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只要她知道,都会二话不说地站出来帮他!

这样的声音一下子散去了,大家缩了缩头,都漠然地做自己的事了。

但是,新的流言又开始了。

“会计的苏爱爱不是欧阳的女朋友吗?”

“你不知道,她和方歌以前是一个高中的,那时就好了!”

“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

苏爱爱对此一言不发,她只知道无论她做什么只要能帮到方歌,哪怕一点点都极好了,她不忍心方歌被卷入那样不堪的流言里,那个她曾如此喜欢的少年啊!

宿舍里的人也沉默了,因为苏爱爱那天晚上的确没有回来,没人敢去问真相是什么,即使不敢相信,但事实的确是那样的。

小美拍了拍爱爱的肩膀问了一句话:“爱爱,我记得我和我家那位吵架时,你追我,劝过我,说爱上一个人的那一瞬间就注定是一种付出,说有一个人说过‘吃亏就吃亏’,你说曾经喜欢的人……是不是方歌?”

连阿单都带着小朋友来找爱爱,在茶社坐了半天,苏爱爱还是不说话,阿单拉了小朋友走人,搁下一句话:“妹子,冲动就是魔鬼,你可得说清楚!”

苏爱爱抱着茶杯笑出来,这是这几天来,她第一次有心情笑,但除了笑,她的脑袋里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思考。

最后,是欧阳来找的爱爱,站在女生楼下,站在他每每送她回来的地点。

他箍住她的手腕:“苏爱爱,你那天晚上不在宿舍,为什么还要发短信骗我?”

这个男孩一直是笑着对她,他轻轻地唤她:“爱爱姑娘!”

可他这一次这般正经地、带着微微的疼连名带姓地叫她。

苏爱爱握住欧阳的手,被他一箍,全身的重量就移到扭伤的脚上,脚踝那儿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她舔了舔唇:“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和欧阳间已经为了方歌的事情吵过无数次,“方歌”这个名字成了两人间的地雷,一触即爆。

欧阳放开爱爱的手腕,腕处有微微的几道红痕。

他眼睛牢牢锁着苏爱爱,眸光深处有闪闪的火花,辣住爱爱的眼,她不敢抬头,听到他的声音:“好,我相信你,事实并不是这样。但是,你一个女生,讲这样的话,这样的谣言,知道后果是怎样吗?我说过,你有事要找我商量,但是你也没有!”

他把手慢慢地缩回兜里,垂下眼:“我是你的男朋友,你都没有来找过我。苏爱爱,我和你之间为了他吵过多少次?我都不懂为什么每每想起你和那个男生就那么无力!你都能为他做到这样!”

他不懂明明是无往不胜的自己,为什么每一次都要为同一个男生生气,自己忍不住地比较!明明自己不差,却又被打击得灰头土脸!

苏爱爱抬头去看欧阳,他的眸子一向都是漂亮的发亮的,神气无比,逗她笑的时候,眼角也会轻轻地挑起,可是,他现在这般低着头,垂下眉眼站在她的面前,让她一下子不知道了,她只是想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平静,方歌可以好好地上学,所有的事情都回到那晚之前,可是,都不可能了。

苏爱爱换了只脚,重心移到没伤到的腿上,其实,换不换都没有关系,疼过了就是种麻木。

欧阳转身,他说:“我们都好好想想,静一静吧!”

他很想说:“你别来找我了!”也想说,“大家分开一阵吧!”

但话到嘴边又变这样轻轻的一句,终究是舍不得啊!

苏爱爱站在宿舍楼门前,看欧阳渐行渐远,他的身影高挺,像阳光下挺立的松,终究没有回头一下,应该是真的伤到了他了吧,这个这么傲气的男孩子!

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她在方歌和欧阳间做一个取舍呢?为什么大家不能微笑着重新开始呢?

苏爱爱脚撑不下去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白色的球鞋靠近,细长的影子遮住她头顶的艳阳。抚摸她头顶的手是那么熟悉,在柔软的发上,如同春风生出了小小的婴儿般的触手。

苏爱爱闭上眼睛,再不闭就有热辣的**晃出来了。

方歌说:“傻爱爱,你别管了!”

方歌说:“爱爱,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个少年的声音清越,微笑的时候,大眼里柔软的光要**出来,浓黑的睫毛在阳光下闪烁,像有无数个小精灵踩着拍子在舞蹈,温润的唇线轻轻地翘。

风刮起他纯白的衣角边,翻飞起来,掠过她湿润的眼角。

艳阳一寸寸地变薄,那是年华里最美的笑颜。

“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是第一个喜欢的少年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晚上,燥热,没有一丝的风,有人说夏天即将过去了,这不过是夏天的最后一笔,如同“倒春寒”的刺骨冰凉。

苏爱爱和烈情躺在**打电话,烈情说:“我订到机票了,一礼拜就回来!”

挂了电话睡觉,睡不着,想到方歌,想到欧阳,想到烈情……

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睡着了都知道自己在不停地翻身,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下了楼,爱爱听到阿姨在说:“那孩子,真是可惜了!”

“那么高的教学楼,他怎么跳得下去呀?”

“就是那个刚被处分的?作孽噢!”

……

哗啦一下,苏爱爱怀里的书本、笔盒全掉在地上,东西散了一地。

她想也不想,开始奋力地奔跑,她看不到路上的行人,听不到一切的嘈杂,她的心咚咚地跳,呼出的气响在自己的耳畔,耳骨一冲一冲地疼,她顾不上。

教学楼下,灰色水泥地上有一大块的潮湿,像刚刚洗刷过,是阴暗的黑,大片铺洒。

苏爱爱大口地呼气吐气,花坛上还有一滴滴的血点,抛物线一样延伸,空气里是去不了的血腥味。

苏爱爱张大嘴,想吐,吐不出来。

她听到警察回答记者的声音:“死者是学生,姓方,名歌,哦,不要登全名!”

苏爱爱眼一晕,脑袋像被人打了,嗡的一下,差点要倒下去,被身后的小美扶住。

小美喊:“爱爱!”

苏爱爱靠在小美的怀里,今日的阳光刺得她眼发花,白茫茫一片,她伸出手来挡,慢慢地又伸出另一只手:“一层、两层、三层……”

她一手遮住阳光,一手数着高耸的教学楼的层数。

二十一层!方歌,你站在楼上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那么多层,那么高的地方,你也敢往下面跳!

苏爱爱无力地垂下手,摊开的掌心飘落一粒鹅黄的桂花瓣,芝麻那么小徜徉在手心。

她闭上眼握住,没有发现今年的桂花开了。

十中的桂花树最多,每每花开,学校小卖部,都会卖桂花米汤,暖暖的,甜甜的,她和烈情都很喜欢,站在校门口喝着,每次被皓子发现,都拉着烈情请客,方歌是必在的,微微笑着看他们吵,反正最后不是烈情掏钱就是皓子掏钱,四人站在校门口喝着热气腾腾的桂花米汤,不时吐吐被烫着的舌头。

第一个喜欢的人似乎都不会长久,也不可能在一起,大家都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但是,她从来都没想过这个少年会这般在她的生命里半途离场。

她曾想过,能和他在同一高中、同一大学是多么幸运啊!

她曾想过,即使不在一起,即使他不曾爱过她,即使她无法再见他,至少他是活在这个世上,在城市里的某个角落,默默的幸福着。至少,他是活着的啊!

即使不是朋友,即使不再喜欢,至少,至少,他应该还活着啊!

只要他还活着!

桂花瓣在掌间飘落,苏爱爱捂住眼睛,发出呜呜的声音,嘴已经哭得不成形了……

回去后,她关了手机,因为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无论是谁的电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打开电脑,点开烈情的QQ,至少该告诉烈情一声,但是,怎么说呢?

说方歌自杀了?方歌跳楼了?方歌——死了?

她捂住脸趴在电脑上,“方歌”二字后面是长长的一串字符,被额头压出来,一个接一个迅速地延长。

苏爱爱抬起头,一下一下地敲打删除键,无数下后,她打:“方歌……不在了。”

迅速地关机,上床。

宿舍里,糖糖问:“爱爱,我下楼买饭,你要吃什么?我来带!”

苏爱爱没有回答,门吱呀一声合上。

苏爱爱坐在**,在她的角度能透过阳台,看到那教学楼红色的顶,天气不好时,楼顶会有灯一闪一闪。

她还在想,那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这个白衣翩翩的少年是如何坠落的呢?

据说,他就像个纯白的、被上帝打落人间的羽毛球……

《献给死去的美人》

[日]立原道造

你已化为幽灵,

被人忘记,

却在我的眼前,

若即若离。

当那陌生的土地上,

苹果飘香时节,

你在那遥远的夜空下,

上面星光熠熠。

也许那里的春夏,

不会匆匆交替

——你不曾为我,

嫣然一笑,

——也不曾和我,

窃窃私语。

你悄悄地生病,静静地死去,

宛如在睡梦中吟着歌曲。

你为今宵的悲哀,

拨亮了灯芯,

我为你献上几枝玫瑰,

欲谢的玫瑰。

这就是我为你守夜,

和那残月的月光一起。

也许你的脑海,

没有我的影子,

也不接受我的,

这番悲戚。

但愿你在结满绿苹果的树下,

永远得到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