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从未离开你
急救车和警车凄厉的叫声伴随着街道两旁的夜店里传来的吵闹的摇滚乐,掩盖了高琪的喊叫。
胡可被高崎和一个陌生的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抬到了车上,他无力地垂下的手在冷风里摇晃着,向下滴落着暗红的血液。高崎的裤子被溅染得斑斑驳驳的,有点儿触目惊心。
一个高瘦的年轻男警察拿着本子走到高琪面前,问:“你认识作案的人吗?他们的作案凶器是什么?”
“我不认识……”高琪拼命地摇着头,瞪大眼睛。
“看来你的情绪还没稳定下来,我们先把人送到医院去吧,回来你再去笔录。”警察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转身要走。
“那个……他不会有事吧?”高琪冲上去,揪住他的袖子问。
“谁知道捅到哪里了呢?送去医院看看再说!不过我看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警察说完,转身走了。
高琪心里一沉,连忙坐进救护车。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和淡淡的血腥味,她看着护士手忙脚乱地扯开胡可的衣服,不忍心地把头扭到窗边,不去看那狰狞的伤口,虽然没有人比她更想知道这该死的伤口到底是什么情况。她盯着窗外掠过的光影,觉得它们都幻化成了鬼魅,而这里就是她的梦魇。
“高琪,你要原谅我,不是我想抛下你一个,你知道的,如果我当时不先离开的话,恐怕我们两个都会受伤!对方有五个人,还是亡命之徒,当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警察……”坐在她的旁边,高崎一脸焦急地向她解释着。
实际上,他根本不需要解释什么,并没有人怪他。
高琪没有说话,她始终沉默地看着窗外,接着把视线撤了回来。护士们已经包扎好了,她把胡可冰冷的手放回白色的床单,看着胡可连昏迷的时候都松不开的眉结。
“高琪,高琪……”
高琪不想回答他,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个时候想到的只是拼命为自己辩护,而不是关心朋友的伤势。
“医生,他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他腹部被刺中了,手臂也受了伤,但还好伤口看起来都不是很深,他大概稍微躲了一下,现在已经给他止血了。”穿白大褂的圆脸医生从小药盒里掏出更多的棉花,一脸镇定地说,“等到医院再看看,如果伤得厉害,出血过多的话,就要马上动手术,你们要做好准备!”
高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接着车厢里只剩下医生和护士的紧张交流,两个坐在一旁无能为力的人陷入了一片沉寂。
值得庆幸的是,胡可的伤口确实扎得不深,如果再深一些,可能人就没命了,想起当时的情景,高琪依旧后怕。
想想,当时自己执意要从那几个人手里救出薇薇,实在是勇敢过头了。
简直是鲁莽。
到了医院,胡可被送进了急救室,高琪则被护士带去办住院手续。手续办好后,高琪在急救室外等着。过了一个多小时,胡可的伤口被医生处理好了,并被安排进了普通病房。
走进病房,医生和护士刚刚离开,已经是深夜1点半,高崎先回去了。高琪一个人坐在病床旁边,看着胡可苍白的脸,陷入了混乱的沉思。
高琪想了很久,还是无法解释一个从上车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疑问,那就是为什么胡可会在最紧要的关头,出现在惊慌失措的她的面前,仿佛心灵感应一般。深夜11点半的酒吧门口,并不属于胡可该出现的地方,并且是已经分手了的胡可,他应该乖乖地待在宿舍里,或者自习教室,甚至是他的学生会办公室。
那么,胡可是恰巧去拜访别人而路过这里?还是他也打算去那里喝一杯?少来了……如果这不是巧合的话,难道说其实他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她?
这又是为什么?
高琪抓了抓头,她甚至不敢再往深处想,她害怕面对他,就像害怕面对自己的感情,是的,多少有一点。
胡可因为受伤发烧了,到了3点多,高琪摸摸他的额头,热得烫手,似乎体温又升高了一些。
“小姐,他一会儿就会退烧了,你去睡一会儿吧!”护士检查了仪器,看着高琪疲倦的脸,忍不住劝了一句。
高琪摇摇头,虽然很累,但是她睡不着,她宁愿睁着眼睛,看着屏幕上属于胡可的心跳指数,她随时可以摸摸他的手是否冰凉,看看他究竟什么时候愿意睁开眼睛。
胡可的双眼紧闭,似乎睡得很沉,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在做梦。如果可以的话,高琪真想侵入他的梦境,进入他的思想,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了。”
高琪的脑海里突然又浮现出胡可低沉的声音,就在寒假前夕,面对她任性的分手宣言,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平静地走开了。
他究竟知道了什么呢?还是说,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高琪垂下头,趴在病床前,眼前一片黑暗,原本已经死寂得像墓地一样的心似乎又被今晚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打得乱七八糟,不知道该怎么收拾了。
天空渐渐亮了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高琪坐在那里,一夜没睡。
早上8点,高琪提着两碗热乎乎的白粥回到病房。
“小姐,你出去买早餐了啊?你男朋友醒了,找你呢!”刚从病房走出来的护士拦住了迎面走来的高琪。
“哦,这太好了!”高琪侧身快步走了进去,心里小声地对自己说了一句——他已经不是我男朋友了。
把粥放在桌上,高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心电图,和昨晚一度缓慢得令人心惊胆战的心跳相比,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水平。她松了一口气,走到病床前,看见胡可坐在**,半睁着眼,就像刚刚从睡眠中苏醒过来,一脸迷糊地看着前方。
医生从门口走了进来,看了胡可一眼,对一脸担忧的高琪说:“好好照顾他,食物方面也要注意一下,别太油腻。”
“他能喝粥吗?”
“可以,喂完了我们再过来换药。”医生点点头,离开了病房。
高琪把粥端到他眼前,胡可抬着头,神情呆滞地看了她几秒钟,才把焦点从她脸上转移到她手里冒着热气的碗上。
“肚子饿了吧?来吃早饭吧!”高琪说。
胡可再度盯着高琪的脸,张着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打断了。
“嘘!先别说话,把粥喝了。”
事实上,高琪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宁愿他安安静静地喝下这碗粥,别给她太多动摇的机会。
胡可很听话,他从被窝里伸出左手去拿碗,缓缓地抬起手,表情却痛苦得像是手臂被灌满了铅。当他发现做这个简单的动作居然如此费力的时候,第一时间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唯一能帮助他的高琪。
高琪拿着碗的手颤抖了一下。
看见这个一向表现得似乎无所不能的人突然变得像个软弱无力的婴儿,莫名地,她的心里像是突然被什么触动了开关,变得松懈了,原本心里尴尬的那层壳一下子消失了。
“啊,你的手臂也受了伤,不方便吧?”高琪想起他的手臂也受了伤,伸手把他按回了**,用汤勺舀起一口白粥,吹了两下,送到他嘴边。
胡可看着她,乖乖地张开嘴巴,吞了下去。
这还是高琪第一次喂人吃东西,经验略显不足,她擦掉淌到他脸颊上的汤汁,接着一口一口地喂他。
仿佛是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默契,她开始喂得很顺手。突然间,她觉得这样安静、温顺,甚至有点儿迷糊的胡可很可爱。
哦,算了吧,这个一米八六的强硬男人能和“可爱”这个词扯上边?
高琪暗暗地轻笑了一声。
只是比起那个只会跟她唱对台戏的胡可,眼前这个躺在病**、无助地看着她的人,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怕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让所有糟糕的事都被护士阻挡在病房外吧!
平静的病房里有什么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但是没有人知道它们的结局是什么,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可爱的胡可没有保持多久迷糊的状态,在他昏昏沉沉地吃完早餐,哼哼唧唧地换了伤药,似懂非懂地听完医生和高琪絮絮叨叨地讨论他的受伤状况之后,又再度进入了梦乡。
他熟睡的脸看起来就像没有风浪的平静海面。
胡可喝了两顿白粥,高琪也陪他吃了两顿。这辈子她还是头一次连续两次吃那么清淡的食物,其实她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高琪还给他做了一碗汤。她从来没为谁亲自下厨做过什么东西,她想这个蘑菇鸡腿汤味道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自己尝了一口,比想象中的还要好一些,只是盐放的有点儿多。
她把鸡汤放在桌子上,看着被她的动静吵醒、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的胡可。
“哦,我睡了多久?”胡可坐起来,看着高琪问。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表情一点儿也不迷糊,又恢复了之前的一本正经,看来他是完全清醒了。
这不禁让高琪感到有些失落,实际上她宁愿他再多睡一会儿,这样她的心情能更平静一些。
“你睡了一天。”是的,整整一天,她一直陪着他,“伤口……还很痛吗?”
“嗯?”胡可愣了一下,想了想虚弱地回答,“不,他们绑得很紧,我已经不觉得痛了。”
接着,高琪沉默地垂下头。事实上她现在不知道该接上什么话,是感谢他那晚的见义勇为,还是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街角,还是问……
但是她突然变得胆怯,害怕知道事情的真相,无论是好还是坏,她都会为之动摇。
“你……没事吧?昨天……是昨天吧?有没有受伤?”胡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口气很温和地问道。
她摇摇头说:“没事,只是脚崴了一下,现在好了。”
她想,如果昨天她没有崴脚,或许就能跟高崎成功地逃到某个隐蔽的角落,避开这个危机,或许他就不会出现,不会受伤,也就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两个人不会有什么交集。
但是,他在最危急的时刻出现了,像好莱坞大片里的英雄人物,但是,他还是不幸地……被抬上了救护车,躺在了这张病**。
这个交集是那么突然,那么诡异,那么……耐人寻味。
“昨晚那几个流氓看上去都不是好惹的,你是怎么得罪他们的?是不是跟乐队的人有关?”
听到最后几个字眼,高琪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如果他不启动他那该死的“妄想机制”,提到她的朋友的话,谈话还能继续下去,但是……
高琪想,他字面后的意思大概是,乐队的人和她一起在酒吧里混,可能结识了一些堕落得足够出现在警察局档案簿里的人物,并可能带着她卷进了一些足够上当地报纸社会新闻版的糟糕事件!
堕落!不务正业!
这就是高琪和乐队的人在一起给他的印象!
这可恶的联想一下子启动了高琪身体里某个敏感的开关,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事跟你没有关系。”她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也抛下自己做的鸡汤,抛下躺在**一直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的受伤的胡可,离开了病房。
她想,其实胡可或许真的只是碰巧路过,他该死地并没有默默地关注着她,否则他就应该知道自己平时都在干些什么。
真是可笑极了!高琪为自己曾经不切实际的想象而感到羞耻。
她早有预感,当胡可从这张白色的**醒过来,并且变得更加清醒的时候,她迷恋的那些海市蜃楼般迷幻的和谐气氛就会立刻被画上句号。
她甚至宁愿他是被车撞,而不是腹部被捅了一刀,这样,脑部受到撞击的胡可说不定会把他脑袋里那些奇妙的联想和令人不悦的偏见一块儿毁掉。
15分钟后,抄近道的高琪独自一人走在回学校的小巷里。平时的她绝对不会经过这个外来居民超过80%的混乱住宅区。在经历被五个高大的流氓持刀威胁并目睹刑事案件的现场之后,她开始对这里失掉了50%的恐惧感,甚至不担心从某个黑暗的巷子里会突然蹿出一条龇牙咧嘴的大狼狗,虽然她的心情现在就像她头顶的那片天空一样,并不怎么晴朗,并且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黑色电线。
她甚至强迫自己不去考虑当她离开那里,胡可该怎么想办法抚慰他空****的胃,但是如果让她继续把食物送进那张不知还会说出什么更残酷的话来的嘴巴,那么对她来说接下来的每一勺都是一场煎熬。
说实话,她真不想这样。
高琪烦闷地叹了一口气,把被风吹乱的刘海儿撩到后面。
现在她该干些什么?回到酒吧再来一杯寂寞的苦酒吗?哦,不,那个危险的地方还是算了吧!那么她又要回到宿舍,闷在被窝里想象自己是一只正在过冬的鼹鼠吗?
偏偏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会是胡可吗?那个时候不留住她,这个时候打来电话,难道是找不到人喂他,肚子饿得受不了了吗?
高琪拿起手机,她猜错了,电话那头传来的,是薇薇急切的声音:
“高琪,你快点儿过来吧!”
“啊?哪里?怎么了?”
“乐队训练室,你快点儿来吧!”
薇薇焦急的催促,让高琪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最近遇到的糟糕的事情简直多得像这个小区的电线,但是这次又是什么?是那个价值两千多的架子鼓给人敲坏了?还是键盘手切菜弄伤了手指?又或者是强迫她在这最没有心情的时候踏进训练室的一个诡计?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贴着手机,高琪隐约听见那头传来类似争执的叫喊声。
“这里太乱了,一时半会儿我在电话里跟你也说不清,总之,你快来吧!我想,这里最有办法阻止的就是你了!再不过来的话,真不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事!高崎他……”说到这里,她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高崎?
她心里咯噔一下,过去的二十多个小时她一直陪着胡可,一直想着胡可的事,根本没想过高崎怎么样了。很难想象她在医院待着的这段时间,训练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见薇薇一副快哭出来的声音,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高琪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决定马上过去看看。
高琪在楼下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林。
“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他一脸的怒火几乎能把树下堆的那些枯叶燃烧起来,高琪忍不住问。
“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或者我劝你干脆不用去看了!”林撇下这句话,就径自离去。
一向气氛和谐的乐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高琪心头笼罩的乌云越来越厚,她大步踏上台阶,却看见薇薇红着眼睛仓皇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薇薇,发生什么事了?”高琪拉住这个可怜的不知所措的女孩,看见她脸上带着两行泪痕。
“高琪,我想你来也没用了……”薇薇轻轻地摇了摇头,掩盖不住一脸的悲伤,“高崎执意要退出乐队,其他人都被气走了!”
“什么?”高琪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了眼睛,“他要退出乐队?”明明寒假前还跟各个成员打气,嚷嚷着要进入唱片公司并且三年内打入乐坛排行榜的高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放弃和大家一起努力的机会?
“对,他们几个怎么劝也没用,我看他很坚持自己的决定!”薇薇点了点头说,抹了一下湿润的眼眶。
“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要退队?”事情来得太突然,而且事前没有任何预兆……高琪混乱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酒吧里高崎心事重重地拿着酒杯的模样。这一阵子,他的话比以前少了很多,但是高琪从来没想过他会和“退出乐队”这样的词沾上关系。她看着伤心的薇薇,除了自己之外,薇薇就是和高崎走得最近的人了,难道她一点儿详情都不知道吗?
“我不太清楚……”她还是摇头,“他们吵得好凶,我想,他大概再也不会回头了……”
“罗素呢?他应该是乐队里说话最有分量和说服力的人,难道他也劝不来吗?”
“罗素是第一个被气走的,他们彻底闹翻了,甚至还打了起来,这太可怕了。大家都很激动,其实高崎的心情也很糟糕,我想安慰他,但是他……很凶地把我赶出来了。”
这就是她为什么抹着眼泪的原因,被喜欢的人那样对待,该多么伤心!
和乐队闹翻也就算了,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善良的女孩?
“哦,天啊!他怎么能这样?他究竟吃错了什么药?”高琪倒吸了一口冷气,无比郁闷地翻了个白眼。某些时候,高崎这家伙似乎有种令人头疼的破坏力,而现在她面对的,似乎就是一个难以收拾的残局。
“我想……还是你亲自去问他会好些。”薇薇垂下眼睛,小声地说了一句,就在高琪的沉默中转身离开了。
是的,不用她说,高琪也会这么做的。
当她站在训练室的门口,发现里头是一片坟墓般的死寂,灯光依旧明亮。她能看见罗素的架子鼓在灯下闪着耀眼的光,它曾是乐队的骄傲,伴随乐队渡过许多个**绽放的夜晚;还有高崎也是,他是台上最受女性瞩目的恶魔鸟乐队的帅气吉他手,但是现在,这个曾经带着最有感染力的笑容、最擅长鼓动气氛的吉他手,此刻正抱着头坐在那里,像一座沉思者的雕像。灯光照在他的背上,他很瘦,她甚至能看见他肩胛骨的形状,有点儿像斗牛的角。
高琪走了进去,发觉自己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竟然是罗素的断成两截的敲鼓棒,骨碌碌地滚了老远,直到撞上高崎坐着的椅子。
察觉到声响,高崎埋在手掌里的脸终于抬了起来,他的眼白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既疲惫又可怕。他满头是汗,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带着淤青的嘴角,这让他看上去就像个刚从场上退下来的拳击手,并且是失败的拳击手,因为他的身边没有半个簇拥着他欢呼的人,有的只是混乱和愤怒,还有满心疑惑。
高琪忍不住猜想那一拳会是谁打的,性格直爽的罗素?冲动的林?还是平时最安静的枫?她想着,心在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沉。
在这个乐队里应该还有更多欢乐的时光在等待着她和高崎,不止是面对酒吧和其他公众的表演,或许是大型的比赛和选秀,又或者是更好的东西。然而,在她打起精神,重新燃起唱歌的欲望,恢复登上舞台的状态之前,高崎就把这一切都打破了。
“哦,你来了。”他打了个无趣的招呼,偏过头,似乎试图遮掩那块淤青。
“是的,我刚才遇到了薇薇,她在哭,看起来很伤心。”看高琪的表情就能知道,她和薇薇不一样,绝不是来安慰人的。
“……哦。”他小声地回应。
“‘哦’什么?人家好心安慰你,还不是希望能帮助你,让你脱离烦恼,你怎么可以把人家赶跑呢?”很显然,这轻描淡写的反应让高琪实在看不过去了,“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回头,用力地瞪了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
她愣了一下,因为她看见了他眼里划过的无奈,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旁人难以理解的故事?
“高崎,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要对我大吼大叫好吗?把人统统赶跑有用吗?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她在高崎的旁边坐了下来,试图了解事情的真相。
“这件事和薇薇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她留在这里做什么?”他冷冷地说。
“可是你知道她有多关心你!她一直都希望能陪在你身边!”
“够了,别再提她的事情了,好吗?”高崎一脸痛苦地说。
“好吧!那么你能解释一下今天的事情吗?你真的准备退出乐队?”高琪直起背,认真地问,“这实在是太突然了……这件事,难道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你应该也看到了……”他低下头,看看脚底下那根断裂的棒子,“彻底断了……我不会再回到这里,这是我一个月前就已经想好了的。”
一个月前?
高琪想了想一个月前他的突然消失,表情变得更加严肃,心里则更加疑惑。
“你打算放弃乐队?这不像你会做的事情!如果有什么困难,你都可以说出来!”有那么一刹那,高琪觉得自己像个心理辅导员,该死的,真正该接受心理辅导的是她自己才对!然而……
“不,没什么困难!我不会再待在这里,是因为我要加入一个新的乐队,一个更棒的、更好的乐队!一个崭新的环境在等着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高崎抬起头,语速很快地阐明了他离开乐队的原因,这显然大大地超出了高琪的预想。
“什么,你要去哪里?”在自己的回忆里,高琪不记得有另一个大牌乐队来挖过角,突然,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了一个词——“面试”,她诧异地张开嘴巴,“难道——”
高崎接下来的话证实她猜得没错。
“我要和XX公司签约了,上次面试很成功,但是,对方只对我一个人感兴趣。”高崎直视着她充满惊讶与疑惑的眼睛,用沙哑的声音说。
哦,签约,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机会,按理来说,此刻的高琪应该恭喜他获得了这个大大的肯定,为他该死的好运气而高兴,然而,她发现自己甚至对“签约”这个充满魔力的词都失去了敏感度,仿佛对方只是在和她讨论今晚食堂的菜色。
“只要我愿意,他们会单独和我签约,其实他们……一直在找一个吉他手,一个外形和才艺方面符合他们要求的吉他手。”
而高崎就是那个他们要找的人,无论他在什么样的团队里,都必须残酷地离开。
商场的规则就是这么冷酷,不进则退。
“这么重大的决定,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至少她不想看到他被揍得淤青的脸。
高崎闪烁的眼神里带着某种一言难尽的情愫,他顿了一下,低头挠着脑袋说:“呃……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当然,这绝对不是一件可以用轻松的口吻轻易说出来的事。
高琪头疼地抚着额头,她对高崎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一丝隐瞒,他却不够意思地把这件事隐瞒到这个时候。
“……实际上,过年那段时间我消失了一阵子,就是为了这件事。”他接着小声地说。
过年的时候!
高琪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他,原来这就是在她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高崎不得不离开她理由。她猛然想起在那个寒风凛冽的早晨,她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他拖着行李离开校园的背影的。而得到金钥匙凯旋而归的高崎,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回到这个即将被他抛弃的训练室的呢?
好吧!比起自己的伟大前程,陪一个失恋的朋友度过无聊的寒假,确实是件可有可无的事情,即使那个朋友他曾经告白过。
有谁愿意放弃这种即使365个夜晚都泡在G Club也不一定会得到的超级好机会呢?
即使是她高琪,也不得不考虑一下。
高琪想了一会儿,用沉重的口气缓缓地问:“那么,你已经决定了?”
“嗯。”他点了点头,毫不犹豫。
高琪叹了一口气,这种时候,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拜托,别摆出那种沮丧的表情嘛!你可是能唱升8个调的海豚音的主唱NANA!如果那天你没有感冒,跟我一起去参加面试的话,说不定现在和我一样也签约了啊!”高崎站起来,大声地给她打气。
当然,高琪很清楚,她的沮丧不是因为没有得到这样的好运气。
“等我进了公司,一定会在他们的面前推荐你的!以你的实力,一定会被公司看中……”
“够了!我不需要你那样做。”高琪打断他的话,“我可不想像你一样也被一拳揍在脸上。”
“哦,高琪,”看着她的表情,高崎开始怀疑是不是她也想对他揍上那么一拳,“我想你应该比他们更能理解我的!”
“好吧,如果你觉得Tonight Alive可以和Paramore交换主唱,Beyond可以没有黄贯中,Glay可以没有Hisashi,那么恶魔鸟也可以没有高崎。”她冷冷地说。
“高琪,别这么悲观,每个人一直都在寻找适合自己的位置……”
“哦,那么你觉得恶魔鸟可以变成下一个Keane?那个以没有吉他手为最大特色的英伦摇滚乐队?”
高崎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里充满了不解,过了很久,他轻声问道:“难道我做错了吗?”
“不。”高琪摇了摇头,确实,不能说他做错了,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坚持,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冲突,“你没有错,只是我接受不了。”
“别这样,高琪!你不是一直期望着登上更大的舞台吗?”高崎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她,即使他有些力不从心。
“不!”她站了起来,眼神认真得可怕,“我不想那样!如果不能和大家一起唱歌,再大的舞台,再多的酬金,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条名叫“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鸿沟摆在了两个人的中间,这个出现让这个曾经和谐的空间变得令人窒息起来。
高琪看着他,觉得他正在渐渐地变得遥远、模糊,甚至陌生。
其实,她只是觉得很难过。
“高琪……”而他似乎也有相同的感觉。
“你想去的话就去吧!只要你愿意,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你!”她转身离去,就像乐队的其他人一样,“祝你好运!”说完这句,她转身离开了。
高崎站在那里,久久地注视着空****的门口,这里什么也没有了,他将永远无法回到这里,回到这个曾经占用他一天中大部分时间的熟悉的场地,他甚至没有勇气冲上去拉住她的手,多说一句什么,即使他曾经在她面前大声地说要给她幸福,因为现在的他没有那个资格,他选择了一条难以回头的路。
他想,他大概是永远失去她了。
吉他手离队,主唱缺席,乐队像一盘散沙,再也无法合奏出令人愉悦的曲目,一切活动停止。
没有胡可,没有歌唱,没有欢声笑语,没有德国黑啤,甚至没有好哥们高崎。
高琪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不过情况似乎比之前还要糟糕,这次她甚至没有了可以陪她到酒吧拼酒、互吐苦水的对象。
某个春暖花开的日子,高琪的世界只剩下几组单调的词:吃饭与睡觉、孤独与寂寞、流言与嘲笑,最后还有该死的补考。
她本不该去补考的,要知道,她的其他所有科目都及格了,如果当时没有接过那张危险的纸条,她现在根本不用担心两个星期后自己的成绩单上是会挂着一个分数,还是写着一个令人羞耻的词——“作弊”,尽管这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但是,整个学院除了她、那个传纸条的人和高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
直到拿着书站在自习室的门口,她仍旧在思考这个问题。
高琪扫视了一眼黑压压的自习室,现在是补考的时期,新校区的教室开放得很少,这里总是人满为患,值得欣慰的是,这里坐着的大部分是A大另一个学院的学生,几乎没有人认识她。
她挑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安安静静地坐下,翻开为补考准备的笔记。
不过事情总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高琪刚刚看了两页书,又有人走进了自习室。
他们有6个人,而高琪的旁边,刚好空了5个座位,这该说是巧还是不巧呢?
高琪瞥了他们一眼,哦,是她班上的同学,并且正向她这边走来。她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对方看起来不太像是要来和她打招呼的样子。
如果他们其中一个人愿意分开坐,或者愿意换一个教室,那么就能解决问题,但遗憾的是……
下一秒,高琪看见自己的书本上方,一双大手按在了桌子上。
“嘿,你能不能不要坐在这里?”
从这个陌生的语调里,她听出了一丝鄙视,高琪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紫色条纹T恤的男生站在她的桌前,透过黑框眼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该让她怎么回答?说“好”,还是“你凭什么”?或者干脆直接骂脏话?
高琪看着跟在他后面的五个虎视眈眈的同班同学,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喂,你没听明白我说的话吗?我们要坐这里!你坐这里干什么?反正你也不会认真学习,不要浪费学校资源嘛!”
是的,在别人眼里,“作弊”已经和“不会认真学习”划上了等号,那么她就没权利上自习室了吗?
高琪压根儿就不准备让出座位,至少她不想助长这些人的威风。
“你看她光是坐在那里,旁边就没人敢坐了呢!还真是浪费学校资源!”站在旁边的一个男同学接着搭腔,其他人跟着笑了起来,并开始执行霸占座位的第二步,把自己手上的东西纷纷放到桌子上。
“脸皮还真是厚!都被说成这样了,怎么还不走啊?”穿紫T恤的男生再度开口。
真不知道是谁的脸皮厚,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也好意思说别人脸皮厚?高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侧过头,看见周围的人向她这边望过来,没有人愿意帮她,有的只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只有那些脸皮稍微薄一点儿的,在接触到她锐利的目光之后迅速地低下头去。
好吧,她是一个人,就活该被欺负吗?
“喂,你耳聋了吗?”他嚣张地用中指的指节敲着她的桌子。
“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高琪终于抑制不住心头的怒火,刷地一下站了起来,甚至准备举起手中的书本。
如果说,一个人的身体里住着天使和恶魔,那么现在,一定是恶魔支配了她的身体,她甚至以为自己会把这本重达半斤的编程书砸在对方的脸上,那么下一秒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而,一只手搭上了她的手臂。
那是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同时,也是最熟悉的。
高琪诧异地看着手的主人,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书,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刻,她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胡可!
高琪看着站在面前目光深邃的胡可,不曾移开自己的视线,她甚至怀疑那只是个幻影,说不定只要她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他就像好莱坞电影里的英雄一样,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再一次出现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高琪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更多的事情,她还要应付现实世界中的另一些人,那些为了霸占座位口出恶言的人,那个正举着书情绪就要失去控制的自己,还有一个看着自己变身成泼妇正准备出手的胡可。
“大家都是来自习的,有必要那么激动吗?”胡可紧皱着眉头,缓缓地把手从她的手臂上移开。
高琪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他究竟待了多久,总之,她可以确定他看着她在沉默中爆发,从动嘴升级到动手,如果他晚一秒出手,说不定这本书已经砸到了对方的鼻子上,这确实不太好,但是……天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她的身体里积蓄了多少黑色的力量!
好吧!这顶多是让她在胡可心目中本来就要崩塌的形象又增添一个糟糕的牌子,或许是“粗暴”,或许是“不理智”,或许是别的什么。
想到这里,高琪突然觉得很想哭,胸口一阵钝痛传来,就像这段时间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身体发生的奇怪症状。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起码现在胡可在这里,事情总会好起来的,至少她不至于被这几个人欺负到底。
胡可转过头,看着站在桌子前的几个人,他的出现顿时让这些人脸上流露的恶意有所收敛,“这里还有别的教室,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坐在这里?想让别人让出位置,至少也该客气一点儿吧?”
听着他低沉而有力的声音,高琪突然觉得有股电流一样的熟悉的东西,不动声色地、缓缓地流入了她单薄的身体。
这大概是传说中的正面能量吧!胡可一向是这么理智,充满正义,这也是他的个人魅力之一。
高琪站在他的旁边,突然觉得有点儿眩晕,或许是她最近接收了太多负面能量,以至于一接触到这个人散发出来的正面能量,就让她有点儿不适应。
“用这种态度的话,任谁也不愿意让座的吧?而且你们还是6个人,难道不觉得丢脸吗?”胡可的正气凛然,让那一帮人都不禁缩了缩脖子,气焰一下子减了好多。
一度令人窒息的自习室似乎吹进了一阵冷风,拂散了那些黑色的雾气。
而周围那些原本正在讨论习题的人也突然停了下来,静得只剩下胡可的声音。
看着一分钟前桌子上占位摆放的书纷纷被各自无礼的主人拿走,胡可不再说什么,那些人自知理亏,只好去另外的地方找座位。
高琪终于松了一口气,事情居然在5分钟之内就被搞定了,这是她原本怎么也想不到的。
胡可看看她,又看看那些睁大眼睛关注这个角落的学生。是的,一个174厘米的不良少女和高大帅气、一本正经的学生会成员,无论哪个都散发出与一般人与众不同的气息,更别说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所发出的光芒了,也难怪这些人现在没有读书的心情。
“你还好吧?要不要去别的地方?”胡可的视线回到她那带着几分茫然的脸庞上,小声地问了一句。
高琪摇摇头。
胡可愣了一下,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要去别的地方?”她平静地说着,径自坐回了她的位置,重新翻开在争执中变得有些皱巴巴的书本,无视那些好奇的目光,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听见她这句话,胡可愣了一下,随即松开了眉间的结,默不作声地坐到了她的旁边。
高琪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瞥见他弯起的嘴角,心里一动。
是她看错了吗?刚才那一刹那,他是不是笑了一下?
是笑了吧?
好吧!如果她继续思考这个问题,恐怕她今晚是看不进这些书了。高琪决定甩开自己的胡思乱想,强迫自己的精神和视线合一,落在练习册上那一行行令人昏昏欲睡的编程题上,最后,她拿起笔,开始在纸张上计算答案。
伴随着笔尖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自习室从沉寂中渐渐恢复,并且开始有人窃窃私语,掀起一阵**。高琪甚至能感觉到有几道关注的目光还落在她的后脑勺上,但是,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注视,而目前,她不太习惯的居然是胡可逐渐靠近的呼吸……
哦,他们只是在自习室里恰巧相遇不是吗?他只是出于正义感看不下去才帮助她赶走了那些人不是吗?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在她身边坐下,他手上没有任何印刷物,他不是来自习的吗?
解题的同时,她忍不住思考着这些问题,当然,这大大降低了她的答题效率。
“高琪,你这里写错了。”
“啊?”高琪呆了一下,反复地看着自己写出来的几行答案,变得有些迷糊的脑袋却怎么也检查不出来哪里有问题,“哪里?哪里错了?”
“这里。”胡可指着她纸上的一行字说。
高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又不是计算机系的,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胡可指着她的答案说,“这里原来输出的是MAX函数,你没有给参数……还有,这句错了,不能用变量来初始化数组,只能用常量初始化。”他抓过高琪手里的笔,在她的纸上刷刷地写了起来。
“嗯,这样就行了。”胡可三下五除二就指明了她的错误,并给出了正确的方法,高琪不禁钦佩地看着他。
“哇,你好厉害!”
“这不算什么,如果还有哪里不明白的,你可以问我。”
有那么一刻,高琪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和胡可最亲密的那个时候,她恍惚地翻着书,和他交流着考试的内容,渐渐忘记了别人投过来的目光。
而这个夜晚,是高琪这段时间以来感觉最舒服的一晚,它充实、安全,又温暖,那些久违的正面力量则让她把那些噩梦挡在了意识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