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争取尽快和你谈恋爱
1
多亏科技昌明,多亏手机云存储,方恋恋找回了所有重要信息,却没找回那张保存几年的魏无疆糊脸照。它也成了她手机里唯一一张丢失的照片。
方恋恋开始相信冥冥中自有注定,再一次痛下决心重新做人,忘记魏无疆。
接下来的一周,只要有空,方恋恋便会不辞辛苦地赶去培训学校打卡,用工作麻痹神经。虽然偶遇魏无疆的概率忽高忽低,但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尴尬在其次,主要担心自己定力不够强,脸打多了也疼。
这天雪后初晴,阳光和煦。
方恋恋窝在哥哥办公室的台式电脑前,一边嚼西瓜味益达,一边剪培训学校最新的宣传片。惯用Premiere剪宣传片,她几乎不看键盘,操作各种快捷键手速飞快,人却萎靡不振,妆面不及平日精致,左边脸颊冒的痘没遮住,有点卡粉。
网上说,左脸长痘代表肝火旺,作息紊乱,心情差。
方恋恋也不想把自己整得太颓废,可不颓废好像无法祭奠她旷日持久的爱情,索性也就由着自己立于爱情墓碑前唱哀歌。
一坐不动数小时,方恋恋完成粗剪,揉着酸胀的手腕,开始发呆。
半开放式的办公室,与外面公共区域只隔着一道玻璃墙。
墙外,方枪枪正单独给一个学生评画,眉头紧锁,显然正处于暴躁边缘。
学画画,抛开天赋不谈,也要讲悟性。悟性高的,稍加点拨即可开窍;悟性低的,多画多练勤能补拙。方枪枪最怕遇到悟性差的,恨不能掀掉头盖骨往里塞。有时候火大,方枪枪也会发脾气,但面对小曾,他总会极力克制。因为顶着四年艺考失利重压的小曾,已经尽了他最大努力,每天除却吃饭睡觉,几乎寸步不离画室。
有用吗?方枪枪心里有答案。可小曾父母那日闹得太凶,为息事宁人,他不得不收下小曾,主动减免了培训费。但钱还是一分不少交到了财务,之后再转回方枪枪的账户。不怕麻烦,只怕其他学生家长有意见,跟风效仿。
方枪枪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帮得了一个,帮不了每一个。
讲到口干舌燥,方枪枪推门而入,直接瘫倒在沙发里,心太累。
教一个永远跨不进美院大门的学生,像出卖灵魂,方枪枪感觉坏透了。
这惹祸上身的糟心事,他只字未提,方恋恋从同事口中或多或少了解到一些。她认出刚才那学生就是事件中心人物—小曾。
“哥,要不别干了?”方恋恋心疼哥哥,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头,“你同学不是一直邀你合伙创办动画工作室?辞职吧。”
方枪枪仰靠沙发背,捻动眉心:“辞职,你养我啊?”
方恋恋不假思索:“我养你。”
“得了吧,你想养的人只有魏无疆。”方枪枪太了解他这个傻妹妹,坐直身子,拿起桌上矿泉水猛灌几口,问,“不当小媳妇改当工作狂,说说吧,你和那小子又出了什么问题?”
郁郁寡欢了好几天,方恋恋知道逃不过哥哥的法眼。
可她不愿聊,生硬地将话题又转了回去:“哥,这行你既然做得不开心,为什么还犹犹豫豫不肯转换跑道,去追逐理想?”
“谈何容易啊。”尾音里拖曳着唏嘘与无奈,方枪枪摇头叹道,“学校的合伙人也是我同学,我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再不开心这里也是我打拼出来的,有感情。还有这些年积累的人脉、打通的关节,有时候,我这张脸比我的教案管用。”
方枪枪点到为止,没再多言。
培训行业水深,诸如虚假营销之类的猫腻屡见不鲜,身处其中,没人能独善其身。打拼出的感情再深也经不起消磨。学生考取心仪大学带来的成就感,方枪枪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他也怕自己长此以往会变得麻木不仁,沦为金钱的傀儡,可现实偏偏就是,你不自己赚足资本做动画,就很可能在他人资本的左右下做动画,沦为另一种形式的傀儡。
殊途同归的话,方枪枪这些年辛苦努力的付出,没有任何意义。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中煎熬与挣扎,方枪枪不想让妹妹知道,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摸打火机点烟,想起打火机是关梓萌送的,方枪枪厌弃,干脆烟也不抽了,连打火机一并扔进垃圾桶。
方恋恋认出那打火机,关梓萌晒过朋友圈。
哥哥的形迹很可疑,她揣着小心问:“哥,你不会和关梓萌分手了吧?”
“嗯。”没烟抽胸闷,方枪枪又靠回沙发,声音不大却坚决,“造谣传谣性质恶劣,没得谈。”
尽管已猜得七七八八,方恋恋仍不由得一怔。归根结底,事情由她而起。她如果不找关梓萌打探魏无疆的过去,关梓萌应该也不会行差踏错。
再加上两人相处不错,方恋恋忍不住为关梓萌说情:“情有可原吧,她是为了赢得你的心。”
方枪枪不为所动:“散布虚假信息不能赢得我的心,只能赢得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以一定数额罚款。”
替关梓萌求个情,方枪枪居然能搬出《治安管理处罚法》,方恋恋咋舌,该干吗干吗,没多啰唆一字半字。
过了会儿,她再度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头:“哥,需要我陪你度过情伤吗?”
方枪枪闭眼小憩:“不需要。”
“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可以付陪护费。”方恋恋又道。
方枪枪缓缓睁开眼,双手交扣,指关节捏得咔咔响:“方恋恋,我每分一次手功力会精进不少,你要不要免费体验一下?”
“不用,不用。”
工作哪有逃命重要,方恋恋抄起书包,溜之大吉。
A大与培训学校之间横跨两个城区,方恋恋舍不得打车,坐公交车回到A大,夕阳西斜天色渐暗。小电驴停放校门口,从书包里掏出围巾、手套一一戴好,老骑手方恋恋熟练穿行在来往学生中间,往宿舍方向去。
骑了两三分钟,她靠边停下车,上嘴咬掉一只手套,手伸进兜里掏手机。饭点食堂人多,她懒得排队,找最贤惠的宿舍老三帮忙带饭。方恋恋低头讲着电话,没留意有人来到身旁。
宿舍规定,带饭不能挑,买什么吃什么。一两句话搞定,放回手机戴手套,方恋恋这才感觉到有人在看她,一扭头,目光碰上一双黑亮清澈的眼眸。
魏无疆!
条件反射想逃跑,电驴没熄火,方恋恋转动车把,一个加速,连人带车往前冲。
“恋恋。”
声音响起的同时,方恋恋只觉从书包传来一股与她行进方向相反的力量,而后整个人离座腾空。电驴则像开启自动驾驶模式一样,从她屁股下面自己溜了出去,没溜多远,斜斜倒地。人车分离,方恋恋凡胎肉身摔得惨烈,腾空高度足够高,屁股实打实砸在地面。幸亏天冷穿得够厚,不然屁股能砸开花碎八瓣。
动静闹得挺大,学生们纷纷驻足围观。
方恋恋顾不了太多,快疼哭了,木木呆呆地回过头,就看见魏无疆也有点发愣,手里紧紧拽着她的书包。就这样,书包还依然坚挺地背在方恋恋身上,只不过书包带扯得她两只手臂都架了起来,跟只提线木偶似的。
“魏无疆,你讨厌我可以,没必要置我于死地吧!”先缓过劲的方恋恋失声痛诉。
没听说失恋是高危行业啊!
魏无疆闻言松开手,忙上前去扶:“对不起,对不起。”
方恋恋看见他就跑,魏无疆情急之下只抓住书包,没想到会带摔她。人扶起来确定完好,魏无疆又把电驴推回来,试着打了下火,应该没有摔坏。
听到她讲电话,魏无疆说:“我先送你回宿舍吃饭,七点半,我在楼下等你。”
揉着屁股的方恋恋登时一脸防备:“干什么?”
魏无疆推着电驴:“有些话我想当面和你说。”
已经过去一个多礼拜才想起来该给个交代。方恋恋很难不怀疑,如果今天没有偶遇,她也没有因为他狼狈摔跤,魏无疆会不会继续装聋作哑。
霍西洲有句话说得没错,她爱的只是虚构的魏无疆。
“早干吗去了,我不用你同情!”她强行夺过电驴,抬屁股坐上去,冷眉冷眼倔强道,“我方恋恋有自知之明,你什么也不用说,我已经知道你的态度了。”
“恋恋,你听我说。”魏无疆本想拉她胳膊,怕再出岔子,改攥紧车把,“坦白讲,霍西洲的话,我不算太意外,但我还是花了两天考虑该怎么跟你说,我……”
“到目前为止,可不止两天。”方恋恋冷笑,扯掉手套去掰他的手。
男女力量悬殊,方恋恋一根指头也没掰动,刚剪了指甲又没法挠他,火气上来索性弯腰低头用嘴咬。吓唬魏无疆是主要目的,可他竟然没躲,她只能狠下心来真的。到底舍不得,不轻不重地只一口就宣告放弃。
怨自己痴情不改,也恨自己痴心妄想,方恋恋低垂着脑袋生自己的闷气。
手背留下两排整齐牙印,沾着口水和浅浅唇印,魏无疆掠了一眼,轻轻开口:“恋恋,我不讨厌你。”
赶忙收拾起乱糟糟的情绪,她平静地看回魏无疆,无所谓地道:“讨不讨厌没关系,我们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你不用纠结该怎么拒绝我,我没那么脆弱。”
“我没有纠结。”他依旧攥着车把,“恋恋,文化局和市传统艺术协会收集和整理了我爷爷这些年的作品,计划办一场回顾展。我最了解爷爷的创作思路,所以请了一周的假,回去帮忙布展。”
方恋恋本来满不在乎地玩着手套上的毛线球,听到最后,不由得一愣。
为已故爷爷办展是大事,换成她,同样会抛开一切赶回去。
魏无疆肯解释令她感动,但转瞬她又鄙视自己的感动来得太容易,于是佯装无动于衷地挑刺:“这不是理由,你可以打电话直接告诉我。”
魏无疆牵动嘴角笑笑,颇显无奈:“我打了,一直打不通。”
一语惊醒梦中人,方恋恋终于想起来,早在她决定二次做人那天,为彰显决心,她把魏无疆拉进了黑名单。
方恋恋被自己蠢哭了,是真的蠢而且哭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泪腺如此发达,眼泪像自来水,连成线往下流。抬手一抹,本就不精致的妆面也斑驳了。
两人见面次数不多,可她真没少哭,魏无疆有点慌,不知该怎么办。抱一抱哄一哄,这是以前魏无疆安慰杜心雨的方式,可他不能把方恋恋当成杜心雨一样对待。
他束手无策,只见抽抽噎噎的方恋恋把手伸进口袋,摸索片刻后掏出一支口红。不知是冻的还是哭的,手有点哆嗦,也没有镜子,她凭感觉补起妆。
魏无疆正诧异,又听她豁着嘴唇,自言自语振振有词:“可以哭,可以蠢,但不可以不美!口红是女人的武器!”
好像很不合时宜,又好像理所应当,这女孩儿古灵精怪,脑袋瓜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恋恋。”魏无疆想着没忍住,嘴角上扬,声音里有了笑意,好心提醒,“再涂,你的嘴唇可大了不止两圈。”
脑中瞬时闪过《唐伯虎点秋香》里的石榴姐,方恋恋当即放下“武器”,挂着眼泪问:“七点半宿舍楼下见,你说话算数吗?”
“算数。”他稳住电驴,“别骑了,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方恋恋没动:“你吃饭了吗?”
“还没。”
魏无疆没买到动车票,坐的普快,十三个小时车程。忙于布展的一周积累了太多对爷爷的思念,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上终于汹涌爆发,如洪水猛兽一般,回忆纷至沓来,他不眠不休重新梳理,调整情绪。用脑用心过度,下了火车人有点虚脱,回宿舍蒙头睡了一觉,他还没来得及吃饭。
可魏无疆什么也没多说,只催促方恋恋下车。能发动不代表没有安全隐患,他不放心她再继续骑电驴。
“我不骑,你快去吃饭吧。”方恋恋也固执,没离开座位,用脚蹬地当助力,滑着电驴往前溜达两三米,回头朝他挥手,“我这么走比推着快,一会儿见,一会儿见。”
快是快,但更费劲,她只是不愿魏无疆饿肚子。
方恋恋对魏无疆的抵抗力为零,就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会不由自主地替他着想,每分每秒都想对他好。
2
最快速度冲回宿舍,方恋恋三两口吃完饭,开始重新化妆换衣服。她要以最漂亮的形象出现在魏无疆面前,即使被拒绝,也会微笑挥手,潇洒转身,做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体面人。
温度和风度,方恋恋选风度,毅然脱掉秋衣秋裤;
卡通图案卫衣和大V领毛衣,选毛衣;
加绒运动裤和小脚铅笔裤,选铅笔裤;
臃肿羽绒服和修身大衣,选大衣;
平底雪地靴和高跟小皮靴,选……
方恋恋对穿高跟鞋有心理阴影,举棋不定。
高考结束第三天,方妈妈赵梅照惯例,在当地一家最豪华的KTV,自费订了超大包厢供学生们开趴体。方恋恋暗搓搓地要跟着去,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翻箱倒柜挑衣服,没试出一身满意的。找方枪枪视频征求意见被全盘否定后,方恋恋跑了趟万达广场。在艺术直男的远程遥控下,她最终选定一条法式风格的方领碎花连衣裙,搭配灰蓝色一字带凉鞋。
第一次穿高跟鞋没经验,方恋恋只图好看,直接挑战五厘米的小细跟。
女人嘛,天生就应该会穿高跟鞋。
妈妈开车从家到KTV,方恋恋总共没走几步路,坐进包厢还挺得意,没给女人丢脸。平时穿惯了校服,精心打扮的方恋恋人美条顺,确实达到了艳惊四座的目的。不过有赵梅在场,大家也不敢造次,只交头接耳地议论,班主任的女儿和未现身的杜心雨不相上下。
那晚,魏无疆和杜心雨姗姗来迟。不喜欢唱歌的方恋恋等到困意来袭,窝在沙发一角打瞌睡,杜心雨刚巧坐在了旁边也没察觉。方恋恋脑袋一沉一沉歪到身旁人的肩膀上,她一个激灵,猛然惊醒忙说对不起,杜心雨却毫无反应,似乎没听见。借着昏暗灯光看清杜心雨的脸,发现她眼圈发红好像哭过,显得闷闷不乐,方恋恋悄默声地换到离她稍远的位置。
和杜心雨不熟,方恋恋不敢乱打听,更不敢将视线过多停留在魏无疆身上。她摆出认真听歌的样子,时不时用假装不经意的余光扫过意中人。魏无疆心情似乎也不太好,和杜心雨隔得有些远,不唱歌不聊天,低着头仿佛心事重重。
一再有男生催魏无疆唱歌,他起先推辞,而后勉为其难地点了一首《拥抱》。
魏无疆唱歌不算顶好,胜在有一副低沉嗓音,声线温柔。他安坐小舞台望着投影低吟浅唱,直到一句“那一个人爱我,将我的手紧握”,才将缱绻目光转投向杜心雨,像告白,也像道歉。
有人起哄,有人羡慕,有人黯然神伤。
一曲终了掌声响起,魏无疆微笑致谢坐回原位。没多久,他和杜心雨一前一后离开包厢。
方恋恋纠结了几分钟,借口上厕所也跟了出去。迷宫似的KTV,方恋恋凭着女人的第六感,很快找到他们。
角落里,魏无疆环抱着杜心雨,低头附在她耳畔说着什么。
他的情话一定比他的歌声更动听,这是当时方恋恋心里唯一的感触。
她以为自己藏得够隐蔽,却没有考虑到初次穿高跟鞋的不便。等魏无疆和杜心雨重归于好,手牵手走出角落时,她才如临大敌一般落荒而逃。跑没多远,没留神崴到脚,钻心地疼,方恋恋怕被他们发现,慌不择路,顺手推开最近的包厢门,闪身躲了进去。
齐声大合唱《红日》戛然而止,包厢里坐满了社会大哥。
大哥们一水儿的黑T圆寸,板着写满问号的脸,齐齐望向闯入者方恋恋。
“你个小妮子弄啥嘞,想干啥?”其中一个大哥操着河南方言问。
打黑除恶人人有责,方恋恋不怕事,正义凛然地反问:“你们干什么?”
河南大哥:“公司团建。”
方恋恋:“啊?”
见她不信,河南大哥一转身,露出后背的印刷字—“某某建筑与工程公司”。
那晚,方恋恋坐在一群大哥中间,从误闯包厢的原因,不知怎的就延伸至一年来的心路历程。大哥们或许太久没有听过如此单纯美好的暗恋故事,被深深打动,不禁真情流露抱头而泣。方恋恋因此还有幸得到一件同款纪念T恤,以及一大锅的励志鸡汤。她带着礼物稍晚些回到包厢,魏无疆和杜心雨已经先走了。
两个多月后在一中光荣榜前遇见杜心雨,方恋恋重新回想当时,猜测十有八九是因为杜心雨高考发挥不理想。不过,方恋恋没可能求证,就像两人分手的原因,杜心雨让她问魏无疆,她也不可能开得了口一样。
犹豫半天,把小皮靴还给宿舍老大,方恋恋穿回自己的雪地靴。人总要把目光放长远些,微笑挥手潇洒转身之后原形毕露,穿雪地靴跑起来更快更安全。方恋恋打心底认为自己凶多吉少,精心打扮只为输得不那么难看。
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方恋恋提前十五分钟出门,见魏无疆已等在楼下,笑容便不自觉地绽放在她脸庞。
三步并作两步走至魏无疆跟前,方恋恋说:“你来早了。”
“我习惯提前到。”魏无疆留意到她的不同,很直男思维地问,“穿这么少,你不冷吗?”
“冷啊。”方恋恋缩缩脖子,也很直率,“但漂亮更重要。我十五岁生日收到的第一套彩妆,是我妈送的。我妈告诉我,可可·香奈儿女士说过,每个女孩儿都应该做到两点:有品位且光芒四射。”
魏无疆大概能理解她为什么会哭着补口红了,笑着道:“走吧。”
方恋恋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曾经自以为时尚触觉敏锐、审美超前的方恋恋,有段时间心血**,立志当服装设计师,不仅找方枪枪学画画,还读了不少时尚行业的相关书籍。后来因为被哥哥批没天赋,理想幻灭,方恋恋倒记住了不少时尚大师的名人名言。
此刻,她偷偷望向高大挺拔的魏无疆,一句圣罗兰的名言不由得浮现心头—女人最漂亮的衣裳,莫过于她深爱男人的臂弯。
方恋恋着了魔似的好想知道,被魏无疆抱会是什么感觉。
夜幕稠稠,长灯昏昏,寂静沿着他们脚下的路蔓延。
魏无疆没说去哪里,方恋恋也没有问。经过吉他社所在的教学楼,从里面依稀传出音乐声,方恋恋想起,今天是霍西洲乐队固定排练的时间。没走出多远,后面又传来叫骂声,听着耳熟,方恋恋和魏无疆对视一眼,同时慢下脚步回过头。
骂骂咧咧的霍西洲,正追打着乐队成员兰胖子,朝他们狂奔而来。
“救命啊!杀人啊!霍西洲狂犬病发作啦!”兰胖子虽然体重一百八,但腿脚灵活跑得飞快,一路逃命大呼小叫。
与方恋恋擦肩而过,兰胖子忽地一个急刹车又退回来,气喘吁吁地对她道:“我朋友林……”
话没说完,追上来的霍西洲纵身一跃,使出一招“饿狼扑食”。
两个人叠罗汉似的一下子栽倒进前方雪地。霍西洲蒙了几秒,随即一手按住兰胖子脑袋不准他乱动,一手支撑起身体,看向立在一旁、面面相觑的方恋恋和魏无疆。
“怎么了?”方恋恋匪夷所思地问。
“没事,闹着玩。”霍西洲似有似无地瞥了眼魏无疆,继续对她道,“兰胖子童心未泯,非要玩打雪仗。”
兰胖子大半个人陷在雪地里,似乎听见什么,嘴里呜呜呻吟着,手脚并用挣扎得更凶,像是泳池里扑腾的大胖旱鸭子。
“你会捂死他的。”方恋恋疾呼。
“哪那么容易死,走你们的。”霍西洲哼笑,伸手拍响兰胖子的大屁股,“弄死你啊,老实点!”
雪地里竖起一只粗胖的中指,兰胖子消停了。霍西洲又催他们赶紧走。见方恋恋迟迟疑疑,他没耐心,顺手抓起把雪就冲她面门扔,还好魏无疆手快,拉方恋恋到身后。碎雪飞扬散落,霍西洲见他们十指交扣,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方恋恋忙扯动魏无疆的胳膊,远离神经兮兮的霍西洲。
不知他犯的哪门子病,更担心他和稀泥。
走远了,方恋恋不放心地再回头望,霍西洲已没了踪影,只有兰胖子独自坐在雪地里,拍着胸口干咳,往外吐雪渣。
“他们不像闹着玩。”魏无疆也回头望了一眼,对方恋恋说,“我等你,你回去看看吧。”
两个人的确很可疑。方恋恋快速权衡一番,决定晚点打给霍西洲问清楚,于是轻描淡写地道:“不要紧,他们四个人平时喜欢打打闹闹,看场球也能打一架。”
刚才兰胖子应该有话想对方恋恋讲,但被霍西洲极力阻止。
魏无疆和他们不熟,既然她这么说,便拂去心中疑虑,没再多言。
3
A大南门外有一家名叫“渡渡鸟”的咖啡馆,24小时营业。文艺小清新风格,高高悬空挂着两排实木书架,里面装满了书。方恋恋每次来都忍不住想,这老板到底是让顾客看书呢,还是“看”书呢。
今年宿舍老三生日,她男朋友做东请一帮朋友吃饭唱K,然后来“渡渡鸟”玩了一通宵狼人杀。方恋恋玩游戏不在行,表情动作太多,不是自爆就是反水,很快被踢出游戏局。她百无聊赖,又想起困扰已久的问题,便去追问老板。
咖啡馆开了五六年,方恋恋还是第一个较真的顾客,老板索性实话实说,咖啡馆开在大学周边需要有文化氛围,可创业资金有限,又怕顾客不爱惜书籍,常换常新谁受得了,干脆挂起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最安全。
由老板的话,方恋恋不自觉想到方枪枪创业时的艰辛,从那以后,便常常背着笔记本来店里剪片子,点杯咖啡一坐好几个小时,顺便解决一顿饭,空了和老板闲聊几句,渐渐相熟。
今晚方恋恋和魏无疆一进店,老板便热情地同两人打招呼,似乎和魏无疆也很熟悉。
两人坐定,老板亲自招待,问他们喝点什么,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道,老样子。
话音刚落,彼此先是一愣,然后相视而笑。
“你也常来?”方恋恋欣喜地问。
“对。我喜欢吃老板做的黑椒牛柳意面。”魏无疆也有些意外,抬手指向侧后方的角落,“我一般会坐那儿。”
方恋恋常坐的位置离着不远,但因为相隔一道装饰幕墙,视线受阻。
她也喜欢吃老板做的意面,奶油培根口味,从没点过黑椒牛柳口味。
魏无疆的老样子是一杯柚子苏打,而方恋恋的是一杯巧克力摩卡。
巧合也好,缘分也罢,偏又差了些火候,尽管两人常来,却一次也没遇到过。
以前逛庙会错过魏无疆的泥塑表演,现在泡咖啡馆又错过和他的偶遇,方恋恋既沮丧又失落,对接下来魏无疆会对她说的话,更加不抱任何希望。本来面对魏无疆就极度缺乏自信心,这下可好,她简直觉得自己像个罪人,犯下“暗恋魏无疆”的原罪,等待他的终极审判。
原来卑微才是对暗恋最准确的注脚。
“那个……谢谢你不讨厌我。”方恋恋主动开口,低下了头,“你不接受我可以直说,我不会死缠烂打。”
唯唯诺诺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魏无疆不禁放柔语调:“恋恋,你能看着我和我讲话吗?”
方恋恋头埋得更低:“我不敢。”
“看来你的方法不起效,越和我接触,你反而越怕我。”魏无疆有点想找根棍儿支起她的脑袋,“恋恋,如果我拒绝你,你应该会我和老死不相往来吧?”
“我会努力的。”他说的都对,她能说什么,“我知道你人好,你不用担心我会失去人生目标,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富婆。”
倒挺直接。魏无疆嘴角微扬:“我以为你的目标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剪辑师。”
“我也可以以‘你以为的目标’为目标。”有种被夸奖的感觉,方恋恋不假思索地答道。
绕口令一样,但魏无疆听明白了:“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你抬起头,我告诉你为什么。”
这句话很灵,四目相对,方恋恋有一刹那的闪躲。魏无疆温柔一笑,她又重新鼓起勇气,与他对视。
“恋恋,我不讨厌你,相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放松,和你聊天我也很自在。”魏无疆顿了顿,仿佛在思考,“不能否认,我对你产生了好感。”
方恋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我刚分手不久,假如我基于对你的好感接受你,相信我,我的动机绝对不单纯。我自己也很难说得清,里面到底含有多少寻求慰藉、试图转移情感的成分。”
魏无疆语速不快,给了对面女孩儿充分消化的时间后,接着把话讲完:“我不能接受你,但我也不想拒绝你,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朋友。这是我不考虑你的感受,自私的一面。我讲出来也不是因为我坦诚,而是我有感觉,如果我提出和你保持朋友关系,你不会拒绝,这是我更自私的一面。”
魏无疆顿了一下,继续说:“明白了吗,我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方恋恋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只是流露出淡淡哀愁,又透着难以掩饰的爱恋。
他不再言语,她也想了好久,谨慎地问:“如果我不同意和你做朋友,你会尊重我的决定吗?”
“当然。”魏无疆说,“我不可能强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指甲抠着马克杯,方恋恋又问:“如果失去我这样的朋友,你会难过吗?一点点也行。”
“不会难过,会觉得……”魏无疆并不想欺骗她,一时没找到准确的措词,改用她的方式假设道,“你掩饰得不够成功,你发烧那晚,我已经感觉到了你喜欢我。如果那时候你表白,我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时间往后推,如果没接到霍西洲的电话,我会继续假装不知道;再往后推,如果没有一周的缓冲期给我更多的时间思考,我现在可能会对你说,谢谢你的喜欢,但是对不起。”
方恋恋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问:“我能知道,你思考了些什么吗?”
魏无疆耐心十足,眉宇间笼着连他自己也理不清的万千思绪,有些踌躇地道:“我在思考,在知道你喜欢我的前提下,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做朋友。”
“我一直没当你是朋友。”方恋恋觉得这是个伪命题,实话实说,“我对待朋友的方式和对待你不一样,我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人格分裂。”
这词用得太重且出人意料,魏无疆顿时眉目舒展,微微一笑,打趣地问:“你能不能试着像对待霍西洲那样对待我?”
这话听来听去和拒绝也没差,方恋恋豁出去了,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脆生生地道:“我才舍不得。魏无疆,你说对了,你的任何要求我都没法拒绝。你当我是朋友,我接受;不因为我喜欢你而绝交,我也接受。但是—”
音量陡然拔高,却就此打住。
魏无疆一怔:“但是什么?”
穿着漂亮衣服,化着漂亮的妆,如果这是场战役,方恋恋一定要打得漂漂亮亮,输得无憾而光荣。
她接连深呼吸数次,鼓足一腔孤勇大吐为快:“但是哪怕你对我只停留在朋友的好感,我也要喜欢你。你和我做朋友,我就离得近近的喜欢你;你不和我做朋友,我就离得远远的喜欢你……不对,我就追求你!”
这下轮到魏无疆似懂非懂了,他试着捋顺她的思路:“你的意思是,你追不追求,取决于我和你做不做朋友?”
缩短成一句话,方恋恋也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好像……逻辑不太通。没道理你让我接近,我还傻乎乎地不追你。那我改一改,不论你什么态度,我都要追你!”
摧毁自信只需要一秒钟的绝望,而重建自信也只需要一秒钟的疯狂。
完全有悖于预期设想,方恋恋觉得自己很疯狂,但没有失去理智,哥哥方枪枪的四个字激励着她—青春无悔。总是要试一次,老了儿孙满堂也好吹牛,你奶奶我当年可是追求过校草的人。
下战书一般的豪言壮语讲完,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魏无疆有些束手无策。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结果究竟是什么。
僵着不说话也不是办法,他愈加诚实地道:“坦白讲,你现在的态度比我明确,我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不知道什么样的处理方式更合适。我说了那么多,只是告诉了你,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方恋恋的脑子更不够用,此时此刻只关心一个问题—
“你会拒绝我追求你吗?”
魏无疆想了想,不由得抿唇一笑:“我拒绝有用吗?”
方恋恋也想了想:“好像没什么用。追逐心中所爱是一个人的权利。你拒绝,我照样要追,努力努力再努力地追。你不拒绝……”她眨了眨闪闪发亮的眼睛,笑得羞涩而慧黠,“你不拒绝,那我就加把劲,争取尽快和你谈恋爱。”
方恋恋转变太快,**裸的表白短时间内又听得太多,魏无疆头有点晕。他实在应对无门,后仰靠上椅背,扶着额定定看向方恋恋,没有再开口。
没了主意,他的眼神也显得有些意味不明。
方恋恋被盯得心里发毛:“我说的全是真心话,没吓到你吧,没吓到吧?”
“不至于。”魏无疆重新挺直背脊,“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害怕我。”
“这要你配合我,我才能克服。”彻底找回自信的方恋恋笑吟吟地问,“你说过要请我上自习,不会食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