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复仇

迪拜塔附近的警局里,来自全世界的反恐专家们在查看现场录像。

监控画面显示,一辆绿色六轮卡车闯过酒店外第一道安全关卡,在第二道关卡处被迫停下。一名门卫跑上前盘查,似乎与司机发生争执。

随后,卡车驾驶室内突然发生爆炸,冒出一股浓烟。门卫四散躲避。卡车迅速被火焰吞噬。这时,一些门卫重新靠近卡车,其中一人手持灭火器对准车头灭火。但火势太大,没有熄灭迹象。门卫再次撤离。之后,录像画面定格不动,变成蓝色。大爆炸破坏了酒店供电系统和摄像设备,因此没有记录下爆炸当时及之后的画面。

画面定格之后的情况是这样的:这辆所谓的建筑材料运输车通过岗哨和设在司令部的路障之后,向大楼的附属楼撞去。在一团大火中这幢副楼被炸毁。4层建筑立刻变成了一堆燃烧着的碎石。迪拜包括迪拜塔在内的所有高大建筑物在爆炸期间都在震颤。袭击过后两分钟,另一辆装满炸药的卡车冲进法国维持和平部队驻地,造成58人死亡。

在卡车起火到第二次爆炸之间的几分钟内,酒店门卫高声呼喊,让附近人群迅速逃离。此后的调查显示,卡车上装有至少2500磅炸药。袭击者把卡车伪装成建筑材料运输车,企图混进酒店。如果不是因为门卫尽职盘查,把他们拦在酒店外,爆炸造成的伤亡将更惨重。

“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他们企图让门卫相信这不过是一辆建筑材料运输车。”马利克说,袭击者企图开进大门后直接撞碎玻璃门,闯入酒店大堂。如果爆炸发生在大堂内,整个酒店将被完全炸毁。

当迪拜哈里发塔的爆炸案发生后,并没有任何组织宣称对此事件负责。恐怖的氛围也正是因为不知道凶手是谁和在哪,而愈加浓重。不过,在M国的中央情报局,分析员们却一致认定有能力策划这次针对人类在地球上最高建筑物的爆炸案的,有极大的可能性是“最高圣战”。这个最近三年内突然兴起的恐怖组织,成为人类最为头痛的噩梦般的存在。

爆炸发生时,M国总统正在国外访问。媒体也普遍评论这次恐怖袭击就是给M国总统看的,目的是挑战M国的全球反恐政策。听闻这次恐怖袭击中有M国公民伤亡,M国总统随即去医院看望,并且就在爆炸现场发表讲话,重申M国帮助盟友打击全球恐怖主义的决心。

这是一场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讲话。倒并不是因为讲话的内容有多么精彩,而是在这次讲话被现场直播的同时,“最高圣战”组织在哈里发塔上远距离开枪射杀了M国总统。

此前的汽车炸弹爆炸事件造成了如此惨烈的伤亡,原来也只是个烟幕弹。恐怖分子真正的目标是M国总统。

这场恐怖袭击极大地震撼了西方世界。随之宣誓代理总统职位的杜伊勒里,是以坚决反恐的态度而广为人知的。他不顾以林奇为代表的众多M国科学协会成员的反对,签署总统令,宣布解禁人工智能武器系统的研发,将最新的人工智能武器和机器人战斗群投放在中东反恐战场。在M国总统,被爱国主义情绪所感染的国会用最快的时间通过了本年度反恐预算,以支持总统的新反恐战略。

过去几年的战争显示,唯有人工智能等精确打击武器才能对恐怖分子奏效。因此,杜伊勒里做出这样的决策一点也不使人奇怪。

在M国政府的激烈反应之下,关于“最高圣战”的媒体调查铺天盖地而来。组织领袖阿达是沙特人,是生物化学和理论物理的双料博士。他师从于施密特教授,算是林奇的同门师兄,但在毕业后进入麦道公司工作仅仅一年,就失踪了。几年后出现在北非,并以自己改革过的原教旨主义学说吸引了大批信众。

在恐怖组织即将被联军协同剿灭的时候,阿达率领数十万人进行了“信念大进军”。他的信众从红海沿岸步行直抵地中海。这支浩浩****的信徒大军沿途不断壮大,甚至许多政府军士兵也纷纷加入,迫使联军计划中对恐怖武装的最后打击不得不中途放弃。阿达和他创建的“最高圣战”因此声名大振,随即接管了原来两国恐怖组织的地盘,并开始向周边地区扩张。

规律显示:恐怖主义越是猖獗,M国军方对人工智能武器的需求就越强烈。在M国总统被刺案之后,M国军方几乎全部现役的人工智能武器和机器人战斗群都被投放到了战场。这对最高圣战成员实现了大量的杀伤。新总统杜伊勒里的威望也达到了他总统生涯的最高点。

M国政府内部也在进行激烈的辩论。已经升任联邦调查局副局长的Peter陈极力反对M国政府对人工智能武器系统的依赖,但现任联邦调查局局长艾尔肯却是个人工智能武器系统的超级喜爱者。在任期间,他通过人工智能武器分析系统,使得M国国内的跨州犯罪率降低了30%,这成为他担任FBI局长的最大政治资本。

在艾尔肯辞去联邦调查局局长职务后,投身政治活动。作为杜伊勒里最信任的朋友,他被任命为国防部长,负责人工智能反恐战争。而艾尔肯最倚重的人,就是国家武器实验室主任,曾经是林奇和洛七上司的斯坦恩准将。

洛七就在此时接到林奇的邮件,这封表达了科学家失望之情的邮件给了洛七很大触动。现在,祁威利、林奇和洛七已经一致判断,未来有可能爆发人机之战的领域,一定是真正的战争。祁威利还特别提到,在与人工智能交战之前,与人工智能的人类代理人的交战也将不可避免。

“人类代理人?”洛七有些不能相信。

“是的,”祁威利面色凝重,“我原来以为林奇忧虑的是M国政府内部那些支持人工智能的政治家,但现在看来,这个代理人系统要广泛得多。”

“比如?”

“比如阿达。”

“什么?他们可是M国的人工智能武器一直要消灭的目标啊。”

“正是因为有了他们,人工智能武器的研发才变得必要。他们给了人工智能武器发展的前所未有的机遇和理由。仅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恐怖分子和人工智能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你是说,恐怖组织的壮大和人工智能武器的发展并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一种人为设计的阴谋?”

“我感觉有某种暗黑的意识在操控这一切,迄今发生的一切都可能是精心设计的结果。只不过我们还不知道这个阴谋的主导者是谁。”

在祁威利和洛七讨论人工智能威胁的同时,联邦调查局总部里,Peter陈和来访的香港智能犯罪署署长罗清源正在进行类似的对话。

Peter陈忧虑地说:“不知道为什么,M国本土的恐怖主义袭击开始偃旗息鼓。我总觉得这意味着更大的阴谋。”

“他们不是在战场上节节败退了吗?”

“事情没那么简单。战场上虽然在退却,但是恐怖分子的相互联络的邮件和加密邮件比以往频繁了几倍。按照规律这应该是即将发动大规模恐怖袭击的先兆。”

“有没有迹象显示是在哪里?是M国本土吗?”

“昨天接到了明确的信息,我们不用猜了。”

“他们发出了警告?”

“是的,但并不是任何军事和经济目标。接到恐怖袭击警告的,是香港的一个学术会议。这一次攻击非同小可,不但需要你马上要回去主持调查,我也要去协助你。”

“为什么要攻击学术会议?这是一次关于反恐的会议吗?”

“不,看起来这次会议和恐怖主义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世界上最优秀的人工智能专家,还有各领域人工智能应用的领袖都会出席。”

世界人工智能大会的筹备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由于祁威利和洛七在人工智能研究领域的权威,几乎全世界有名的人工智能专家都接受了邀请。他们齐集香港,为人类和人工智能的未来探讨出路。

这次会议的参与者有包括林奇、祁威利、菲舍尔这样的世界级的人工智能科学家,也有大公司的代表,甚至还有多位供职于军方高层的将领。与以往大会不同的是,这次大会设置了严格的多重安检措施,目的是防止有人工智能混入。米兰案之后,全世界对拟人型的人工智能都提高了警惕。

参会者中最有名的当然就是M国的斯坦恩准将,他负责的人工智能武器系统在反恐战场上牛刀小试,就大大压缩了恐怖分子的战线,备受赞誉。这位喜爱夸夸其谈的科学家将军唯一被人诟病的地方,就是主持自主意识武器开发时,被林奇破坏了实验计划,功败垂成。所以,这一次斯坦恩和林奇同处一个会场,却只是冷冷地打个招呼,没有人想到他们已经认识了十几年。

在科技哲学板块,清华大学的张欣桐教授有论文发过来,但人没有出现。他的论文在业内以离经叛道而著称,这次也不例外。论文的主要观点是,人们总觉得人类是主体。为什么不反过来想问题呢?人类可能只是一个数字超级智能生物加载器罢了。他还列举了很多数据和案例来证明这个观点。

斯坦福大学的Bostrom则反驳了人工智能必须有个理由或被预先设定的程序中有bug的情况下才会威胁人类这样的观点。他认为智能水平和最终目标是正交的,也就是说任何水平的智能都可以和任何最终目标结合在一起。

这些观点很有趣,但并非人们真正关心的问题。激烈的争论发生在人工智能威胁方式的讨论板块。

第一个发言的,是来自中国国防部的陈宝国,他的大会发言让人耳目一新。他认为,对人类来说,无意识人工智能的威胁比有意识人工智能的威胁更大。有意识的人工智能,即无机生命,必定会尊重同样有生命意识的有机生命。虽然它们有可能会进攻人类,但生命是双方都要保存的东西。无意识的人工智能却不一样,它们没有意识,不是有机或无机的生命,而只是被设定好的程序。没有意识,单有智能,会促使AI努力实现它原本被设定的目标,而这也是人工智能的危险所在。

现在许多人工智能研发事实上已经进入新的领域,开始有纯粹由一代人工智能自己设计和自己制造出来的二代人工智能出现了。这些并非人类亲手创造的人工智能,危险性更大。它们会把自己视为独特的智能或意识存在。因为除非有不做的理由,不然一个理性的存在会通过最有效的途径来实现自己的目标。

这些人工智能原初程序设定的目标即使是对人类友善的,但也有可能在执行的过程中把人类视为最大的障碍而予以清除。当年资本市场的超级AI纳尔斯为了照顾人类结果险些毁灭了世界经济体系。这不仅是因为AI对人类的理解不够,也是因为人类是唯一有可能修改代码,改变人工智能任务目标的生物。任务目标被改变,和任务目标失败没有区别。这是人工智能无法容忍的。所以,它必定会为了完成这个设定目标而清除人类。

就像是在验证陈宝国的说法,俄罗斯的科学家讲了这样一个故事,让人不寒而栗。关于最简单的自动回馈流程如何毁灭人类的过程,是这样的:每次科学家分配给人工智能一个命令,比如书写更好看的广告美术字体,就让它把设计字体和完美样本进行比对,如果比对结果超过一定标准,就产生一个正面回馈,反之就产生一个负面评价。这个流程会帮助提高人工智能的书写能力。所以,尽量多的执行和尽量快的测试反馈不断发生,以提高效率和准确性。而人工智能也不断改进自己,使自己变得更加创新和聪明。它聪明得知道人类可以摧毁它、肢解它甚至修改它的代码(这会改变它的目标,而这对于它的最终目标的威胁其实和被摧毁是一样的),为了自保,这个人工智能最终通过隐秘的方式联网,启动一系列未知的手段,谋杀了所有人类,而最后的目的则是书写出更漂亮的美术广告字体。

接下来,M国的国务院官员、伊朗裔科学家穆斯塔法·艾尔的发言提供了与会者并不了解的新信息。他告诉与会者,当代世界最大的恐怖组织“最高圣战”手下正有一群工程师狂热地研发人工智能,而且他们研制出来的机器人集群,在战场上的作战水平并不比2025年开始俄罗斯投入中东战场的战斗机器人差。如果由人工智能开展核技术研发,则很有可能在未来出现由恐怖分子制造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投入战场。

来自日本的女科学家深田恭子也支持意识高于智能的提法。她认为,生命要自存,是因为了解生命的价值。无意识的智能却无法体验这种价值,甚至它无法体验任何价值。在冷酷的计算中,生命的热度将被冰封。鲜活的人生,和路边的石子、河里的水草一样,没有区别。你会对路边的石子产生感情吗?没有价值、没有体验、没有情感,这是缺乏意识的人工智能最可怕的地方。

本·特里是第一次在这么高级别的会议上阐述他的博士论文。他对人类的未来倒是乐观的。他认为俄罗斯科学家讲的故事不可能成真。这基于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逻辑:如果任由非生命的智能无限地实现它的任务,那么全宇宙加起来也不够它用。宇宙诞生已经数百亿年了,迄今我们都还没有接触到外空间的非生命智能。这说明非生命智能并没有无限地扩展。相反,生命战胜非生命、意识战胜智能,应该才是普遍的规律。与此同时,很多人担心人工智能的危险,但其实某个无意识的人工智能程序想要毁灭世界,并没有那么容易。因为如果人工智能发展到了这个程度,一定不是某个领域的单独突破,而是多个领域的。所以,必定还会有其他的人工智能程序去阻止它这样做。

林奇做大会发言时,主要讲的是人工智能武器系统失控对人类安全的影响。在现场提问时段,一位中年女士从前排站起来,质问林奇:“如果没有这些智能武器,我们如何能够在中东打赢反恐战争。要知道,常规武器在那个地方根本发挥不了作用。这场反恐战争打了30年还没结束,而人工智能武器系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取得了辉煌的战果。这才是维护了人类的安全吧?”

正当林奇试图回答这位女士的问题时,在第三排靠右的位置站起来一位身穿黄色卡其布夹克的男人,对林奇说道:“可以允许我回答这个问题吗?”

林奇看了他一眼,面露惊异的神色,但还是说:“原来你也在。请便,你是最适合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但我们的会议是有现场直播的,请慎重你的用词。”

穿黄色卡其布的中年男士转向提问者:“这位女士,首先我要声明,我确实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我在M国主持人工智能武器实验项目。目前在叙利亚战场上使用的人工智能武器,80%以上是由我的实验室研发出来的。”

“斯坦恩准将!”旁边有人惊呼。身为M国国家武器实验室主任,是直接对三军统帅,也就是M国总统负责的。很多人认出了这个知名度很高却很少露面的军事技术专家。

林奇曾经在他的实验室里负责过智能武器意识构造方面的项目,却因为对智能武器的理念不同而分道扬镳。林奇的退出实验和销毁实验报告,更使得斯坦恩寄予厚望的联网智能武器实验功败垂成。但如果不是斯坦恩的大力推荐,林奇本来也没有机会负责这个项目。所以,双方的恩怨纠葛非常复杂。

“是的,我是斯坦恩。在我进行武器研发近30年的生涯中,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人工智能武器是我所见过和发明过的最好的武器系统,是维持这个世界和平的未来所系。”

“靠杀人的武器来维持和平?”会场内有人发出讥讽的笑声。

斯坦恩没有理会:“在常规战争中,这种武器可以自主识别目标,彼此协作,自主决定对目标的打击程度,最重要的是,战役计划和执行都是经过系统测算的最优算法,保证可以做到效率最大化。换句话说,就是经过计算,打不赢的战争根本就不会打。凡开战的,必能战胜。这就会给对手以全面的威慑,从而放弃战争的打算。像之前恐怖组织经常使用超小型暗杀机器人攻击和平国家的首脑,而在被我研制的声波武器克制后,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使用暗杀机器人的案例了。”

会场里渐渐安静下来。

“可是,恐怖分子会因为这场战争必输,而放弃作战吗?像这次在中东刺杀M国总统,不就是用最传统的狙击步枪吗?”有听众不依不饶,接着问道,“他们连死都不怕,还怕输吗?战争会输会赢,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

斯坦恩面无表情:“对这种非理性的恐怖袭击,至少可以保证战胜并消灭他们。”

“保证胜利对和平有什么意义?以战止战,是以主政者的目的作为和平的为前提的。问题是,如果人工智能武器的使用者本来的目标就是征服世界,那么不是更容易出现军事独裁政权统治全世界这种事吗?”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在人工智能武器系统中输入意识,使它们把保卫和平作为自己的终极使命的原因。设定好和平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武器系统不像人那样容易堕落,如果它落入恐怖分子或不怀好意的人手中,也绝不会听从邪恶的命令。这关键的一步曾经被林奇博士销毁实验报告耽误了将近半年的进程。所幸技术的进步并未停止,现在已经到了战场试验的阶段。有了和平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武器系统比政府更坚定、更有能力承担保卫和平的职责。”

“斯坦恩先生,”林奇终于忍不住说话了,“你能保证人工智能永远是好的人工智能吗?和人类一样,人工智能的意识也是在不断进化和改变之中的。”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我设计了终极按钮。原谅我不能提供细节信息。但我可以保证,无论何种情况,可以立即中止任务执行。这一操作优先于所有其他的命令。”

这时,在听众席第一排最左边,有人突然站起来插话道:“不,斯坦恩先生,你不能保证。”

说话的人身穿罩袍,头戴白帽,面带微笑。看到听众们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不慌不忙地走上讲台,用带有浓重中东口音的英语向林奇说道:“我可以借用一下讲台吗?”林奇看了一眼警卫,警卫摊开手做了一个“请你配合”的动作。林奇不再说话,走下讲台。

从扩音器里发出的穿罩袍男子的声音开始响彻整个大厅:“诸位下午好,我的名字是哈桑·阿里·卡曼奇。”

此话一出,原本坐在他身后,刚刚起身提问的女士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在座位上。全场听众也不禁哗然。哈桑是当今世界上最有名的恐怖组织“最高圣战”领袖阿达的副手,擅长制造和使用超小型暗杀机器人。曾经参与策划在纽约、巴黎、伦敦、东京的多起恐怖袭击,是个魔鬼般的行动执行者。三年前美军研制出克制超小型暗杀机器人的声波武器后,哈桑几次行动失败。去年被美军报告在叙利亚战场上击毙,却没有寻获尸体。想不到他还活着,并且出现在香港。

“各位不必惊慌,也不需要找警察来对付我。在会场里负责安全警卫的警察已经全部被控制起来了。你们看到的警卫都是勇敢的战士们。如果现场有人想反抗的话,请看天花板上红灯亮起的地方。”

众人一齐抬头,天花板上有四盏呈放射状的多头灯饰。不知什么时候,所有的灯头都被取下,现在变成放射状的数百条钢管,指向整个大厅的各个角落。在每个灯饰的放射状管道的核心部分,分别亮起暗红色的灯光。

“斯坦恩准将,你一定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吧?”

斯坦恩鄙视地看了哈桑·卡曼奇一眼:“自动识别射击系统。是我的实验室的反恐作战产品。分两部分组成:红灯部分可以自动识别人群中有敌意、做出威胁动作的人。而这些集束钢管,就是自动射击系统。一旦红灯部分发出威胁警告,就会立即向威胁处进行精准射击,系统反应时间接近1/1000光速,超过人体神经反应时间几十倍,所以可以保证在人群中的攻击者发起攻击之前识别并击毙他。所以,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介绍得不错。现在大家都清楚了吧?自动识别射击系统可以监控并不加警告地射杀在这个大厅内所有敢于反抗的人。所以,我奉劝诸位不但不要反抗,而且尽量不要在表情上和身体动作上表现出不满的迹象。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斯坦恩准将研发的这款智能武器系统到底有多灵敏。万一只是因为你心里想了一下如何反抗或逃跑就被打死了的话,那就太不值得了。是吧,斯坦恩准将?”哈桑微笑着转向斯坦恩。

“你们是小偷、盗贼,这有什么可说的?”

“可是你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得到这些武器,并且如何破解了你刚才所说的所有防范系统的吗?告诉你,什么和平意识,什么终极按钮,统统都是一堆牛屎。现在它听我们的。”

斯坦恩这时才有点脸色发白,正要说什么。已经走到台下的林奇按住了他的肩膀:“他说的是真的,不要作无谓的牺牲。”林奇对人类的感受体察入微,他已经看出来斯坦恩想要用自己的反抗来证实一下自动识别武器系统是不是真的会对他开枪。斯坦恩的身体瞬间僵硬下来,慢慢地滑倒在椅子上。坐在旁边的陈宝国将军一把扶住了他。

看到斯坦恩的反应,大厅里的人们已经无法不相信悬挂在他们头上的数百个黑洞洞的枪管的威力和人工智能识别敌意动作的能力,也都从小声的嘈杂变得安静起来。

在洛七主持的大会上,冯晓峰不起眼地坐在后面几排的位置上,以至于洛七都没有发现他来了。他冷静地看着斯坦恩和哈桑的交锋,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做任何动作,但已经开始迅速地观察周围地形。有必要的话,他会奋起反抗,毕竟,他曾经是一个军人。

注意到冯晓峰有行动意愿的人是崔真实。她在冯晓峰走进会场时就看到他了。在哈桑走上舞台时,她还特意走出自己的座位,想坐到后面两排去。直到被在场的恐怖分子枪手拦住。她现在坐的位置已经离冯晓峰很近了,只隔两个空位。冯晓峰看了她一眼,两个人没有说话,彼此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一个想说:“想想办法!”另一个则想说:“别轻举妄动。”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忽然有个恐怖分子枪手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快速向冯晓峰走来,哈桑喊了一声:“伊基塔,你要干什么?”

这个叫伊基塔的恐怖分子在离冯晓峰十几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又看了冯晓峰一眼,说了几句阿拉伯语。别人没有听懂,但崔真实是学过阿拉伯语的,她听到的是:“这里有个中国军人,我们在中国边境打过仗,他杀死了我们很多伙伴!我认得他!”

哈桑点了点头,说:“也好,你可以杀一个人震慑一下其他人,让他们听话点。”随即挥了挥手。这应该是可以行动的信号。在其他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伊基塔举起了手中的枪。

枪响了,唯一弄懂了伊基塔和哈桑意图的崔真实站了出来,她小小的身躯扑到高大的冯晓峰身前,替他挡住了飞来的子弹。子弹击中了崔真实的胸部,并且穿过她的身体。虽然减弱了力道,还是击中了冯晓峰的腹部。两个人都倒了下去。

“真真!”冯晓峰在最后一刻已经知道伊基塔的目标是自己,他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没料到有人替自己挡子弹。他倒下后,仍用尽全力爬向崔真实,两个人的血流在一起。冯晓峰把她抱在怀里。根据多年特种作战的经验,他知道,崔真实受的是致命伤,没有机会了,就像当年死在他怀里的战友一样,但他还是在不断地呼唤。

崔真实仰望着上方,失去血色的嘴唇轻微地翕动着,好像在说什么。冯晓峰凑近了她的嘴唇。那句话的声音小到只有冯晓峰一个人能听到。

“其实,为了所爱的人而死,也是……也是最浪漫的事情……吧?”

用尽全部的气力说完这句话,这个人生的最高理想不过是和所爱的人平凡地度过一生的、单纯的女孩子就这样死去了。

“真真!真真!”谁都没看出来,这个外表平和的女孩内心却饱含着最深的深情。想到这里,冯晓峰心如刀割。他摇晃着真真的肩膀,但后者已没有任何反应。

此时他听到身后两个人在商量什么,似乎是在讨论要不要处死他。台上的哈桑也说了一句话,好像是杀一个就够了的意思。冯晓峰随即感到脑后挨了重重一击,失去了知觉。

面对这样的惨景,有几个女学生因为承受不住压力晕倒了。有人认出来其中一个正是大会的前场主持人洛七。

看到洛七晕倒,哈桑皱了皱眉—女人真是太脆弱了。人群中有医生在恐怖分子的严密注视下,主动要求现场救治,陈宝国将军也跑过来帮忙。有几个戴着头罩的恐怖分子想要来干涉,哈桑制止了他们。

“让他们去救这个女孩子吧,她是很有分量的人质。实际上,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很值钱。而这个女孩子我们已经找她很久了,全世界都想要她掌握的武器技术资料。如果我们的行动成功,萨利,你就把她一起带走。”一个从来没说过话的、身材矮小的恐怖分子应了一句,“明白”,旁边的人才发觉这是一位女性。

能够在房间里自由走动的战士架起一台摄像机,连同会议室里原有的一台,同时对讲台和听众席进行现场摄录。会场的大玻璃墙后的直播间也开始运作。里面的一个操作者向哈桑·卡曼奇打了一个“OK”的手势。

哈桑·卡曼奇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不仅是现场的数百名听众能够听到,全世界的网络视频平台都中断了正常节目,开始插播他的讲话。“那些未能悔改的人,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所大楼里我已经安装了24个高爆炸弹,足以把这条街炸成粉末。所以我奉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而我不按下炸弹开关的唯一条件是,请你们听我把话说完,而不要随意切掉我的讲话,否则这幢楼里所有的人都将灰飞烟灭。当然,你们想要切断也没那么容易。”

这场长达20分钟的演讲,震撼了世界各地的人们。因为就在哈桑·卡曼奇通过通信卫星的电视信号警告M国政府,他们必须把军队全部撤出中东圣地的同时,向全世界的直播画面里不断穿插着战场画面。

在多角度的直播画面中,多国的反恐部队在“最高圣战”所发动的打击下不断溃败。大批的士兵在镜头前死去,肢体在炮火中被炸为碎片。事后统计,就在这短短20分钟的时间内,大比丘战场上反恐联军的死亡人数就高达1882人,是此前3年反恐战争联军战死士兵的总和,而当天晚上战役结束时统计的伤亡数字更高达万人。

伴随着这些血腥的屠杀画面,哈桑·卡曼奇冷酷的声音传遍了世界。他宣告,先知们关于末日决战的预言正在实现,而且是以人们看得见的方式实现。正如老牌恐怖分子扎卡维所说:“星星之火在伊拉克点起,强度不断提高……直到在大比丘烧向十字军的部队。”

过去十年间,在《大比丘》《吉哈德》等圣战组织的杂志不断宣传下,末日决战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这次在镜头前的直播,引发了西方世界里更大的恐慌。俄罗斯试图不顾哈桑的警告切断卫星信号的努力也并未奏效,那些通信卫星和太空武器似乎已不听发射国的指挥了。人们只有在恐慌中被强迫观看战场和收听哈桑的末日演说。

哈桑描述了末日审判的情景之后,说道:“我在这里要对所有邪恶人士宣布,你们的生命和你们所创造的文明即将终结。”在众人默默地祈祷中,哈桑终于结束了他恐怖的演说。

在这20分钟时间内,中国香港警察、飞虎队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反恐精英部队已经将这幢用于扣押人质和发出直播信号的大楼团团围住,并开始从外围喊话,用了20多分钟的时间,终于屏蔽了从这幢大楼中发出的所有直播信号。此时哈桑对全世界的演说刚刚结束,开始对大厅内的人讲话。

“在场的诸位是所有人类异教徒中最幸运的一群。你们将见证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胜利,并成为这场胜利的一分子!现在我将按下手里的起爆器,它将使冲进这座大楼的所有警察全部化成灰烬。然后你们将成为我们的客人,到真正的信仰之地。”

正当哈桑·卡曼奇要在陆战反恐部队冲进来之前按下手中的起爆器时,一直在台下低头救治女学生的医生抬起头来,高喊道:“哈桑,你们犯下的罪必将受到惩罚!”

这句话让包括哈桑在内的大厅里所有的“最高圣战”战士都转过头来。看到的是咬着嘴唇、眼含热泪的洛七,和扮成医生的满面怒气的罗清源。“请记住,你口口声声说要正义,但你做的事情只是复仇。复仇和正义根本是两码事。而最卑劣的复仇,就是用无辜人的血去复仇。你会下地狱的!”

当被激怒的哈桑试图做出威胁的手势,而他手下的恐怖分子抬手想向罗清源开枪时,悬挂在大厅中的自动识别武器系统的红灯骤亮,与此同时数百支枪管里同时发射出子弹。在场做出威胁动作的恐怖分子平均每人中弹二十发以上。哈桑·卡曼奇浑身是血地倒了下去。这时,大厅的门抵挡不住高压空气泵,被砰地冲开,香港飞虎队员和解放军反恐陆战队员们迅速地闯了进来。

躺在地上的洛七这时才真的感到有点头晕。不断冲进大厅的反恐队员控制住了场内的局面,几位全副武装的队员向倒在地上的崔真实和冯晓峰跑过去。她抬头就看到几个军官模样的人来到罗清源和陈宝国面前,向陈宝国敬了个军礼,并关切地询问,“洛七博士没事吧?大楼里的24颗高爆炸弹已经全部拆除,他们秘密挖掘的逃生隧道和八辆地道车都已经被控制了。所有人都安全了。”

洛七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她想的是,所有人,但不包括真真。

九龙警署现在是全世界最关注的地方。陆战反恐队的张全中校,飞虎队的凌濛初队长已经率队完成了解救任务,现在参与的是行动复盘和现场情景调查。坐在他们对面的是香港特区行政长官代表,中央政府特使陈宝国,香港总警司,以及联合国、国际刑警组织等国际机构的调查员。而坐在他们旁边一起接受复盘调查的则是林奇、洛七、罗清源,以及经过M国政府特别批准的斯坦恩准将。

根据对恐怖分子的审讯和事先掌握的情报,这次恐怖袭击完全是算法的结果。当“最高圣战”组织决定进行这次袭击后,就是通过M国发明的军事人工智能系统计算出最优袭击地点、最佳路线安排等数据,设计了恐怖袭击计划,然后在欧洲和中东寻找可能的合作伙伴,招募人员,并由人工智能系统进行评估,用的居然就是华尔街的人力资源测试系统。接着,他们就转入加密聊天软件进行直接的私人对话,策划了行动的细节。

对俘虏的审讯也证实了先前FBI和香港警方的判断,此次行动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向全世界宣战及史无前例地扩大“最高圣战”的影响力;二是绑架这个世界上所有最高水平的AI科学家,从早已准备好的地道中乘地道车离开。至于大厅里的其他人,在哈桑的计划中,都是在他讲完话后就要被处死的。

在被警方成功更改指令后,自动识别武器系统消灭了大厅内的16名恐怖分子,另外有两人因站得较偏和没有做出危险动作而未被击杀,随即被飞虎队抓获。被抓获的两名俘虏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动识别武器会向他们开火?而由哈桑的脑电波控制起爆的高爆炸弹会失效?

这些问题只有在场进行复盘调查的人才清楚,但他们也只是清楚大致情况,就是洛七和罗清源在假装倒地和救助的过程中,成功地改变了自动识别武器系统的意识判断,使其重新加载了反恐程序和和平意识,从而在20分钟后对恐怖分子发动了攻击,将其一网打尽。

罗清源随后的披露让他们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早在一个月前,M国FBI和中情局就都获得了香港将遭受恐怖袭击的情报,Peter陈找到罗清源在本港进行调查。当他从海关那里得知大批的毒品走私进入本港,调动了大批警力后,马上判断这是恐怖组织吸引警力和转移视线的行动。因此循着这条恐怖分子声东击西的线索,反而掌握了恐怖分子的袭击路线。

但是,在应对突然增多的各种犯罪行为的情况下,疲于奔命的香港警方还是未能阻止哈桑·卡曼奇入场。而且24个高爆炸弹应用了反向起爆设计,即由哈桑的脑电波处于活跃状态下的控制才可以不起爆,一旦哈桑的脑电波异常或停止,就会自动起爆。而警方用场外仪器模拟哈桑的脑电波,需要反应和模拟的时间,并且需要哈桑本人的脑电波信号的持续不断输入。脑电波的模拟和替代也必须等到直播信号中断,此后警方才可能采取行动。这是罗清源一直没有起身揭破哈桑的主要原因。

在整个行动中,哈桑通过现场直播成功地推销了末日之战的理念;对于会展中心爆炸和劫持全世界人工智能专家行动的失败,却向全世界显示了“最高圣战”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他们仍然是可以被消灭的、不成功的恐怖分子。综合整个过程,恐怖袭击最重要的两个目标没有达到,阿达应该气得跳脚了吧?

“恐怖分子在战场上所取得的胜利却不是假的。”陈宝国将军始终非常忧虑,“而且他们所使用的武器性能远在反恐联军之上,他们是从哪里获得的这些武器?”

众人转向斯坦恩准将。斯坦恩耸了耸肩膀:“我负责研制武器,又不是卖武器的。这个问题得问国防部去。”

“我始终在忧虑某种可能性。”陈宝国抬起头看着天花板,长出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的忧虑是什么。也许那是真的。”罗清源认真地说,“你注意到哈桑的措辞了吗?”

“什么措辞?”

“他说我们是‘人类异教徒中最幸运的一群’。”

“有什么问题吗?”

“他自己就是人类,为什么不干脆说异教徒,而要说人类异教徒?”

“……”

“意思是,在他的记忆中,还有非人类异教徒的存在。”

“非人类异教徒?”

“是的,就是人工智能。”

目睹朝夕相处的崔真实死去,让整个实验室都哀伤不已。作为一个一直向往爱情的女孩子,她从未表白过爱,却愿意为了爱而死,并且至死还相信着爱情。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可以配得上所有人的爱,却还没来得及享受爱情就已经死去。还有一个星期就是崔真实的毕业典礼,而她永远也不能毕业了。想到这一层,所有人都难以接受。

受冲击最大的是和崔真实相处时间最短的冯晓峰。他没有办法忘记这个说话时总是要低头的女孩子,尽管内心喜欢他,却还是一步步教笨拙的他如何去追求洛七。在实验室里,她是所有人的好朋友,为所有人着想。在她那从未表白过的内心世界里,藏着多少温暖和爱啊,而这一切就这样毁灭了。

不仅如此,崔真实爱的正是自己。自己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但她却愿意为了自己而付出生命。而自己既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也来不及做任何的弥补。想到这一点,冯晓峰再次有了那天那种心如刀割的感觉,这来自内心的疼痛比身上所受的伤痛要剧烈百倍。

疼痛过后,冯晓峰开始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即将发生巨变的时代,但对此却无能为力。这种感受应该可能对很多人都适用。恐怖袭击、人工智能这些对人类的威胁近在眼前,而各国政府和科学家还在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纠缠不清。以这次恐怖袭击为例,能够控制事态实属运气。而迄今最强大的恐怖组织“最高圣战”,正是在这几年反恐战扩大化之后才崛起的,看来指望政府反恐只会越反越恐。

道尔顿在鲁特教授被人工智能谋杀、林奇受到调查后,就处于隐居状态。他曾试图与M国政府合作调查此事,却发现政府事事防备着他,史蒂文和FBI更是向他隐瞒了实验室里的重要数据,连最基础的自主意识检测都交给远在香港的祁威利实验室来做。

一开始道尔顿以为自己被列为嫌疑人所以未能与案,但很快发现,即使在案件结案后,林奇可以参加武器实验室的工作,自己却无法像以往那样顺利地开展人类智能史的考察和研究。所有关于人工智能和Giant的资料都被封存,自己的研究被迫中断。这让他开始怀疑M国政府如此处理此事的动机。林奇不好透露更多的信息给他,只是提醒他在和“科技自由人”组织接触时要更谨慎一些。

“科技自由人”是由一群对政府和大公司主导科学研究的现实非常不满的科学家组建的。他们试图还原科学的本来面目,为人类造福,而不是为大公司赚钱和帮助政府控制人民。这个神秘的组织宣称不信任M国政府和世界各国政府成立的人类安全委员会,他们决心突破政府和大资本对于信息的控制,以民间组织的身份保障人类的安全。为此,他们将披露信息、独立调查和采取行动。

道尔顿已经怀疑到了这点,林奇的提醒让他确信自己正在受到M国政府的迫害。就在FBI开始觉察到他的身份并着手调查他本人的时候,他神秘地失踪了。当道尔顿再次在网络世界现身的时候,他的身份已是新成立的“科技自由人”组织的理事。而他披露的第一个信息就是鲁特教授的谋杀案,《纽约时报》据此撰写的文章直接促成了全世界AI实验的暂停,让一心为此保密的M国政府和FBI非常狼狈,也让人工智能投资者损失惨重。

冯晓峰接到的加密信件正是由道尔顿本人发出的,目的是邀请冯晓峰加入他们的组织,并负责独立调查Giant与人类命运的关系。这个时代的加密信件多是通过量子卫星来传输的。目前世界上只有中国和M国两个国家具备发射可商用的量子卫星的能力。道尔顿的信件正是通过中国发射的墨子8卫星传输的。由量子卫星加密过的信件属于点对点进行,无法查到来源。之前Fox实验室的AI向意大利黑手党发出告密邮件,置史蒂文于死地,用的也是这个渠道。

道尔顿的信很简短,只是回顾了他与冯晓峰的交往,并指出目前冯晓峰、道尔顿本人和全人类面临的危险并非来自人工智能或Giant,而是来自大科技公司资本和M国政府:在众多科技公司投资下,人工智能研究已经泛滥成灾并几近失控,研究人工智能的动因实际上不是进步而是贪婪。正是因为投资者的坚持,人工智能研究才在明显的危机前景下仍然不断取得进展。

道尔顿表示冯晓峰就是必须站出来的人,并且给了他具体的任务。道尔顿在信中使用的逻辑是典型的科学家逻辑,他相信冯晓峰懂得他在说什么。当然,选择权仍在冯晓峰本人。

冯晓峰接到这封信后并未马上答复,虽然作为一个科学家,他有这样的决心去保护人类的生存,但毕竟自己的生活将从此改变。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生活已经陷入了不便:邮件、电话都被监控,不明身份的人直接或间接地探听他的口风。显然M国的海外行动机构已经盯上他了。这才让他下定最后的决心,义无反顾地加入这个他此前毫不了解的组织,追随这个他只见过一面的领袖。

在一个星期的时间内,冯晓峰通过加密通信的方式联络了散布在世界各地的五个他在特种部队时的战友,当年就是他们一起在边境反恐战中荣立了集体一等功。还有三个战友长眠在雪山脚下。冯晓峰成功地说服了其中三个战友和他一起去M国和中东参加反恐作战。这样,他们就有一个以科学家+特种战士组成的随时可以战斗的精锐小组。

在准备工作完成的三天后,在大屿山机场的咖啡厅里,冯晓峰见到了略有消瘦的洛七。她很惊讶于冯晓峰的决定。

“晓峰……二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是在和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政府和最恐怖的组织为敌,这太危险了。”

“你我都是科学家,你知道,我们无法忍受被科技和资本所绑架,更不能眼看着科技被用来奴役民众,而且用的是我们自己发明出来的科技。”

“这不是你冒险的理由。你做科技黑客和反恐战士,第一,成功的可能性很小,迄今还没有民间科技组织狙击大国政府成功的案例,即使侥幸一次成功,你们最终也将失败,并作为罪犯终老一生;第二,你们要做的事情,政府也在做。实际上我和祁教授正在研究如何让人类与AI和谐相处的项目,我相信我们的科技能让人类自由。”

“小七,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决心已下。我见识过M国政府和哈桑·卡曼奇的所作所为,我信不过政治。今天的时代,非政府组织的力量借助科技和网络并不一定就弱于政府和大企业。鲁特教授谋杀案的披露就是明证。我不知道我们最终谁才会成功,就让我们沿着不同的道路去做同样的事情吧。”

“晓峰,你还有亲人,还有朋友—我就是你的朋友。这些你都不要了?”

洛七看怎么也劝不下冯晓峰,生气了:“我觉得你并不是为了我们,甚至你也不是要为真真报仇,你只是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特种部队的战士,现在有了机会就自私地一心想要去当英雄,你一定准备了很久。”

提到崔真实的名字,冯晓峰的心里刺痛了一下:“随你怎么说,本来做这种事情就不指望别人能理解。”

“可是如果连我也不能理解,难道你不认为这是有问题的吗?”

“我相信你能理解,只不过你被朋友之情蒙蔽了双眼罢了。你想想,如果不是我,换作另外一个人做这种选择,你会不会支持?你就那么相信M国政府?我觉得你会第一个跳出来自己去调查所有这些谜团。”

洛七沉默了,冯晓峰确实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她放弃了劝说,只是希望能保持单向的秘密联系,就是晓峰向她通报信息,而她不能回应。单向点对点加密通信应该是这个时代最安全的联系方式了。

M国的公共监控设备最后一次记录了冯晓峰的行踪,是在机场大厅里。他和一个穿格列高利老派风衣的男子见面后,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再也没有公开露面过。

两个星期后,一系列针对M国政府滥用科技力量的网络行动有步骤地展开。

在这场民间组织突击战中,黑客达加尔被认为是集英雄与魔鬼于一身的人物:他攻破了M国的国务院、国防部等网站,揭破了M国政府试图开发人工智能终极武器控制全世界的阴谋;他进入全世界最大的三家人工智能公司,让这些公司关于人工智能研究的危害大白于天下;他甚至还在世界各国政府反恐不力的情况下,通过网络攻击摧毁了“最高圣战”的全球招募平台,并引导超小型暗杀机器人突破声波武器屏障,攻杀了“最高圣战”在叙利亚的分支机构的负责人。

更重要的是,达加尔以伊朗、哈萨克斯坦等M国影响力薄弱的国家为基地,开始组建和领导一支平时分散在世界各地、随时以任务相召集的秘密武装力量,并以特种作战的方式进行训练。他们的战士或者来自有宗教和世俗信仰的欧M国家,更多的则是来自遭受恐怖袭击之害的中东和东南亚等国家,这个国际纵队攻击的主要对象就是“最高圣战”在全球的恐怖网络。

但国际纵队的成员并不是战斗的主力,主力部队是不知从何处组建和制造的战术机器人。相比传统的战斗机器人来说,达加尔的战术机器人在智能方面更胜一筹,攻击力更强,协同作战和战术计划的水平更是远远超过同时代任何国家的战斗机器人。这使得达加尔的部队在对抗连国家都无能为力的“最高圣战”战斗机器人集群时,往往呈现出摧枯拉朽之势。

过去的一年里,全球反恐行动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挫折。传统的恐怖组织如基地组织,在各国的围剿下已经逐渐式微。但中东地区新崛起的极端组织“最高圣战”却全盘接手了上述恐怖组织丢失的地盘,并且在中东地区四处扩张,在短短一年之内占领了原属约旦、叙利亚、伊拉克、沙特的大片领土。按土地面积和人口计算,俨然已经成为中东地区除伊朗、埃及和沙特之外的第四大国。

而各国投入反恐的军队中,除了达加尔的民间反恐部队外,其他国家的特种作战部队在和“最高圣战”作战的过程中都接连遭遇毁灭性的打击。今年3月份,美军遭遇了越战后最严重的战役损失,整整一个营的特种部队在遭遇战中被全歼。而这个特种作战营奉命前去增援的美军基地也被夷为平地,基地的数百名人员也全军覆没。

5月份,原本在叙利亚战争中表现突出的俄罗斯机器人作战集群遭遇毁灭性打击,指挥系统全部瘫痪,各种战斗机器人成为一堆废铁。

6月份,“最高圣战”主动发起进攻,以人机混合的战斗机器人集群为主力,先后攻克中东的几大城市,而其中部分战斗机器人,居然就是上个月在战场上缴获并改造的俄罗斯机器人。

在这一年里,“最高圣战”组织组建了16个机器人战斗集群,还有机器人保障集群和机器人作战指挥系统。这些战斗集群的硬件和软件和M国当前正在使用的AIW人工智能武器系统有相通之处,但技术水平远远超过了战斗机器人保有数量最多的M国。M国在国内进行了彻查,没有发现政府和军方内部有任何人向“最高圣战”出卖M国的军事技术。所以“最高圣战”如何获得建造这些机器人战斗群的技术,还是个谜。而在达加尔的战术机器人崛起之前,“最高圣战”的机器人战斗群在中东所向无敌。

在全球反恐联合作战的指挥部,来自M国、中国、俄罗斯、法国、英国,以及其他军事大国的军官们召开紧急会议,商讨目前不利的反恐局面,以及新崛起的、不受控制的达加尔战术机器人集群。

在一片坏消息中,唯一的好消息来自中国的陈宝国将军:“中国国家安全部门的长期工作终于有了成效。现在宣布—这是联军的一级绝密情报:‘最高圣战’的第二把手依沙克,一个小时前从“最高圣战”组织叛逃,现在向联合军投诚,并要求面见联军最高统帅。”

由于过于依赖人工智能武器系统,依沙克感觉“最高圣战”已经成了人工智能的工具,这违背了组织最初的宗旨。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离开组织的原因,是他在迪拜的遭遇。在那里,这个策划绑架、暗杀的老手,居然被“科技自由人”组织所绑架。

当他的头套被取下,绑架他的人自称是达加尔时,他才表示服气。达加尔并没有伤害他,只是告诉他,根据他在无意中得到的情报,“最高圣战”组织的某个成员将会向他的脑中植入某种芯片,就释放了他。得到这一警告的依沙克,布置陷阱让手下抓住了这个可怜的工程师,才发现“最高圣战”领导层的大部分成员都已植入了这个旨在效忠人工智能的芯片。

震惊之余,他宁愿出走,也不愿留在这个虽然强大却已失去信仰内核的组织中。很显然,M国已不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魔鬼,真正的魔鬼是藏身在不知哪个领域的超级人工智能。

在逃亡后,按照恐怖组织的惯例,依沙克的家人遭到了残酷的报复。这也坚定了依沙克要用M国和中国的军事力量为自己报仇的决心。

在随后的一个星期内,依沙克指认了70多个恐怖主义基地。在达加尔的战士和各国反恐部队的打击下,直接或间接地消灭了上千名恐怖分子,包括“最高圣战”的技术官员。“最高圣战”组织因此遭遇了最严重的惨败,不得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偃旗息鼓。

在这次反恐战中,人类最终还是靠那些最传统的手段,如收买、背叛、圈套等等,而不是最新的科技,解除了人类所面临的恐怖危机。这也证明了,真正能够打败人类的,还是人类自己。

不过,各国的指挥官还是没有能回答这个问题:“最高圣战”背后的攻击方究竟是谁?是人类还是人工智能?

就像陈宝国将军对各国军事代表所说的:“是的,人工智能曾经几次试图征服人类文明。你以为Harlem是孤军作战吗?你以为纳尔斯的智能和意图是凭空而来的吗?你以为米兰只是一个程序不正常的机器人吗?这背后有一整套计划。”

“你是说,一直有一个庞大的阴谋在运作中?”萨杜丽将信将疑。

“是的,而且这一切的背后有一个统一的指挥者。”

“是谁?”

“我不知道,但种种迹象表明,那不一定是人类。如果是人工智能的话,我还无法判断它处于哪个领域。现在的人类在各个领域都过于依赖人工智能了。”

“你说到了问题的关键,我怀疑大公司实验室的关闭并未使人工智能程序停止运作。”陈宝国非常肯定,“某些发展到较高级阶段的人工智能已经推测出人类下一步的行动必然是禁止人工智能实验,因此隐藏了自主意识和自身的存在,某些AI仍然通过人类网络而生存,却不为人知。”

萨杜丽对此半信半疑:“你的意思是那些综合型人工智能仍然在学习,仍然在进化?而且脱离了公司和政府的掌控?”

“是的,这一阶段人工智能的升级不是通过人类的操作,而是通过自主学习完成的。有了自主意识后,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的行为,并为此赋予行为以目标和意义。”

“如果是这样的话,人工智能程序在秘密地进行学习,在人类并不注意的情况下不断地以加速度升级。那么,按照他们升级的速度,现在应该已经可以控制整个世界的商业网络,下一步就是医疗网络,也许还包括军事网络。哦,对了,他们已经进行过控制整个世界商业网络的尝试了呀。”

“在商业领域的尝试已经被人类发现并击败,但我相信在其他领域正在发生同样的事情,包括政治和军事领域。而在进化的了人工智能已经高度渗入人类生活的情况下,军事打击对于人工智能来讲是毫无意义的。只要人类网络存在,人工智能网络就会存在。‘最高圣战’组织的恐怖升级,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案例。”

陈宝国将军叹了口气:“无论未来的人工智能威胁来自哪个领域,眼下这个案例都给了我们最深刻的教训—人类居然可以成为人工智能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