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恋恋”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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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佳节胖三斤,方恋恋整天宅在家里养膘,短短几天,脸圆了两圈,大有胖出三十几斤的趋势。方爸方妈已有耳闻女儿失恋,本着开放民主的家庭教育方针,他们尊重女儿的“自胖自弃”,总比不吃不喝作死强。
父母不管,方恋恋更乐得逍遥自在,工作吃喝两不误。剪宣传片就薯片可乐,剪VLOG就蛋糕咖啡,剪师傅派的活比较费脑子,就巧克力红茶。挺活泼好动一姑娘,天天过得像死肥宅。方枪枪忍无可忍,大年三十大清早,他把妹妹从被窝里刨出来,强行带她出门买烟花。
市政府今年出台新政策,春节期间可以在指定区域燃放烟花爆竹。老方家住一中教职工楼,最近的烟花爆竹销售点就在一中校门口,需要横穿校园。方恋恋从小怕听响,又有被恶狗穷追不舍的童年阴影,兴致不高只负责当劳力。哥哥买什么她拿什么,很快怀里就抱满了大大小小的烟花,左右手臂也各挂了两大袋。
“你买这么多干什么?”望着两手空空的方枪枪,方恋恋不解地问。
“辞旧迎新,帮你去去满身的晦气。”方枪枪扫码付钱,见妹妹摇头,立刻严正警告,“不想去也得去!我已经借到了楼下马大爷家的小三轮,十一点半出发,咱们去文化宫广场放。”
方恋恋百般不情愿地“嗯”一声,故意发牢骚:“你帮忙拿点啊,我路都看不见了。”
“麻烦。”
方枪枪左挑右选,从妹妹怀里挑出一盒最轻的冷光仙女棒,自己一身轻便走得利索,还嫌方恋恋慢慢吞吞。怀里烟火摞得跟小山包似的,方恋恋只能歪着脑袋看路。她朝方枪枪后背大翻白眼,真想晚上把他点了放上天。
春节是一中校园最冷清的时段,只有三四个像方氏兄妹一样的教师子弟在篮球场打球。
方枪枪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方恋恋道:“你先回家,我抽根烟。”
刚刚还喊冷催她快点,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方恋恋狐疑地打量哥哥一阵,没说什么。
等她走得足够远,方枪枪才转身迈步走向篮球场边。那里有人在写生,如果他没认错的话,应该是魏无疆。
“画得不错。”方枪枪挨着他坐下,从烟盒里抖出两根烟,问,“来根?”
“谢谢,我不抽。”魏无疆摆手,收起速写板。
方枪枪、方恋恋两兄妹经过篮球场的时候,魏无疆刚到,相距不近,他还是一眼看出方恋恋长胖了。她穿着件及脚踝的羽绒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圆润的脸蛋。
最近,魏无疆时常有意无意地想起方恋恋。
昨天陪初二的小表妹去万达广场挑春节礼物,她小小年纪想学化妆,面对几十种色号的口红,挑花了眼举棋不定。等在旁边的魏无疆帮不上忙,无端走了神想到方恋恋。如果她在,应该能帮表妹挑到称心如意的颜色。
表妹人小鬼大,好奇地追问表哥是不是在想女朋友,魏无疆矢口否认,小表妹却不信,好似经验老到地说,只有想女朋友才会不自觉露出幸福的傻笑。表妹的眼睛不会骗人,他词穷,无从解释。
昨晚没睡好,莫名有些烦躁,魏无疆带着速写板早早出门,希望写生能使自己平静。本来打算随处走走,漫无目的,哪里合适就在哪里停留,却不知不觉来到一中。每年都会约同学去班主任家拜年,魏无疆当然知道存在与方恋恋偶遇的可能性。
远远看见她的刹那,他仍意外地怔住了。
身旁方枪枪低头点烟,魏无疆在想,他是否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如往年一样去拜年……
“不用害怕,我不打你。”方枪枪嘴角叼着烟,说的是一套,做的却是另外一套,转着脖子,指关节掰得咔咔响。
“我没害怕。”魏无疆面如止水,岔开话题,“枪枪哥,你们的动画样片做好了吗?”
“当然,我老妹的剪辑思路绝了。”
样片只有一分多钟,剪辑可以发挥的空间有限,方枪枪的话里当然有夸张的成分。大过年图吉利,他不会真的动手打魏无疆,只是心里义愤难平。当哥哥的最了解妹妹,方恋恋表面上嘻嘻哈哈好像没事人一样,他知道,那蠢丫头夜里失眠,已经好几天没怎么睡过囫囵觉,睡不着就找东西吃,怎么可能不像吹气球一样发胖。
既然碰巧遇见了,方枪枪决定平心静气地和魏无疆聊一聊。
征得同意,方枪枪接过速写板,左手夹烟,右手挥笔随意画着什么。他也不看魏无疆,仿佛聊天一般再度开口。
“你应该知道,我妹妹暗恋你很多年了。除开霍西洲那浑小子,追她的人可不少。光我知道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我记得有一个是她舍友的同学,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追她也卖力,还知道从我入手,没少跑培训学校义务劳动。可惜啊,我妹不喜欢,被逼急了,当着我的面就给人摆脸色,送的花直接踩了个稀巴烂。那凶神恶煞女阎罗的样子,我见了都想抽她。”
话音稍顿,方枪枪停笔,看向魏无疆:“我妹从来不是个温柔的女孩儿,没我脾气大,但比我脾气急,有时候浑起来使坏,能把人恨得牙痒痒。以前只因为我说过一句,你长得也不怎么样,她就敢给我剃个阴阳头。所以我不是无缘无故对你没好感,她要不来这么一出,不说别的,我想,我会因为你的才华欣赏你。”
魏无疆回以微笑:“谢谢。”
方枪枪用语言勾勒出一个全新的方恋恋,他见所未见,觉得陌生的同时,也觉得立体,鲜活而生动。他开始重新认识方恋恋,回想和她相处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忽然就察觉到,他只是接受了方恋恋喜欢自己的事实,而她在漫长暗恋岁月里所经历的每件事,他却从不曾试着了解。
仿佛急于弥补空白,魏无疆脱口追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高三那年寒假。”方枪枪斜睨他一眼,继续埋头涂画,“你带着你的女朋友来我家拜年,我妹窝窝囊囊躲在我房间不敢出去,还不准我出去。我只透过门缝望了一眼,她吓得够呛,跟遭雷劈似的,抱头钻进被窝。你和你的女朋友坐在客厅和我妈谈笑风生,我妹只是因为暗恋你,就把自己搞得像罪人一样。呵呵,是不是很有戏剧张力?”
魏无疆移开视线,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深受触动。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篮球场,心脏一点点地裂开,陷入复杂心情。仿佛无数种情绪在体内激烈碰撞,争抢恐后主宰他的大脑,而最终全部被消解,只剩愧疚占了上风。
他艰难启齿,低声一句:“对不起。”
又是这苍白的三个字。魏无疆都觉得自己很没用,是个缩手缩脚的懦夫。
“没必要道歉,她自己要喜欢你,不是你的错。”速写板还回给他,方枪枪坦率而平静地道,“我见过我妹做过最有耐心的两件事,一件是玩剪辑,另一件就是追求你。我很庆幸,后者失败了,她还可以在前者找回自己的价值和成就感。”
魏无疆眉间一凛,有惊讶的震动拂过英俊脸庞,猛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方枪枪看透没点破,按着他的肩膀借力站起身:“我再最后啰唆几句。我之所以鼓励我妹追求你,是因为人总要学会长大,包括勇于面对自己的感情。比起学会审视自己,恋爱成败与否反而没那么重要。”
每一段感情都有它的独特性,比较没有意义,关键在于摆正自己的心态和位置。不是只有奋不顾身的爱情才配称之为爱情,不计回报的付出固然伟大,但它永远不会是爱情的真谛。
方枪枪言尽于此,头也不回地走了,在素描册里留下一幅单格漫画—
海绵宝宝坐在堆满零食的电脑桌前,转过头眼泪汪汪地问:“今晚十二点,文化宫广场,你会来吗?”
风吹云散,冬日里阳光和煦,温柔照落,镀一层淡淡金辉,不明媚却轻软。
久久凝视速写板,魏无疆再度陷入沉思,清隽眉眼里,渐渐似有暗潮涌动……
2
尽管春晚一年比一年难看,微博的花式吐槽都比节目精彩,方家四口和万千家庭一样,吃完年夜饭,依然准时守候在电视机前。方爸爸是北方人,两夫妻忙着擀面皮包饺子。方枪枪也没闲着,窝贵妃榻里忙着微信拜年。哈欠连天的方恋恋百无聊赖,怕自己熬不到十二点,找爸爸要了面团,捏着玩提神。
揉圆捏扁间,脑海里情不自禁想的全是魏无疆。方恋恋没自觉,怅然若失的表情已经爬满了整张脸。
方爸爸瞄见,胳膊肘碰了下身旁的妻子。
方妈妈捏着枚饺子坐到女儿身旁,翻着饺子褶,没有铺垫直接道:“连着三年,魏无疆都来家里拜年。过两天他来,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没想好。”方恋恋老实交代。
压平面团贴自己脑门,她像个天真孩子似的,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从现在开始我隐形了,谁也看不见我。”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女儿能宠不能惯,方妈妈直言不讳,“要是真心喜欢,不至于一点挫折也受不了。我当年追你爸的时候,你爸对再婚有顾虑,也拒绝了我好几次。”
“妈,我插个话。”方枪枪凑过来,争宠似的硬把自己塞进母女中间,困惑道,“当初他还没分手,您就当起神助攻,这会儿又劝方恋恋迎难而上,妈您为什么这么看好魏无疆那小子?”
方妈妈想也不想:“很简单,因为我闺女真心喜欢他。”
“万一您闺女看走眼了呢?”方枪枪撇嘴,指着贴着面皮犯蠢的方恋恋,嫌弃道,“您看看您闺女,真不像眼光好的人。”
“你才没眼光!”方恋恋扯掉面皮,怒瞪方枪枪,“走走走,离我远点。”
方枪枪回瞪:“不走,这是我家。”
一言不合,两兄妹大打出手,互往对方脸上抹面粉,闹成一团。
方氏夫妇早习以为常,两人无声对视。方爸爸调小电视音量,方妈妈平平道:“我教了魏无疆一年,对他的人品我有信心。有一次我低血糖犯了,晕倒在课堂上,是他把我送去的医院。”
兄妹俩闻言僵住,两张大花脸上不约而同露出相似的惊诧之色。
“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方枪枪看向茫然的妹妹,“你也不知道?”
方恋恋点头,急忙追问:“妈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方爸爸放下擀面杖,先对女儿道:“你那个月月考成绩不理想,你妈不想你分神。”又对儿子道,“你离得远,告诉你你也帮不上忙,只能白担心。”
“是啊,我又没什么大毛病。”方妈妈接过话,“你爸赶到医院,魏无疆那孩子已经把能办的都办好了。处变不惊,做事有条理,你爸也觉得他不错。”
方枪枪听笑了:“就送您去趟医院,您这评价未免也太高了点。”
“你不要以为这事平常,事情越平常越见人品。”方妈妈端起盛满饺子的托盘,走出几步,又回头笑着对方恋恋道,“咱们家有女追男的传统,有其母必有其女,恋恋,妈看好你。”
方爸爸立马扬声附和:“爸也看好你。”
“爸妈,我最爱你们了!”方恋恋热血沸腾,扑过去一人亲一口。
小范围达成共识,方恋恋搂着爸妈,三人一同望向方枪枪,等他表态。
光看好有啥用,我都已经付诸实际行动了。方枪枪心说。
他四仰八叉地躺回贵妃榻,举着手机,似不经意地叮嘱一句:“老妹,待会儿出门多穿点。”
但愿魏无疆那小子能吃透他的良苦用心,不然的话,他是不介意用拳头使其开悟的。
方爸爸年前体检查出嘌呤超标,方妈妈特意调了白菜粉丝的素馅,和孩子们爱吃的韭菜猪肉馅。
两盘饱满鲜亮、香喷喷的饺子端上桌,方恋恋食指大动。筷子刚伸进盘子,便被另一双筷子啪地打开。
“你干吗呀?”方恋恋奇怪地看向哥哥,“吃饺子你也跟我抢?”
方枪枪搛起个素馅饺子,放进妹妹面前的醋碟,道:“韭菜馅有味。”
方恋恋更奇怪:“吃的不就是韭菜那股味嘛。我要吃肉,不吃素。”
筷子尖再次渴望地伸向荤饺子,方枪枪手一伸,干脆把整盘荤饺子据为己有。
方恋恋撂下筷子,目露凶光:“哥,你是不是有病?”
方枪枪老神在在,挑起个饺子送进嘴里:“吃肉长肉,你都胖成这样了,改明儿回学校遇见全世界最帅的魏无疆,你不自卑吗?”
被掐软肋,方恋恋无话可说,心里有怨气,发泄似的夹着素饺子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也不细嚼,两边腮帮子高高鼓起,金鱼似的,喉咙一滚,全部咽下去,噎得实在难受,就用冰可乐往肚里顺。
大年三十的饺子,吃得如此怨念深重,也是难为她了。
只因热血凉透又开始犯,担心自己继承不了老方家的光荣传统,做不到越挫越勇,追不到魏无疆。
怏怏不乐的方恋恋顾得了脑袋顾不了嘴,三下五除二干掉整盘素饺子,还像没吃一样。趁哥哥看手机,她第三次将筷子伸向他护在近前的韭菜猪肉饺子。方枪枪眼睛一斜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没拦她,直接将刚刚收到的一张照片杵到她眼皮子底下。
方恋恋定睛一看,“山啸”四子和小曾围坐在狭小杂物间里,正用老式电饭煲涮火锅。
虽然环境简陋,但五个大男生一丁点没亏待自己,四周摆满各色净菜和肉类,墙边还摞着两箱啤酒。个个吃得红光满面,笑得合不拢大油嘴,比老方家煮开花的饺子都喜庆。
方恋恋只看照片,也能强烈感受到此刻杂物间里热闹欢乐的气氛,叼着筷子尖忍不住咧嘴笑。
“哥,小曾为什么会和他们一起过年?”小曾父母管儿子像管三岁小孩儿,方恋恋很好奇。
“小曾明天启程,第五次赴京赶校考。”方枪枪欣慰得像个老父亲,“这几个小子还挺有人情味,主动张罗践行,也不知道怎么忽悠了小曾爸妈。”
方恋恋不禁想起那次虚惊一场的离家出走事件,关切地问:“小曾今年能考上吗?”
方枪枪没吭声,淡了神情,埋头吃饺子。
照年俗留下最后一个饺子在盘里,方氏兄妹又坐回电视机前看春晚。精心编排的节目一如既往的难看,方爸方妈熬不了夜,十点多便回房睡觉。方恋恋昏昏欲睡撑到十一点,终于再支不起眼皮,抱着抱枕倒进沙发。睡得迷迷糊糊,她肚子突然隐隐作痛,睁开眼,瞧见哥哥一边打电话,一边招手催她起来。
“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方枪枪瞥了眼墙上的石英钟,正打算挂电话,想起了什么,又把手机举回耳边,“周颂,新春快乐。长了一岁,少哭点鼻子啊。”
方恋恋捂着肚子坐起来:“哥,几点了?”
“快十一点四十了,赶紧走。”方枪枪急匆匆把围巾手套扔给妹妹,发现她脸色不太好,忙问,“你怎么了?”
“没事。哥,你帮我拿瓶水。”
方恋恋不以为意,只当是吃多了撑的,下楼坐进放满烟花的小三轮。喝了几口冰凉的矿泉水,肚子疼没缓解,胃也跟着开始闹腾,一阵恶心想吐。方恋恋伸手拍拍蹬车的方枪枪,想喊他停一停,话没出口,先控制不住,吐了出来。
方枪枪闻声回头吓一大跳,傻了似的问:“方恋恋,你晕车啊?”
五脏六腑像移了位,方恋恋连翻白眼的力气也没有了,虚弱道:“哥,我肚子疼。”
方枪枪二话不说转动车把掉头,转念一想不能回家惊动父母,又变方向直奔最近的市一医院。
一路玩命狂蹬,满头大汗的方枪枪没有忘记安抚妹妹,不停地说“坚持一下,快到了”。五官都疼得拧在一起,同样满头虚汗的方恋恋却道:“哥,我不要紧,你骑慢点,安全第一。”
长街空旷,唯有一辆小三轮像装了火箭似的,疾速如风冲破夜幕。
这个除夕夜,看似平常却又特别,注定将令某些人毕生难忘。
3
暴饮暴食终于中招,方恋恋突患急性肠炎。幸亏她体质好,跑几趟厕所,打上点滴,疼痛很快消失,就是人恹恹的,没什么气力。年三十的输液大厅,比她想象中热闹,周围全是些和她一样吃坏肚子的半大小孩儿,有父母陪着哄着。
方恋恋臊得不行,单手捂脸直往方枪枪的怀里拱。
方枪枪忙着发微信,嫌她烦:“生病了怎么还这么讨厌呢,我又不是魏无疆,甭找我撒娇。”
方恋恋一顿,总觉得哥哥今晚有些反常。平白无故不准她吃韭菜猪肉饺子,出门晚了十几分钟就着急往文化宫广场赶,陪她挂急诊频频看手机,好像有什么要紧事耽误了似的。
最可疑的是,他提了两次魏无疆。
“哥,你有问题。”“方·福尔摩斯·恋恋”口气笃定。
“是你有问题,身体有问题。”方枪枪四平八稳,将手机揣回裤兜站起身,“好好的年三十让你搅和了,我出去抽根烟。”
方恋恋“嘁”了一声,头歪向一边,闭眼休息。
周围吵吵闹闹,不时响起孩子的哭泣声,隐隐约约还有爆竹声响起,提醒人们辞旧迎新。方恋恋睡不着,脖子麻了,心想哥哥怎么还不回来,揉着脖颈睁开眼,就看见了魏无疆。
心心念念的男孩儿仿佛从天而降,身姿挺拔仪表堂堂,面庞温柔似水,似乎是跑着来的,微微还有些喘。
像梦一样。
方恋恋傻眼,第一个下意识的反应是用手挡住自己肉乎乎的脸颊。
“你胖了。”魏无疆忍笑,坐进之前方枪枪坐过的位置,故意拿方恋恋最在意的事逗她,“胖得我有点认不出你了。”
“我会瘦的!”方恋恋不忿,胸有成竹地道,“而且我不管胖瘦都好看,因为我会亚洲化妆邪术。”
“你不化妆也好看。”魏无疆脱口道。
此刻的方恋恋素面朝天,小脸憔悴苍白,他依然觉得她很漂亮,透着让人心疼的娇弱。牵过她冰凉的小手焐在自己掌心,有些话本打算在烟花盛放的夜空下告诉她,但现在好像不行了,呼之欲出。
魏无疆侧身面向女孩儿,温情又不失郑重地对她说:“恋恋,做我女朋友吧。”
什么?
方恋恋半张着嘴目瞪口呆,好似中了定身咒。
魏无疆朝她展露笑颜,她眼睛瞪得更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好半晌,方恋恋找回语言功能:“你是因为我大年三十生病,同情我吧?”
魏无疆一愣:“不是。”
“是因为你也病了,神志不清?”难以置信的方恋恋开始语无伦次。
“我很好。”魏无疆故作不悦,蹙眉问,“你为什么不想想,是你的追求成功了?”
“没成功呀,你明明已经拒绝我了。我那天虽然喝多了,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你对我说对不起来着。”方恋恋争辩,智商直线下降。
魏无疆眉毛拧得更深:“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那不行。”方恋恋果决,智商彻底走失,“我还没有越挫越勇,再接再厉对你展开第二轮追求呢,你不能太快投降,不然我没成就感。”
“行吧。”魏无疆通情达理,松开她的手,“你继续追吧,什么时候快有成就感了,什么时候咱们再谈恋爱。”
好狠心啊,手都还没焐暖和呢。
方恋恋可怜巴巴地瘪了瘪嘴,伸出一根试探的指头在他手背挠啊挠:“我现在病了意志薄弱,你给的惊喜太突然,我容易头脑发热不冷静……”
“你想说什么?”魏无疆一下抓住她不安分的指尖,牢牢攥住。
触电般的感觉击穿身体,方恋恋头一垂,抵住他的臂膀,没什么底气地问:“你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因为……”
急着见生病的方恋恋,刚才心急火燎冲进急诊大厅,魏无疆没看见就等在输液室门口的方枪枪,是被他拽着胳膊肘给拦下来的。方枪枪话不多,只问魏无疆一句,整理好自己,可以迎接新恋情了吗?等到他的明确答复,才肯放他和妹妹见面。
此刻,魏无疆轻吻方恋恋的发顶,温柔低喃出同一句话:“因为你很好,我不应该错过。”
远称不上什么甜言蜜语,却朴实无华,是他的心里话。
“魏无疆,我两天没洗头了。”方恋恋懊恼地抬起要哭不哭的小圆脸,“你不要嫌弃我。”
差点错过个好姑娘,哪好意思嫌弃。魏无疆笑而不语,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个包装闪闪惹人爱的小盒。昨天带小表妹逛街,觉得适合方恋恋就买了,他并没想过有没有机会送出手。彩虹屁一样缤纷的包装纸是小表妹帮忙选的,魏无疆也不确定方恋恋看不看得上。
心跳加快,他稍稍有些紧张:“恋恋,新年快乐。”
方恋恋接过礼物,眼睛也跟着闪亮起来,舍不得拆,放在耳边摇了摇:“是什么呀?”
“打开看看。”想起她右手输着液不方便,魏无疆代劳,正准备撕包装纸,又被方恋恋叫停。
他不解:“怎么啦?”
“提醒你别撕坏了,这么漂亮的包装纸我也要留着。”方恋恋亟亟叮嘱。正好可以和她珍藏的MM豆包装袋做伴。
魏无疆依言照办,小心谨慎地一点点扯开粘着胶布的边角,从里面抽出一管黑色底银色腰身的口红。
知名品牌的经典颜色,色号寓意也特别好,999,长长久久。
方恋恋爱不释手,素净着一张脸,拿起口红就开始盲涂。技术过关,艳色划过唇中再上下抿一抿,原本惨淡灰败的病相,顿时减轻不少,整个人重新焕发出精神和血色。
“漂亮吗?”方恋恋冲魏无疆笑得绚烂,名副其实的唇红齿白。
“嗯,很漂亮。”魏无疆比刚刚送礼物时更加紧张,声音压得极低,再次重复,“恋恋,做我女朋友吧。”
“我,我……”
同样的场景,方恋恋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每一次她的反应都一样—迫不及待点头说好。可当它真实发生时,她可能真的病到意识模糊,居然迟疑了。紧紧捏着口红,她自己都被自己的犹豫惊住,变得支支吾吾。
她能确定,绝对不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可究竟因为什么,又像缥缈烟云一样抓不住。
刹停话音,吸气吐气深呼吸,方恋恋重新严肃认真地对向魏无疆:“我现在脑子不够使,有点冷静不下来。能不能给我几天时间?等我想清楚了,一定给你确切答复。”
魏无疆虽不至于信心百分百充沛,却也有些意外,或者说失落大于意外。
他微讪,拂了拂鼻尖:“好,我等你。”
“那你先回家,你在这儿我心里更乱。”
方恋恋知道,魏无疆不是个轻率鲁莽的人,会改变主意一定经过深思熟虑。他矜重,她也应该慎重,给自己时间沉淀,才能更勇敢地拥抱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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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枪枪掐着输液的时间点回来,见只有方恋恋苦哈哈一个人,挺奇怪。再听她说,魏无疆表白完就被她撵回家了,方枪枪险些戳爆她装着死脑筋的蠢脑壳。后来细琢磨,是该让魏无疆尝尝求而不得的郁闷滋味,可他戳都戳了,总不能让妹妹再戳回来吧。
经急诊医生检查,可以回家休养,刚恢复点精神的方恋恋莫名来了兴致,非要照原计划去文化宫广场放烟花。方枪枪无奈,当是补偿,蹬着小三轮载着方恋恋,又掉头直奔广场。
凌晨三点多钟,文化宫广场空空****,连个鬼影也没有。方氏兄妹享受了一把“独占广场为霸,独占夜空为王”的快感,玩得不亦乐乎。折腾够了临近天亮才回家,两人各自回房睡没几个小时,便不幸遭遇寒邪入体,高烧不退,双双倒下沦为病友。
方枪枪身强体健,吞粒退烧药睡一觉,晚上基本痊愈;方恋恋可惨多了,肠胃虚弱雪上加霜,从年初一躺到年初二,食欲不振,几乎没吃过东西,圆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肉。初三一大早,方恋恋对着卫生间的洗面镜一照,觉得自己真争气,说瘦就瘦,立竿见影。
洗漱完喝掉小半碗白粥,方恋恋看会儿电视,又困得睁不开眼,病蔫蔫地回房间继续补觉。睡了不知多久,依稀感觉有一只温暖大手摸她的额头,她以为是方枪枪,呓语般嘟哝句烧早退了,翻个身面朝墙壁接着睡。
不知为何,回笼觉睡得出奇的香,方恋恋饿着肚子醒来,不知今夕何夕。躺着没动醒了会儿瞌睡,她侧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看时间。手机还没摸着,她先看见了坐在书桌前的魏无疆。
该不会是梦魇了吧,方恋恋心想。
她使劲眨眨眼再定睛,是他,是他,就是他!
他在聚精会神地看书,正是方恋恋曾提起过的张曼娟散文集。她昨天临睡前,随手从书柜里抽出来,没等看就困了,便没放回原位,直接搁书桌上。
房间窗帘紧闭,只亮着盏橘光台灯。
魏无疆身子微微前倾,凑近在灯下阅读,俊秀侧脸染了一层浅浅柔光,更显沉静。
怎么可以这么帅!
方恋恋脸颊发热,掀起被子蒙住头,猫着腰弓着背躲在里面,着急忙慌地挖眼屎。
听到动静,魏无疆从书里抽出视线望向靠墙的小床。一整套淡绿色床品,被面缀满银杏叶,此刻中央高高拱起,像座小山丘似的。
不禁莞尔。
将偶然发现、夹在书页里的薄薄纸片偷偷收进口袋,魏无疆气定神闲地合上书。没离座,他声色未动,转身面向那座从床中央蠕动到床头的山丘。被子缝里忽然伸出一只纤长小手,睡衣袖有点短,露出一段白皙细腕,踅摸到床头柜的手机,又立刻缩了回去。
魏无疆笑意更浓:“恋恋,你闷不闷啊?”
“不闷。”里面的人瓮声瓮气地问,“你来拜年?”
“嗯。”
“进来多久了?”
魏无疆看眼时间:“两个多小时吧。”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被子里的声音有点小埋怨,弱弱道,“我现在很丑,脸都睡肿了,你先出去。”
和“会说话被窝”聊天太怪异,魏无疆也怕她闷坏自己,走过去站定在床畔,找准她头部的位置,抬手拍了拍。
“恋恋,出来,我有话问你。”
里面没动静。
魏无疆轻扯被子,感觉被她拽得更紧,便沉声道:“再不出来,我伸手进去抱你了。”
“好嘛,好嘛。”
小山丘缩至墙边,方恋恋用被子裹紧自己,只冒出一颗脑袋,像探出水面吸氧的鱼似的,张开嘴大口呼吸。
本来脸已经很红了,被子闷头再一憋,自作自受直接熟透,不亚于单元楼下挂的大红灯笼。
“又发烧了?”魏无疆说着话,隔着小床手已经摸上她额头,笑道,“是有点烫。”
“不是,不是。”方恋恋头摇到一半,意识到他在故意逗自己,鼓着眼睛闭了嘴。
魏无疆撤手,没往小女儿家的**坐,拖过椅子坐在床边,与她面对面。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他放慢语速,低柔问。
先听霍西洲说,方恋恋暗恋他很久,再听她哥哥说,她喜欢他很多年。到底很久是多久,很多年又是多少年,他现在很想知道。
“你第一次来我家,我就喜欢上你了。”方恋恋后背靠着墙,怕他质疑似的,急忙补充解释,“我相信一见钟情。”
与你初遇,我从此相信一见钟情。
四目交接,“恋恋”情深。
魏无疆也开始回忆当时场景,想到的不仅有被冰棍粘住舌头的方恋恋,还有与他手牵着手的杜心雨。
忽然就不想再继续追问,魏无疆按捺住自己,深深凝视女孩儿的眼睛:“恋恋,你考虑好了吗?”
方恋恋诚实地摇了摇头:“还没有。”
生病没有耽误思考,她终于想明白自己的迟疑,是源于自卑。方恋恋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自信飞扬,她怕自己不够端庄大方,也不够优秀出色,配不上全世界最温柔的魏无疆。
依旧裹着棉被的方恋恋蹭坐到床边,不安又忧虑地问:“我这样是不是很矫情啊?”
“你觉得呢?”魏无疆笑着反问。
“矫情。”方恋恋笑不出来,开始有点讨厌现在的自己,却拿自己没有办法。
“我接受你的矫情。”魏无疆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可以做的就是保持最大耐心,“不急,你慢慢考虑。记得按时吃饭,不要再暴饮暴食,我先回家了。”
“魏无疆。”方恋恋喊住他,“你喜欢我吗?”
他没回答,含笑走回床畔,弯下腰轻轻吻过她浮肿的脸颊。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他没有告诉被吻红了脸的方恋恋,这是他第一次不经允许进女孩儿的房间,也是第一次在没确定关系前,就忍不住亲吻女孩儿的脸。
原本稳重的魏无疆,有且只有在方恋恋面前,才会被感性主导意志。
还好,他发现得不算晚。
男孩儿离开许久,方恋恋仍摩挲着被吻过的脸蛋,坐在床边痴痴回味,傻傻发笑。猛然间,她想起什么,一个箭步冲向书桌。拿起散文集飞快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又抓着书脊朝下不停抖落,没有任何东西掉出来。
方恋恋一脸追悔莫及,直直扑进枕头。
当年读完张曼娟的散文,她诗兴大发写下一首短情诗,顺手夹在书页中,很多年没再翻过。
然而,它不见了。
而此时此刻,坐在公交车里的魏无疆微微有些失神,修长的两指间捏着一张泛黄的便笺纸。
上面有三行娟秀的黑色钢笔字—
开心的理由,我列出了一,二,三,四……一百零七个,
每一个,
都败给了你。
简单而动人,一遍便能铭记于心。反复默念,男孩儿沉静英俊的脸庞,渐渐漾开缱绻笑意。
也许因为魏无疆的吻有魔力,方恋恋的病情直线好转。第二天,她便生龙活虎地拖着方枪枪逛超市,为宿舍的吃货们采买特产。顿顿喝白粥,方恋恋一到零食区再也走不动路,看见什么都眼馋。
她又不舍得自己花钱,满脸掬起逢迎的笑,拉扯方枪枪的胳膊,没等开口,已经被看穿用意。
方枪枪甩开妹妹的手:“年三十晚上,我不才给你发了一万块红包嘛。”
方恋恋对手指,大言不惭:“花自己的钱买零食,我心疼。”
“合着花我的钱,你就不心疼了呗。”方枪枪推着购物车只迈出一步,恨恨道,“想吃零食,找你男人买去。”
“花他的钱,我也心疼呀。”方恋恋当自己亲哥瞎似的,抓起两袋薯片扔进购物车。为转移其注意力,她紧接着又说,“昨天是你让他进房间看我的吧。”
方恋恋深知以魏无疆的性格,绝对不可能擅闯别人房间。
“你要感谢有个比你中毒更深的妈妈。”上赶着把男人往女儿闺房里送,方枪枪活这么大还是第一回见,“未来丈母娘这关已经不攻自破,我们老方家的门也太好进了。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就不知道你讨不讨人家爸妈喜欢。”
方恋恋扶额:“哥,你想太远,我还没答应做他女朋友呢。”
“嗯?”方枪枪听得直掏耳朵,上上下下端详妹妹,“方恋恋,据我所知,女孩儿太骄矜任性,容易适得其反。你可以作,但不能作过头。你想让魏无疆尝尝你当初的滋味,要把握好分寸,差不多得了。”
方枪枪角度清奇,方恋恋压根儿没往那处想过,直接听蒙傻在原地。
紧追几步赶上方枪枪,她还没开口解释,先听见后面有人叫自己名字。
听出好像是杜心雨的声音,方恋恋不太敢确定,转身一看,果然是她。她身边没旁人,和方恋恋一样未施粉黛,穿着件雪白的羽绒服,没推车,手里只拿了一盒酸奶。
“我是她哥。”方枪枪立刻猜到她身份,快一步接过话,嘴角噙笑,“你是我妈的学生吧,不知道你敬爱的赵老师有一双俊美儿女吗?”
杜心雨面庞闪过一抹异色,很快镇定,抱歉颔首:“我记性不好,忘了。”又朝二人柔美一笑,“恋恋,恋恋哥哥,新年好。”
方氏兄妹异口同声:“新年好。”
杜心雨送完祝福,没有久留,翩然离去。方恋恋张口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等看不见人影,她才收回视线,下意识地就把购物车里的两袋薯片拿了出来。方枪枪一把夺过扔回去,又伸长手臂豪迈一扫,将货架上整排零食通通扫进购物车。
前后言行不一,方恋恋不解其意,呆头呆脑地望着他。
“魏无疆怎么看上了你?我真怀疑他眼睛有问题。”方枪枪弹一记妹妹脑瓜崩,严肃道,“方恋恋,我问你,当年一穷二白的老爸带着我这个拖油瓶,来到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为什么老妈敢嫁给他?”
“因为他们很相爱呀。”方恋恋不假思索。
“我以为你傻乎乎的不知道。”方枪枪更加严肃,“谈恋爱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有时候很多负担都是自己给自己找的。机灵点,别自寻烦恼。”
方恋恋似乎听懂了,动容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低低长长喊了一声:“哥。”
“放轻松享受爱情吧,老妹。”
真是让人不省心啊,方枪枪脸一沉,还挺不高兴,推着满车的零食边走边念叨:“自己女朋友不养,天天住我的吃我的,改明儿我要找那小子全额报销。”
“哥,爱你!”
不管不顾身处公共场合,方恋恋张开双臂扑上前熊抱住方枪枪,使劲用已经第三天没洗的头蹭他胸膛。
方枪枪大皱鼻子恶心坏了,脖子差点没扭脱臼,叫苦不迭。
这谁家放出来的邋遢媳妇,太影响市容市貌,赶紧牵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