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薄荷糖

要是有人带着一整袋薄荷找你疏肝解郁,不能立马原谅。起码也得隔他个一秒吧。

——闻妮妮的《糖果手札》

得知郝堂要参加宣传片拍摄的消息时,闻妮妮正在食堂完成午餐扫尾工作,即专心致志地应付着手里的特大号油炸大鸡腿。

隔壁桌的两个女生叽叽咕咕说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扎着大马尾的女生忽然压着声音在喊:“快看快看,郝堂,你男神,十二点钟方向。”

这语调,和平时郑小悦调侃她一模一样。闻妮妮差点没转头问一句:“十二点钟方向是哪个方向?”

另一个女生含羞带笑地附和:“看到了,看到了。”

闻妮妮瞥了回话的女生一眼,见对方两眼都快发光了。她低头咬了一口炸鸡腿,差点没被那炸成石块的面粉磕坏牙,于是全都吐了出来。她漫不经心地转了下眼珠,瞄到郝堂从食堂门口走下阶梯的身影。

嗯,腿还是挺修长的。

那边两个女生又在叽叽喳喳:

“偷偷告诉你一个最新的内幕消息,郝堂会参加宣传片拍摄哦。”

“你怎么知道?”

“会长就是我表哥,那必须得知道啊。”

这年代,连听个消息,都要走关系了。闻妮妮实在是很想纠正她们,您家的会长大人传达有误。但是她又懒得搭腔,等会儿人家不信还挨骂不说。

卢乾的表妹已经在那边兴致勃勃地为姐妹展开构想,如何利用宣传片拍摄,和郝堂进行亲密互动。而她对面的小姐妹不知道在什么画面里驰骋,居然娇羞地捂着脸,像极了被调戏的小姑娘。

转眼间,鸡腿外面裹着的能磕坏牙的面粉,已经被剥得一干二净,里面是略带血丝的鸡肉。闻妮妮回想了一下,她平时发花痴的时候,应该没有这副智商缺陷的样子吧?

“……到时候啊,你再来一个脚滑,然后投怀送抱,不就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最后水到渠成?”

呵呵,没用。闻妮妮舔了舔尖牙,找准肉质最肥嫩的一个部位,狠狠地咬了一口。

郝堂如果算是一王八,那也是一不沾女色的老王八。

这让闻妮妮想起某一次过马路的情形,当时她和郝堂在等红绿灯,心头小鹿叫嚣得那叫一个狂野,全身的细胞都在**她找个机会捏一捏郝堂的白嫩小手。

计上心头,戏瘾说来就来。

说时迟那时快,闻妮妮娇滴滴地后退两步,肩膀瑟缩,捏着嗓子:“车子好多,看着好晕好害怕。”

结果郝堂呢?他不苟言笑地回了一句:“不要乱闯红灯就行了。”

“可是我从小看到速度很快的东西,就会很怕很怕。”

“那你从小就没走过马路?”

“……”

一计不成,闻妮妮只好又来一招,左腿一僵:“腿抽筋,迈不开了怎么办?”

就在她巴巴地望着郝堂的手之际,身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鬼,猛然挽住了她,还是以一种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姿势,非常礼貌地说:“姐姐,我帮您。”

“不用不用。”

“您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于是在小鬼的搀扶下,闻妮妮就这么抽搐着脚过了马路,愤愤地询问小鬼的名字,怎料到小鬼毕恭毕敬地朝她敬了一个少先队员礼,高扬着嗓音说:“姐姐,不用谢,因为我的名字叫作红领巾。”

红领巾,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听着隔壁桌的对话,权当是听说书,闻妮妮也没打算提醒两句郝堂并不参加。

两个女生终于聊得差不多了,起身端着餐盘离开。

闻妮妮看到她们餐盘里还剩下一半的饭菜,又看了一眼自己扫得精光的餐盘。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她心里腹诽了一下,手机收到卢乾的微信消息:“闻妮妮,这次你可帮了大忙。郝堂答应参加拍摄之后,把同学们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

是女同学们吧……

不对!什么叫郝堂答应参加拍摄?闻妮妮将信息反复看了两遍,确定自己没有漏字。她回了一条:“郝堂什么时候答应的?”

卢乾:“前天你和我说完之后,郝堂亲自来找我,说他慎重考虑之后,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霎时间,闻妮妮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小手攀上腰际,轻轻地掐了一下。

糟糕了,最近太放肆。

前阵子她为了穿裙子,十分克制食欲,现在换回了宽松的校服,又加上训练强度加大,每天饿得恨不能把餐盘都吞下去,体重毫不留情地飙升。

胖倒是不胖,可也不算瘦了。

除了郝堂确定以外,其他角色人选依旧是难以定夺,所以卢乾干脆在学校范围内征集,鼓励大家毛遂自荐,顺便还能预热一番,调动大家参与的积极性。

对手一下子从几十个人,扩展到全校范围,闻妮妮深知自己处境艰难,目标直接从女一号,降低到能和郝堂打个照面的女N号。听说女生上镜都会偏胖,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克制饮食。

哪料想到,这一“作”,直接把自己送进了医院,连个女N号都捞不着演。

事发的前一个小时,正是体育课,体育老师让大家自由活动。

1班和11班的体育课是凑在一个时间上的,这一度成为闻妮妮能光明正大偷窥郝堂的时机。以往她便会趁着这个大好机会跑到郑小悦面前,假装和郑小悦打闹几下,又偷瞄郝堂几眼。

像个心怀鬼胎的恶霸,在觊觎着别人家的小媳妇。

她一直以为这些无人参与的片段,是自己一个人的小剧场,偷着乐呵。很多年后,在郝堂一本正经的说道中,她才知道,自己早就有了第一个观众,那观众还是当事人之一。

此刻,观众正乐而忘返地观摩着她的拙劣演技。

“妮妮,我MP4里下了《举重妖精金福珠》最新一集,要不要一起看呀?”郑小悦笑眯眯地拍了拍口袋。

一个“好”字在她嘴边溜了一圈,在看到由远及近的郝堂时,她硬生生改成暴戾的反对:“好什么好,我要学习,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生命在于学习!”

“别装了,你‘老公’演的戏,你会不看?前两天是谁抱着我哭着说南柱赫好帅的,还说要放弃旧爱,寻找新欢。”

那都是前两天,她和郝堂闹了点小情绪,气急败坏之下说的糊涂话。

“这一集里面可是超级多的游泳镜头,那肌肉,那曲线……啧啧啧……”

闻妮妮五官都快扭得抽搐了,也没能制止郑小悦兴致勃勃地推销。感觉到前方某人的眼睛慢慢盯上来,她只好手脚并用扑上前,直接将郑小悦的大嘴巴给捂上。

郑小悦:“唔……唔唔唔……”

“二倍角公式。”

“sin2α=2sinαcosα……”闻妮妮一字不漏地回答完毕,窥视着郝堂的表情。

没错啊,这公式自己背了很多遍,应该不会错的。

可是郝堂的表情这么难看。

闻妮妮的手指蓦地揪紧了衣角,提着一口气:“对……吗?”能从声音里听出心虚。

“圆周率。”

“圆周率?”闻妮妮一滞,凭着印象背道,“3.1415926……”

郑小悦在一旁瞠目结舌地摸着心脏部位:圆周率,你们玩得也太大了……

“跟我来。”郝堂朝闻妮妮勾勾手指,转身往前走,没等她。

闻妮妮想也没想,紧跟着追上去。

“嗳,夫管严?”郑小悦耸了耸肩,“可怕。”

越过操场,身后的吆喝声渐渐淡出耳膜。然后是七层台阶的教学大楼,他们一级一级地走上去,步伐一致。

郝堂走在前面,闻妮妮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没有多余的话,像个被教导主任抓包的孩子,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十分忐忑不安。

其实郝堂算不上凌厉的那种类型,大多时候他都是眼角眉梢挂着笑意,也会温和地和人打趣说话。

但就是这种特质,会让他的沉默,比任何人都来得可怕。

当闻妮妮看到堆积在他桌上一摞的试卷后,才真正见识到可怕的具体表现。她双腿一软,心里蹦出两个字:完了。

“作为答对的奖励,三天之内做完。”

闻妮妮不可置信地用手指比画了一下试卷的厚度,咽了咽口水:“这……会不会太多了?”

“这些试卷我半天全都搞定。”

闻妮妮:“……”当我没问吧。

坐下,她认命地开始刷试卷。

“第一道题,已知集合M等于……”

郝堂卷着书本敲了两下桌面,闻妮妮才想起来郝堂为这事教育过她好几次了。

即使是练习的时候也不能读出声,要养成好习惯。

闻妮妮知道啊,可是不读出声的话,郝堂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旁边,还是对着这么一张高配版精致的脸,谁能专注得了?

“你……能不能坐远点?”闻妮妮见郝堂蹙眉,慌忙胡诌,“你、你……你挡着我的灵感了。”

郝堂:“……”

还是听话地挪了两个位置。

可能是经历过郝堂的魔鬼训练,她做起卷子来还挺得心应手,但脑力消耗过大,有点乏力。她顺手摸进口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她一拍大腿,终于想起来,换了运动服,糖果都在另一件衣服里面。

抬头看了一眼郝堂,她想了想又忍了下去。

刷完这套卷子再说吧。

她低头继续写,手臂却不听使唤,阵阵酸麻感袭来,手里的笔滑了出去。她低头要捡,随着一个弯腰的动作,感觉背上有千斤重的物体,将她整个人沉沉地压下去。

她抬头想喊一声,视线像是笼着一层网纱,只能隐约捕捉到那个背影。

郝堂……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喊出声音。

郝堂是听到那一声椅子磕在地面的声响才回过神,回头时,闻妮妮已经倒在地上。

“闻妮妮!”

很长的一个梦。

各式各样的陌生面孔,围着她打转,和她说话。

说的什么内容,她一点也听不清,仿佛被上百只蚊子追着,嗡嗡嗡闹腾个没完没了。

“唔……吵死了……”闻妮妮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睛,有点不满地哼出声。

“妮妮啊,你醒了,你可算是醒了。老闻啊,快过来,咱们妮妮醒了。

“快去叫护士!快点,快点!”

在这一番惊天动地的呼叫声中,闻妮妮很想捂上耳朵再睡个回笼觉,就见老闻连拉带拽着一个护士,差点没刹车失灵摔到她身上。

“生命体征平稳,你们可以放心。”护士幽幽地扔下这一句,迅速逃离病房,八成是见识到老闻同志的粗暴。

“真的没事吗?怎么都不说话?”

闻妮妮实在懒得说话,老闻同志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避免那可怜的护士第二次被抓回来,她不得不回应点什么:“爸妈,我没事。”

只是身体还有点虚,怎么都提不起劲儿来,肯定是没休息好。她掩嘴打了个哈欠,很想钻进被窝里再睡会儿。

闻妈妈似乎不打算这么快放过闻妮妮,看着她那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心急得眼泪啪嗒一下落下来:“你可真的是要吓死你妈啊。你知道自己有低血糖,还不注意身体,我不是让你感觉有点不舒服就吃一颗糖的吗?”

是啊,她有低血糖。

一种离不开糖果的病。

“我吃完了……我下次不会忘记了,爸妈你们放心。”闻妮妮心里有点闷闷的,倒不是因为心有余悸,只是看到爸爸妈妈为了她遭受这么大一场心理煎熬,心里滋生出了一点歉疚。

“以后身上都得带着糖,知不知道?”

“知道了。”闻妮妮点点头,余光被门外的一道背影锁住,但只仓促地瞥了一眼,背影便消失不见了。

“妮妮啊,妈妈知道你着急着提高学习成绩,可也不能不顾着身体啊,学习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嗯?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孩子,你真要有个好歹,让爸爸妈妈可怎么活?读书不好不要紧,身体健康第一位啊。”

“姐,真读不好就别读了,以后大不了……我养你呗。”闻妮妮这才注意到坐在窗边的闻铭,虽然依旧是改不了的一脸嫌弃,可看得出来,他也在担心她。

这误会有点大了……

闻妮妮完全没搞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她记得晕倒前的几分钟,正和郝堂在做题,当时有点想吃糖了,可是一摸口袋居然发现没有了。她本想忍耐几分钟等到郝堂讲完那道题,然后伺机溜出门找糖,结果意识支撑住了,身体没支撑住,忽然一下子摔到地上,这一摔直接不省人事,进了医院。

她并未能从爸爸妈妈的叙述中得到更多的信息,只知道他们赶来医院的时候,自己已经被送进急救室。医务人员轮番上阵,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时速之战。

闻妮妮嗫嚅着,尽量让自己的问话显得不那么刻意:“爸妈,你们有没有看到那位送我来医院的同学?”

“没有啊,是同学送你来的医院吗?可得好好感谢一下人家,这可是救命之恩啊。”闻妈妈说道。

“回头你出院了,咱们请人家吃顿饭。”老闻附和。

“是啊,救命之恩。”闻妮妮在嘴里暗暗地嚼了两下。

这救命之恩,怎么能用一顿简单的饭就答谢呢……闻妮妮嘴角微扬,心里暗自揣度着,也不知道送她上救护车的时候,郝堂有没有公主抱。

在医院度过了烦闷无聊的两天,身体逐渐恢复,可闻妮妮是哪里也去不了,因为爸爸妈妈轮番上阵看守。好不容易两人都走了,闻铭总会在,虽然他大多时候是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隔壁床玩魔方。

精神振作了些,闻妮妮便坐不住,平日里活蹦乱跳的一个人,被活生生困在这小地方,真是比死还难受。她偷偷拿起手机询问郑小悦学校的情况,七弯八拐之后,被郑小悦一语道破目的。

“你是想问郝堂怎么样了吧?”

郑小悦这死家伙,还……挺懂事儿。

被拆穿了,闻妮妮索性也不掩饰了:“那他这几天怎么样了?是不是很忙啊?”

“不忙啊。”郑小悦强忍着笑意,“我看他还有时间去放松打球呢。”

有打球的时间,却不能来医院看一下她吗?闻妮妮心底涌起一阵失落感,有些自欺欺人地说:“郝堂他是不是不知道我住院?你告诉他我住院的病房了吗?”

“拜托,给你打急救电话的就是郝堂。”

“哦——”就算他忙得没空来看一看自己,难道就不能委婉地来个电话,或者让郑小悦代为转达一下关心?

算了吧,他根本就不关心这些事儿。

感觉到闻妮妮的情绪已经落到谷低,郑小悦这才说起:“你都不知道,你那天晕倒了,郝堂抱着你一路跑到学校门口等救护车,不带喘一口气的。他一路怒吼着‘让开’,可把路边的同学们都吓坏了,都说没见过郝堂那么紧张的样子……”

闻妮妮听得心花怒放,可嘴角含蓄地抿着笑:“是、是吗……你是不是太夸张了……”

“让开,你们都给我快让开。”郑小悦粗着嗓子,模拟着男人的声音,努力还原现场,“我亲爱的妮妮,你一定不能有事,你要是有个万一,我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你学得不像,郝堂声音没这么粗。”他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很温柔,富有磁性。闻妮妮清了清嗓子,“咳咳……应该是这样——”

郑小悦“嘁”了一声,抬头撞见当事人,哑然失声。

电话里传来闻妮妮的声音,有几乎要溢出的喜悦:“你快给我说说,他是用什么姿势抱我的?是公主抱吗?”

“这……”郑小悦咂舌,面前就站着当事人,你不介意的话自己问问他?

“哦对了,你给我交了报名表没有?可别耽误我的事儿了。要不然我这医院可就是白进了一遭……”

“妮妮……”你还是别说了吧。

“怎么了,你不会搞砸了吧?我这不是白饿了那么多天,你可得为我争取一个名额啊……女N号也行的,回头我请你吃饭……”

“行……”郑小悦在郝堂冷峻的目光示意下,咬了咬唇,“那就先不聊了,我要去上课了……拜拜。”

闻妮妮你完蛋了。

郑小悦这人从来都是心直口快,在别人面前也没有什么的时候,可眼下面对着不怒自威的郝堂,她还是发自心底地感受到一股冷意:“那个……郝堂……你别误会妮妮,她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郝堂眯起眼睛打量着郑小悦,“她为了参加宣传片拍摄,不吃饭减肥?”

不惜闹得低血糖,险些丢了一命。

闻妮妮就这么轻贱自己的生命?

郝堂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亏他内疚自责,认为都是自己没有注意到闻妮妮不对劲之处,以为是自己逼着闻妮妮学习过度才劳累晕倒。

郑小悦试图帮闻妮妮辩解:“你别误会妮妮了,她也是想和你一起参加拍摄啊。”可是看郝堂的表情,显然是没什么作用了。

郝堂倨傲的眼神落在郑小悦身上,低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报名表,那正是闻妮妮让她送去的。

他伸手要拿,郑小悦后退一步,紧捏着不放,但片刻后就在他的逼视下就范,乖乖地松了手,五官都快扭到一块儿:“你可别和妮妮说是我给你的。”

报名表落到郝堂手里,不消十秒钟就碎成七八张,被扔进垃圾桶。

郑小悦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场。她细细琢磨着郝堂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是生气了。根据这个形势,还是不能硬来。她寻思,回头再去拿一张好了。

想法才刚成型,就被郝堂喊住:“如果你帮闻妮妮报名的话,以后就抄不到任何作业。”

郑小悦才不稀罕呢,不给她抄作业,那让闻妮妮帮她抄。

“闻妮妮要是知道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还能给你抄作业吗?”

郑小悦:这下走投无路了。

窗外的树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染了满眼的绿意。从第一声蝉鸣开始,耳边就络绎不绝地响起鸣叫,窸窸窣窣萦绕在耳际,鼓噪得很。

郝堂房间的窗格,正对着大街,隔音效果不好,甚至能听到来来往往行人交谈的声音。他烦闷地抓了抓脑袋,终于合上书本,离开房间。

他去了一趟自家的糖果店。

当妈妈看到一贯都闷在家里的郝堂,居然有闲情逸致在如此燥热的天气跑到店里视察的时候,她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要是她看见这个从来不吃糖的儿子,还破天荒地偷偷兜走了两大袋糖果,她一定会惊得下巴贴地。

郝堂骑着单车,逃也似的离开店铺,一路穿过茫茫人群,进入医院电梯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汗。

电梯直达五楼,他直奔5012病房。书包里的糖果按说分量也不重,可背着沉甸甸的,隐约间还会砰砰作响,伴着他不均匀的呼吸声。

门开着,一眼就看到抱着枕头入眠的闻妮妮。

这么热的天气,被子倒是捂得很严实。郝堂看着,只觉后背都要闷出细汗。

正在专心致志捣鼓魔方的闻铭,察觉到门口的异样,抬头看见郝堂,流露出兴奋。因为郝堂的智商高,闻铭很喜欢这位大哥哥,甚至还在心里偷偷许愿,希望能把自家的笨蛋姐姐换成郝堂哥哥。

郝堂朝着闻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地进门,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闻铭旁边。

闻铭将手里拼凑出三个立面的魔方递给郝堂,只见魔方在郝堂灵巧的手里不停转动,仿佛被施了魔力,不到一分钟时间就还原了。一想到这魔方,上次闻妮妮捣鼓了整整三个小时都只拼出两面,他由衷地发出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可真是太大了。

看了一眼自家智商堪忧的姐姐,还浑然不觉地呼呼大睡,闻铭扶额,他攥紧手里的魔方,让郝堂帮忙照看一下姐姐便一溜烟儿下床,出了病房。

魔方是一位医生哥哥给闻铭的,当时闻铭跑去问医生姐姐什么时候能出院,医生以为是小朋友待着乏闷,于是给他带了个魔方解解闷。闻铭以为拼好了魔方,姐姐就能出院。要不是闻妮妮一天到晚吵吵嚷嚷着要出院,他才不会那么无聊呢。

唉,谁让他是个男子汉呢?男子汉就要照顾女孩子的。闻铭叹了一口气,深感自己肩负着重大责任。

闻妮妮不过是想睡个午觉,怎知道这一觉睡得死沉,任她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直到喉咙干渴难耐,逼得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太渴了……

“闻铭,有水吗?”她踢开被子,感觉到一股凉意袭来,重获新生的感觉。

“闻铭……”

喊了两声,不见回应,闻妮妮只好支着身子坐起来,转头看向隔壁空床位,落入视线里的是窗边那个高高瘦瘦的人影。他双手抄在裤兜里,流畅的腰身,交叠的长腿,随意一站的姿势都能定格成剪影海报。

郝……堂?

闻妮妮用力地眨了一下惺忪的睡眼,郝堂的出现,让她有点喜出望外:“你是郝堂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下意识地拢了拢耳后的碎发。

话一出口,闻妮妮才意识到自己睡糊涂了,来这里还能为什么,当然是过来“关心”自己的。闻妮妮扬起嘴角,煞白的小脸蛋儿渐渐恢复了点血色。

郝堂显然是听到她的话了,可他一言未发地倚在窗边,甚至连个转头动作也没有,故意不搭理人。

在闻妮妮放弃寻求帮助,准备自己下床倒水时,郝堂总算不紧不慢地转过来,脸色阴沉:“他刚刚说出去透透气。”

说的是闻铭。

“哦。”闻妮妮小心翼翼地点头,大着胆子撒娇,“你能不能……帮我倒杯水啊?”

郝堂似有若无地轻哼了一声,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拒绝,片刻后总算挪了挪身子,移步走到床头柜边,从最下面拿出热水瓶,闷声给她倒了白开水。

温度透过塑料杯很快传递到指腹,他皱了皱眉头,没想到这么烫。

闻妮妮浑然不觉,伸手要接水杯,被郝堂挡开,水杯直接被他放在旁边桌上,她又伸手去拿,听到郝堂冷然的警告:“还想再得个食道癌?”

那一张阴沉沉的脸,逼得闻妮妮将手缩回来。

她实在是口渴啊,就是舌头沾一下水也好。

她忍不住又看了两眼那杯水,再偷偷瞄了一眼死气沉沉的郝堂,最后还是选择咽了咽口水。

房间里的气压很低。

闻妮妮在心里腹诽,要是心情不佳就别来探病,会把病人吓坏的。

等了一分钟,喉咙干渴难耐,她可怜巴巴地向郝堂投去求助的眼神:“其实我不太怕烫的……”

就在闻妮妮的手第二次够到水杯之前,又被郝堂拦路截走,这次他是直接端着水杯走进洗手间去了。

搞了半天,不让她喝水就直接说,有这么虐待病患的吗?

看来自己的水还是得自己倒啊。

闻妮妮费了好大劲儿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捏水杯,烫得她险些要扔下了,小手赶紧捏着耳朵降温。

郝堂稳稳地端着水从洗手间走出来,抬眼看见闻妮妮弯着眼眸,两只手揪着耳朵,真像那个……他在脑海里略一回忆,是妹妹经常看的那部动画片。

对了,是大耳朵图图。

他终于想起来,又看了一眼那对不知是被光照的,还是被拉扯变红的耳朵,越看越有趣。但在意识到闻妮妮要抬头的前一秒,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喝这个。”

杯中的水微微**着,盘在杯沿上的水珠晶莹剔透。闻妮妮的视线顺着那杯水落到那骨节分明的手上,像个孩子般撒娇,朝他伸出双臂。

Come on!Baby!

郝堂手背被蹭得一阵酥痒,见她精神看起来不太正常:“你到底喝不喝,不喝我倒了。”

“喝喝喝。”闻妮妮顺便又摸了一下郝堂的手背,这皮肤真是润滑,差点都忘记自己还口渴这档子事了。双手捧过水杯,杯壁湿漉漉的,摸起来是温的,她哪管得了那么多,仰头咕噜咕噜几口就喝个精光。

唇瓣沾了水,盈润了许多。

郝堂无意识地跟着她抿了抿唇:“你就不怕这水是洗手间里倒来的?”

闻妮妮将空杯子递给郝堂,眼里盛满了软软的笑意:“你倒的水就算是掺了毒我也喝。”

“放心,我不会下毒。”郝堂勾唇,“我都懒得浪费毒药。”

“郝堂,没想到你不仅学习厉害,说话也那么厉害,我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你了。”闻妮妮毫不在意地笑着,双手合十做祈求状,“那你……再帮我倒一杯,不,两杯!”

“你上辈子是渴死的吗?”

“主要是您亲自倒的水特别好喝,比农夫山泉还甜。”这话倒也不假,闻妮妮就觉得郝堂为她倒的水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郝堂做什么,都是无人能比的。

小丫头片子,学习成绩不行,哄人的话倒是一溜一溜的。郝堂转过脸,眸子隐隐染了笑意:“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喝马桶的水。”

“噗——”

连着喝了三杯水,闻妮妮有一种枯木逢春的感觉,夸张地伸了个懒腰。

也不知是空调温度调得太低,还是房间里某人的气压太低,闻妮妮觉得有点冷,手臂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窗外是明艳的日光,看起来很暖,令人很想打开窗户钻出去感受一下。

“你心情不好啊?”闻妮妮玩着手指,试探性地问。

不是不好,是很不好,玩命减肥的账都还没和你算呢。看在闻妮妮还病着的份上,郝堂紧抿着唇,不想与她多做交流。

闻妮妮转了个方向,对着床头的墙面,盘着双腿,上身笔挺,呈现打坐的姿态。

这动作终于引起了郝堂的好奇:“你在干什么?”

“面壁思过。”闻妮妮噘着嘴,“反省一下我怎么惹您生气了。”

“我没生气。”

闻妮妮侧头看了一眼郝堂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这不是“生气”,这是“非常生气”,但是想破脑袋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把极少生气的好好先生惹到这个份上的。

“你肯定是生气了。你怎么和女生一样,动不动就生气,难不成你……提早进入更年期了?”她曾看过一篇研究报告,说男人也有更年期来着。

郝堂沉沉地吐了一口气,脑门的青筋若隐若现:“闻妮妮,你这次顺便再做个脑部CT吧。”

闻妮妮一拍手掌,恍然大悟:“是我晕倒之前做的那道函数题,又算错了吗?”

“我走了。”郝堂按了按太阳穴,怕再待下去他也得住院。

他单手钩起书包起身,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没做。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从包里掏出两包糖果,往后一甩,精准地砸在闻妮妮身上:“以后想吃糖,随时随地吃,不需要在我面前隐瞒。”

早知道她患有低血糖的话,他就不会陪着她演戏了。

回想起当时闻妮妮忽然晕倒在地的场景,他现在都害怕得浑身战栗。在急救室的时候,看着那么多人一拥而上围着她,听到医生急切的呼叫,再到得知她患有低血糖,听到那一句“再晚来几分钟就死了”的话,他大脑“嗡”的一声炸开。

“死”这个字眼有多恐怖啊。他以前从未觉得,或者说没有感受得那样深刻,因为那些都是与己无关的人。可闻妮妮,不知不觉之间,在他生命里占据了一部分,是他自己都不能明白的有多重要的一部分。

他坐在急诊大厅里,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等到闻妮妮的爸妈哭天抢地地冲进来。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祈祷着。

以前他从来不相信神灵,可就在那一刻,他迫切地希望这个世界是有神灵的存在,可以听到他的祈祷,可以救一救病**的女孩。

回想起这一些,郝堂心有余悸,心口窒闷到无法呼吸。他生气闻妮妮为了参加宣传片拍摄不顾自己生命安全减肥,也生气自己没有早一点察觉到闻妮妮的状态。

可死里逃生的闻妮妮哪里看得到这一些,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思全在那堆糖果上了。

糖果从塑料袋里蹦开,散落一床的绿色,在白色被单上宛如盛放的烟火。闻妮妮抓起又放下,两眼闪光,心头的抽痛转瞬即逝,涌上欣喜的情绪:“你特地为我买的?”

疑问并不需要郝堂解答,闻妮妮已经自己给出回应——肯定是特地买的。她心花怒放。

郝堂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但听到她雀跃的声音,对于自己的成功讨好,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开心。

“谢谢你啊……”闻妮妮声音呜咽着,同时还有吞咽口水的声音,看来是迫不及待咬了颗糖果进口中,“不过我有个不太成熟的小建议,就是下次能不能别都买一种薄荷糖?”

郝堂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该死的,原来他拿的全是……薄荷糖吗?

当时他太慌乱,做贼心虚,怕被妈妈看见又要取笑,匆忙间随手抓了面前的糖果扔进口袋。

这可是他第二次主动给女孩子送东西,居然又搞了一个乌龙。郝堂是个心高气傲的男生,尽管他知道闻妮妮不是嫌弃薄荷糖,但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只好回了一句:“嫌弃的话扔掉就好了。”

“不不不。”她哪里嫌弃,开心都来不及了。说着为了证明自己的喜欢,她又剥了一颗塞进嘴巴,霎时间感觉一股凉意从口腔、鼻腔冲上天灵盖,声音更加含混不清,“我保证会把这些薄荷糖都吃完的。”虽然可能花的时间会比较久了。

郝堂抬步走出病房,眼底晃进光:“随你的便。”

郝堂离开没两分钟,郑小悦和庄严出现了,镶着一张同款专用八卦脸。

哦,一同出现的还有那个说要出去透透气的弟弟。闻铭是在回病房的半路上,被郑小悦、庄严拦截下来的。

“妮妮,你怎么样了?好点了没?”郑小悦抱了一个铝制保温杯,“你快趁热喝了,这是我妈炖的鸽子汤,喝完马上满血复活。”

盖子一打开,热腾腾的香气溢满屋子。郑小悦正要给闻妮妮盛满一大碗,被闻妮妮拦下:“我喝不下了。”

刚才她一口气喝了三杯水,全在肚子里蓄着。

“哦?是白开水灌得太饱,还是糖果吃得太多了?”郑小悦说话酸得很,眼疾手快地拉开抽屉,“我说这屋子里怎么都是甜甜的味道。”

闻妮妮将郑小悦的手打了回去,然后关好抽屉。庄严在一旁不怀好意地咯咯笑,闻铭还是一副藐视众生的表情,低头抓着他的魔方摆弄。

闻妮妮本来还在思忖庄严这厮什么时候和郑小悦混到一块儿去的,听完郑小悦的话才反应过来:“哦,你们刚才不会在门外偷听吧?“

难怪郝堂前脚才走,这几个家伙后脚就来了。

闻铭看了郑小悦一眼,还在不满刚才回病房时忽然被她拦截下来的事情。

“这哪能算是偷听啊,我们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郑小悦大手一挥,没轻没重地打在庄严胸口,“是不是这么说的啊?”

庄严娇羞地捂着胸口,像个小姑娘:“这光天化日的……就这么吃人豆腐。”

“我去你的呀。”郑小悦一掌拍在他脑门上,直接将他推到地上。

庄严和郑小悦这边嘻嘻哈哈正闹得欢脱,门口走进来一对父子,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发际线有点高。男生跟在后面,不知是否是光线的原因,皮肤看起来特别黝黑,戴着黑框眼镜,高高瘦瘦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男生肩膀紧缩着,整个人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协调。

闻妮妮继续说:“小悦,宣传片拍摄有没有消息,时间定了吗?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宣传片的拍摄了。”医生交代,她至少得住院观察一周。她有气无力地靠在枕头上,望着天花板,心里懊悔着就不该作死。

要是爸妈知道她是因为减肥才引发低血糖,还不得把她生吞活剥?

“你就死心吧,你就算能出院也……参加不了。”郑小悦捂着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为什么?”

“报名表被郝堂给撕了。”

“撕了?”闻妮妮从**跳起来,察觉到门口进来的一个陌生人,赶忙恢复镇定,压低声音问郑小悦,“郝堂他怎么就给我撕了呢?”

“就那么几下,”郑小悦做了个撕开的动作,“就撕了呗。”边说边躲避闻妮妮追来的视线,她可不敢说,郝堂还知道闻妮妮减肥的事情。

“对了庄严,你不是还帮人带了东西给妮妮吗?”郑小悦推了庄严一下,求生欲让她慌忙转移话题。

庄严出发前,遇到了乐冉,东西是乐冉让他带来的。

“乐冉说没时间过来看你,特意让我给你带了一本书,说是你无聊的时候可以解解闷。”庄严从包里掏出一本小本子,感觉旁边的男生扫了自己一眼,准确来说,是扫了自己手上的这本书一眼。

“《唐诗宋词三百首》……”闻妮妮瞅了一眼封面,抱着脑袋,“果然学霸们解闷的方式都是别出心裁的。”

郑小悦和庄严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闻妮妮翻着乐冉送的书,给乐冉打了一通电话,感谢她的“好意”。

挂了电话,她转头撞上隔壁床男生的视线,男生似乎没料到闻妮妮会转头,愣怔了两秒才慌张无措地侧头。

“嗳……”闻妮妮用手指点了点男生,“你是……”

男生将头埋得极低,心口怦怦乱跳,唯恐会被闻妮妮发现什么似的。

“你也是德郡高中的吗?我看你穿的是我们学校的校服。”

“啊……是、是的。”

“你是高几的?我高二,不对,马上就高三了。我叫闻妮妮。”闻妮妮本来想寒暄一句“有幸认识”,但一想到两人在病房里呢,真是有缘啊。

男生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是为了避免闻妮妮再和他多说一句,他立即将视线侧向窗外。

“嗯”是什么意思?闻妮妮自动关闭话匣子,将桌上的那一大盅鸽子汤舀了满满一大碗,招呼闻铭过来一起吃。

吃了一会儿,总觉得男生的目光似有若无地飘到自己身上,闻妮妮趁其不备猛一抬头,果然抓住了对方的视线。

人赃俱获。

闻妮妮咬了咬唇,看着保温杯里还剩半碗鸽子汤:“你要喝的话,拿个碗过来。”

男生本来窘迫的神情,在一瞬间化为愣怔,然后又是猛然摇头。

后来护士过来检查,喊到名字的时候,闻妮妮才知道男生叫郭亦城,也得了低血糖。因为房源紧张,不得已被暂时安排到闻妮妮的病房混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换到了隔壁病房。

看他困倦的熊猫眼,这一晚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次遇到郭亦城,是在两天之后。

闻妮妮烦闷无聊,溜出病房到医院的小公园散步,正是春光浪漫好时节,繁花似锦。她一路轻哼着小曲,忽然听到“咔嚓”一声,循声而去,看见相机移开之后的那张脸略带着焦虑。

郭亦城?

不知道为什么,闻妮妮总觉得郭亦城每次看到自己都特别……紧张?

两人视线碰撞,郭亦城转头欲往另外一个方向跑。

好家伙……敢情他不是想喝鸽子汤,是想吃天鹅肉呢?居然对自己一见钟情了?还一路跟踪偷拍到这里?

闻妮妮三两步追上前,在郭亦城还未有防备前,一把夺过他的相机,急速地跑起来,很快就将郭亦城甩开。

相机里确实有她的照片,但很模糊,融合在建筑背景之中,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不是本人还真的认不出来。其余的都是些花花草草,也有建筑,拍得倒是挺好看,颜色鲜嫩却不艳丽。

“这……”闻妮妮瞪大双眼,视线定在相片里某张熟悉面孔上,瞳孔随着图片的放大渐渐缩小。

她居然在郭亦城的相机里发现了乐冉?

一张、两张、三张……数不清有多少张。

直到闻妮妮翻到了几张甚是眼熟的照片,才猛然想起之前乐冉收到过的照片,不就是出自这里吗?

“所以说……郭亦城就是那个极品跟踪狂?”闻妮妮倒吸一口冷气,这下子郭亦城的种种表现,她都能理解了。他一定是认出了她,但又不敢确定她是不是认出他。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闻妮妮立即从口袋摸出手机,拨出郝堂的号码。电话响过两声无人接听,到第三声时才跳出通话计时页面。

“喂……郝堂,我……”

声音戛然而止,手机转瞬之间被人夺走,头顶笼下一片阴影,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压迫感,她听到自己心脏跳得厉害,话语哽在嗓子眼。

郭亦城!

她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应时应景的词语——

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