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是清晨的风,傍晚的云,你是冬雪中的银杏林
【“漫漫,我和林旭分手了。”
葛漫漫收到唐楠楠短信的时候,正在“庭岸山水”和谢云舒一起验房。看见信息,葛漫漫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却没有人接,她只好回了一条短信:你没疯吧,你舍得跟你家宝贝林旭分手?
可直到验完房,办完交房手续,她都没收到唐楠楠的回复。
回去的路上,葛漫漫接到林旭的电话,问她有没有看见唐楠楠。
林旭的语气听上去十分焦急,葛漫漫问发生了什么,林旭吞吞吐吐不说话。葛漫漫再三追问,他才说出了实情。
原来一直以来,林旭的上司都对唐楠楠心存不轨。几天前,公司有个应酬,上司以想请教唐楠楠几个关于投资的问题为理由,让林旭带上唐楠楠。因为唐楠楠做的就是投资理财类的工作,他就没多想,带上了她。
那天吃完饭,公司的人提议去KTV唱歌,没想到林旭的上司喝醉了,竟趁唐楠楠去洗手间的工夫,将她带到一个没人的包厢,欲对其图谋不轨。结果,方黎刚好在场,撞见这一幕,一怒之下就拿酒瓶砸了上司的脑袋。上司虽然伤势不重,只是皮外伤,却觉得丢了面子,非让方黎道歉不可。方黎不同意,最后上司说要告方黎故意伤害罪。
唐楠楠为了不连累方黎,决定说出当天林旭的上司对自己强暴未遂的事实,但因为涉及林旭的升职问题,一直被林旭阻拦着,不让她说出真相。唐楠楠大概对林旭彻底寒了心,便提出了分手。就在前天半夜,唐楠楠一个人偷偷拖着行李离开了林旭家,直到现在仍音讯全无。林旭有些怕了,这才想起来找唐楠楠。
得知前因后果,葛漫漫立即打电话给方黎,方黎也不知道唐楠楠去了哪儿。谢云舒叫葛漫漫不要慌,四个人约定了地点,决定先碰个头,了解下情况,再商量对策,分头去找。
半小时后,葛漫漫、谢云舒和林旭在一家快餐店碰了头。
方黎来得最晚,拉开快餐店的门时,其他三人正坐在其中一张四角桌上。葛漫漫焦急地拨着手机号码,林旭干坐在那儿,低头不语。
修长的腿越过一排排实木餐桌在林旭面前站定,不等对方回头,方黎一把扯住林旭,把人从椅子上拽起来,一拳挥过去。
林旭被打得一个趔趄,撞到一旁的餐桌上,发出巨大的摩擦声。
“浑蛋,你还是不是人,你女朋友丢了这么久,现在才想起来找?”方黎出门没打理头发,刘海垂下来遮住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见林旭还不说话,火气又蹿上来三分,方黎大步上前,双手抓着林旭的衣领,从桌子上拖起来。
谢云舒连忙起身,拉开方黎,沉声道:“别冲动。”
方黎猛地松手,坐在椅子上不说话。
林旭站起身,用手背擦擦鼻血,在另外一张桌子前坐下。
“你什么时候发现楠楠失踪的,都找过哪些地方了?”葛漫漫问。
林旭摇摇头:“我还没去找。前天我们吵了一架,她说要跟我分手,我还当她说着玩的。谁知昨天一早,她就不见了,行李、衣物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以为她闹闹脾气,过一会儿就回来。正好昨天我手上有个案子,就没来得及想这件事,结果今天中午给她打电话,才发现她手机关机了,就……”
林旭的话没说完,方黎“噌”地又站起身,谢云舒怕他又要动手,连忙拉住他。
葛漫漫也劝他:“黎学长,你别急,楠楠早晨还给我发短信,说不定一会儿就联系我们了。”
方黎胸膛起伏,目光锋利,如刀似剑般瞪着林旭,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配得到她。”说完,他甩开谢云舒,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那一刻,方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马上找到她。
他疯狂给唐楠楠打电话,电话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他将油门踩到底,车窗外的风景从眼前疾驰而过,仪表盘的数据飙升。
她常去的KTV、喜欢的餐馆,还有南部山区的游乐场,几乎每一个地方他都找了,可完全没有看到她的踪影。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从排过山车的人群中挤出来,带着一丝希望给葛漫漫打了一个电话,很快眼神便黯淡下去,他们那边也是一无所获。
他坐在路边的牙子上,垂着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吐出一大口雾气。
她到底会在哪儿?
那姑娘看起来单纯,实际上性子远不如葛漫漫灵活,遇事喜欢钻牛角尖。她母亲去世后,她就把林旭当成了唯一的亲人。他记得有一次她喝醉了酒,无意间向他吐露心扉,说自己现在唯一的幸福和快乐就是拥有林旭,如果有一天林旭不要她了,她真的会生无可恋,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那个如猫儿般乖巧的傻姑娘,她用生命去爱一个人,可知在那个人眼里,只有他的工作,只有他的前途,只有他自己吗?
等一下!猫?他眼前一亮,对了,她会不会去了那儿?
一念及此,方黎迅速掐灭烟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停车场奔去。
一个小时后,Meet餐厅外。
月光下,那个瘦弱的身影蹲在那儿,正隔着玻璃窗逗弄一只小猫儿。小猫有一节小臂那么长,毛色雪白,尾巴上有几处灰色点缀,粉嫩的小肉垫追着主人的手移动着,似在和主人玩游戏。
方黎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她没有发现他,继续和小猫做游戏。
“蛋挞,我这次来是跟你告别的。我再也没有家了,以后你跟着方黎,一定要乖乖听话。”
对面的酒吧生意惨淡,染了灰尘的旧霓虹彩灯隔着一条数米宽的街道,落在那姑娘身上,显得异常落寞。
“抱歉,这两天事多,我忘了来喂它。”耳边冷不丁传来低缓的嗓音,唐楠楠闻声抬头,是方黎。
初春还很冷,他上半身只穿了一件卫衣,下半身搭配一条工装束脚裤,一只手插在裤兜里。
“你怎么来了?我想见见蛋挞,可手机没电了,没法给你打电话,只好过来隔着玻璃瞧它一眼。”她仰头看着他,傻傻地笑。
他低眉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
“外面冷,你进来吧。”方黎打开门,打开吧台的立式灯,招呼她进来,“喝什么?”
“白水。”她放下行李箱,在吧台上坐下来,左右环顾。
方黎插上饮水机的电源,等水加热的空隙给葛漫漫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自己找到了唐楠楠。
“对不起。”背后传来唐楠楠的道歉声,“我已经跟王律师说了,那天你是为了救我才出手伤了陈经理。”
吧台的灯有些暗,她的眼睛却很亮,弯弯的,像月亮一样。
她笑得很开心,仿佛世界上一切的背叛与她无关。可是,她笑得越开心,他的心就越疼。那笑容宛如一把利剑扎在他的心头,痛彻骨髓,却不能吱声。
他递给她一杯热水,笑道:“其实你不用说的,大不了我进去蹲两天,听说里面的饭还不错。”
她愣了一下,喝了一口水,笑道:“你真有趣。”
他挠挠头,尴尬地笑笑。
两人面对面,闷头喝水。过了一会儿,唐楠楠缓缓开口:“我跟林旭分手了。”
方黎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楠楠并未期盼从方黎嘴里得到安慰,继续说:“我早就发现了,我在林旭心里永远是第二位,他的梦想是成为世界一流的设计师,为此他可以放弃家庭、放弃朋友、放弃一切,我又算什么呢?我在他心里,永远都比不上他的事业。”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她沉默片刻,扭头看看窗外:“我想去旅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不如找一个喜欢的城市生根安家。”
方黎杯子里的水已经喝光,他端着杯子吸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其实,你可以不用走的,我的房子比较大,一个人住也挺无聊的,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搬来和我一起住,房租的话,你随意。”
唐楠楠仍是笑:“谢谢,不过我还是想出去走走。”她看了眼墙上的钟表,说,“时间不早了,我订了宾馆,十点之前要入住。”说着,她起身拿行李,准备往外走。
方黎从高脚椅里站起来,大声叫住她:“唐楠楠!”
她茫然回头。
他沉吟片刻,端起唐楠楠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然后绕过吧台,站到她面前,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吧。”
唐楠楠最终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心意。
机场。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过安检前,葛漫漫拉着唐楠楠的手,最后一次问,“其实黎学长人很好。”
“嗯,方黎很好,所以他值得更好的姑娘。”唐楠楠最后喝了一口水,把剩下的半杯水连同杯子丢进弃物箱。那是她来嘉城市的第一天,从火车站旁的一个小超市里买的,九块钱,她用了三年,“而且,我被林旭困在这里太久了,再不出去看看,我就真的老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目前还不确定。”唐楠楠看了眼不远处的谢云舒,“不过你放心,你跟谢云舒结婚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
“那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每到一个地方都要记得给我寄明信片。”葛漫漫恋恋不舍道。
“我怎么觉得我是你养的青蛙?”唐楠楠吐槽。
“你比青蛙可爱多了。”葛漫漫捏捏唐楠楠的脸。
机场里响起催登机广播提醒,唐楠楠和葛漫漫抱了一下,独自走向安检区。
她坐上电梯,快步赶向登机口的时候,催登机提醒再次响起来:请翟启言、唐楠楠、方黎速到27号登机口检票登机。
奇怪,是幻听吗?她怎么好像听到了方黎的名字?
“唐楠楠!”
不对,不是幻听。唐楠楠循声回头,方黎正挥舞着鸭舌帽朝这边跑来。他一边肩膀上背了一个黑色的旅行包,嘴巴咧到了耳根。
她一脸诧异。
方黎看出她的疑惑,戴上鸭舌帽,贱贱一笑:“我的女朋友长这么漂亮,我怎么敢放心她一个人出门。”
唐楠楠白了他一眼:“谁是你女朋友?”
方黎脸皮厚:“我不管,我都表白了,好歹我也是校草,你要不接受,让我很没面子。”
“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没关系,你现在不想,总有一天你会想。我先排个号,到时候好有个优先被录取权。”
“就你嘴贫。”唐楠楠笑着,“你就这么出去旅行,Meet怎么办?”
方黎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嗨,Meet都好几个月没营业了,主厨忙着谈恋爱,哪有时间上班。”
唐楠楠无语:“你们这些富二代,有钱就是任性。”
方黎不悦道:“喂,你别动不动就说你们富二代好不好,我的钱都是我自己投资理财赚来的。”
“是吗,说说你都投资了哪些项目?”
“对呀,我差点忘了,你是投资理财咨询师呀,要不你给我参谋几个项目吧?”
“什么项目?”
“来,你看……”
方黎第一次见到唐楠楠,是在葛漫漫的生日聚会上。那时,他看着那个抹得满脸蛋糕的疯丫头想,洗干净还是一个蛮漂亮的妞。
第二次见到她,是在她妈妈的忌日。那天,她在Meet对面的酒吧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拉着他的手,叫着:林旭,我想妈妈,林旭,我想要一个家。那时他想,这个姑娘真让人心疼。
第三次见到她,是在情人节的电影院里,左边坐着葛漫漫和单阳,右边坐着她和林旭,作为一只单身狗,坐在中间的他默默地想,这人就是林旭?长得也太一般了,眼睛不够大,鼻子不够挺,嘴唇太厚。这颜值,别说和他这个校草相提并论,就连谢云舒都比不上,好好一棵白菜让猪给拱了。
往后的岁月里,他都默默看着她,默默帮助她,默默祝福她。他曾在书上读到过一句话: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是放手,不强求,不强迫,甚至不需要对方知道自己爱她,只要对方开心,自己难受一点又算什么呢?没遇见她之前,他觉着这句话就是放屁,遇见她以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一个傻瓜。
他曾一度以为会这么错过她,不过还好,老天似乎一直对他厚爱有加。这么想着,他又死乞白赖地往她肩头靠去。
“你走开!”
“不要嘛!人家脖子扭了,直不起来了嘛。”
唐楠楠,此后余生,天南海北,丘陵山川,你若以四海为家,我便以你为家。
从机场出来时,葛漫漫感叹:“原来黎学长一直喜欢着唐楠楠,我竟然连这都没发现。”
谢云舒白了她一眼:“你发现过什么吗?”
葛漫漫翻了一个白眼:“所以说,你和方黎一直都是很铁的哥们?”
谢云舒点头。
“这么说,你早知道我就是当年强吻……啊,不对,错吻你的那个人?”
“一般人对抢走自己初吻的人印象都挺深刻的吧?”
“呃,这倒也是。”葛漫漫红着脸冲谢云舒露出两颗小虎牙,“不过没关系,那也是我的初吻,你不吃亏。”
葛漫漫自从知道当然谢云舒不是因为她才失去了出国留学的机会后,就跟谢云舒摊了牌。
“怪不得你的吻技那么拙劣。”不知想到什么,谢云舒顿了一下,“现在也是,看来这几年单阳也没把你**出来。”
听到单阳的名字,葛漫漫愣了一下,甩头望向谢云舒:“网上说,如果你男友在你面前提到你前男友的名字,就说明他吃醋了。”
“谁……谁吃醋了?”他只是听她说,昨天单阳给她发了信息,说自己离婚了,他心里有点别扭罢了。
“还敢说不是,整个机场都闻见酸味了。”葛漫漫捏起鼻子。
“我……”谢云舒还想说什么,手机振动起来。
魏东升?急诊科的同事?院里有紧急任务吗?
“喂,魏主任。”谢云舒接起电话,说了两句,脸色一白,挂掉电话。不等葛漫漫问什么,他就拉着她往停车场方向跑去。
“发生了什么?”
谢云舒神情严肃:“我爸出事了。”
葛漫漫从未见谢云舒这么慌张的样子:在开车回医院的路上,他好几次差点闯红灯;推开急诊室的大门时,他脸上全是汗。
“我爸怎么样了?”
蓝色隔帘布内,七八个人影快速晃动,说着葛漫漫听不懂的术语,在争分夺秒地和死神抢人。
谢云舒进去看了一眼,魏主任过来找他谈话。
一个多小时前,江良骥因为突发脑溢血被人送到医院。幸亏发现及时,经过抢救,虽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情况十分严重,评估结果是,必须马上进行手术才能保住江良骥的命。然而就江良骥的身体状况和病情看,手术成功的概率只有百分之四,剩下百分之九十六可能成为植物人。
手术由神经外科主任亲自执刀,手术室已经准备好,就等家属签字,便立刻手术。
“我去交款,你去签字。”葛漫漫转身往缴费台跑去。
通过之前和江良骥的接触,葛漫漫觉着对方是一个很慈蔼、很和善的人,加之对方又是谢云舒的父亲,她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然而等她交完钱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谢云舒靠在急诊室门外像失了魂儿般,一动不动。
她看了一眼手术协议书,家属签字那一栏还是空白的。
“谢云舒,你在干吗,签字啊!”
她把笔塞到他手里,协议书递到他眼前。
他低头看了一眼协议书,缓缓望向葛漫漫,似是说给她听,又似是自言自语:“只有百分之四的成功概率。”
葛漫漫一脸震惊:“你在想什么?你现在是病人家属,你要想的不是那百分之四成功概率,而是伯父百分之百活下来的概率。”
谢云舒还是没有动,讷讷地问了一句:“你知道什么叫植物人吗?”
葛漫漫的眼神一软:“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那又能怎么样?里面躺着的是你的亲人,你有选择的权利吗?”
“亲人?”此时此刻,谢云舒竟笑出声,“当年躺在病**的可不仅仅是他江良骥的亲人,还是他的爱人,他是怎么选择的?”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成了咆哮。
急诊室人来人往,人们忍不住往这边看来。
葛漫漫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谢云舒,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
谢云舒眼里含着血丝,嘴角忽然漾起一丝可怕的笑:“我说得不对吗?”
葛漫漫后退一步:“你疯了!”
护士从急诊室里出来。
“谢医生,您父亲的情况急转直下,主任让我问你,这手术还做不做?”
谢云舒握笔的手抬了抬,终于无力垂下。
葛漫漫见状,连忙道:“做,我们做。麻烦你告诉主任,能不能先给伯父做手术,我一定劝他签字。”
“对不起,没有家属签字,我们不能给患者做手术,这是规定。”护士说完,匆忙钻进急诊室。
葛漫漫往急诊室里探了一下头,有隔帘布挡着,她只能看到一双双脚。她听到有人大声询问:“病人情况非常不好,谢医生签字了没有?”
“谢云舒!”葛漫漫大步走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胳膊,几乎是嘶吼,“你想清楚,江良骥是你父亲,你已经没有母亲了,如果他死了,你就真的变成孤儿了!”
孤儿吗?谢云舒的眼睛动了一下。良久,他颤巍巍抬起手,笔尖触在纸上,却迟迟没有写出自己的名字。
葛漫漫咬牙,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江安眠!”
脑袋“轰”的一声,谢云舒蓦地一震,抬头看她一眼,眼里的茫然忽而褪去,转而化作一团慌乱的焦灼。他低着头,在家属一栏急急写下自己的名字。
江良骥被送去神经外科手术室。看着渐行渐远的轮床,谢云舒沿着白色的墙壁缓缓滑坐下来,抱着头,久久不语。
葛漫漫在他身边矮下身,两只手交叠覆在他的胳膊上,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道:“走吧,我们去手术室外等伯父。”
她扶着他站起来时,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战栗。她仰起头,对他微微一笑:“别担心,伯父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云舒眼眶湿润,他张开双臂紧紧拥住了她,在她耳边喃喃:“谢谢,谢谢,谢谢……”
差一点,他差一点就犯了一个这辈子都无法挽回的错误。刚才那一瞬间,如果他选择放弃,那么等待他的将是一辈子的悔恨和煎熬。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为什么江良骥会在事业巅峰的时刻选择隐退,并走遍世界各地做一名不留名的小厨师。
是愧疚!那个被称为厨师界手术师的天才厨师,曾因自己身为外科医生的妻子获得灵感,在一夜成名后,却为事业亲手放弃了自己的妻子,最后又因为对妻子的愧疚丢弃了自己所钟爱的事业与理想,流浪他乡。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这世上本没有绝对的对错,有的只是化不开的心结。
很幸运,江良骥的手术成功了。从手术室出来后,他转入了ICU病房,昏迷了三天三夜后,终于睁开眼。
江良骥醒来后,葛漫漫第一时间给谢云舒发了一条微信。
一小时后,谢云舒穿着洗手衣出现在ICU病房外。
江良骥看到谢云舒,眼神闪烁了一下。
谢云舒站在玻璃门外,朝他笑了一下,叫了声“爸”。
隔着门,江良骥听不到他的声音,却看懂了他的口型,目光一怔,张张嘴,也对他做了一个口型:“对不起。”
谢云舒摇摇头,泪如雨下。
立春之后,天气暖和起来。江良骥的身体一天天恢复,景新河也趁着春暖花开,带着葛漫漫连录了几集《寻找巷子里的美食》。
三个月后,《寻找巷子里的美食》第一季完结,平均收视率不仅在同类网络节目中排名第一,甚至超越了同期电视美食节目《我爱厨房》。在网友的高声呼吁下,第二季定于九月份回归。而葛漫漫和景新河也靠着《寻找巷子里的美食》分别获得嘉城电视天盛奖饮食综艺类节目的最佳主持奖和金牌策划奖。
颁奖典礼定在五月份举行,会场布置在嘉城大学。
颁奖典礼这天,天气格外好。五月,校园里的栀子花开了,雪白雪白的,一朵连着一朵,一枝接着一枝,走在校园的小路上,满满都是青春的气息。
最近,谢云舒特别忙,于是在颁奖典礼这天,葛漫漫也没指望他能去。
晚上七点三十五分,颁奖典礼准时开始,葛漫漫和景新河很早就到了会场。因为有很多围观的学生,校园里堵得水泄不通,学生中有葛漫漫的粉丝,抱着本子找葛漫漫签名。
别人给粉丝签名是粉丝激动得不行,她给粉丝签名是她激动得不行。她一笔一画,小心翼翼地写,生怕写得不好看。
“漫漫,加油,我们会一直支持你的。”
“嗯,我会的。”
“漫漫,听说你也是嘉城大学播音主持系毕业的,你逃过魔鬼教授的课吗?”
“当然没有,你要好好学习哦。”
“漫漫,我们全宿舍的人都是你的粉丝。”
“谢谢。”
她不厌其烦地和粉丝聊天。那一刻,她离梦想那么近,那么近,近到她一伸手就能碰到,近到所有的昨天都遥远成一幅幅静止的画面。
进入会场后,她收到唐楠楠和方黎发来的视频聊天。两人坐在威尔士的蒸汽火车上,原木的窗框、复古的桌椅,伴随着鸣笛缓缓向前。视频中,方黎的脑袋不安分地往唐楠楠肩膀上凑,唐楠楠几次三番推开后,方黎又不要脸地靠过来。最后,唐楠楠无可奈何,只好任由他去了。
关掉视频,单阳发来短信。就在不久前,他领了离婚证,结束了短短几个月的婚姻生活。
他说:漫漫,恭喜你如愿以偿,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坚持和你在一起。他说,漫漫,你还喜欢我吗?
她想了想,写道: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
颁奖典礼结束已经九点,葛漫漫抱着奖杯从会场中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她朝四下望了望,似在搜寻着什么,最终失望地低下头。
“男朋友没来,不开心?”景新河看出她的心事。
她点点头,刚想说什么,手机振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手机,眼睛一亮,对景新河说:“抱歉,我有点事先离开。”说着,她朝医学院宿舍楼的方向狂奔而去。
手机屏幕亮着,是谢云舒发来的微信:晚会结束后别乱跑,在医学院宿舍楼下等我,我去接你,天黑,不安全。
嘉城大学占地面积两千五百多亩,平时白天有校园公交,走路的话,两个小时都不一定能走完。其建筑是按照古典易学设计的,整个校园就像一个巨大迷宫,错综复杂,稍不留神就会走错路,葛漫漫是一个路痴,直到读大四还经常迷路。以前,她虽然因为追方黎研究过去医学院宿舍楼的路,但过了这么久,又是黑漆漆的晚上,于是她毫无悬念地迷路了。
谢云舒发来微信:我到了,你在哪儿?
葛漫漫回:我马上到。
她抬头望望四周,时间不算太晚,有不少刚下晚自习的学生。她叫住其中一个,刚想开口打听医学院宿舍楼怎么走,没想到对方竟是她的粉丝,非要让她签名,签完名还和她聊起天来。她不想给粉丝留下不好的印象,只好耐着性子聊了几句,好容易脱了身,才想起来正事没问。
她又给谢云舒发了一条信息:我好像迷路了。
手机屏幕里立刻蹦出来一个定位。
葛漫漫一拍脑门,转了方向。顺着导航,她终于找到医学院宿舍楼。
嘉城大学的临床医学是特色专业,医学院是在校生最多的一个学院,宿舍楼就有三栋,每栋二十层。沿着斜坡上去,宿舍楼的全貌逐渐展现在眼前。
两边是初放的栀子花,路灯白色的光照在她手中的奖杯上,闪着夺目的光芒。她伸出拇指,小心地拿开落在奖杯上的叶子,笑嘻嘻地想:我一会儿一定要在谢云舒面前显摆个够。
然而当她走到坡顶时,宿舍楼灯火通明,周围花香缭绕,却完全没有谢云舒的影子。
她觉得奇怪,掏出手机正要给谢云舒打电话,突然眼前一黑。三栋宿舍楼的灯一下子全灭了,下一瞬,从东向西,宿舍楼的灯光有规律地重新亮起,并组成不同的字母,以十一楼为界限分成上下两排,第一排写着GMM,第二排写着I和U,中间是爱心的形状。
她呆住了,捂着嘴,难以置信地退了几步,画面更加清晰地展现在她眼中。
“漫漫。”温柔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她缓缓回头,谢云舒穿着一件崭新的白大褂,手中拿着一本书,朝她走来。
一瞬间,眼前的画面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合。
他走得那样慢,一步一步,仿佛走过了四季轮回,仿佛走过了漫漫寒冬。周遭的栀子花香越来越盛,终于当她感觉即将溺死在这馥郁的香气中时,他站到了她面前。
她被他轻柔地圈着腰,环在怀里。她的眼睛湿湿的,鼻子酸涩,过了很久,才找回丢掉的声音:“这个表白方式有点土。”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应该还有点累。”
“你还好意思说?为了这几个字,我挨个宿舍跑。你当年为了方黎,也是煞费苦心了。”
“你吃醋了吗?”
他笑了笑,低头看着她的唇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慢慢倾身覆上去。暖暖的,软软的,是记忆里的味道,是记忆里魂牵梦萦的味道。
身后的宿舍楼里,无数个脑袋探出来,紧接着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起哄声、鼓掌声。
他静静注视着怀里的姑娘。
她一向胆子很大,这次却不知为何害羞起来。她低着头,心跳得厉害,扑通扑通,仿佛要跳出喉咙。
“漫漫。”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托起她的脸,逼着她直视他的眼,“和我结婚吧,成为我的家人,成为我最亲最爱的人。”
他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她能听见。她愣了片刻,迟缓地眨眨眼,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无法遏制。她点点头,扑进他怀里,哭出了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情绪逐渐平息。
他似是责备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才过来?”
她抹抹眼泪,笑了一下:“一开始我走错路了,怕你骂我,我专门摘了栀子花送给你,香不香?”
五年前,她站在这里,错吻了他。那时的她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将会是和她相伴一生的人,而后,她曲曲折折走了一些错路,哭过、累过、痛过。后来,她才渐渐明白,那些走过的错路和犯过的错误都是为了让她遇见更好的自己,然后以最完美最优秀的姿态重新站到他面前,与他相拥、相恋、相伴。
“我饿了。”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时,葛漫漫摸着肚子说。
谢云舒看了一眼手表:“这都几点了,你忍忍吧,明早再吃。”
“不嘛,我今天可是得了奖的,你难道不给我开个庆功宴吗?”葛漫漫不依不饶。
谢云舒不说话了。
“我求你了。”葛漫漫摇着谢云舒的胳膊撒娇。
“去吃什么?”
“耶!”葛漫漫目标达成,忍不住跳起来,“我要去吃火锅,麻辣汤底。”
“所以你是想吃饭还是想作死?”谢云舒瞪了她一眼。
“就一次,不会怎么样的,拜托拜托。”
“不行!”
故技重施显然失了效果,葛漫漫一歪头:“哼,你不让我吃麻辣火锅,明天你自己去民政局。”
“去哪一家?”谢云舒被捏了七寸,无奈地妥协。
“都行。”
“对了,再叫上两个人吧,刚才人家帮着我挨个宿舍跑了大半天呢。”谢云舒想起帮了半天忙、没吃上饭的幕后们。
“好啊!”葛漫漫点点头,功臣必须犒劳。
“那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谁呀?”
“江雅琳,还有许亦白。”
……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其实吧,我觉得火锅也没有那么好吃,要不咱们换个?”
谢云舒:……
五年前,嘉城大学。
黑暗中,几个女生鬼鬼祟祟地躲在一丛栀子花下,其中一个女生留着齐刘海儿,拿着两枝雪白的栀子花挡在脸上。
后面一个女生推推齐刘海儿女生:“漫漫,别忘了明天的火锅,为了你的终身幸福,我们腿都跑断了。”
葛漫漫嘴里嚼着口香糖,豪爽地拍拍胸口:“放心,今天我要是能把方黎追到手,你们这学期的早餐我全包了。”
几个女生立刻兴奋起来,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学生,更加卖力地寻找目标。
这块区域是医学院的宿舍楼,医学生们上课经常穿白大褂,一个个雪白的人影从眼前走过,葛漫漫的眼都看花了。
“来了,来了。”就在这时,身旁的女生撞了她一下,指指不远处,“方黎过来了。”
葛漫漫有轻微近视,顺着女生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穿着白大褂、个头和身材差不多的男生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个男生手中拎了一本书。
她看不清哪个是方黎,就问旁边的女生:“哪一个?”
“拿书的那个。”
“我知道了,灯光什么的都安排好了吗?”葛漫漫问。
“放心,没问题。”
葛漫漫转过身,深呼吸几次:“姐妹们,我上了!”
说完,她立正,转身,朝目标人物直冲而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片刻前,她回头深呼吸的工夫,方黎把书往江安眠怀里一甩:“你帮我拿着,我系个鞋带。”
江安眠翻翻他的书:“《现代酒店经典管理制度1001例》?你看这个干什么……”不等他一句话说完,余光便瞥见一个人影朝他冲来。他抬起头,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脖子被人猛地搂住,随即舌尖一暖,嘴唇一软,一个吻不偏不倚落了下来。
他睁大眼,近距离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她闭着眼,睫毛微微颤抖,好像雨后蝴蝶的翅膀。路灯照在她脸上,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两团明显而清晰的红晕,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她的吻只停留在表面,没敢继续深入。
与此同时,身后三栋宿舍楼的灯瞬间熄灭,紧接着,灯光有秩序地亮起来,排列成几个英文字母:FL,IU。
不等江安眠搞明白刚才这一段是演的哪一出,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恨铁不成钢的叫喊声:“笨蛋,亲错人了。”
怀里的女孩子蓦地睁开眼,立即松开他的脖子,跳开了好几米,然后低头看看一旁没事人似的,盯着宿舍楼上的字母研究得正带劲的方黎。她眨眨眼,猛地捂住嘴:“方黎!”
方黎低头看了她一眼:“原来是你!”
她抬头看了一眼江安眠,表情一窘,居然亲错人了!
葛漫漫尴尬至极,恨不得当时天上就掉下来一块石头砸死她。她哪儿还敢再多待一秒,转身就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方黎望着她的背影,憋着笑,拍拍江安眠的肩膀:“抱歉,江兄弟,害你失身了。”
江安眠仍呆愣在原地,目光直直望着夜色中的方向。良久,他摸摸嘴唇,问:“刚刚那个女孩儿是谁呀?”
方黎从江安眠手里抽回书本,无所谓地道:“唉,我的一个粉丝,播音系的,好像叫什么漫漫……哦,对了,葛漫漫。”
江安眠重复一遍那个名字,追问:“怎么写?”
“就三点水的那个‘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