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每天说三遍“我喜欢你”
1
方枪枪有一颗居无定所的流浪之心,交女朋友像割韭菜,一茬接一茬。方恋恋用情专一到执拗,爱情观与哥哥截然不同,但不妨碍她尊重哥哥的爱情观。她绝少过问哥哥的恋情,和他历任女友都不太熟,只有“特殊身份”的关梓萌是个例外。
一晚上的时间,关梓萌前前后后打来五六通电话,哭得一通比一通伤心委屈,方恋恋最后动了恻隐之心,同意见一面。大四的关梓萌在一家位于CBD的证券公司实习,忙到脚不沾地,只能利用午休时间请方恋恋在公司楼下的中餐厅吃饭。
霍西洲老爸的公司也在附近。按照父子协定,他每个月必须现身一次,以证明自己没有因为玩摇滚而被摇滚玩死,或者为寻找创作灵感,沾染上什么不该沾的东西。如果身体健康,霍家爸爸会适当给予现金奖励,数额不多。够生活,然后眼不见为净,一脚踹他出公司。
兜里即将有钱,霍西洲出手阔绰地请方恋恋打车去CBD。方恋恋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问他,可死活想不起来,临下车问霍西洲,他也说没有。
提前十分钟坐进中餐厅,方恋恋趁关梓萌还没到,又是一番冥思苦想,终于想起那天霍西洲和兰胖子的古怪。不问心里会惦记,她忙给霍西洲发微信,约他一小时后中餐厅见。
和关梓萌面对面谈一谈,一小时应该够了。
哥哥分手态度坚决,如果方恋恋能左右他,那他就不是方枪枪了。方恋恋和关梓萌见面的目的,无非是亲口对她说声谢谢,再亲口告诉她,自己无力回天。
她也想好了这顿饭AA,老方家的孩子从不占人便宜。
不多时,一身都市丽人装扮的关梓萌走进餐厅,干练又神气,完全不像会在电话里祥林嫂般哭诉的失恋女。她坐下来的第一句话,也大大出乎方恋恋的意料。
“我昨天已经和你哥谈过了,今天约你见面,是想和你聊聊魏无疆和杜心雨。”
方恋恋表情诧异,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面带微笑的关梓萌俨然已经走出情伤阴霾。她不慌不忙地点菜,既考虑到营养搭配又顾及低脂低油的饮食健康,似乎很乐在其中,只字不谈她刚刚留下的巨大悬念。
方恋恋有点摸不清她的套路,强忍住好奇心没有追问,而是问:“关梓萌,你是不是被我哥气糊涂了?”
“没有。”关梓萌笑意更浓,撩起耳边长发,洒脱道,“年轻人谈恋爱好聚好散,和你哥谈完我就想通了。低声下气求回来的感情不值钱,我没那么廉价。你哥帅有才华,我也能干长得漂亮,选择面很宽,不是非他不可。”
思想健康独立,先前行为有偏差但瑕不掩瑜,方恋恋情不自禁地朝她竖大拇指。
关梓萌道声谢,敛去笑容直奔正题:“恋恋,我编造魏无疆和杜心雨分手的原因,不只是为了帮你一把。还因为……可能我多事吧,替魏无疆打抱不平,一直觉得杜心雨配不上他。”
刚提起的筷子悬滞半空,方恋恋不敢相信她说的话,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
估计方恋恋也没心思吃饭了,关梓萌帮她把筷子放回瓷托:“三中虽然校风开明,但他们平时在学校里很低调,不出风头也不惹事,感情有多好我不清楚,可我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
魏无疆帅,杜心雨美,他们长相肯定般配,方恋恋动脑筋思考问题:“因为家境悬殊?”
“我和杜心雨不同班,不了解她家境如何;魏无疆家,相比一般家庭而言,可能稍差些。”关梓萌斟酌着说道,“我听说他父亲是名小学美术老师,母亲身体不太好,没有工作。我也是毕业后才知道,他高二高三一直利用业余时间打工赚钱,考上名牌大学不容易,只因为杜心雨没考好,他就不读了。”
“你怎么会知道?”方恋恋不解地问。
“魏无疆打算陪杜心雨复读,班主任把他们叫回学校谈话,全年级的老师都出动了,劝他不要感情用事。大一寒假我去看班主任,听她说起,老师们劝不动魏无疆,又改劝杜心雨。”关梓萌说着,嘴角溢出一抹讥讽笑意,“她当时泪眼汪汪地望着魏无疆装无辜,愣是一个字也不肯多讲。看她那架势,老师们知道再怎么劝也白搭,心都凉了。”
方恋恋没见过杜心雨哭,但能想象到,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一定特别惹人怜惜。她也不需要说只字片语,一滴眼泪足以令爱她的人死心塌地。
可那个人为什么是魏无疆?方恋恋被虐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关梓萌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手:“恋恋,这样的爱情并不伟大。魏无疆也许很爱杜心雨,但杜心雨只爱她自己,他们分手我一点也不意外。杜心雨太自私,完全不考虑魏无疆家的实际情况和他的前途。”
杜心雨自私吗?
方恋恋一下想起多年前,两人站在光荣榜前,杜心雨对她说的那句话—“如果我再复读一年,他会不会继续陪我?”
如果没有私心,谁会讲出这样的话。
“魏无疆爱得也真是够傻的,对杜心雨予取予求。我想不通,为什么他父母会同意他陪杜心雨复读。”关梓萌换坐到方恋恋身旁,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我对你讲这些,你可以当成是我为自己开脱。可是恋恋,我真心觉得,魏无疆对杜心雨的感情没那么容易放下。杜心雨配不上他,同样的,他也配不上你。”
可他答应让我追,也同意和我上自习了呀,方恋恋在心里呐喊。
听完魏无疆和杜心雨的爱情故事,她自然很难过,但不至于被难过冲昏头脑。片面之词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比起计较真伪,她更不认同关梓萌的结论。
方恋恋眼神坚定,字字分明地道:“每个人都有过去,不能因为我只喜欢他,他喜欢过别人,就说‘他配不上我’。谢谢你的好意,可我相信魏无疆绝对不会分手了还和杜心雨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你……”关梓萌明显噎了一下,而后扑哧笑出声,“你固执的样子和你哥一模一样。不过,换个角度想,魏无疆应该是个好男人,能得到他的爱是种福气。”
方恋恋语气更加固执:“不是应该,他就是!”
“好吧,好吧。”关梓萌钦佩她的坚定不移,由衷道,“他能得到你的爱,也是一种福气。”
谈恋爱又不是集五福赢大奖,其实无所谓福气不福气。
任何人付出都渴望换得同等回报的爱,方恋恋只是比一般人更有耐心,更坚决,对待爱情像虔诚的教徒一般,充满信念感。
尽管方恋恋的意志坚定如铁,或多或少还是受到些冲击,一顿饭没吃出味道,心里倒五味杂陈。与关梓萌告别,离开餐厅,她心里装着事走得不快,发给霍西洲的那条微信早被抛至九霄云外。霍西洲追上,拍她的肩膀,她跟突发脸盲症似的,眯着眼睛半天没认出人。
瞧出方恋恋有点精神恍惚,霍西洲只能饿着肚子,拉她坐进出租车,先回学校再说。
校门口有小贩卖烤红薯,霍西洲买了两个。热乎乎的红薯烫手,方恋恋低头迟迟不接,霍西洲催了两句不管用,险些趁热砸她脑袋。
手里突然多了一个烤红薯,方恋恋终于缓过神来,问:“又骗到生活费了?”
“我爸一无利不往的奸商,多精啊!”霍西洲吹着凉气剥皮,先咬一口顶住饿,得意道,“我一般不用骗,只要指着侧腰跟我爸说,我这肾保养得不错,新鲜性感充满朝气。”
方恋恋不屑:“生了你这么个混账儿子,你爸一定觉得自己是个冤大头。”
霍西洲漂亮的丹凤眼一瞪:“怎么说你爷爷的!没大没小!”
没心情和霍西洲打嘴仗,方恋恋率先休战,一晃一晃地甩着装有烤红薯的袋子,走进校门。霍西洲跟在后面,吃得太急堵得慌,嚷嚷着让方恋恋给他买水。
两人站在自动贩售机前,方恋恋问:“想喝什么?”
霍西洲不挑:“最贵的。”
“没钱,你自己买吧。”方恋恋丢下他先走,没走两步又折回原处,沉吟道,“那天兰胖子是不是想跟我讲林靳的什么事?”
霍西洲忙着扫码付款,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
“嗯什么呀,什么事?”方恋恋帮他取出饮料,冰得扎手。
霍西洲淡瞥她一眼,没有接:“你先拿着,我讲完,你要是着急上火,可以用来降温。”
方恋恋话不过脑,失声惊呼:“杜心雨和林靳分手了?”
“没有,应该也快了。”
霍西洲好像故意吊人胃口,往马路牙子上大剌剌一坐,慢条斯理地又咬起烤红薯。左手冷饮右手烤红薯,冰火两重天的方恋恋动了杀念,目光紧盯霍西洲,在想先把手里的哪样东西塞进他后脖颈。
霍西洲也看出来了:“你别急嘛,没吃饱我哪有力气讲话。”拍拍旁边,“坐下坐下,等我吃完慢慢告诉你。”
方恋恋等不及,踢他小腿肚:“快说,不然我自己去问兰胖子。”
“好吧,好吧。”霍西洲捧着半个红薯,“狗血至极,你千万忍住啊。据说杜心雨那姑娘是院花,林靳和朋友打赌,半年之内成功截和追到手。兰胖子也有份参与,但是他不晓得你们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输了钱跟我抱怨,我就知道了。”
可能因为之前经受过关梓萌的一波考验,好像打了一剂预防针,方恋恋并没有太意外。而且这事确实狗血,也不稀奇,宿舍老三不幸亲身遭遇过一次,方恋恋差点手刃渣男。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霍西洲足足十秒钟,问:“你打兰胖子,是因为他参与了这种无聊游戏?”
“当然。”霍西洲拍屁股站起身,一脸的义正词严,“我三观端正,最受不了有人拿女孩儿感情当赌注,丢我们富二代的脸。”
似乎很合理。方恋恋又问:“他要告诉我,你为什么拦着不准他说?”
“我怕你三观比我更端正,打完兰胖子,又去收拾林靳。”
霍西洲说这句话时往前走了两步,方恋恋没看到他的表情,也听不出是真是假。她站在原地想了会儿,紧追几步赶上他:“你是怕杜心雨回去找魏无疆,我会伤心吧?”
“方恋恋,你傻呀?”霍西洲老大不高兴地瞪她,威胁似的,“有的问题真不能问出口,得到答案你会后悔。”
方恋恋已经开始后悔:“霍西洲,谢谢你。”
“谢我呢,你就装作一无所知。”霍西洲转身与她面对面,像慈父似的语重心长道,“杜心雨得知真相和林靳拜拜,如你所说,肯定会回去找魏无疆。站在男人的角度一般不会拒绝,前女友被渣男欺骗,不论出于同情或者旧情,安慰开解是必不可少的。安慰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用我明讲,你应该能猜到。”
方恋恋不愿猜,淡淡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呀?”她过于平静的反应让霍西洲糊涂了,伸手截住她的去路,“方恋恋,你想干什么?这个时候可不能轻举妄动。”
“你说得对,我要去找林靳,问他为什么要玩弄杜心雨的感情,为什么不能真心爱她,为什么早不暴露晚不暴露,偏偏要在我下定决心追求魏无疆的时候暴露!”方恋恋攥紧拳头,瞳仁深处怒火燃烧,“问完我还要往死里收拾他,打到他不敢再有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
“方祖宗!”霍西洲吓得够呛,夺过她手里的冷饮贴上她的脑门,“降降温消消火,那种下流货色何须你亲自动手,魏无疆肯定跑得比你快,打得比你狠。”
“他不会!”
想也不想,甩下掷地有声的三个字,方恋恋推开霍西洲,掉头就跑。
2
短短时间连续遭受两记重拳,没有也无需裁判喊停,方恋恋直接被KO出局。
她怕自己不够坚强,会忍不住崩溃大哭,没有回宿舍,游魂似的游**了一下午,天快黑了知道不能露宿街头,改道去了方枪枪的公寓。反正公寓没人,随便她折腾。就算不哭肯定也会彻夜失眠,公寓里有真皮沙发,六十寸大背投和无数动画电影蓝光碟,她可以点一大堆垃圾食品,看看吃吃到天亮。
去的路上,方恋恋算准时间,提前把公寓附近的美食通通下单点了个遍。她一到,便可以甩开膀子痛快开吃。合计得挺美,谁能料到,等待她的不是外卖小哥,而是方枪枪那张臭到极致的脸,以及他手里硬到极致的棒球棍。
“方恋恋,你疯啦!”方枪枪堵门口不准妹妹往里进一步,火冒三丈地咆哮,“老子分镜脚本画得正带劲,门铃响了有外卖,没过两分钟又响,又是你的外卖!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老子的思路全被你的外卖打断了!”
气头上的哥哥不好惹,方恋恋低眉顺目没接话,余光飘过餐厅,餐桌上的美食果然堆得像小山。
“大晚上你点这么多外卖干什么?浪费可耻你知不知道!”方枪枪举起棒球棍,不轻不重地戳方恋恋肩头,“怎么回事,说话!不说就带着你的外卖滚蛋!”
方枪枪吃软不吃硬,只要方恋恋善加利用自己天生的小可爱脸,卖卖委屈装装可怜,很容易博取哥哥同情。可方恋恋骨子里又有着异常倔强的一面,越是真委屈真可怜,越不愿表露出来,跟自己较劲似的,越要摆出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欠揍样。
方恋恋又拿出高中时期女校霸的做派,反手缴掉棒球棍,咣当扔在地上。她也不搭理门神方枪枪,一阵风似的往餐厅走,顺手钩起一袋鸭脖子,又大摇大摆地溜达到客厅,把自己往沙发里一扔,打开电视,戴上手套开始啃鸭脖。
“毛病!”
方枪枪恨得牙痒痒,不想再管抽风的妹妹,摔门进了工作间。
今天下午,方枪枪收到一个大二学弟发来的动画脚本,描述了一位天生盲童臆想中的世界。故事虽然简单,但想象力丰富有趣,极富创意,其中几处奇观性的亮点,令方枪枪格外兴奋。中国动画行业从不缺人才,也不缺技术,唯独稀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方枪枪一口气读完脚本,一部十分钟的动画短片已基本成型。从人物到场景,再到分镜构图与景别,都像是自动生成一样在大脑中不停打转,催促着他尽快动笔。这是灵感爆发的征兆,可遇而不可求,方枪枪放下没做完的工作,马不停蹄地赶回公寓画分镜。
本来打算战通宵,创作冲动却被一次又一次打扰中断,方枪枪不光火才怪。重新坐回工作台前,他草草画了几张线稿都不在状态,索性点一根烟,面向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吞云吐雾。
没一会儿,工作间的门被敲开,方恋恋迟疑地探进半个脑袋:“哥,我有一个问题想咨询你。”
“没空!”方枪枪气还没消,不爽地斜睨一眼妹妹,继续对着夜空演绎深沉,“吃完你那些垃圾赶紧滚蛋,我家不收留女痞子。”
“哥,你回答我问题,我立刻消失。”方恋恋脸皮够厚,小跑过去,屈膝蹲在哥哥面前,“我认识的人被渣男玩弄感情,我知道了还假装不知道不告诉她,你会不会鄙视我?”
不用方枪枪作声,他已经用轻蔑的眼神给了她答案。
方恋恋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重重点头,也没给个下文,说到做到闪电消失。方枪枪一根烟抽完又工作了会儿,突然咂摸着似乎不太对劲。他调出手机通讯录,早在和魏无疆吃饭那天留下的号码,一阵犹豫后,按下了呼叫键。
方恋恋用四根鸭脖的时间,想通了两个道理—
明知杜心雨被玩弄感情,不告诉她,是为不仁;
明知他前女友被玩弄感情,坐视不理,是为不义。
方恋恋的教养不允许她做个不仁不义之人,也知道她和杜心雨关系有些微妙,与其直接告诉杜心雨,不如通过魏无疆转述。魏无疆愿意管,说明他有情有义,她无话可说;不愿意管,那是他的选择,她也无话可说。因为道德感从来只是管束自己的枷锁,而不是挥向别人的大棒。
她很喜欢魏无疆没有错,但杜心雨遭遇渣男这件事,与喜欢与否没有关系。
天空下起零星小雪,一个女生抱着外卖站在男生宿舍楼前,不管美丑,总会引人多看两眼。更何况方恋恋长得还挺漂亮,穿着件亮黄色的短款羽绒服,高腰设计显得双腿笔直修长,一圈大毛领裹住脖子,脸也小小的。
她抱着从公寓里带出的两盒炸鸡,还有一瓶店家赠送的啤酒。点点雪花融化在毛领尖,她不禁想起高一看的韩剧《来自星星的你》。全大美人有句对白,“下雪了,怎么能没有炸鸡和啤酒”。临出门前随手一抓,她也没料到会如此应景,只是主观臆断也许有东西吃,魏无疆能陪她久一点。
雪夜里产生这种伤感想法不是好兆头,方恋恋迅速停止胡思乱想。出门太急手套忘在公寓,她对着手心哈口热气,再一次拿起手机。
魏无疆住5号楼417宿舍,她一直知道,却已经记不得是如何得知的。绝大多数窗户仍亮着灯,不知哪一间是417。她原打算等到楼下再打给他,可已傻傻站了五六分钟,有多少扇窗户都快数清了,她依然没能拨出电话。
这时,近在眼前的手机忽然亮起,魏无疆来电。
方恋恋心里一“咯噔”,差点手滑拒听,顿了半秒才出声发出个单音:“喂。”
“恋恋,你在哪里?”
熟悉的声音透过无线电波更显低沉,方恋恋又望回一扇扇亮灯的窗户。
“我在你宿舍楼下。”
“好,我马上下来。”
很快,魏无疆的身影出现在楼道口。他大步流星来到方恋恋面前,套着件藏青色羽绒服,里面穿着身单薄的家居服,脚上踩着棉拖鞋,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因为温差,周身腾起白雾,像从仙境里走出的翩翩俏公子。
朝方恋恋温柔一笑,他解释道:“我在洗澡没接到你哥电话,刚才回拨过去,他说你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不等她开口,他拂去滴落脸颊的水珠,又说,“不是很急的话,我们换个暖和点的地方说吧。”
鼻尖萦绕着沐浴乳的香气,方恋恋有点呆,被冻得也脑子也有点木,听他耐心地又问了一遍,才点头。
魏无疆伸手去接打包袋:“我帮你拿吧。”
他也没戴手套,方恋恋想,反正自己的手已经僵得没知觉了,何必再麻烦他。
魏无疆似乎能看穿她的心:“给我吧,我刚洗过澡,不冷。”
方恋恋抱紧炸鸡和啤酒,固执地摇了摇头。
“什么好吃的,这么宝贝?”魏无疆假装没看见包装袋的LOGO,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饭?”
这个点不应该呀,方恋恋表情困顿:“你很忙吗?”
“在师兄公司加完班,又去了趟C大,错过饭点没觉得饿。”魏无疆神色如常,手一翻掌心朝上,从帮忙拎袋子变成讨要食物,笑着问,“好吃的见者有份,分我一半,可以吗?”
方恋恋上一秒还在为“C大”两个字揪心,听到这里又笑逐颜开:“我们去‘渡渡鸟’吃吧。”
不是因为方恋恋心大,真的不在乎,而是因为魏无疆能带给她最直接、最简单的快乐。
3
夜雪渐密,扑扑簌簌。
方恋恋和魏无疆再次来到“渡渡鸟”,老板不在。时间有些晚,客人不多,咖啡馆里也冷清。魏无疆常坐的角落双人位空着,两个人眼神交流达成默契,决定坐那里。
点了和魏无疆一样的柚子苏打,方恋恋取出一盒双拼炸鸡,甜辣拼蜂蜜芥末。不知道魏无疆喜欢什么口味,方恋恋大方地让他先选。
魏无疆对食物不挑剔也没有偏好,随手拿起一块甜辣鸡腿。恰好方恋恋更钟情蜂蜜芥末味的鸡翅,戴上手套,便喜滋滋地吃起来。
和杜心雨恋爱几年,魏无疆几乎没有单独和别的女生吃过饭。杜心雨不喜欢吃炸鸡,尤其在公共场合,觉得吃相不文雅。可能因为好奇,魏无疆饿过了没吃两口,在自己都毫无察觉之下,留心端详起对面的女孩儿。
她低着头,双手抓着鸡翅吃得认真,津津有味。正下方垫着一张纸巾,右手边放着另一张纸巾,用来装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头埋低了,马尾扫过肩膀,她轻轻一甩将马尾甩至脑后,继续享用美食。
她没发出声响,也不讲话,食欲很好的样子,看得魏无疆也有点饿了。
方恋恋小时候是个小胖妞,对食物没有抵抗力,吃什么都香。一家人围桌吃饭,只要有方恋恋喜欢的菜,她能埋头光顾着吃,一句话也不讲。方枪枪因此取笑她,吃肉的时候最专心,吃青菜就差点。
后来方恋恋爱漂亮,为保持身材适当控制饮食,但小时候那副专注美食的吃相没有变。任何人只要和方恋恋吃饭,不论吃什么,都会不自觉地认为,她碗里的最美味。
利落干净地解决掉两个鸡翅,方恋恋偏头喝饮料,终于发现魏无疆在盯着自己看。
她脸红了:“你怎么不吃啦,不好吃?”
魏无疆笑:“好吃。”
一盒炸鸡见底,两个人也都饱了,各自收拾干净鸡骨头,魏无疆拿去扔。方恋恋懒懒靠着椅背,睡意来袭打了个哈欠。他一回座,她立刻挺直腰打起精神。
食物似乎能带给人力量,方恋恋没打腹稿,一五一十道:“乐队兰胖子和林靳是发小,他们打赌,半年内林靳能不能追到杜心雨。我想你有必要知道实情。”
“我已经知道了。”魏无疆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的意外之色,反而更加从容平静,言简意赅地道,“心雨还我东西那天,她告诉我,林靳最初追求她是为了和朋友打赌,后来动了真情,她可能会接受他,问我介不介意。”
方恋恋下意识地追问:“你介意吗?”
魏无疆轻轻一笑,好像这个问题很多余,完全没有回答的必要。在方恋恋面前,真实还原了当时他的反应。
情感上,自然会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但理智上,他的任何情绪都不应该传递给杜心雨,以免让对方不必要的揣测和误解。谈恋爱是你情我愿,分手亦是如此。成年人如果没有自愈的能力,就要去学,而不是在对方身上寻求解脱的蛛丝马迹。
当然,魏无疆不需要跟方恋恋解释这么具体。因为他觉得她不呆也不蠢,既然能坐在这里对他如实相告,肯定也不难发现,她的追问和桌上那罐啤酒一样多余,可以忽略不计。
方恋恋确实有脑子,花了几秒钟,就从魏无疆的笑容里解读出正确答案。只不过她仍揣着忐忑和小心。魏无疆和杜心雨分手之于她,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像天上掉馅饼。馅饼百分百是真的,她吃在嘴里,难免还是会想,万一扔馅饼的神仙反悔,要她吐出来怎么办?
“你信林靳是真心的?”
魏无疆几乎没做思考:“只要心雨信就够了。”
方恋恋纠结着默了片刻,又大着胆子问:“如果,我说如果,林靳从一开始就真心追求杜心雨,你会和她分手吗?”
“我和她分手,不是因为林靳。”魏无疆眸光清亮,简洁而有力地道,“有没有林靳,我们的结局都是一样。”
和杜心雨的说法基本一致。你们到底因为什么分手呀?
方恋恋真的很想知道,却终究少了那么点不管不顾的勇气。他想讲,自然会讲;他不想讲,她也没立场去问。
方恋恋更想做他的女朋友了,好正大光明地问清楚!
方恋恋郁闷地抠起了啤酒拉环,心不在焉,没抠几下,一不留神扯开了拉环。
“嘭”的一声,她吓一跳,突发奇想指着瓶盖开口问魏无疆:“我记得以前的拉环都是直接拉出来的,现在的拉不掉,还会陷进去。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这个有关制造设计的问题有些偏门,但难不倒学工业设计的魏无疆。
从没有对方恋恋提过所学专业,看来她对他的了解,比他想象的更多。
魏无疆不去深究,回答道:“外掀式的设计一来不方便,也不环保,容易随手乱扔,不利于回收;二来不安全,拉环锋利边缘外露容易造成割伤。内嵌式的设计能很好地解决这两方面的问题。”
“拉环嵌进去沾到饮料,很不卫生呀。”方恋恋像个求知欲旺盛的小学生,“有办法解决吗?”
知识储备丰富的魏无疆对答如流:“有个意大利品牌的啤酒,制造商的解决方案是用锡纸包覆瓶盖,喝的时候再撕开。”
“卫生问题解决,相应的成本会增加,定价也会跟着提高。”方恋恋精打细算,冲着他俏皮一笑,“不用那么麻烦,最简单的方法,喝之前擦干净拉环。”
魏无疆莞尔:“说得对。”
常常在挂科边缘试探的方恋恋,不禁投去羡慕眼光。他一定很喜欢自己的专业。
A大官网每年都会公布获得国家级奖学金的学生名单,魏无疆连续两年榜上有名。他还代表学校参加过大学生工业设计比赛,获得大赛银奖。方恋恋至今仍记得,有一篇校园新闻报道工业设计专业的木工实习,配了一张学生们热火朝天锯木头的图片,只可惜魏无疆被个眼镜男挡住了镜头,没能露脸。
方恋恋用追星的方式关注魏无疆,就好像追逐远在天边的地平线,看得见却遥不可及。
一旦大活人坐在对面,她就会忍不住想多了解他,于是问:“你为什么会选择学工业设计?”
魏无疆嘴角上扬,清浅的笑似自嘲,默了会儿:“这大概是我能想到,和泥塑本质上最接近的工科专业。”
工业设计是一门横跨工学和美学的交叉学科,既要学高数大物,也要学素描色彩。要成为一名合格的设计师,必须具备理性思维,同时对造型美学也有感性苛求。手绘作为最直观形象的设计表达方式,是每一个工业设计专业学生的必修课。
魏无疆跟着爷爷学泥塑,第一步先由爷爷把关画草图,从简到繁,长此以来打下扎实的手绘基础。到了泥塑上色这一步,要自己琢磨配色,又逐渐培养出对色彩的敏感度。
起点高又肯用功,学习成绩自然出类拔萃。
可学得再好,和泥塑本质上再接近,也只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初中时,踌躇满志的魏无疆曾在爷爷面前立下宏愿,一定会考取中央美院,接受更专业、更系统的艺术教育,到头来未能如愿,皆因被逼无奈。先是高一暑假,魏母突生恶疾,几乎耗尽魏家财力,连魏无疆的学费也捉襟见肘,不得不靠他自己打工去挣。学艺术烧钱,魏无疆懂事,魏爷爷也理解,曾经的鸿鹄之志,爷孙俩无人再提,让它随风而去。
再后来,做一名业余泥塑师的愿望,也成了奢望。
开个人作品展,他也想,却是痴人说梦的妄想。
魏无疆长时间的沉默令方恋恋惴惴不安。她不难发现,只要一提到“泥塑”,他的情绪就会有明显变化,整个人变得深沉而惆怅,仿佛万般愁绪压抑心头,难以言说,无处宣泄。
“魏无疆,”方恋恋轻轻出声,“你还好吧?”
魏无疆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恋恋,如果有一天做不成剪辑师,你会遗憾吗?”
“当然会。”无需思考,方恋恋答得飞快,“在我的理解里,只有影片字幕里出现‘剪辑 方恋恋’,我才称得上是‘剪辑师’。我和我哥约好,我要做他第一部动画长片的剪辑。如果我做不成剪辑师,就意味着他的理想也破灭了。真有那么一天,我可能更会为我哥感到遗憾。”
每一个字皆像钟鸣,震**心房,魏无疆认真聆听着,再度陷入迷雾般的巨大沉默之中……
4
方恋恋和魏无疆约好一起上自习,却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未能成行。
虽说只是大三学生,但两个人平时也都挺忙。魏无疆忙上课,忙在师兄工作室做设计,空了还要捏捏泥巴以免手生。方恋恋忙逃课,忙在哥哥学校打工,空了还要无偿为做UP主的朋友剪VLOG练手。
档期排得满,好不容易周五晚上都有空,方恋恋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居然被霍西洲给搅和没了。
前一晚,“山啸”照例去花臂大哥酒吧唱开场。林靳和几个朋友也约在酒吧小酌。兰胖子闹肚子缺席,霍西洲看林靳不顺眼,直接装不认识。
赶巧有小混混酒后闹事,霍西洲行侠仗义,领着乐队成员第一个冲上去开干。林靳不甘示弱,也带着朋友加入战斗。不知怎么回事,打着打着小混混跑了,霍林两拨人居然开始自相残杀。结果谁也没落着好,两败俱伤。霍西洲伤得轻,架起全封闭护颈托;林靳比较惨,被霍西洲一拳打退至吧台,撞到酒架,一瓶洋酒砸中脑袋缝了六针,留院观察。
隔天一早,带着律师的林父和警察一同来到医院,气势汹汹誓要追究到底,送打人者进拘留所关上十天半个月。警察问询,霍西洲自报家门,林父这才惊觉自己有眼不识泰山。霍林两家公司有商业往来,霍西洲的爸爸也是他的甲方爸爸,他送霍西洲进拘留所吃牢饭,甲方霍爸爸能让他没饭可吃。林父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但既往不咎,还要安排身娇体贵的霍大公子住院,做全面详细的全身检查。
一场闹剧本可以到此结束,霍西洲偏要瞎逞能,再三强调不许惊动日理万机的老爸。林父负责赔偿酒吧损失,他霍西洲敢作敢当,承担林靳的医药费。一个没饿死就算不错的“富二代”,哪有多余的钱付医药费。乐队三个哥们儿很想袖手旁观,叉腰看他逞完强,变卖底裤筹钱,但大学玩乐队,鼓手是稀缺资源,人心该拉拢还是要拉拢。三个人东拼西凑凑到五千块,死活凑不齐最后的五百块。没办法,主唱欧阳只能向“唯一大股东”方恋恋求助。
方恋恋历尽艰辛,终于能和魏无疆上自习,两人刚走到教室门口,就接到救急电话。
鉴于霍西洲不遗余力的和稀泥,方恋恋又好气又好笑,本想微信转账,再一转念,决定去趟医院。霍西洲打林靳的原因,别人也许弄不清楚,可方恋恋不能装糊涂。魏无疆一直等在旁边,方恋恋狼人杀都玩不好,也没抱希望能现编谎话瞒住他。
得知来龙去脉,魏无疆远比方恋恋镇定,道:“我陪你去吧。”
方恋恋担心杜心雨也在医院,但她能想到,魏无疆会想不到吗?听口气,他不介意和前女友打照面。方恋恋再介意也不可以表现出来,只能点头同意。
两个人赶到医院,“山啸”四子一字排开,坐在走廊里正组队吃鸡。
鼻青脸肿的霍西洲坐最旁边,嘴角衔着半根烟。他也不嫌累,脖子被固定器高高托起,手机为将就视线也高高举着。
方恋恋走过去,忍住用现金扇他脸的冲动,故意问:“霍西洲,吃鸡好玩,还是打人好玩?”
专注游戏的霍西洲眼珠也没动一下,听见方恋恋的声音,大爷似的便道:“你来得正好,帮爸爸弹下烟灰。”说完,噘起嘴。
方恋恋特好使唤,摘下香烟顺着颈托缝隙,就把烟灰弹进了他的脖子里。
“方恋恋,你想烫死我啊!”霍西洲原地弹射跳起来,其实没多烫,主要是吓的。
指着对面墙上的标示牌,方恋恋理直气壮:“你瞎啊,‘禁止吸烟’这么大四个字,不认识吗?”
霍西洲当然识字,只不过林靳老爸鞍前马后喊了他一天“霍公子”,人有点膨胀,特拿自己当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护士姐姐都舍不得管我,你管得……”话没讲完,霍西洲瞥见魏无疆,当即腿软往方恋恋身上靠,变换腔调开始卖惨,“恋恋,我这回可是死里逃生,差一点高位截瘫。”
信你才怪。方恋恋躲得快,和魏无疆站在了一起。她脸别去一边,明显不想搭理耍白痴的霍西洲。
魏无疆讲文明有礼貌,更不会揭穿他,简单说了三个字:“多休息。”
霍西洲不得不老实站直,脸色从一层垮到地下一层,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兰胖子指向右侧方的病房,道:“睡着了。”
霍西洲漂亮的丹凤眼掠过魏无疆,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他一个人。”
多嘴多舌!方恋恋狠狠瞪他一眼。
她掀动嘴唇想说什么,霍西洲先一步转身,朝几个哥们儿使眼色。玩了一年乐队默契十足,三个小伙伴忙簇拥着“大股东”下楼缴费。
走廊里只剩霍西洲和魏无疆,无话可说安静了数秒,霍西洲不知想什么,勾唇笑了笑。
“聊两句?”他问。
消防通道内安的是感应灯,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灯光明灭几次大亮起来。
换地方有利于避险,被方恋恋发现霍西洲单独约聊魏无疆,她没准儿真能把他打成高位截瘫。
时间就是生命,霍西洲开门见山警告道:“你敢和杜心雨复和,我保证,你会成为下一个林靳。”
魏无疆只觉很可笑,没说话,也没表现出来。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哦,是爷们儿就应该爱憎分明。”等不及玩沉默是金,霍西洲自顾自地讲道,“杜心雨甩了你找富二代,被欺骗了也是她活该。你可以不喜欢恋恋,但你不能为个朝秦暮楚的女人伤她的心。”
其实今天下午,杜心雨和林靳已经一起澄清过了。简单一句话,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霍西洲之所以还要这么讲,只是为了试探魏无疆是否对杜心雨余情未了。
果然一试就让他试出本性—
魏无疆眸光沉沉暗下,说:“心雨不是那种人。”
霍西洲恶狠狠地捏响拳头:“我打人向来有理有据,我现在不动你。待会儿出去,这话你当着方恋恋的面再讲一遍,不用等我痊愈,约个时间吧。”
魏无疆一听,没忍住,无声地笑了:“降维打击,胜之不武。”
霍西洲登时倒吸口凉气,噎在喉咙讲不出话,这不明摆着嘲笑他是低等生物啊!
男孩子的成长过程,中二病一犯,多少都经历过几场打架事件。甭管有没有实力,光凭血液里流淌的原始狩猎因子,也会冲上去挥几拳头,踢几脚。不过魏无疆的情况有点特殊。他招上架,不是因为中二,而是因为脑子和脸都没长开之前,非正常人类的穿衣打扮,实在惹人讨厌。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打扮虽然非主流,但从小学习泥塑锻炼心性,魏无疆坐得住也沉得下心,一直比同龄人稳重内敛,只要遇事不慌,气势上镇得住场子,通常不会输。魏无疆打过的架一只手就能数完,至今保持全胜战绩。
他也可以选择跟霍西洲解释,但他不想—显而易见的故意找碴儿,解释不如拳头有用。
“有烟吗?”霍西洲也不傻,小伎俩暴露有点难堪,闷闷地问。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恋恋,却不追她吗?”霍西洲不给他时间接话,酷酷地自问自答,“因为我追她,就没你什么事啦。”
反正吹牛不上税,男性尊严找补回来一点是一点。
好女孩儿值得被追求,魏无疆坦言道:“你现在也可以追她,追到了再向我炫耀也来得及。”
“嘶—”霍西洲的拳头又开始蠢蠢欲动,斜着眼睛怒发感慨,“恋恋说你温柔,我怎么觉得你很欠揍!”
魏无疆按他肩膀,使了点力道:“你又不是女生,我没必要对你温柔。”
换作平时肯定没事,可此刻霍西洲脖子有伤,直接被按矮了一截,疼得龇牙咧嘴。
小小惩戒,魏无疆收手,眉眼间无波无澜:“不要再试探我了,没意思。”
“喂。”霍西洲叫住走到门口的他,咬紧牙根道,“你如果辜负恋恋,我还是会打你。”
魏无疆脚步一顿,许久没作声,在感应灯熄灭的一瞬,踩着黑暗跨出逼仄的消防通道。
方恋恋是在电梯里遇见的杜心雨。
缴完费,乐队成员们众星捧月般围着方大股东进电梯。坑货霍西洲惹是生非,不影响他们对方恋恋的喜爱,有钱又好看,还没有“骄娇”二气的女生多难得。他们都知道霍西洲对方恋恋不一般,原以为他近水楼台已经捷足先登,想不到也是个备胎,简直大快人心。
下午,霍西洲、林靳和杜心雨在病房里开澄清会,乐队其余三人躲在门外“旁听”,一字不漏地听完,大概捋顺人物关系,分裂出两派阵营。交过两个女朋友的主唱欧阳纵观全局,力挺方恋恋;没谈过恋爱的两位吉他手兰胖子和符浪有初恋情结,支持杜心雨。剔除霍西洲,他们私下打了个赌,赌新人方恋恋和旧人杜心雨,究竟谁最后能抱得魏美男归。
两个女孩儿狭路相逢,三个男生自动站队。
欧阳替方恋恋撑腰,兰胖子和符浪当起了杜心雨的左右护法。两个女孩儿话还没说,先被他们搞得气氛紧张,火药味弥漫。接下来再有人等电梯,见五个年轻人的阵仗,都不敢往里进。
方恋恋看看身后的欧阳,再看看对面的兰胖子和符浪,莫名其妙地问:“你们想干什么?”
三人心虚,连说数遍“不干吗”,电梯门开,慌不迭作鸟兽散。
过了打招呼的时间点,方恋恋和杜心雨再寒暄会显得很刻意,装不认识又太傻,只能敷衍地潦草笑笑。方恋恋让一步,等提着保温桶的杜心雨先出电梯,再放慢脚步跟上。
杜心雨忽地回头:“听霍西洲说,你在追魏无疆。”
“没错。”方恋恋大方承认,男未婚女未嫁没必要藏着掖着。
杜心雨“哦”了声:“问过我和他分手的原因吗?”
“我建议你尽早问。”杜心雨言辞诚恳,走出两步再度回头,似不经意地开口,“你有出国留学的打算吗?”
方恋恋顿了下,摇头道:“没有。”
对本专业没兴趣学得痛苦,她对剪辑产生浓厚兴趣之后,确实有过跨专业考剪辑专业研究生的打算。英语不错,她也想过去影视产业成熟发达的国家留学深造。后来和哥哥科班出身的朋友一聊,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小白。
国内高校根本没有剪辑专业研究生,只有本科教育。因为剪辑是一门实操性很强的专业,自诞生一百多年来,技术上几乎没有任何进展,更看重经验、能力和艺术审美,继续深造意义不大,出国留学无非是镀一层金。
剪辑说白了,就是剪辑点的选择与节奏的控制,都不是靠书本知识能提高的,需要的只是多看、多剪,训练剪辑思维。
方恋恋不明白杜心雨为什么突然问留学,等想起来追问,杜心雨已经走远。在病房门外遇见魏无疆,杜心雨停下脚步。他们微笑点头,从容而淡定,似乎并不忌讳再见面,已经顺利过渡到泛泛之交的关系。
长长的走廊间,一对前恋人低声交谈着什么,成为在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只有霍西洲除外,他的视线牢牢锁定方恋恋,也不知道是想看她表情痛苦,还是一脸的平静。
他看不清,眼睛涩。
旁边符浪平时话不多,此时惦记着赌约,小声怂恿:“喜欢就去追啊,哭有屁用。”
“老子没哭!”霍西洲死不承认,狠狠闭了闭眼,“追有屁用!我真没见过哪个女的玩暗恋像她那样,超长待机不说,还特死脑筋。”
“女的我也没见过,就见过一男的和她一样。”符浪抖机灵,意有所指。
霍西洲臭脸:“找抽是吧。”
“兄弟,有本事上啊,好歹试试又不花钱。”旁边的兰胖子也听见了,想起那天差点被霍西洲谋杀,故意拿话激他。
“不花钱,花感情啊。”立场不同的欧阳加入讨论,中间相隔两人,他抻长脖子对霍西洲说,“别听他们的,我看出来了,恋恋这姑娘陷得深,比较棘手。你别试,试了也是给自己找虐。”
“何止虐!”霍西洲满肚子郁闷,怒从中来咬牙切齿,“我稍微露点苗头,她就喊‘爸爸’,早知道我绝对不认她当闺女!”
小伙伴们一听,齐齐看他,眼神复杂又猎奇。
本来和方恋恋的“父女关系”很纯洁,被他们一看,好像变得特龌龊,本就心情恶劣的霍西洲,暴躁挥拳要打人。欠揍的小伙伴们想想不能欺负伤残人士,掉头开溜,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还知道病房禁止喧哗,四人演默剧似的一路无声追打,经过魏无疆和杜心雨,又经过方恋恋,消失在走廊尽头。
不懂得掩饰情绪,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方恋恋能暗恋魏无疆四年不被发现,堪称奇迹。
太容易被人看穿,魏无疆笑问:“想知道我和心雨说了什么?”
方恋恋用力点头,心里又纠结,不愿为难他:“你不方便说,没关系的。”
“没什么不方便。”魏无疆神情坦**,不急不缓地道,“林靳在他父亲的互联网公司实习,我跟着师兄在做他们公司的交互设计项目,林靳是项目对接人。心雨以为他被打,会影响到我们的合作,多问了几句。哦,对了,我之前去C大,也是和林靳谈工作。”
“会有影响吗?”方恋恋担忧地问。
“不会,一个小项目。”
项目虽小,却是林靳牵线搭桥促成的合作。魏无疆第一次和林靳见面,就是在他父亲公司的会议室。林靳开诚布公地告诉魏无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利用合作项目结识魏无疆,对杜心雨势在必得。在那之前,魏无疆只听杜心雨偶尔提起,有个同校的富二代追她追得紧。信任源自彼此坦诚,魏无疆没有插手干涉,杜心雨不隐瞒,他也相信她能妥善处理异性关系。
长得帅,家世好,林靳是个拥有绝对自信的男生,且不吝于展现他的自信。之前借着谈工作,他摆出胜利者的姿态有意无意秀恩爱,碍于师兄在场,魏无疆很克制,将职业素养排在第一位。过后,魏无疆主动找到林靳,明确表示,杜心雨的事已经与他无关。
今晚,魏无疆来医院,没有打算探望林靳,只是单纯陪方恋恋来送钱。
见方恋恋手里捏着一沓单据,魏无疆问:“可以回学校了吗?”
“好。”
视线不经意越过他肩头,望见病房门口的纤细身影,方恋恋顿时脑子大充血,涌上来一股当年做校霸时的女王范儿。什么都不想,跟着感觉走,她踮起脚凑近魏无疆,在他的脸颊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她方恋恋的未来男友,谁也不准惦记,前女友更不行。
魏无疆一愣,下意识地去摸被吻过的地方。
那抹身影迅速消失门后,方恋恋心里又欢喜又慌张,朝他俏皮地吐吐舌头:“我涂的是哑光唇釉,不掉色。”
魏无疆没言语,也没有太多表情,只探究地盯着她。
差一点喜上眉梢,方恋恋忙绷紧面皮,怯怯地问:“你生气了?”
远谈不上生气,但也不觉得高兴,魏无疆冷静道:“不要再这样了,可以吗?”
歪理张口就来,魏无疆词穷,哭笑不得:“恋恋……”
“我在呀。”一双大眼睛流光通透,方恋恋微仰着下巴,认真询问,“或者,我每天提醒你一遍,我喜欢你?”
魏无疆这下彻底屈服,浓浓笑意从嘴角晕至眉梢:“我不会忘的。”
方恋恋也跟着绽放灿烂如光的笑,还好还好,冲动行事没有得不偿失。
只要他不讨厌她的亲近,她可以每天说三遍“我喜欢你”,一遍用眼睛,一遍用心,一遍用尽她此生所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