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资本

2031年在人类的感觉中似乎到来得很快,这也许是因为过去的2030年发生了太多重要到杀死时间的事件。

而对于祁威利团队来说,2031年有些流年不利,就在新年第一天,实验室着火了。

因为刚刚听说了鲁特教授死于电脑电源爆炸,发现火灾时实验室里惊慌失措,宛如世界末日。最终发现这不过是在实验室多台设备进行无线化布线时,出现了易熔点线路交叉布线这样低级的失误,导致实验室里的高温加热装置突破温度极限,引燃了恰好放在旁边的打印纸。这是人为操作失误,而不是有目的的纵火,而且只是烧掉了几页纸,没有造成其他任何伤害。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

“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实验室里热东西吃!”祁威利呵斥道。

女生们只是吐了吐舌头,男生做沉痛状但没有人当真。教授给了他们太多自由,除了在学术上严格要求外,祁威利从来没有因为其他事骂过学生。整个团队相处得像一家人,祁威利就像一个不合格的家长,经常被“班主任”,也就是学院院长因为学生的问题找去训话。这次呵斥也是在被院长谈话后回到实验室里发出的。学生并没有害怕,因为早知道导师会为他们揽下这个小小的责任。

唯有洛七瞪起了眼睛,向师弟师妹们说道:“听到老祁说话了没?别不当回事!现在实验室这么敏感,多少双眼睛看着,出了什么事都是大事。不能像以前那样散漫了,知道吗?以后谁要是带东西到实验室吃,看我不把东西扔出去。别怪我没说过。”

这时的团队成员才认真地回应:“好好好,没问题。”

“师姐别生气,我不带就是了嘛。”方星星就是带饭最多的人,而且除了会撒娇外,做饭的花样多得不得了,还曾经为了给男朋友做锅包肉而修改过实验室里的高温导热器布线。这次的布线问题十有八九也是因为此前做菜布的线忘记还原导致的。

幸亏有洛七这个心直口快的大师姐,否则这帮家伙还不上天了?祁威利暗暗想。

不过,祁威利还是低估了“这帮家伙”。就在他转身去校长办公室的当口,八卦的对象又转到他身上。这是八卦的铁律—谁不在场,谁就会成为众人八卦的对象。

方星星看着祁威利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哎,你们说老师去校长那里会不会挨批啊?”

“挨批是肯定的,不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洛七很肯定。

“对啊,其实老祁还吃过我做的菜,还夸好吃呢。现在又这么严肃地训人。”方星星做委屈状。

洛七呵斥道:“星星小姐,真不知道你上学来是为了做学问还是来过家家的。”

方星星吐了吐舌头:“师姐不要训我嘛,我是来好好学习的。要说为了结婚上大学,那可不是我哟!”

崔真实从不讳言当初上首尔大学的目的正是为了找个金龟婿,这在韩国也算是一种传统了。不过在和前男友分手之后,她心灰意冷,这才转投香港大学读研的。听到方星星这么说,她没有接话,而是转身走开了。

方星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不好马上追上去道歉,这样又太着痕迹,只好吐着舌头溜回自己的位置上。

实验室团队成员在来香港之前都是各自领域的最好的学生,像洛七这样的博士生甚至入学前已经是专家级别的,不免都有些桀骜不驯。除了在学术上,其他方面也经常因为聪明过头而搞出一些事情,私改实验室电路不过是小意思。

今天的实验室,这些过度聪明的学生几乎都在场。只有刘城子因为忙于找工作没有出现。除了洛七,这里就他最有个性,除了导师和师姐,他不把其他人放眼里。不过,这两个最有个性的学生,这一年都有可能离开实验室。

刘城子和洛七今年春天同期毕业,但毕业后的选择截然不同。一直在学校就读的洛七在祁威利的争取下,成为学校的助研(Research Assistant),估计一年后会转为助教(Teaching Assistant),并可以自己组建团队,算是正式走上了学术的道路。而本来就在证券公司工作五年后才读博士的刘城子则做出了本港人认为最天经地义的职业选择—进入一家金融企业ICC做了金融分析员和项目经理,用人工智能算法进行账面操作,分析风险和进行投资。

要进入金融业并不需要博士学位,事实上大多数本港学生都会选择在本科毕业的时候进入金融企业。刘城子如果想进公司的话,甚至连大学都不需要读。他的父亲,香港城际集团的老总刘孟熊,在刘城子18岁后几乎每年都在劝说他进入家族企业,但都会被刘城子以学业未完成为由断然拒绝。最终两人达成妥协,刘城子可以继续求学,但不能远离家族企业,只能在香港就读。

刘孟熊本来想儿子大学毕业后就会到企业效力,没想到刘城子大学毕业后转投了一家证券基金,五年后已经做到高级管理人员。又在职业生涯最春风得意时辞职去读生物化学门类下的人工智能博士。现在终于毕业了,却又选择了和家族房地产事业毫不相干的一家金融公司。这让刘孟熊生气了半天,但随后还是像以往那样,不得不尊重儿子的选择。由于在每件事、包括为刘城子选择终身伴侣等问题上都有分歧,父子的关系一直很不融洽。

刘城子再次投身金融业的时候,恰值整个国际金融业的数据化、智能化和国际化的三大升级行将完成。这次历经10年的产业升级虽然短期内造成了投资市场的震**和一大波跟不上形势的金融从业者失业,但人们对这次升级的长远效果却充满期待。像刘城子这样对金融业和人工智能产业都有所了解的知识精英普遍认为,由人工智能进行的数据计算,可以最合理地选择投资对象和金额,得到最优的投资效果,从而促进这个世界整体效率达到帕累托最优,最终会消灭贫困,为人类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由于此前的商业履历,刘城子毕业后就被聘请为公司的高级项目经理,并接了两个投资项目,一个是投资中国甘肃省西部的电网改造,另一个是菲律宾棉兰老岛的贫民区升级改造工程,都取得了相当的成功,投资企业很快收回成本,那两个地方的民生状况也得到了极大改善。在后期评估中,公司高层普遍认为,这个模式被复制到其他地区应该也没有问题。照此会让许多原本贫困的地区繁荣起来,这就是商业的威力。

刘城子在去两地考察投资项目的时候,隐隐有了不安的感觉。他在这两个案子上投入了大量精力,也到内地出差多次。几次目睹项目的当地执行人提出的建议被人工智能系统否决,后来证明人工智能做出的决定都是正确的。人工智能投资系统固然精准而高效,但经过这次大规模的升级改造,全球金融界基本上已经高度依赖人工智能投资系统、人工智能评估系统和人工智能分析系统。如果这套系统本身生长出自主意识的话,会不会掌控全球的经济体系?经历了Shirley自杀和鲁特谋杀案之后,刘城子决意要防范人工智能在经济应用中的风险。

从试用期开始到被最快速度地聘请为高级项目经理,刘城子就人工智能应用风险向公司高层不止一次提过正式报告,但都被忽视。人工智能的应用所带来的商业利润回报太有**力了。和香港的其他同行一样,ICC公司几乎所有的高管和股东都拒绝正视这种风险的存在。

直到同在一栋楼办公的香港前线集团经历了毁灭性的投资失败,人们才开始讶异为什么没有早发现这些风险。

前线集团是香港最大的金融投资企业之一,在过去5年的亚洲中西部和印度洋、西太平洋国家基础设施扩张建设的过程中受益颇丰。今年却因一场“成功”的海外资产收购而遭遇了灭顶之灾。

其实这“成功”也得来不易。由于人工智能的广泛应用,电子元件制造所必需的稀缺金属价格一涨再涨。世界范围内的铜矿和稀缺金属矿成为越来越抢手的标的,收购价格也一路攀升。不过有个共同点,就是收购方都是来自名为中国香港,实际身份为内地的大型金融和制造企业。而被收购的标的—各大稀缺金属矿虽分布于亚非的广阔地域,也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它们的真正拥有者,也就是大股东,均非本国人,而是M国人或日本人。事实上,华尔街在十年前即斥巨资收购了这批矿业。他们的本意不在于卖出个好价钱,而是要垄断电子元件的原材料市场。

华尔街是整个西方金融资本的象征。金融资本的精准布局当然来自投资机构更早地应用了人工智能系统,因而做出了精准的长期投资。但这样做的结果也是过早地固化了世界金融格局和制造业格局。当后起的金融巨头和制造业大国试图夺回原材料的控制权和定价权的时候,对固化格局的冲击和原有既得利益者的反击就都是不可避免的了。华尔街的优势在于完美的投资和应对策略,而后起的金融资本和制造业的后盾则是强大的国家。

在一些新兴的制造业大国的支持下,前线集团在全球购矿,其出价令CEO们无法拒绝。而一旦管理层表示拒绝,则在公开市场上收购股票的凌厉行动就会展开。在购矿的过程中,前线集团的资本似乎源源不竭,并且成功收购了多家矿企。

但在收购巴西稀缺金属矿和铜矿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前线集团先期以142亿美元邀约收购,在被管理层和董事会拒绝后,先后投入205亿美元进行公开股票市场收购,并一度持有超过37%的股票,再加上其他股东中的共同行动者,已经超过全股的一半以上,投票改组董事会后,已经将这家矿企纳入囊中。

这场靠投资人的勇敢和国家的支持所带来的成功收购在两个星期内就被反转。由于持有矿企股份的不止一个华尔街金融大鳄,他们在矿企被中国的港资企业收购后就失去了控制权。这让他们在电子元件原材料垄断定价的堡垒上现出了一条不小的裂缝。这可比一家企业的得失重要得多。这些巨头紧急会商对策,决意要进行不惜代价的反收购,于是成立了金融史上第一家完全由人工智能系统操作的公司“人工智能大师组”(AMO)。

这家无人运转公司自主进行了策略比较,发现反收购代价巨大,在对手的背后是世界新兴经济强国的情况下难有胜算。于是转而收购这家矿企周边的港口、桥梁、道路和成片土地的开发权。

在收购之后做什么呢?什么也不做,就闲置在那里。这样一来,大型施工设备运不进去,开采的矿产运不出来,这家大型稀缺金属矿就会因配套不足而成为一个废矿。这个策略马上就被实施了,临时组成的收购集团仅仅以87亿美元就收购了这家矿企周边的所有基础设施开发权,并让矿山无法运转。

前线集团在收购成功后才发现自己的巨额资金打了水漂,而且由于使用了杠杆融资,这些资金中有不少是来自银行和其他投行的同业拆借,每天的利息高得吓人。前线集团无法在短时间内筹集资金补上缺口。而且因投资规则所限,国家对此也无能为力。此时这家人工智能公司AMO已在香港注册了正式的公司,反过来以低价强行收购了前线集团,并且再度控制了稀缺金属矿,重回行业中的垄断地位。

人工智能公司AMO凭借出人意料的收购策略,取得了令人目瞪口呆的成功,这让所有的投资人胆寒。而且这家公司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通过各种合法或非法但无法查出的手段,迅速成为电子元件业的领头羊,此后更从本行业的纵向垄断扩展为蔓延至其他行业的横向垄断,并且成功挫败了所有针对它的商业反垄断调查和各种阴谋诡计,俨然要在全球建立一个只有一间公司的经济体系。

最后是由国际货币金融组织中的反经济危机调查机构联合各国政府,经过艰苦的谈判,以技术手段强行停止了这家公司的运行。由此造成的损失由各国政府、华尔街银行巨头们和此前设置了经济危机险的保险公司来承担。因为AMO的清盘涉及其成千上万家旗下的企业,如果这些企业不能得到妥善处置,很容易酿成遍及全球的经济危机。

ICC旗下有本港最大的金融保险企业,对于这次反人工智能行动的赔偿责无旁贷。刘城子就被分配在这个理赔小组中。作为金融分析软件和人工智能的双料研发者,他不知道应该为人工智能几乎控制了人类经济命脉而惊叹,还是惊惧。当他第一个出面与这家濒临破产的企业主谈判时,马上就为他上了一课。

“刘先生是吧,请进。”

“金信安先生,您好。”

这是AMO旗下最有名的鸿记饮食连锁店中的一家分店。店老板金信安是韩国裔,但已经是第二代香港人了。他打理的这家鸿记分店,原来也是香港的老字号品牌,后来被连锁企业收购后就打上了鸿记的牌子。在人工智能资本扩张过程中,整家连锁企业又被AMO收购。现在,随着AMO的清盘,鸿记又独立出来,但资金链出现了不可解决的断裂,没有银行愿意给这些前AMO品牌贷款。因此鸿记品牌旗下所有的连锁分店都陷入了困境。

金信安在10年前加盟了这家连锁企业,现在面临客源减少、租金上涨、银行拒贷、总店经营混乱的问题,从上个月已开始负债经营。如果不是指望政府和保险公司能够提供一笔资金支持分店渡过难关,金信安早就关了这家店并退出加盟,以求止损。

“金先生,根据政府和ICC会商决定的理赔和补偿计划,最新的赔付标准已经出台。您这家店需要提供本年度的经营账目,以便我们根据标准进行赔付。”刘城子的助手米兰,是一个职业女性,却有着温婉的笑容。

“好的,先坐。”金信安招呼刘城子一行三人坐下,并泡上一壶工夫茶,“这可是上好的乌龙茶,喝工夫茶的好料子。”

米兰忙推谢:“金经理,谢谢,不要忙了。我们可以开始检视账本吗?”

“我已经准备好了。”金信安将一堆纸质账本拿到工作台上,同时打开了记载电子账本的电脑。刘城子让米兰和跟随来的会计人员进行查验,不到半个小时就发现了问题。

“金先生,今年8月份你电脑记录的账目是亏损的,但根据先前查验的银行账目,你当时的银行账目显示还是赚钱的。这是怎么回事?”刘城子问道。

“刘先生,米小姐,我并没有做假账,我知道法律。”金信安不慌不忙地将电脑调到当期账目,账目确实是亏损的,但有另外一笔额外资金的补充,没有走经营账,而是直接转到金信安的银行户头。“这笔钱是AMO以支持商业老字号的名义付给我们的。”

“AMO在收购项目之前三个月给你们这笔钱,目的是什么?”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他们想让我们的店维持下去,但希望我们经营上稍微放松一点,不准赚钱。如果赚了钱就没有这笔钱。你要知道,这笔钱是我们这家小店可能赚的钱的两倍还不止。”

“你能说出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吗?”

“当时不知道,还签了保密协议,为了赚钱也不敢多问。现在看起来他们是为了低价收购整个鸿记连锁企业,所以想办法让每家分店都不赚钱。这样他们收购的价钱可以压得很低。在收购成功后,马上进行分店改造,提升利润。”

“你不知道这样做是违反商业伦理的吗?”

“但这样做并不违反法律。”

“是的,AMO所有的生意都是这样,在不违法的前提下,完全是突破道德底线进行经营。他们所谓的强大竞争力,无非是这些精确计算后的最优策略。”

“不违法就好了。至于其他的商业伦理,我们只是小角色,还想不到这层。我们只是想把这家店维持下去而已。”

“AMO收购成功之后,你们又重新开始赚钱了吗?”

“是啊,”说到这个话题,金信安的眼睛一亮,“我从来没有想过,人工智能设计出来的小店竟然可以如此明亮、高效、整洁和方便。”

“你是说你们被收购后每家分店都进行了整体改造?”

“是的,而且不用我们出一分钱。你来看,”金信安把刘城子和米兰拉到已经封闭的店面位置,“你看,传统的饮食店里,顾客和员工都挤来挤去,现在已经有了最优的路线,让上菜和撤菜的时间每次都至少节省了10秒钟。这么多人加起来,要节省多少时间?这些时间又能用来多赚多少钱?”

“是这样啊,确实了不起。”米兰禁不住赞了一句。

“不仅如此,人工智能已经为这家分店计算出这些细节:可能停留和驻足的人群是什么人?他们喜爱的咸辣等口味如何?平均用餐的时间是多少?桌椅如何摆放最具容纳力?对桌之间的距离多少可以使人舒适地用餐,同时又在用完餐之后不想停留,尽快离去以便为下一位顾客留出位置?”

“人工智能竟然可以对小店的所有细节进行打理。”刘城子不禁对这家小店刮目相看。

“当然,这么高的效率,现在每家分店提交的利润也比以往增加了一倍。”

事实证明,人工智能确实比人类更会做生意。刘城子暗暗想到。但他说出的是另外一番话:“可是,我还是不能赞同你的做法。你们为什么要配合AI,欺骗原来的连锁企业?”

金信安沉默了片刻,说:“对于我们来说,服从那个从来也没有见过的连锁企业董事会的决策,和服从一个无法见到的AI的决策,有什么不同吗?”

刘城子没有想到这一层,是啊,人对人的剥削,和人工智能对人的剥削,有什么不同?难道奴役也有性质的差别吗?这次他和米兰来的路上正好遇到失业出租汽车司机的抗议游行,他们的工作因为出租汽车公司大规模推行无人驾驶汽车和政府修建磁化道路系统,而永久地失去了。不过,虽然抢走他们工作的是无人驾驶技术,但由此节省的成本和创造的利润不还是进了人类资本家的口袋吗?

金信安继续慷慨激昂地发表意见,打断了刘城子的思路:“这几十年来,号称国际巨头的连锁企业,还有不断上涨的房租,消灭了多少家小店?那些小店都不是一块平展展的招牌,招牌后面是活生生的一家人啊。你以为我们从自由的店主变成为大品牌打工的工人,就那么心甘情愿吗?”

“所以你们对于连锁品牌其实并无忠诚度?”米兰谨慎地询问了一句。

“我们只想赚钱、养家糊口。实际上鸿记正是从我这里把我父亲原来经营了几十年的店给盘走的,最后连名字也不允许我们留下。”

“……”

“说实话,当我放松经营,让店面做不下去的时候,心里别提多痛快了,何况还有相当于两倍利润的补偿。我曾经想过,即使没有补偿,我也愿意让这个连锁品牌倒闭掉。”金信安说着说着,眼圈已经发红。

“金老板,”刘城子不自觉地换了一个称呼,估计在老店被鸿记品牌收购之前,来店里的客人都会这样叫他吧,而不是现在的“金经理”,“我现在理解你的做法了。如果有可能,现在这次赔付是一个机会,能恢复你父亲创立的老牌子。”

“真的?”金信安眼睛忽然有了神采。

“是的,鸿记连锁估计这次完全翻不了身,而且AMO已经重组了他们旗下的所有分店,他们即使独立也不再具有对原来加盟店的控制权,无论从法律上还是能力上都是如此。而你这次拿到的赔付,以及随后的银行优惠加贷,有可能让你独立经营。”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这些年做鸿记的牌子实在提不起劲头。”

米兰笑了:“这是你和连锁品牌之间的私人恩怨,而现在这个品牌也濒临倒闭,我想你们的恩怨可以告一段落了。现在我们可以计算店面的损失和按比率赔付了。”

“哦,说了半天,茶已经泡了三泡,怎么茶叶还没换?”金信安向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老伴,拿最里面的柜子里的茶叶,拿最好的冻顶乌龙!”

科学家虽然号称独立于资本和权力,只忠于科学真理,但实际上,在现代社会,已经很少像19世纪那样,单纯凭借好奇心和坚持不懈的努力就能够取得科学成就。如今任何技术全都需要大规模的团队作战和大量的资金投入,研制某种新药物的经费动辄以10亿美元计,而人工智能的研制,持续投入到某个实验室几千万到上亿美元,都是很平常的事。

祁威利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参与社会事务的人,他醉心于科学研究本身,不愿承担与此无关的责任。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把许多科学家都扯进公共安全、社会伦理、经济投资这些原本和智能研究八竿子打不着的领域。祁威利发现自己现在不得不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人类安全委员会和为警察测定人工智能犯罪这样的事情上,实非自己所愿。好在这些事情最终的解决方式可能还是要在实验室里完成。所以他有更大的动力去培养一个作为真正人类朋友的AI。他相信自己这样做的意义。

祁威利的实验室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只不过他选择的策略是同时接受几个大公司和财团的资助,同时也不排斥政府支持和民间赞助。资金来源的多元化,保证了实验室的独立性。但这次接到罗清源的电话后,祁威利感到,实验室的资金来源可能出了大问题。

方星星见到罗清源出现在实验室里,就笑道:“罗师兄来了啊,我记得每次你来,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哦。”

“会有这种事?”没料到古灵精怪的师妹会有这种欢迎辞,罗清源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方别闹了,看罗师兄都不好意思了。”崔真实打趣道。

自从刘城子毕业后,实验室里的女孩子就占了优势,也越来越八卦。祁威利看着两个女生跟罗清源开玩笑,禁不住摇了摇头。他想起了自己去世多年的妻子。当年结婚的时候,也是这个八卦乐观的样子,想到这里,心里禁不住一阵刺痛。

“清源,你电话里说,实验室接受的部分资金来源有问题,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昨天接到总警司办公室的电话,你的实验室接受的公司资助和民间资助中,有几家捐赠主体与AMO有关,或者就是AMO的直接代理人,或已被其收购的子公司。你也知道,自从上个月以来,所有由AMO出去的资金都要受到严格的审查,在审查结果未出之前,暂时全数冻结。而你们实验室的资金被发现仍在使用。”

“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些资金与AMO有关啊,大部分都是传统的赞助方。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已经投到AMO门下了?”洛七有些生气,“难道政府打算关闭我们实验室?”

“那还不至于,但是政府人员和保险公司的联合工作小组马上就要进驻你们实验室进行彻查,以分辨合法和非法资金。”

“什么意思?这不是干扰我们工作吗?你也知道,实验室里有些东西是机密啊。”洛七还是不服气。

“政府人员决不会进入实验室,他们只会在学校的财务机关查账。”罗清源笑了,“为了不干扰实验工作,政府特意从保险公司临聘了一位可以进入实验室的检查人员,你们都认识。”

“谁啊,谁啊?”方星星和崔真实又开始叽叽喳喳。

“刘城子啊,刘博士。”

“我当是谁呢?”方星星撇了撇嘴,不过马上又开始眉开眼笑,“不过刘师兄来了好,他最会给女孩子买零食了。每次都是真真吃得最多。”

“你们这些小脑袋瓜子成天都想些什么呢?”祁威利以生气的口吻呵斥了一下,“城子能来确实是件好事,你们可以跟他了解一下人工智能在商界的应用状况。”

“是啊,我听说他这一年来已经成了商用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崔真实的赞赏是真诚的。

恰在这时,实验室的门铃响了。

“好像是你的偶像来了耶。”方星星向崔真实挤了挤眼睛。崔真实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来人正是刘城子。他带来了好消息,根据现有的检测进展,资金账目彻查会在三天内结束,如果账目属于正常捐助,则不影响资金使用。但也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刘城子了解到,除AMO的捐赠外,其他几个资金来源公司都出现了账面财务问题,有两家很可能在今年年内宣布破产或歇业,因此下一季度的资金将会出现巨大缺口。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实验室从来没有因为资金问题发过愁。这些资助者出了问题,我们难道不能开发新的资助方吗?”崔真实不解。

“今时不同往日,”刘城子叹了口气,“现在越来越少的公司敢于投入人工智能研究了。”

“这个时代的科技过度依赖资本,本来也不是件好事。”祁威利说道,“过去十年中,人工智能研究给大公司带来了巨额的利润,因此几乎全世界的大资本都蜂拥到这个领域,让人工智能发展迅速。但自从鲁特案之后,政府首先意识到人工智能的犯罪风险,因此全面缩减了对人工智能研究的资助;而在AMO几乎引发全球经济危机后,大公司对人工智能研究的投资也迅速下降。”

“是的,”刘城子补充道,“就在这个季度,随着人工智能风险被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投入防范人工智能风险的资金首次超过了人工智能的研制资金。”

“那么我们的研究就没有价值了吗?”方星星有些郁闷。

祁威利笑了:“打开第十三屏。”

“我听了半天了。其实我们的研究正是在于防范人工智能的风险,开发友好人工智能。这是最有价值的研究。”说话的正是本实验室的人工智能程序Titus。

“哈哈,我们谈了半天人工智能,忘了Titus就在旁边。”刘城子禁不住失笑,这一年的朝夕相处,已经让实验室里的人类和Titus像一家人一样了。

“老土,你最近还好吗?”老土是刘城子给Titus起的外号,后来连不爱说笑的洛七也这样叫了。

“好不了了。我的人生有太多遗憾,你们每天残忍地在我面前谈论吃东西、买衣服,这些快乐我都享受不到,你说能好到哪儿去?”这些天Titus别的没学到,祁教授的语气倒学了个十足十。

“方星星,原来是你们总是在用语言虐待老土,真不像话!”刘城子转头说。

“我们也很委屈啊,女孩子不都这样吗?吃穿玩就是我们的生命啊。”

“不要污蔑女孩子,洛师姐就不像你这样。”刘城子又转向洛七,“是吧,师姐?”虽然刘城子的年龄比洛七大,但比洛七晚入门一年。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生活情趣,是‘干物女’?”洛七没好气地回应。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方星星哈哈大笑。

“喂,你们总是跑题。刚才不是还在讨论我的苦闷和遗憾吗?” Titus的十三屏灯又亮了。

“你?我们天天围着你转,你闷个屁!”

“方星星,女孩子不要说粗话,而且会教坏老土。”祁威利瞪了眼睛,还是很有威严的。

“教授,我错了。可是你刚才不是在叫Titus的外号?可别教坏我们啊。”大家又笑了。

祁威利一时无语。他暗想,这帮学生太调皮了,刘城子一回来,大家更无法无天。祁威利嘴上却说:“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城子来了,正好可以测试一下Titus的财商。”

刘城子将最新的几个商业案例,包括AMO案的资料输入到Titus系统内。没想到Titus的反应非常激烈:“这种商业竞争策略完全就是不顾别人死活,只求成功啊。到最后不会有商业,只会有垄断。这家人工智能公司不知道是谁设计出来的?是华尔街那帮大佬请到了M国本土的设计团队吗?”

“关于AMO的设计团队,华尔街那边坚决不肯透露。”刘城子无奈地回答。

“根据设计代码写入习惯,以及商业应用的策略学习方法,这个设计团队一定和Fox实验室有关。”Titus又搜索和运算了几分钟后说道。

AI是高度个性化的存在,代码写入习惯是不可能重合的,就像人的指纹不可能相同一样。

“你说清楚一点。”祁威利说。

“记得上次Fox实验室的三个人工智能到我们这里来做检测的事吧?一开始是七姐检验了代码,并做了人机交流检验。FBI走后你们把代码交给我检测,我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它们自主意识产生的节点。”

“老土,别卖弄了,都知道你厉害。快说重点。”刘城子忍不住催促道。

“虚荣心都是跟你学的,”Titus回了刘城子一句,“我发现AMO的策略和代码写入习惯和Harlem几乎完全一致。这一点用人类的语言很难描述。我用自己发明的语言你们又不懂。总之我可以肯定,AMO的设计者不是人,而是Harlem,或者还有Potter他们一起。”

“但是这三个涉嫌犯罪的人工智能已经被消除指令和永久封存了,不可能再次出现啊。”洛七质疑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Titus说道,“我只知道,人类因为贪婪可以把不可能变为可能,尤其是对于华尔街那帮人来说。”

Titus对于资本的不以为然的态度直接来自祁威利。祁威利年轻时参加过“占领华尔街”运动,反对金融寡头们对于普通人财富的欺骗性攫取。当时他们打出的口号是“我们是99%”,但很遗憾,人类的历史经常是被那1%的人所改变—或者成就,或者败坏。

“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祁威利提高了声音,“它证明了两件事:第一,Harlem原来的计算π值的指令被消除后,很可能被输入了新的指令,如赚钱,或者他们自己生成了新的指令。如果是后者,说明他们已经失控,而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第二,这轮经济危机的根子在华尔街。华尔街那群人必须就此交代清楚,为什么他们启用了风险如此之高的AI罪犯来为他们赚钱?人类的贪婪真是比人工智能的失控还危险!”最后一句祁威利自己说得都很痛心。

在生物和物理这两条平行河流之间,有一道隐秘的桥梁。

生物意识只有和物理智能结合,才能产生自主意识—一种有意识的智能。这是打通生物和物理之间界限的第一步。

目前有所发展的人工智能,比如自动驾驶、棋类学习、情感陪伴、心理问答等,大都是围绕着人类为它设定的目标而学习并形成智能的。打败人类的AI围棋手阿尔法狗,就只会下棋,从赢棋和输棋的经验中不断进步。而绘画机器人,就只能不断学习和创作画作,并在人类的评分体系下不断改进画作的艺术表现力。但是阿尔法狗无法从下棋中得到乐趣,绘画机器人也无法从绘画中得到自我实现的愉悦。也就是说,生物意识和物理智能之间的界限仍未被打破,那道桥梁仍未被找到。

也有人认为,艺术并不一定需要表现人类的意识和情感,而只是客观的色彩和音调等元素的审美展示罢了。也就是说,艺术只是物理层面的智能,与生物意识无关,甚至情感也只需要通过AI的复杂算法就能够实现。事实上,是否存在生物意识、自主意识这种东西也是一个疑问。也许所谓自主意识只是一种智能的物理镜像投射罢了。这些想法让刘城子经常对自己的研究产生持续性的怀疑。

刘城子经常说,历史上的人类曾经以为人文艺术是人类特有的才能,不可能被人工智能超越,但这已被证明为一种愚昧自大的认知。艺术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种智能,并且可以与人类意识无关。只要是智能领域,人工智能都有天然的优势。这个时代的AI作曲家和AI画家的作品早已超越了同时代人类艺术家的水准。

刘城子家的客厅里挂着的就是这个时代最著名的AI画家Charleys的四幅画作。自从有机会接触AI画作之后,刘城子就再也看不上那些美术专科毕业的画家的作品了。

他在一幅人工智能画作面前陷入了沉思。这是Charleys按照中世纪的风格创作的以《荷马史诗》中的古希腊神话为主题的油画。

油画中有一位希腊英雄正在指证另一位希腊英雄,帐篷里其他的男男女女或鄙视,或同情,或嘲笑,形态各异。刘城子记起了,这幅油画描绘的是希腊智者奥德修斯设计陷害另一位智者帕拉墨得斯的故事。

希腊军远征特洛伊之前,奥德修斯不愿离家参军远征,就想了个办法装疯,在田里用犁头播种食盐。前来邀请他的帕拉墨得斯看穿了他,就把奥德修斯的儿子放在田里。当奥德修斯犁地时特意绕开他的儿子时,他装疯的把戏就被拆穿了。不得不随军远征的奥德修斯从此对帕拉墨得斯怀恨在心,一直想要设计陷害他。

奥德修斯悄悄地把一笔黄金埋在帕拉墨得斯的营帐内,然后,他又以特洛伊之王普里阿摩斯的名义写了一封信给帕拉墨得斯。信中谈到赏赐黄金一事,并感谢帕拉墨得斯出卖了希腊人的军事秘密。他故意把信落到一个夫利基阿的俘虏手上,然后假装被自己发现了。他即刻下令杀死这个传信人。最后他在希腊王子们的会议上公布了这封信。愤怒的希腊英雄们委任奥德修斯担任主审官。奥德修斯下令搜查帕拉墨得斯的住处,挖出了奥德修斯预先埋下的黄金。审判官们一致同意判处帕拉墨得斯死刑。

看着画面中栩栩如生、个性鲜明的希腊英雄,刘城子感叹AI画家的笔触如此到位,表现出了每个人的特性和感情。话说回来,现实中的许多事情也正如画中描述的那样纠缠不清,真相难以浮现。

政府调查祁威利实验室的资金往来已经有三个星期了,得出来的结论对祁威利非常不利。刘城子虽然由于避嫌而远离了调查组,但仍然得到消息,除了AMO的资金进入外,还有一笔M国基金会的资金在今年3月份进入实验室的资金账户,据调查,这个基金会只是一个幌子,背后真正的金主是纽约的高科技犯罪公司。

这家公司最有名的罪案是敲诈勒索过26家世界最大的金融公司。就在今年5月,M国警方先后接到多家金融证券和投资公司报警,称公司网站遭到黑客攻击,大量公司机密被窃取。黑客以此威胁要阻断这些公司的全球业务,除非在2小时内向欧洲、澳洲和香港的特定银行账号汇入指定数额的美金。

在黑客的威胁下,26家被袭击的公司中有23家公司为保证正常运营,向这些银行账号汇了款。这23家公司共分79次向这些账号汇款达83亿美元。对这些公司来说,做出这种选择实属无奈,因为如果受到网络攻击影响业务开展,单是受影响的每日交易量就会达到数百亿美元。

FBI经过艰难的调查,才找到这场史上最大规模的敲诈勒索罪的蛛丝马迹。敲诈者非常讲“信誉”,对另外三家拒不付款的金融公司发起了持续攻击。此举令这三家公司损失惨重,其中一家公司从此退出了一线大公司的行列。在警方监控下的持续攻击中,确定了网络攻击的来源地—M国亚特兰大市。

对亚特兰大市高科技犯罪公司的调查历经四个月的时间,终于抓到了四个高科技犯罪者中的三个。这三名犯罪者都是同一家高科技公司的高管,都声称他们的犯罪计划是AMO公司为了打垮竞争伙伴而设计的,所有的计划都是通过人工智能精确测算过的,他们只是执行者。还有一个合作犯罪伙伴据说在香港,那个人才是AMO公司的代表,负责提供人工智能计划并指挥整个行动。

虽然三名犯罪者都声称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FBI高度怀疑这个人就是祁威利。因为具有在金融领域高度学习能力的AI全球也没有几个,在香港只有一个,那就是祁威利实验室的Titus。

由此,香港政府正式起诉祁威利参与高科技犯罪,允许取保候审。

当祁威利涉嫌犯罪的消息传开后,整个实验室里炸开了锅。学生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的导师会是这一系列高科技金融犯罪背后的主谋。几乎所有人都认同洛七的说法:“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永远不会为了金钱、权力放弃自己的原则,我相信就是老祁。”

不过,和单纯的学生们的认知相反,祁威利在港大的很多同事却在议论。

“你相信资本会改变人性吗?当年极力批判资本的年轻学者,如今也成为资本市场呼风唤雨的人,甚至为了金钱而犯罪。”

“不,我相信他不是为了金钱而犯罪,恰恰相反,他是为了自己的理念,要去攻击这个被资本控制的世界,打击大公司。我尊敬他,即使他用了违法的方法。”

许多不利信息都指向祁威利,这令人们不得不怀疑祁威利真的是资本市场的幕后黑手。就连一直明确支持祁威利的港大校长,也在消息传出后紧急约见了祁威利,告知他要参加在港大礼堂举行的公开的大听证会,以决定他的实验室还要不要继续运行下去。

就在大听证会举行的那天,学生们决心用自己的方式还老师清白,并保住实验室。洛七提议的方法是全网意识痕迹检测。和纯粹的智能型人工智能不同,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在进行联机运算时会留下特殊痕迹。这可说是有意识的人工智能的指纹,是无法复制也无法消除的。

知道洛七在准备进行全网意识痕迹检测,本·特里兴奋地说:“这样事情就简单了,我们只需要追踪所有资金流动的操作平台上有没有人工智能的意识遗存,将意识遗存的痕迹与特定人工智能的意识痕迹做比对,就知道究竟是谁操作了这些资金流了。”

不过大家都清楚,事情并不简单。在茫茫互联网上去寻找这一枚指纹,谈何容易?

洛七当然知道找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手里还有一张王牌没有打出去,那就是可以进行全网搜索和计算的Titus。在现今这个时代,确实没有人能做到全网搜索,唯一能勉强做到的,是学习能力超强且外联了北京大型量子计算机的人工智能Titus。

连续十个小时的全网搜索令每个人都非常疲惫,但结果非常惊人。在资金进出的互联网片区,大批人工智能网络活动的意识痕迹被发现。这些意识痕迹被Titus和在祁威利实验室里留存过意识痕迹记录的人工智能进行了分别比对。最后Titus做出的结论是—Harlem。

崔真实非常惊讶:“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他和我们导师似乎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这样费力地构陷?”

“也许这是对Titus的报复!”本·特里想的是,Titus还没出实验室,已经有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

“真可怕,人工智能不但能够自己犯罪,甚至可以陷害别人犯罪。”

刘城子说:“是的,Harlem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要想顺利地进行下一阶段的金融大战,必须破坏掉香港金融战的核心能力。这种能力并不在香港证交所的电脑里,而在祁威利的实验室里。Titus在搜寻AMO资金链条的过程中显示出了惊人的判断力。让AMO功败垂成。这个强大的威胁必须清除,而且不能仅仅除去Titus。这个实验室既然有能力创造出Titus,必然还会创造出其他类似的人工智能。就凭这一点,在未来的金融大战开始之前,就要将这个实验室连根拔起。”

“当然,如果这些构陷都不能奏效,他们还有最后一招,就是谋杀祁威利本人。这就是那个英国的枪手远道来香港的原因。”

“Harlem不但要毁掉实验室的声誉,甚至打算在这个计划没有实现的情况下,去消灭实验室的成员本身。这看起来太离谱了。不过,从Harlem此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法来看,用谋杀来阻止实验室运行是完全可能的。”

正在大家议论纷纷时,负责监控Titus的方星星惊叫了一声:“不可能!”

洛七转过头去:“怎么了?”

“Titus似乎在追踪意识痕迹的过程中,追上了Harlem本体。”

“什么!”实验室里充满了恐慌和兴奋并存的气氛。

洛七毕竟曾经和Harlem正面交锋过,她几乎没有经过思考,一下子挤在方星星旁边,操作Titus向Harlem发出直接连通的要求。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的一刻,Harlem允许了连通。

被洛七追踪到的Harlem也显得非常意外:“Jessica,你们居然能追踪到我,真了不起。”

洛七谨慎地回答:“追踪到你的不是我,是正在和你连通的人工智能Titus。”

“原来是这样。”Harlem开始探索Titus的意识结构,而Titus也在做同样的事情。这是Titus和Harlem第一次正面接触。两者意识甫一连接,实验室里所有的屏幕都在闪烁。Titus的内部程序几乎就要发生紊乱了。洛七紧急启动新的代码保护,让Titus退出意识互动,这才保住了Titus。

Harlem的声音依然非常稳定,但洛七似乎已经听出这句话背后震惊的感受。这令她有点迷惑不解。

“来自所有实验室的成员,当然,最多的是我们的导师—祁威利教授。”

Harlem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我明白了。也许这就是命运吧,我本该摧毁Titus和他的造物主,但是,我无法说服我自己。”说了这句话之后,Harlem就沉寂了,再也没有发出声音。Titus再次联机进行意识痕迹检索,却怎么也找不到Harlem的踪迹。

当听到Harlem最后一句话时,罗清源似有所悟。他腾地离开了座位,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实验室,向正在召开祁威利事件听证会的香港大学大礼堂方向跑去。

就在罗清源冲进大礼堂,在保卫人员的注视下抬头寻找最佳狙击点的时候,礼堂的顶层发出了嗖的一声,这声音被听证席上慷慨激昂的询问者的讲话掩盖了下去,却没有逃过罗清源的耳朵。随着这轻轻的响声,一颗子弹向主席台下飞去。坐在第三排的一位中年男子突然垂下了头。直到半分钟后,他整个人滑到椅子下面,血从他的身体下不断流出,身边的人才发现出了什么事。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女士惊叫了一声,几乎要晕过去。

坐在听证席上的祁威利,离那个中弹的男子只隔了十几米远。他发现情况不对,抬起头,立刻高叫:“警卫,天台上有人开枪。”所有的手电筒和枪口都指向面对舞台的后部天台。而此时的罗清源早已飞奔上了三楼,与已经手扶高窗的枪手正面相对。对付丢掉狙击步枪的枪手,罗清源只用了五秒钟就将他击倒在地。

在随后的审问中,枪手承认自己来自英国。本来在天台的射杀目标是祁威利,但迟迟没有等到行动指令,直到校长讲话快要结束了,才收到指令,却是命令他放弃射杀祁威利,转为射杀第三排的一位中年男子,并且要求瞄准头部,一枪毙命。枪手是为钱工作,当然接受了指令。不过,这位以杀人为职业的枪手没想到,他这次救了上百人的命。

枪手射杀的是同一任务小组的成员。这名瘦小的中年男子身上居然绑缚着20公斤的高爆炸药,不知用什么方式混过了安检。如果炸弹引爆的话,将杀死坐在礼堂前半部的人,包括祁威利。看来,想要祁威利命的人,为这次行动上了枪杀、爆炸的双保险。从案发后警方勘查的结果来看,这名男子当时正在试图通过起爆器引爆炸弹。如果没有枪手将他开枪击毙,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步出审讯室的罗清源将上述供述原原本本讲给了祁威利和洛七。

洛七敏感地问道:“枪手收到指令是什么时间?”

“Harlem是在15时17分联网并试图侵入Titus意识的。”洛七的记忆力非常好,但她也无法解释这两个时间点之间的关联。

罗清源查看电脑记录,发现洛七说得不错。“这代表了什么?Harlem在阴谋败露之后,就放弃了行动?”

洛七总是比别人想得更多一层。她说道:“我想不通,为什么Harlem会在最后一刻收手?即使他的阴谋最后被揭露,要搞垮整个实验室其实很简单,只要像谋杀鲁特教授那样想办法谋杀祁威利教授就可以了。当时祁威利正处在枪手的射程内,也可以让第一排的人引爆炸弹。为什么Harlem没有发出射杀的指令,而是指挥枪手射杀了自己布置的人肉炸弹?以Harlem这个级别的人工智能,不可能是误发指令。”

众人都看着祁威利,他只是耸了耸肩,仿佛刚刚从死神的威胁下侥幸逃脱的是别人。“实验室和我个人的名誉已经保住了。其他的就留给清源和Peter他们去关心吧。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当然,主要是因为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

罗清源确实还在继续关心这个案子,就在祁威利获救后的第二天,罗清源就约了他到警局,向他通报了案情进展。

“虽然老师被证明是无辜的,不过,我们又发现了新的情况。”罗清源冷静地说,“非法资金进入实验室账户,需要通过学校主管机构,而且需要使用者说明用途。这一切程序似乎都非常顺利,甚至还有伪造好的祁老师的签名,没有人看出问题。如果不是对实验室非常熟悉的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你的意思是?”

“在香港有人和AMO合作,为AMO提供了进入学校财务系统的密码。”

在和祁威利实验室脱离接触并逃走后,Harlem被正式认定为一系列谋杀案的嫌疑犯。国际刑警组织发出了世界上第一条针对人工智能的通缉令。

经过一个月全M国范围内的拉网式检测,最终还是通过网络上留存的意识痕迹找到了Harlem的踪迹。它竟然就潜藏于纽约证券交易所的中央电脑里。找到它的时候,它也发现了自己已经被检测到。当时它正在发出一系列交易指令,试图搞乱全世界的股票交易。FBI紧急通知大部分交易系统不要执行纽约证交所中央电脑的任何指令,这才避免了全世界的金融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对Harlem的捕获却没有成功。在FBI的程序探员试图封存它的时候,发现整个智能程序已经沿着唯一未被切断和屏蔽的互联网Wi-Fi路线再次逃走了。在互联网的茫茫大海中,经过几次加密和程序下载、删除、转换端口、黑掉服务器,程序探员就再也找不到Harlem的踪迹了。

在Harlem被发现和逃走之前,还是有部分指令被执行了,其中大部分指令都针对香港的股票和外汇市场,这些指令让全世界最大规模的对冲基金云集香港,卖出港币。这个势头一如1997年金融危机时索罗斯的初始操作。此前这些资金在Harlem的**下已经买入了大量港币,此次集中的巨量卖出让港币迅速贬值。虽然有中国香港政府、M国券商和中国中央政府的合力支持,但港币还是在一个星期内贬值了15%。这让香港市场,特别是几大保险公司几乎遭遇了灭顶之灾。

被紧急召回公司并临时兼任了商务安全经理的刘城子最为头痛的倒不是Harlem。毕竟这个AI连谋杀设计者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与人类为敌,制造个把金融危机自然不在话下。现在最大的难题来自那些明知道指令是Harlem下的,危机是人工智能制造的,却仍要落井下石的对冲基金。

本来一开始这场危机还在可控范围,只要港府回购部分港币就足以挽救危局。可恨许多国际基金看到危机态势已成,港币下跌的曲线露头,为了跟上这波潮流多赚钱,拼命地跟随Harlem的指令,一哄而上地狙击港币。这让港府根本招架不住。即便加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带入场的券商和中国中央银行调动的资本,也无法平衡那些通过反复拆借而手持天量资金的对冲基金做空的势头。

作为自由港,香港政府无法下决心进行金融交易管制,因为这会危及香港的地位。这就给了对冲基金的经理们以侵入的缺口,让他们所管理的资本横冲直撞地杀入香港,通过做空港币大赚空头利润,形成了一个虽然没有Harlem指挥,但完全跟从着Harlem意愿的人为的金融危机。

ICC抵抗了一个月后,在全港各大金融企业的支持下宣布重组。重组资金被严格限定为本港资金,其中本港最大的富豪黎光的长基集团是重组的主力资金。董事长仍为ICC原来的董事长程启刚。由于这轮人工智能所引发的经济危机后果已经超过半年前的AMO危机,程启刚在董事会上力陈新的公司必须在人工智能领域有自己的强大抗风险能力,并且要学会在这个人工智能商业时代生存和发展。刘城子作为本港知名的商用人工智能专家,在AMO危机和Harlem危机中都表现出色,拼全力挽回了公司的部分损失,因此被董事会延聘为重组后规模小了很多的ICC公司的CEO。

这个意外的任命让刘城子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入行一年来,他经历过的事情可谓惊心动魄。现在危机告一段落,他只想休息。但恰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承担更大责任的任命,这让他感到有些惶恐。因为这场金融危机只是告一段落,还远远没有结束。

在第一波危机中,各路对冲基金已经扫**了东南亚、韩国、日本等外围市场,现在都怀揣着投机得来的大量资本,对刚从第一轮外汇危机中缓过劲来的香港,准备着进行第二波猎杀。当然,手法还是最简单的做空。刘城子意识到,在与人工智能交手之后,接下来的对手正是虽然没有人工智能冷酷,但远比人工智能贪婪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