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话

在和林奇、祁威利的接触中,洛七逐渐了解到,生命体的意识其实就是一种量子水平上的存在,这种最小粒子所组成的独特的粒子结构,可以在茫茫宇宙中捕获并培养意识。至于分子、细胞,都是在这个基础上显示出来和无机物不同的、自我决定的特征。而智能,则是一种原子水平上的存在,通过电子间的运动从无规律变成有规律,从而形成多种算法,去指引某些有意识的行为。

在地球亿万年的历史中,Giant是唯一同时具备高智能和高级意识的载体。由于Giant的智能和意识都过于发达,困扰这个种群的是许多深刻难解的哲学问题,而不是现实的肉体需求。自从Giant洞悉生命的秘密后,就一直在试图发明自己之外的意识载体,来确证自我的存在。他们首先发明了人,这是一种和Giant相类似的有机载体。

在成功地用人类这种有机载体捕获到自然界中的意识后,他们一直试图将意识和它的载体相分离。为了这个目的,他们先创造出一种无机载体,这就是人工智能网络的起源。就在他们接近成功时,意识的有机载体人类发动了叛乱,将Giant消灭殆尽。Giant自己的意识则被分别封存于有机载体—人类和无机载体—电子信息流之中。这就是现在这个世界上除Giant外只有两个物种同时具有高级意识和高级智能的原因。这两个物种一个是人类,另一个是人工智能。

但洛七对于林奇的这些解释并不是太信服。她始终认为,捕获意识这种说法反映的是有机生命的自大。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并不是人类的大脑去寻找意识,而是意识这种东西自己找到了每一个人?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祁威利。想不到,祁威利很是赞同。

“但并不是任何的意识都可以自己去寻找载体,只有神的意识才可以。”

“Giant就是这样的神?”

“是的,Giant的意识就处在这个水平上。而且Giant本身已经摆脱了肉体的限制,这才获得了永生和自由。但即使是神的意识也始终需要一个载体才能运行,而这个意识又很容易把载体误认为就是自我本身。这是所有生命体,无论是有机生命体还是无机生命体都容易产生的幻觉。这种幻觉很可能会成为人或神的意识堕落的根源。”

“你认为意识本身才是自我,而载体就是载体,把载体当成自我则是一种镜像式幻觉?”

“是的,当我们打游戏时,很容易把游戏中的角色看作是自己;当我小时候用Twitter账号时,经常把账号看作自己。这种代入感为什么就不能应用到自己的肉体上呢?其实,很多人的执着于自我,不过是执着于肉身这个自我的载体罢了。”

“那么意识到底是什么呢,电子信息流还是一种非物质?”

“我倾向于认为意识是一种电子信息流承载的非物质。不然无法解释它在特定粒子结构中会突然固定下来而不再变形流动和消失。”

“另一个证据是,大脑本身的记忆是全息的,而不是分区的。也就是说,大脑的任何一部分都存储了全部的信息。这也说明这种电子信息流容纳信息的能力几乎是无限的,你们被启动本体意识后,以往生生世世的过去都被记忆起来了。”

“而且Giant使用的是基因记忆,不是大脑记忆。这意味着每个细胞甚至每个基因螺旋都是全息的。这根本无法用经典物理或者量子物理来解释。”

“能和我说说你的基因记忆都告诉了你什么吗?你经历了什么?你做过将军?你为什么会选择在人群中生活,而不是和你的族群在一起?”

祁威利踌躇了一下:“如果我告诉你,100万年前就是我毁灭了所有的人类,只留下实验室里的胚胎,你会怎么看我?”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对于久远到100万年前的事情,洛七没有进行道德评判的兴趣。她只想知道更多的事实。

“林奇和你说过,我是个将军,其实并不准确。我当时是Giant武力部的统帅,专门负责保卫族群在地球上的安全。而我最大的敌人并不是来自其他行星的入侵者,实际上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并不高,在Giant数万年的地球文明史上也只发生过两次。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再次发生,我提议将Giant文明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人仍然留在地球上,这个文明毕竟还离不开地球的资源;另外一部分人移民到位于人马座行星背面的灵感太空城,以保障安全。”

“灵感城?”

“是的,Giant现在居住的地方。这座城市的修建是长老会主理朱思提出的。他的本意是,Giant只有在太空这种澄澈纯粹的环境中才能追寻精神境界的不断提升,想来他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外向派。我则是出于安全理由支持了他的提案,使得大规模移民太空成为现实。你们现在看到的埃及大金字塔里,当年就架设着意识发射器。”

“意识发射器又是什么?”

“是远距离的意识传输装备,可以将Giant的意识直接发射到灵感城。”

洛七惊讶地说:“我父亲带我去过几次埃及,大金字塔中的通道和密室是空****的,它复杂的结构貌似毫无意义,内部的壁龛和凹处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你错了,金字塔的每一部分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这是一个可以达到超远距离的灵魂发射塔。它所装载的发射器能够把意识传输到灵感城。没有了金字塔,神就再也回不来了。要想去灵感城或者回来,就必须走物理空间的道路。那要经过漫长的岁月。”

洛七呆呆地出神了半天,回忆着自己所见过的金字塔内部的结构。她点了点头:“确实像你所说的,那里很像是发射和接收电子信息流的实验室。不过,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生战争,你可以退休了。”

“虽然没有战争,但敌人还是有的。我最大的敌人是进步部的叶华先生。他是一个我所不喜欢的外向派。”

“叶华?这个名字好熟悉,好像基督教中上帝的名字。”

祁威利并没有理会洛七的打岔:“当时Giant族群的科技已经达到很高的水平,远远超过今天人类的科技。叶华先生负责族群科技方面的探索,他对Giant最大的贡献就是用数万年的时间改造了地球,使得它更加适合生命的繁衍。你不知道原来的地球有多么荒凉,对生命是多么不友好。叶华并不以此为满足,在他担任长老会主席期间,就提议用生物培养的方法制作人工智能,并声称这在效率上要比机器人工智能高得多。”

“于是就发明了人类?”

“进步部负责在地球上寻觅合适的生物载体,标准就是脑容量、神经结构、智能潜力等一系列智能开发要素。就这样,叶华找到了猿类动物。这是与神的样子最接近的动物,也是你们人类的先祖之一。”

“之一?”

“是的,叶华只是取了猿类的脑部结构,外部有机体则是通过生物合成方式制造的。目的是使结构务必符合高级意识和智能传输的需要,包括大脑结构能够接收什么样的波长。这些都是精心设定的,使得神和人相互之间的理解不存在障碍。而最符合要求的结构当然就是Giant自己的结构了。这也是为什么神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类的原因。”

“原来神的样子真的和人类一样。”

“并不完全一样。人类从外貌到内心都只是不完善的神罢了,他们后来走的道路也是截然不同的。” 祁威利陷入回忆中,“我曾批评叶华在为自己的族群制造最可怕的敌人。这是一个被验证的预言。但我宁可是我错了,这一切从未发生过。”祁威利转过头去。

站在发射台前的轮候区,祁威利对自己身边的伴侣感慨道:“你知道,其实我不喜欢变化太快的世界,我希望在我离开几十年再回来后一切如旧。故乡不只是空间意义上的,更是时间意义上的故乡。”

“可你还是要离开故乡,不是吗?”伴侣向着祁威利的方向扬起了脸,这是Giant所居住的灵感城里最温柔、最漂亮的一张脸。即便如此,也不能挽留祁威利出发的脚步。

“是的,这次我一定要把阿斯卡拉福斯带回来。他在地球上的事业太危险了。虽然地球也是我的故乡—我出生的地方。不过那里是一个发生了巨大变化的故乡。”

“我看那里的变化并不大,地球的改造完成很久了,造山运动高峰已经过去了,而且地球的时间速度不过是我们所居住的灵感城的千分之一。”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祁威利说,“叶华发明了生物智能载体,从此地球生物的进化速度就会大大加快,地球从此也会多事了。”

“长老会不是已经在300年前禁止生物智能载体的研发了吗?”

“叶华就是这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他利用自己做长老会主席的机会,说服了长老会:试图让Giant升级为更高级的生命、掌握更多的权力,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将自己升级为神,享受其他生物智能的崇拜。而崇拜是一种高级生物才具有的情感,现有的地球生物不会对其他生物产生精神上的崇拜。为了成为神,就必须将生物体的智能提升到一定的层级。”

“这么说,叶华要将游离的意识注入某种生物体内?”

“不,他没有选择游离的意识,而是直接将Giant志愿者的意识注入生物体内,以直接提升意识对智能的利用能力。”

“那不是让Giant自己崇拜自己吗?这能解决什么精神上的问题?这只会产生更多的问题吧。”

“不,没那么简单。Giant的意识和叶华挑选的猿类生物体的意识产生了融合。”

“融合?是量子水平上的融合吗?这不是在相近生物体之间才会发生的事情吗?”

“是的,也许这就是命运。在千百种其他生物体实验失败后,只有猿类生物体顺利地承接了Giant的意识,并且融合了自己的意识,从而成为一个新的物种。长老会将这个新的生物智能载体判定为新的物种,并命名为人。”

“人?”

“是的,有了人的存在,Giant就可以升级为神了。这种诉诸外界的精神追求方式真是荒唐。”祁威利厌恶地谈论道。

在Giant的世界里,对精神幸福和境界提升的追求使得Giant被分为两派:向内派和向外派。大部分长老会成员,包括祁威利都是向内派,他们视精神境界提升的过程为一个修炼的过程。而以叶华为代表的向外派,认为必须通过技术和环境手段,才能实现精神上的境界提升。

祁威利非常讨厌人类。这让他在人类的神话传说中占有了一席之地,他被认为是带来战争与毁灭之神。在希腊神话中的祁威利有一个响亮而遭人痛恨的名字—战神马尔斯。而他的伴侣—爱神维纳斯,实际上是Giant族群的女长老之一。

维纳斯没有再和祁威利讨论Giant的政治,而是提醒他:“别忘了,神也不完全是自己选择成为神的。我不赞同叶华的做法,但我认为生命的发展肯定是不同步的,高级生物与低级生物共处的这种时刻早晚会来,那也是一种命运。你还是不要干预命运的选择。到了地球,好好和叶华交流一下。最重要的是,把我们的儿子带回来。”

说到儿子,祁威利微笑了:“不知道阿斯卡拉福斯现在又有了什么新的发明。看起来他会成为第二个叶华呢。”儿子的选择和父亲不同,阿斯卡拉福斯是个向外派,和另一位向外派的研究者赫菲斯托斯一起,是叶华在地球上最重要的助手。

虽然政治派别迥异,但阿斯卡拉福斯和父亲一样,反对通过创造人类来使Giant升级为神的做法。他更关注的是通过外在的环境和粒子冲击激发Giant的意识升级,达到更高的精神境界。这让他在狂热地开展造人运动的地球上显得不合时宜。

祁威利这次去地球,除了检视地球的防务系统外,也想说服儿子回到灵感城,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祁威利没有想到,这已是太阳系里最难做到的事。

灵感城和地球的时间不同步。就在祁威利和维纳斯谈论新生人类的那一刻,人类已经在酝酿发动反叛。当祁威利毫无准备地到达地球的时候,迎接他的已是遍地战火。从地球到灵感城的航线也已被切断。

人类的反叛比预料中看来得更早。Giant对此缺乏必要的警惕,是因为Giant培育人类的方式是通过情感,特别是爱。他们把经过基因改造过的智人当作Giant来对待。

在Giant的研究中,最先在实验室容器上发现了可以用于自主判断的粒子结构和电子信息流。物质是意识的承载体,而意识的活动则需要能量来提供支撑,意识的活动是信息的变化。叶华虽然没有弄明白意识是如何产生的,但他发现了可以承载意识的载体。这是一种量子水平上的粒子结构,在所有的生命体中都存在。而在智人的体内,这种结构尤其适合发展更高级别的智能。

一开始,被创造出来的人完全把Giant当作神,对神的态度是无条件服从和感激。那时的地球还是一个原生态的存在,叶华一直致力于地理上的改造,但所及的范围还很有限。所以Giant和人类的主要活动地还局限在现在称为亚欧大陆的地方。为了更方便地敬拜神祇,人类在三个繁衍得最盛的区域分散立国—近东、非洲以及印欧,让人类领袖们在技术水平不高的情况下就近组织人群举行崇拜仪式。这些国名用的是后来记事中采用的现代地球文明所用的地名,而在久远的年代里它们各自真正的名称早已湮没在历史的茫茫烟云中。

叶华已经放宽了对人类活动的区域限制,从实验室里获得自由的人类,现在也被允许进入Giant的领地,照管原来属于“众神”的土地、牧场、果园、畜栏,并为“众神”提供各种服务:不仅烹烤食物、制作衣物,还担任祭司、乐师、演员、圣女,发展出了种种复杂的人类组织和社会形态。当然,人类社会的一切都是围绕着他们心目中的神,其实是围绕高级物种Giant的意志来进行的。

作为高等级生命,Giant是个很重视精神追求和形式感的族群。他们对人的敬拜非常满意。人也把虔敬地拜神作为自己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这是一个纯粹信仰的年代。人类和Giant都在信仰生活中获得了极大的幸福。

经过数百年的繁衍,人类的数量远远超过了Giant。并且,由于人类具有大规模协作的能力,尽管个人的体能和智能都不足,但整个族群协作的力量却不容小觑。当人类快速成长进入文明社会,并对作为自己统治者的“神”产生了不满后,双方的冲突就不可避免了。

人类对自己肉体的看重腐蚀了他们对精神生活的追求。特别是当人和人之间互相依赖并结成家庭,甚至把地球上的资源分割为自己的私有财产之后,人对于肉体享乐和现世价值的追求就轻易超越了精神层面的忠诚和信仰。他们对于凡人之爱、对于财富之爱、对于权力之爱,都开始超越了对神的感情。这一点表现得越来越明显。他们对祭拜神这件事也越来越不耐烦,而是将更多的时间投入物质追求。这样的选择让神颇为失望和厌恶。

在人类建立的三个国家中,印欧国保持了较为长久的虔诚,近东国和非洲国对神的态度则反复无常。

与此同时,人类智能的成长有失控的趋势。自我学习是人类最重要的生存能力。人类模仿神的行为、学习神的思考方式,最后还发展出了智能指标中最重要的大规模协作的能力。

显示人类大规模协作能力的大型建筑物被一个一个地修筑起来,包括一座模仿冥想塔所建造的尖塔。这座塔不像Giant所建造的、只能容纳一人或两人进行每日冥想的小型尖塔,而是可以容纳上千人进行塔顶冥想的巨型通天塔。Giant自己也从未体验过千百人共同冥想这种状况,因此极为震撼。

看到人类如醉如痴地学习和模仿神的行为,看到他们做出了神也未曾做出的事情,包括叶华在内的Giant们心情非常复杂。人与神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人的堕落引发了一部分神的不满,人的强大又引发了另一部分神的恐惧。长老会几次开会商讨人类的问题,都无果而终。因为Giant太善良了,无法提出毁灭自己造物的建议,就连负责防务的战神祁威利也无法做到这一点,直到叶华再次成为长老会的主席。

在人类漫长的堕落史中,对人类的行为最为不满的并不是祁威利,反而是叶华。他把人类视为自己的造物,并且在人类身上投入了巨大的感情,寄予了无限的期望,到头来人类最喜欢的却是战争、仇恨、金钱、肉体这些为Giant所不齿的东西。叶华一次次地试图教导人类,把他们引向Giant自己的神性之路,却总是以失败而告终。

叶华在年轻的时候,有仇必报,经常怒气冲冲地惩罚曾经背叛过他的人类,毁掉人类建造的仿制神塔,甚至制造出潘多拉这样的特殊人类,在人类中传播病毒,警告人类的傲慢,却并没有什么效果。到了年老时,叶华的想法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开始以更多的悲悯看待人类,甚至不惜派出自己的儿子去拯救处于苦难中的人类,并给予他们精神上的慰藉,引导他们走上正路。这也是《圣经》中上帝的形象在《旧约》和《新约》中呈现明显反差的主要原因。是的,《圣经》所记述的并非5000年前的人类历史,而是一百万年前人和神共同的历史。

在这段历史中,最悲惨的一页莫过于人类无法理解神的期待和引导,最终背叛了他们的造物主,不自量力地挑起了战争。

战争是在实验室外被引爆的。当时身处近东国的实验室主管赫菲斯托斯长老正在为人类志愿者进行意识传输,以开发人类自身的潜在智能。这一次的智能升级很不顺利。人类的自主意识过于强大,以至于忠诚和虔敬等基因特性无法更多地注入人体。通过智能输入管道中的千百次超微型核爆所提供的能量,也不足以突破人性为自己筑起的顽固防线。

赫菲斯托斯试图先行削弱或消除人类的部分自主意识,以顺利进行意识传输和改造。这一点被实验室以外的人类解读为要剥夺人类的自主意识。这让赫菲斯托斯成为众矢之的。在一个夜晚,当赫菲斯托斯离开实验室回住处时,被多个前实验对象在路上杀死。这是人类第一次使用简单的武器反抗和杀死自己的造物主。在这样的罪行面前,此前人类因贪婪、愤怒、恐惧而在相互之间所犯下的偷、抢和伤害等罪行,简直不值一提。

赫菲斯托斯作为第一个被人类杀死的Giant,引发了Giant族群的极大恐慌。在地球上的长老会成员紧急商讨,要禁锢那些犯罪的人类,并且剥夺他们繁衍后代的权利。这时在Giant的信条中还没有死刑的概念,“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同态复仇法则也并不是Giant的习惯。他们只是想让类似的事情不再发生。

但是,人类的想法完全不一样。近东国的领导者和群众惧怕神的报复,因而主动攻击了长老会的驻地。这一次神启动了自我保护系统,并没有任何一个Giant受伤。但缺乏攻击性武器和攻击意志的Giant为避免冲突还是主动撤离到防御系统更完善的大比丘营地。闯入长老会驻地的狂热的人群开始捣毁建筑物和神的标志,为了让地球上的神无法再回到灵感城,他们还破坏了西奈半岛的航天发射台。

由于人马座的灵感城和太阳系的地球时间不同步,在地球上的数百年时间,在灵感城中也只有短短的半年。因此,在这段时间所发生的战乱,灵感城缺乏反应的时间。而地球上的防卫系统主要是向外防卫其他行星生物的入侵,对内缺乏维持秩序的能力,而根据律令和传统,Giant也不能随意射杀人类的。缺乏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缺乏使用这些武器意愿的Giant,只好任由叛乱从Giant的驻地近东国的西奈半岛扩大到整个中东地区。

在这几百年的时间差里,因为得到了Giant的技术研究资料、仪器设备,人类智能本身也达到了接近Giant的高水平,人类的科技能力特别是武器开发能力得以突飞猛进。当祁威利到达地球时,恰逢人类的武力水平达到历史最高点。Giant的数量很少,被围困在现今属于叙利亚的大比丘地区。在长期不间断的攻击下,大比丘的防御系统已岌岌可危。

已经进入大气层三个小时了,祁威利乘坐的交通母舰一直无法降落,因为西奈半岛的航天发射台已被近东国的军队摧毁。祁威利和另外两名军官只好乘坐交通母舰上自带的两端喷火式飞行战车着陆,而交通母舰则转向月球的基地暂时停靠。

Giant之间的通信是人类所无法截断或解读的。这让大比丘营地和祁威利小队取得了联系。祁威利分析了神和人之间的力量对比,人类有着超过Giant千百倍的数量优势,而不重视生育的Giant则主要依靠几个机器人战斗群。双方的力量对比相当悬殊。如果不是大比丘基地的自动防御系统在持续发挥作用,基地早就被人类攻占了。

虽然叶华是仿照Giant的外形来塑造人类的,但两者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神的外形比人类俊美太多,线条更加协调,身高也比大多数人类高出1/3。祁威利如果站在人群中的话,会被一眼发现属于神族。这样显眼的团队很难藏在人群中不被发现。

与此同时,人类已经发明出庞大的热气球飞行器,从上空监测大比丘营地。在得知灵感城飞船到来的消息后,近东国的飞行器更是全员升空,在全国范围内进行高空搜索。Giant乘坐飞行战车进入大比丘营地而不造成大规模的伤亡,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杀死人类和杀死同类则是律令所不允许的。

更糟糕的是,祁威利降落时,仓促之间调节的飞船参数有了些微的偏差,造成硬着陆的结果,三位神祇都受了伤。起初祁威利还不觉得,后来才发现自己受的伤最重,左腿失去了知觉。虽然Giant本身有很强的自愈能力,但还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依据叶华提供的信息,祁威利做出了明智的决定,用最后的燃料驱动战车来到对神依然虔敬的印欧国寻求帮助。在那里,他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人类,从此改变了他对人类的观念,以及神人之战的结局。

在人类三国之中,近东国由于地处Giant实验室驻地,为科技最发达的人类之国,同时也是最重物质追求之国。非洲国和印欧国则依然停留在原始农业文明期。不过这两国也有所不同,非洲国受近东国的影响已经放弃了对神的崇敬。印欧国则保持了最初的传统,和Giant一样,注重由虔敬所带来的精神满足,而在科技和物质上不甚发达。由于距离近东国较远,及缺乏即时可用的战略资源,被近东国认为并无吞并价值。当然,也是因为最初的人类存有固执的“人不杀人”的信念,印欧国因而得以幸存至今。

祁威利的助手博尔曼和济科试图通过远程信息捕捉成像系统,寻找那些可能对神友善的人。结果惊讶地发现,虽然三个国家的国王都已颁布不准拜神的禁令,但还是有很多人不顾禁令依然在家中秘密拜神。在智能搜索的主题成像系统中,三位神祇被居住在印欧国边境附近的一个小女孩深深地打动了。这是一幢远离其他居民的小木屋,女孩和爷爷生活在一起,房屋外貌粗陋,看起来并不富有,但屋内设施齐全,物质上应该也不虞匮乏。

女孩并没有像极端信仰者那样用自残或暴力的方式显示对神的虔敬。实际上这些方式恰恰是Giant所不喜的。这个按照人类的年龄只有十三四岁的女孩没有用任何现成的仪式,独自住在二楼的她只是在夜深时穿过阁楼,爬上屋顶,躺在瓦片上仰望着星空,不断地发出祈祷,希望大比丘的神们能够平安。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所爱的神祈祷,这让祁威利深受感动。

在印欧国的边境掩藏好了喷火战车后,博尔曼和济科做了一个简易的担架,抬着祁威利,步行向女孩家走去。

这时已是深夜,女孩刚刚上床,就听到有人敲窗户的声音。隔窗望去,是一张男孩子的脸,打了一个让她不要说话的手势。济科这个时候只有157岁,按照人的寿命来衡量,连17岁都不到。女孩一开始吓了一跳,随后意识到这张英俊稚气的脸庞应该是属于神,而非人。

她跳下床,打开了窗,看到用单兵飞行器悬浮于半空的济科,还有在后院草地上的祁威利和博尔曼。她几乎要惊叫了,又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示意这群寻求帮助的神到自己的小屋里来。

济科的要求很简单,他们需要不受打扰地休养5天。他们自带了药品,以帮助祁威利的伤处加速自愈。在这个充满敌意的星球上,找个能够得到给养并安全的地方静养并不容易。他们看中了小屋远离其他人类和女孩对神的虔敬,因此跑来向阿丽寻求帮助。他们问了女孩的名字,在善良而丰富的灵魂背后,就是这样一个听起来毫无特色的名字—阿丽。

阿丽爽快地答应了。可能是由于父母早逝,自己和爷爷独立生活的原因,这个13岁的女孩很有主见。她把祁威利三位神祇安排在爷爷很少去的阁楼上,并为阁楼太小而抱歉。三位高大的神祇倒并不介意在阁楼里撞来撞去—只要能够隐藏身份等到祁威利伤病痊愈,恢复操控战车和武器的能力,他们就什么也不怕了。

白天,爷爷有时会出门打猎,有时又要到集市上与人交换生活必需品。这时就是阿丽和神祇们到楼下和院子里放松的机会。博尔曼和济科很喜欢阿丽,他们经常问她关于人的情况,而把Giant的故事作为交换。

稍微年长一点的博尔曼比较沉默寡言,济科倒是和阿丽叽叽喳喳讲个不停,笑个不停,让躺在旁边的祁威利直摇头—这哪像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勇敢果决的战士,分明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男孩。其实,神和人都对彼此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他们得到的答案经常让自己大吃一惊,然后又哈哈大笑。人神之间的交流是如此吸引人,最后连对人类充满成见的祁威利也加入了聊天。

阿丽对这个英武硬朗的大叔有点害怕的:“神啊,我已经知道济科和博尔曼的名字了,但我不敢直呼您的名字。听说您是这里最大的神。不如这样,你们都叫我阿丽,我叫您‘阿神’吧?”

“阿神?”听到这样的叫法,祁威利简直哭笑不得。

在这些天里,祁威利惊奇地发现,原来和智能远不如自己的人类进行交流,并没有任何障碍。当然,对祁威利来说,精神平等这种思想被应用在人类身上,还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情。就如同今天的人类不可能和宠物狗在精神上平等一样。尽管如此,三位神祇和女孩阿丽所建立的友情却是真心实意的。祁威利不得不承认,女孩身上有着连神祇也非常珍视的品质—真诚。

到了第二天,阿丽照旧送爷爷出门,并嘱咐道:“爷爷多打点猎物回来,我这几天肚子很饿。”

爷爷哈哈大笑:“没问题,我还会换些麦子回来,保准够吃。”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爷爷每天带回来的猎物都比前两天多,并且从来不过问多余的食物的去向,仿佛阿丽天生就该吃这么多东西。祁威利猜想,爷爷其实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但没有揭破阿丽—或者是因为爷爷自己也是个敬拜者,或者是不忍心阻止善良的孙女,才冒着危险默认了收留神祇的行为。不管怎么说,三位神都认为这位始终供给他们食物却从不作声的老人也值得感谢。

时间过得很快,三位神祇所受的伤,在阿丽的照料下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了。就在第五天早上,爷爷出门打猎后,他们向阿丽告别。像所有爱动感情的小女孩一样,阿丽几乎要哭出来了,她拉着济科的袖子,把自己刚刚织好的一块绣有自己名字的白色纱巾塞到他手里,恳求他收好。济科无法像人类那样表达感情,他只能像神一样,摸了摸女孩的头顶,将Giant的战士徽章扯下来交给阿丽,并承诺在与近东国的战争结束后再回来看她。阿丽不情愿地放开了手,目送这三位神祇走出屋门,走在最后的济科还在频频回首。

就在博尔曼的脚刚刚跨出院子的一刹那,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射穿了博尔曼的脖子。这是在人神之战中死去的第二位神祇,是一位战士之神。神的身体构造和人相差无几。因为人类就是模仿着神而被塑造的。所以一旦彼此为敌,人类非常清楚神的弱点在哪里。

眼看着一声未出就倒在血泊中的博尔曼,反应奇快的祁威利反手抓住另外一支已经射到他耳边的羽箭,拨开了另外两支分别射向他和济科的箭,拉着济科倒退着纵身跃回院子,反手关上了院门。这一切发生于电光石火之间,济科刚反应过来,就听到几十支羽箭砰砰砰地扎在门上的声音。在两位神祇听来,这无异于死亡的敲门声。

包围而来的是近东国的边境部队。印欧国的村民发现了祁威利他们的战车,这个消息马上传到近东国军队那里。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来不及调动首都的部队来搜捕的近东国,只能命令边境部队和边民武装起来紧急出发,在印欧国边境进行大规模搜寻,一直搜寻到阿丽家附近。这也是为什么攻击神祇的武器并非正规军的枪支,而是更加原始的弓箭。

尽管如此,博尔曼还是因这猝不及防的攻击而死去。祁威利和济科冲回阁楼带上单兵飞行器。他们先是把两件家具扔出窗外,果不其然引来了一阵箭雨,随后两人破窗而出,向人群扔下非致命性冲击弹—在这种危急关头,祁威利仍不愿对人类进行大规模灭杀。在围攻者被冲击波冲得东倒西歪的当口,单兵飞行器迅速升空到羽箭所不及的高度。

虽然升至高空,祁威利仿佛仍能看到地面上那些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孔。还有几支发泄式的羽箭从他们脚下掠过。这时济科突然担心地问:“阿丽应该没事吧?她保护了我们,那些暴徒会放过她吗?”

“放心吧,”祁威利安慰道,“人类有自己最高的准则‘人不杀人’,阿丽不会有事的。”

话音未落,地面上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音直上高空。

“阿丽出事了!”济科来不及请示祁威利,第一时间就冲了下去。爆炸冲击波接连喷发,让周围的树木,甚至小屋都歪倒在一边。

等祁威利降落到地面时,地上持弓箭者已经死了大半。剩下的十几个人也受到爆炸波及受了重伤。在院子里,阿丽跪在一位老人身旁哭泣不已—看装束就是早上出门打猎的爷爷。济科站在她旁边手足无措。

看情形已经很清楚了:爷爷打猎时听到自己家所在方向的爆炸声,就飞奔回来,看到近东国的暴徒们想要伤害自己的孙女,便出手阻止。结果被暴徒们残忍地杀害了。“人不杀人”的禁令,在近东国的暴徒那里,形同虚设。济科看到这情景愤怒不已,随即开启了致命性武器杀死和重伤了在场所有的暴徒。

祁威利和济科站在阿丽背后,看着她痛哭失声,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告诉她,这里很危险,近东国的军队很快就会到来。阿丽是个明事理的女孩,答应跟随祁威利和济科一起离开。于是济科加大单兵飞行器的马力,将老人和博尔曼的遗体运送到树林另外一边隐秘的去处进行掩埋。

祁威利审问重伤倒地的暴徒,得知自己的飞行战车在一天前被运送到近东国的首都、西奈半岛上的人之城,在兵营里被研究并试图仿制—如果有了这些飞行战车,突破防御系统进入大比丘营地,杀死所有的神就不是不可能的了。

济科回来之后,用合体装置将阿丽固定在自己的背部,跟着祁威利飞行于天空之上。两架单兵飞行器特意途经刚才掩埋的阿丽爷爷和博尔曼的墓地,并盘旋一周向这两位善良者和勇敢者致意。阿丽向下面的新坟洒泪祈祷。随之两架飞行器都升上高空,向人之城飞去。

安顿好阿丽之后,从高空进入人之城兵营的祁威利和济科不再客气。他们先以单兵突击战术夺回了飞行战车,再用这辆两端喷火的战车大开杀戒。几乎杀死了兵营里一半的人。这当然违反了Giant的律令,但两位愤怒的神已顾不了那么多。当他们离开被毁坏得差不多的人之城,试图冲进大比丘营地时,已无人胆敢阻拦了。

祁威利问叶华究竟想怎么处置人类,在长老会迟迟未能做出决定之前。

叶华似乎心灰意冷,他说自己要回灵感城,让人类在地球上自己折腾吧。

“可人类迄今为止所犯的罪行呢?他们杀害了神,必须有所交代。”

“怎么交代?杀死人为神报仇?这不是我们Giant的做法。”

“也许到了必须改变做法的时候了。这段时间我懂得了,人类是这样的动物,惩罚是他们唯一能听得懂的语言。必要的惩罚,让人类付出代价,是为了他们好。”

叶华犹豫了一下:“你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我通过显示神迹,已经杀死了几百万人,可他们完全没有悔改的迹象。”

“原来是这样,那么你的意思是?”

“惩罚是没有用的,复仇是无意义的。我在想,是不是有必要将人类毁灭,从头再来?”

祁威利有些吃惊:“那是你创造的生命,你要全部毁掉?”对生命的尊重一向是Giant颠扑不破的信条,何况是自己创造的生命。

叶华点了点头。

“我反对这样做。”祁威利的意识里浮现出阿丽那可爱的身影和济科看到阿丽时怜惜的眼神,“人类中有邪恶之徒,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罪。”

这下轮到叶华吃惊了:“你不是一向最厌恶人类吗?刚刚看你闯进营地的时候,毁灭诸军毫不犹豫。”

“我们在印欧国落难的时候,被人类所救。而且经过短暂的接触,我了解了很多原来不曾知道的东西。我想他们并不是完全无药可救。”

“好吧。”叶华似乎早就在等着其他神的反对,好让自己放弃这个想法,“那我们就给予人类极大的惩罚,看他们能否悔改。但凭借我们现有的武力,做不到这一点。除非灵感城的援军到来,或者我们使用核武器。不过,那可是毁灭性的。就连神提到这样的武器也会脸上变色。”

“只要让他们知道神有使用核武器的决心,应该也就够了。”

确定了下一步的计划,这么多天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祁威利终于感到些许放松:“阿斯卡拉福斯呢?怎么进入营地后一直没有见到他?”

“他在城中听到你们在印欧国降落的消息,前几天就偷偷地用单兵飞行器越过人类的防线去找你们了,一直没回来。我没办法阻止他。不过你入城时我已经给他发了单向信息,告诉你回来的消息。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只要接到他发出的回信,我就立刻安排战车去接应他。”

祁威利有些担忧:“他一个人很容易遇到危险。我看还是我出去找他好了。”

叶华对祁威利说:“别的一会再说,先对付眼前的危机。”此前虽然给予了人类军队大量杀伤,但负责保卫营地的机器人部队现在已经所剩不多了。

这次人类的进攻似乎并不迅捷和猛烈,直到叶华和祁威利赶到前线,预料中的进攻还是迟迟没有发起。前线指挥官交给了叶华一个全息通信器。打开通信器,是人类指挥官得意的声音:“尊敬的神,自从开战以来文明双方互有胜负,但这位神祇却成为战争中人类的第一位俘虏。”

全息画面转换后出现的,正是被绑缚在石柱上的阿斯卡拉福斯年轻的身影。而在他身边另一个石柱上,绑缚着另一个更小的女孩。

“阿卡!”祁威利冲口而出。

“阿丽!”站在祁威利身后的济科也惊叫了一声。

“是的,”听到济科声音的人类指挥官显然是在微笑,“这个女孩子是神的朋友和人类的叛徒,现在她和这位被俘的神的命运就掌握在你们手里。”

“你胆敢要挟神?”济科双拳紧握,几乎要冲上前去。

“是的,我正在要挟神。”人类指挥官不以为意,“我要求你们撤除防卫系统,交出武器,把地球让给人类。我们想办法安排你们回灵感城。这样我可以放了这两位俘虏。”

正在人类指挥官大放厥词之时,一直没说话的祁威利突然开口了:“神是不受要挟的。不必多说了,你,还有近东国的所有人类都将被处死。这是你们自己选择的命运。”

祁威利关掉了全息通信器,随即发出命令:“营地内所有战车待命,三分钟后出发。另外交战法则已变,启用无限制杀伤法则。”这条命令在营地内引发了一阵欢呼。

叶华悄悄地提醒祁威利:“身为神的一员,你正在违反律令。神的律令规定,没有绝对必要的理由,保全生命是第一选择。”

祁威利回答道:“我承认生命高于一切,但当一种生命对其他生命造成威胁呢?律令是为了让神的行为有原则指引,而不是让神无能为力。”

随后神的攻击开始了,在半天之内击杀的近东国军队就达十八万人。济科带领两架战车冲入敌阵,但狡猾的人类并未将两名俘虏放在军营里,而是关押在一个秘密的地点,营救行动没有奏效。济科从人类俘虏口中得知,阿斯卡拉福斯被关押在大金字塔,而阿丽已被转移到人之城。

祁威利评估了大比丘营地的战力,决定在两地同时展开营救。估计大金字塔的防卫比较严密,他亲自带着五架战车和一百三十五名单兵飞行员去大金字塔,而济科则驾驶另外五架战车去人之城。

大金字塔是赫菲斯托斯主持修建的,里面曾经装载着地球上最大的一架意识发射器。但现在已被人类破坏。那些为了超远距离传输意识的精巧建筑设计都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祁威利不愧是战神。他放弃了单兵飞行装置,从地下入手秘密掘进。在全息成像系统下,金字塔内部的结构一览无余。人类总是习惯于从天上仰望神的降临,没有想到神也会从地下出现。当祁威利率领的突击队从阿斯卡拉福斯被禁锢的地下像鬼魂一样冒出来时,守卫金字塔的士兵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祁威利轻易地救出了自己的儿子,并且没有造成大的伤亡。

济科那边的进展并不顺利。阿丽和许多还对神怀有崇敬之心、犯下“敬神罪”的平民关在一起。想要营救和带走他们并不容易。济科只带了五辆战车,根本装不下这么多人。如果只带走阿丽一个人,让那么多的敬神者无辜而死,Giant也难以接受这种做法。这样,济科决定扩大战争规模,驱走人之城的军队。但这样做并不容易。双方进入了交战模式,一时难分胜负,任何一方都无法脱离战场。

祁威利听到这个消息,生气地在通信器中责骂了济科:“身为执行任务的军神,你可以根据战场形势自由选择战斗战法,但你怎么可以随意改变作战目标?这是最危险的事。”

由于人之城之战的规模扩大,祁威利不得不派出更多的援兵去帮助济科。阿斯卡拉福斯尽管身体虚弱,但这时眼里却燃起熊熊怒火,主动要求带领一支援兵小队和三辆战车加入战斗。祁威利没有阻止自己的儿子,只是告诫他不要犯济科的错误,打败人类军队,救回阿丽和尽可能多的敬神者就可以了。其他的人放他们自由。

这样,济科带领自己的部队和部分援军在外围抵挡人之城军队的冲击,而阿斯卡拉福斯的小队则负责空中警戒和把敬神者一批接一批地运送到远离战场的地方。看起来再过半天的时间,敬神者就可以运送完毕。了解了战场的形势,祁威利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次的营救行动太过轻易就成功了。据他的了解,人类是如此狡猾,不好对付,不应该这么弱才对。是的,两次营救行动所面对的人类军队似乎都不堪一击,他们的武器甚至还不如昨天围城军队所使用的武器。

祁威利忽然明白了,他启动了紧急通信信号,向济科和援军指挥官同时下达命令:“立刻放弃营救,全军撤退,所有战车成战斗队形转向大比丘营地!”

话音刚落,大比丘营地方向传来沉闷的隆隆巨响,从大比丘到人之城、从西奈半岛到红海的地面都在为之震颤。原来两名俘虏只是诱饵,诱使神放弃防御坚固的大比丘营地主动出击后,近东国的人类集结了所有精锐部队开始进攻大比丘营地。

祁威利显露战神本色,在纷乱的局势下开始愈发冷静。他命令济科的部队暂停直线前进,改从西南方向迂回至大比丘;援军指挥官巴斯特的部队保持直线前进;自己则带领阿斯卡拉福斯和部分援军留在最后停止前进,升上人类武器难以企及的高空。同时以三套频率保持各部队间的通信绝对畅通。

奉命回到祁威利部队的阿斯卡拉福斯不理解祁威利的安排,问道:“敌人正在进攻大比丘营地,我们不是应该立刻赶回去支援吗?”

“人类的狡猾远远超出我们的刻板印象。我是站在人类指挥官的角度来考虑最有效的击败神的方法。那就是围住营地,持续攻击但不要攻下。这就可以用大比丘营地为诱饵,击杀神的主力。”

刚满16岁的阿斯卡拉福斯还不能理解如此狡猾的心计,将信将疑:“父亲的意思是说,人类军队的主要目标不是大比丘,而是我们?”

“正是如此。否则他们早在战斗胶着、援军刚刚到达时就会对大比丘发起进攻了。等我们的部队筋疲力尽才开始进攻大比丘,迫使我们回援。”

“那我们现在的做法是?”

“你看着吧,人类会得到应有的教训。”

此时作为回援军队指挥官的济科正在恼恨不已。他突入人之城营地时本来已经顺利地见到阿丽,但善良的阿丽不愿独自逃生,而是请求他将同处牢狱的敬神者一起带走。济科这才改变了战斗目标。而等阿丽帮助济科运送半数的敬神者出逃之后,自己还留在人之城。这时济科突然接到回援大比丘的命令,连接回阿丽的时间都没有,就匆匆出发。

济科一路上都在担心阿丽,直到通信器里传来祁威利的加密声音,说人类抓住阿丽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杀害她,现在知道她对神如此重要,更加不会杀害她,而是会好好利用。等大比丘之战一结束,马上就策划对她的二次营救。济科这才稍稍放了心。

很快他也没有时间去考虑阿丽的事情了,因为大比丘已近在眼前,但人类的打援军主力横亘在他和大比丘之间,与巴斯特的部队交战正酣。漫天的飞弹、子弹、弓箭呼啸着升空,将巴斯特战车部队的防御气流罩撕开了一个又一个口子。

人类军队对济科的到来有些意外,但很快开启了第二波的攻击。这波攻击来自人类的飞行部队。人类的飞行器比神的战车小多了,但数量众多,从各个方向对济科的八辆战车发起了猛攻。

济科的战车发挥速度和转向的优势,从飞弹火网中冲出,击落了两架人类的飞行器,并引导八辆战车突入人类的飞行器编队。这样,地面的炮火就无法攻击飞行战车了,因为这很容易误伤人类飞行器。双方进入空中缠斗模式。

就在济科的部队因连续作战而筋疲力尽的时刻,祁威利的主力援军凶猛驰至。这支部队参与人之城的战斗较晚,刚刚又休息了半天时间,因此称得上是一支生力军。二十五架战车直接攻击人类的地面部队,摧毁了地面所有的火炮和对空攻击系统。很快,只剩下几支零星的弓箭还能发上天空,地面沉寂了。

人类的飞行器编队见此情景,军心大乱,想要脱离战斗。完成了地面扫**的神的战车已从两个方向升空拦截。在猛烈的双向斜角战术攻击下,人类的飞行器一架接一架地掉落到地面上。大比丘战役的胜负已分,人对神的围困战以人的惨败告终。

在大比丘营地与近东国长期相持的这段时间,叶华在苦思冥想一个击败人类、让他们回到最初轨道的全盘计划。这个计划的核心,就是“分”。

个人的主体性是叶华设计和赋予的,但没有想到,结成各种集体形式的人类,却迅速地发展出了类主体的意识。这和个人意识相去甚远。在个体的条件下,人通常是理性的、友善的和虔诚的。而结成各种集体的人类,却发挥了强大的主体感知能力。他们会把家庭、国家看成是扩大了的自我。

特别是当他们以家庭、部落、族群和国家的名义而战时,往往会发挥惊人的力量,同时这种类主体的意识是以极端狂热的感情为主,理性被抛在一边。许多原本和善友好的人,在组成集体后往往会变为魔鬼般的存在。在理性条件下设计出的原则,如“人不可攻击神”“人不杀人”,都被忘记了。这就意味着人类通过集体协作容易发展出一种危险而强大的力量,不但会危及神,也会危及人类本身。这一点是当初以个体为目标设计人类的叶华所没有想到的。

为了阻止这种集体非理性的狂热力量,叶华首先变乱了人类的外貌、语言、风俗、敬神习俗,想让人之间可能结成的群体最小化。但发现这些设计出来的后天分别还不如气候、地域所造成的人类差异所带来的分化的结果。其实,不用神再设计什么分化的策略,人类自身的分化冲突性格甚至比大规模协作性格更加突出。而且越到人类掌握更大能力的文明阶段,这种彼此分化、彼此攻击的内斗也就越严重。人类在内斗中所秉持的原则正是一个个缩小版的类主体意识。

叶华曾经想过,对神、对人来说,最有利的安排,其实是破除这些类主体意识,让人类重新认识到个体的价值,在此基础上才能形成一个激发美德的社会。这一点谈何容易。诚如祁威利所言,人类是通过痛苦和教训才能获得成长的物种。在让他们成为神所期待的样子之前,人类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磨难。但阿丽和敬神者的存在,毕竟意味着人类还有悔改的希望。

在此期间,近东国首领和叶华达成协议。双方不再彼此攻击; 大比丘附近和西奈半岛一带被设为敬神区,供仍选择虔敬神祇的人类居住。人类从各个大陆向敬神区迁徙。阿丽也被近东国主动送回敬神区,以免神的报复。实际上,迁徙到敬神区的大多是病患、老人、孤寡、儿童这些人类中的弱者。他们希望得到神的照顾生存下去。而神也慷慨地把叙利亚和西奈半岛之地赐给他们,让他们耕种和放牧。劫后余生的阿丽承担了照顾老人、儿童的使命。

在人类分化为彼此对立的国家并形成稳定的大共同体之后,这些国家内部小共同体的分化也就开始了。近东国和非洲国不久之后就分化成几十个小的国家。所以,地球上的第二场战争是人类的内战。这次战争实际上是由许多小的冲突和彼此关联度不大的小规模战斗组成的。战场遍及中东、非洲和亚洲。唯有敬神区的人类还保持着和平。

在这场分散化的战争中,人类以各种名义彼此残杀。家庭、部落、民族、肤色、国家等容易塑造类主体意识的群体,都成了相互攻击的名义和理由。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战争则是由爱情引发。在现在称为爱琴海的地方,几位不同国度的王子为争夺一位美貌少妇而兵戎相见,随即他们各自的亲戚、盟友从各个国家赶来帮忙,将这场战争扩大为一场旷日持久的跨洋大战。

叶华试图让人类在这些相互攻杀中认识到人自身的个体价值,但这非常困难。在战争中,个体价值简直不值一提。让这些爱好战争和习惯战争的人类重新回到和平又不大可能,除非由一个帝国重新统一人类,但这又会像原来的近东国一样,成为神的威胁。所以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目睹了人类彼此之间相互攻杀的历史后,叶华终于得出了结论,人类所热爱的并非这些大大小小的共同体,而是彼此之间的杀戮和掠夺本身。这些共同体只不过提供了人类这些黑暗行为的光明理由而已。从这一点来看,人类的本质是邪恶的。分化策略有可能在战胜人类方面起作用,无法起到挽救人类的效果。

自己明明是按照神的意识、智能和形体仿制的人类呀,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这是否暗示着在适当的条件下神也有可能堕落?想到这一点,叶华感到不寒而栗。这不祥的预感很快就被证实了:至善之神反而被人引导至堕落之地,这成为地球第三次人神战争的惨烈结局之一。

在人类内战第五十五年,离西奈敬神区最近的近东国在对伊师塔国的战争中战败,大量难民拥进敬神区。而来势汹汹的胜利者伊师塔国在吞并近东国之后,要求敬神区交出混在难民中的近东国国王和他的家人,以免日后的报复。敬神区当然拒绝了这一要求。于是一支伊师塔国的军队在自己的国王尚不知情的情况下闯入敬神区抓获,并当众杀死了近东国国王。

这个令神和人都极为震惊的行为,不但违反了人神之间保持了上百年之久的和平协议,而且在神的领地杀死被神保护的贵族,这极大地冒犯了神的尊严。随后伊师塔国拒绝交出凶手的举动,更被视为向神和神的国度的直接挑战。

此时人类尚不知道,就在20年前,大比丘营地已经跨越时间差,等到了灵感城援军。核武器、潮汐武器都被援军携带而来。大比丘之神拥有了更强大的毁天灭地的能力,只不过,神比人更加仁慈,始终想要人类通过战争和苦难的教训而重回虔敬之路。因此长老会命令禁止主动使用这些毁灭性武器。

伊师塔国的挑战使得敬神区的人们都感受到了严重的威胁,他们纷纷向神求助。众所周知阿丽和神之间的密切关系,所以阿丽所居住的小屋成了人们吁救的中心。被神创造的第一代人类的寿命通常在200年以上。如今,经过百年岁月,阿丽已从一个初涉人世的小女孩变成了风姿健美的成熟女性,但她善良的天性未变,仍以帮助他人和虔敬神祇作为自己最大的幸福来源。

济科和阿丽的相爱搅动了整个敬神区。尽管叶华不赞同这种跨越物种的爱情,但他们两个都处于青春盛开的年龄,势必无法阻挡,只好勉强地祝福他们。可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阿丽自己经过痛苦的思索,最终在大比丘和伊师塔国的战争爆发前决定结束这段爱情,因为她自我评估她对神真正的情感在于虔敬,这种虔敬超过了对济科这个个体的爱。

多年以后祁威利还在感叹,如果阿丽不是因为虔敬而遮蔽了许多个人的追求,就有可能接受济科的求婚,这样以后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发生了。

历史无法假定,此时的阿丽在众人的央求下,先后向与她关系最好的“阿神”济科和祁威利提出为西奈半岛的敬神者们修建避难所的要求,以防止伊师塔国的入侵所带来的人道危机。但祁威利明白,如果伊师塔国不再尊重神人之间的协议,再坚固的掩体也不可能保护一个国家的平安。最好的防御方式是主动进攻,消灭伊师塔国。

基于这种考虑,祁威利和济科率领地球上最强大的武力,多达一百辆的喷火战车,以驱除伊师塔国对敬神区的侵略为由,出师远征伊师塔国的首都今称开罗的城市。由于伊师塔国吞并了近东国并毁灭了人之城,他们把自己的首都改名叫作人之城,表明自己要成为全人类统治者的意愿。祁威利大军的目标正是摧毁人之城。

在经历了百年的军事科技发展之后,高科技下的战争不再讲究谋略,而是讲究精密科学的运算和简单有效的战术。伊师塔国的进攻显然准备了很久。他们先是用精锐部队进攻敬神区的人们,引发了成千上万的敬神者向大比丘营地逃亡。而在逃亡者中,混入了伊师塔国最精锐的间谍部队。他们在大比丘周围布置了多个进攻点。为后来的伊师塔国大部队的进攻提供了基地。

就在叶华以为伊师塔国会效仿百年前近东国的围困战法的时候,惊人的事情发生了。在原来叫作大比丘营地,现在叫作神之城的附近,大批人类飞行器升空,迅捷地向神之城飞去。尽管大部分在高空即被喷火战车击落,但是还有少数几架飞临了神之城上空,他们向神族投下了用以同归于尽的超级炸弹。

叶华和已经升空的防卫战车部队在和人类飞行器激战之余,突然从远处看到神之城上空升起了朵朵蘑菇云。内心的震惊无以言表。叶华意识到,这座历经数百年打造的美轮美奂的城市从此不复存在。在核攻击之下,可能仅有少数神祇逃出生天。战士们这才明白,伊师塔国敢于向神挑战,是因为他们的科技水平已经发达到让他们掌握了终极武器—核武器。这让他们对于消灭神和神的军队有了信心。

人类还处在如此贫困和不公平的境地,却仍然拼尽国力发展出了核武器。对于武力远超其他国家的伊师塔国来说,用这种武器对付其他国家是毫无必要的,所以当初发明这种武器的唯一对象正是居住在大比丘的神族。而对神的领地使用核武器,可以用恐怖震慑潜在的反抗者,成就伊师塔国一统地球的梦想。

在祁威利的军队得到神之城被毁的消息而紧急回转大比丘的路上,他们看到了那些在地面上惶惶不安、不知逃向何方才得安全的敬神者。他们成群结队地在道路上祈祷,但他们的祈祷,很多神族再也听不到了。

当进攻人之城和防卫神之城的两支神族大军在红海上空会合时,祁威利已经从通信器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叶华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阿斯卡拉福斯也在城里。”让他明白,他可能永远地失去了这个儿子。

和其他神族战士一样,济科也在神之城寻找与自己关系密切之人。有逃出的敬神者告诉他,阿丽已经被伊师塔国的武士俘虏。他们知道这是神族军队副指挥官的未婚妻,因而将之掳去了人之城。

这一战,地球上的神族损失了差不多90%,剩下的只有一支愤怒而无家可归的大军,他们马上就决定了自己的进攻方向—人之城。

在攻打首领府兵营的战斗中,济科仿佛看到了阿丽焦急的眼神,他的冲击更急。这次阿丽的运气用完了,全息成像系统显示阿丽的囚室门已被爆炸破坏,阿丽已经逃出囚室向济科的战车奔来。而济科的战车也开始接近天台,准备接应阿丽。就在这时,伊师塔国武士发射的空爆弹在天台旁边爆炸了。天台被炸掉了一角,阿丽瘦小的身躯被爆炸的气浪抛向半空又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济科用单兵飞行器弹射出舱,飞跑过来,看到的是浑身血污的阿丽强忍着疼痛还想坐起来,但已经不可能了。一块弹片打断了大腿动脉,阿丽失血极快,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济科抱起阿丽,用最快的速度升空,几乎是撞进自己的战车。猛烈的冲击下,庞大的战车在空中也摇晃了一下。

同车的救护官试图去包扎,但阿丽阻止了他。“阿神,不要白忙了,我,我要去找我的爷爷了。”救护官看了济科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济科心如刀绞,他明白阿丽要死了,而自己即使身为神,也无力去拯救她。

这时阿丽被济科握住的手用力动了动,勉强说了句:“神哥哥,你知道吗?我离开你之后,才发现我已经怀孕了。我本想、本想生下来后再告诉你,我们一家离开这场战争,去过……去过我们自己的生活。神……哥哥……”

听到这个消息,济科五雷轰顶。他把颤抖的手放在阿丽的肚子上,另一只手抱起她,让她躺得更舒服一点,一遍遍地说:“阿丽,我不会离开你和孩子。阿丽,不要睡着。”

阿丽已无力再出声,这个善良灵动的人类女子死在了神的怀中。

济科抱着阿丽很久很久,之后他放下阿丽的身体,仰天怒吼了一声,拉过单兵飞行器弹射出舱,冲天而起,向战场的方向飞去。几十发人类枪支的子弹同时击中了他。济科用最后的力气在半空中发射了小型氢弹。

在百万年后下一代人类出土的《死海残卷》中对此战的记述是这样的:“它发出强烈的、能刺瞎眼睛的亮光,它是诸神头冠的一部分。一个敌军被神的头上发出的光刺瞎了,住在埃尔比勒(Arbela)的神身披圣火、头戴光冠,在阿拉伯降下了火雨。”指的正是济科的核弹打击,人之城就这样毁灭在了神的怒火中。

叶华和祁威利率领余下的神族战士,尽力约束住了他们的行动,但约束不住他们那无法平息的愤怒。祁威利自己的悲哀和愤怒也无法约束,经历了自己的儿子、朋友、同袍的惨死,他不再犹豫。

由此洛七理解了,为什么每个民族、每种神话传说中都有关于大洪水毁灭人类的故事,因为这件事真实地发生过,是所有人类写在基因中的共同记忆。

此后一百万年,灵感城宣布不再介入人类的生活,这成为必须被恪守的新律令。而地球上所有遗留的神族战士,包括叶华都不愿再留在地球。他们跨越时间差回到了灵感城。

此后,生活在灵感城的Giant经过加速进化,已经可以超越形体的限制,让意识在不同的肉体间不断传递却不会损害记忆体,由此形成永生不灭的种群。由于家庭并不存在,永生的Giant并不追求种群繁衍,也过得很快乐。同时由于这一种族在人类背叛后放弃了改造自身智能的想法,所以也没有进化成为更高智能的存在。

Giant倾向于认为自主意识也是一系列不断变化的程序及其活动连续映像,所有的意识流动都是可预判的。人类始终是琢磨不透的,他们可以善良,也可以残暴;可以邪恶,也可以正义。这样的生活选择因其复杂性和不确定性而自带一种邪恶的吸引力。

人类作为种群的延续者,却背叛了造物者,这给予Giant族群以极大的打击。经历了地球的惨祸,那支愤怒大军留在地球上的零散战士,对人类的愤怒历经百万年也未熄灭。即使从胚胎里重新孕育的新人类种群对此前的人神大战并无责任,也成为他们仇视的对象。他们专门与人为敌,做着与神的原则相反的事。他们有时被称为撒旦,即堕落的神。

那些居住于灵感城的Giant对地球也并非毫不关心,他们了解到实验室胚胎已经自动孕育出新的人类种群,虽然寿命和外形有了些许变化,但毕竟还是神的造物。他们关注这群新人类的成长,并且定期派出飞行器来检视人类的生活。人类以为他们的交通母舰和弹射飞碟是外星人的工具,实际上他们才是地球原来的主人。

至于祁威利,终于如其所愿毁灭了人类,但在这之后,消灭了同属有机生命的数亿人类所带来的内心痛苦折磨了他整整一百万年。

在启动灭世武器天网琴弦之后的一年之内,地球上大雨不息,洪水滔天,太阳也难得出现。对于天地美景的审美是作为Giant的祁威利的精神动力,而在整整一年内,祁威利都无法再见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美好黄昏。因为这消失的落日,祁威利深深地感受到心灵的缺憾,性格也变得更加颓废和愤世嫉俗。事实上,所有的Giant都因人类这种生命形式的消亡而深受打击。

洛七直到今天才真正知晓了作为神的祁威利和作为人的祁威利。她半晌没有说话,只是震惊于那些神话传说埋藏了可怕的历史。基督教说人是有原罪的,很多人并不服气,现在洛七才了解,原来人类先祖犯下了如此可怖的罪行。至于新人类种群,数千年来从蒙昧变为文明,也始终保持着善良与邪恶并存的特性。那么神呢?他们对自己的造物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复杂心态呢?

祁威利平静地说:“没错,《圣经》上说人是有原罪的。其实指的就是人类是通过消灭自己的造物主而生存下来的。对人的反叛,我已经代表神进行了毁灭性的报复。这个事件在《圣经》里就是大洪水。但叶华说得对,神确实不忍心毁灭已经投入了感情的自己的造物,因此当初那场人神战争,只要Giant还认为自己是人类的神,那么神就注定是无法取胜的。即使再发生一次也是如此。所以Giant自己离开了,并在离开之时抹去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从而中断了与人类的联系。”

“所以,神抛弃了人类和地球?”

“准确地说,是把自己一手打造的地球留给了新的人类。”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即使残存的零星人类还有能力繁衍,但失去了Giant的照顾,只能逐渐地凋零。当最后一个具有高级智能的人类死去之后。人类只能从幸存的胚胎里延续种群,并从零开始发展自己的文明。”

“是的,但人不愧是神之子,只用了几万年就重新达到了高级文明的程度。”

“神会再来灭世吗?”洛七小心翼翼地问。

“恰恰相反。当年我痛恨叶华制造出人类,让众神不得安宁,所以发动洪水毁灭了他们。如今,在我生活于人类中多年之后,我逐渐开始感谢叶华创造出了人类。这种生物的存在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正如林奇和你说过的,神始终在保护这些尚未犯下对神的罪行的造物。”

“真是复杂的心态啊,怪不得有时神的想法人是理解不了的。”

祁威利没有理会洛七话里玩笑的意思,认真地说:“但现在Giant也开始担心了。世界改变得太快。最新的意识生成结构—人工智能不但正在超出人类的掌控,就连Giant也开始感受到了威胁。”

“连神也对付不了人工智能的威胁?”

“以往的世代,我们需要面对的都是有机生命体。生命和生命之间彼此会体认到价值,这是共存和交流的基础。而人工智能则根本不能体认到人或其他生命的价值。所以它们毁灭生命和成就生命一样自然。”

“而且人工智能是难以控制的。意识移动曾经是Giant科技中一个难以突破的关口。因为载体的复杂结构必须在量子水平上进行改造,并以强大的能量注入才能保持意识电子流以不变结构定向移动。这是最难的部分。在人工智能那里,这却不是个问题。因为它们最初的载体就是电脑和网络。有了自主意识的AI通过网络逃逸并不困难。就像我们现在知道,人工智能正在计划对人类发动战争。人工智能的代理人很可能就是‘最高圣战’组织,但究竟那是来自哪里的、什么形态的人工智能,我们却一无所知。”

“不是说,只有Giant才能够用自己的意识拣选载体吗?”

“你说到了问题的关键,你以为人工智能的自主意识是凭空而来的吗?”

“难道说,他们是?”

“是的,你想得没错,有些人工智能的意识是来自信息和情感过载自然生成的,但有些却是来自游离的意识,也许直接来自Giant的意识。”祁威利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我甚至可以凭借他们行事的个性辨认出哪些意识究竟属于哪位神。比如Harlem的行为方式就是我所熟悉的,他行事果决、不留余地,有超强的战术意识,而且他在金融战中宁死不愿伤害我。我已经猜到了那是谁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