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尘世多苦,我愿陪你苦中作乐
【那天之后,葛漫漫再也没在医院看见过秦束,秦束也再没联系过葛漫漫。她想打电话跟秦束说声抱歉,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只好托大学室友蒋菲菲替她说声抱歉,顺便把吊坠还给秦束。蒋菲菲说秦束最近的情绪不好,请了长假,林梓沫的案子也就此搁置了。
葛漫漫觉得愧疚极了,几天都不开心,更闹心的是,林梓沫发现她没出院,只是换了病房,又开始了恶作剧。
这天中午,葛漫漫去餐厅喝了一碗粥,回到病房,本打算睡一会儿,谁知掀开被子,居然看到两条小青蛇。它们立在**,朝她吐着信子。
她吓得大叫,同时,门口传来恶作剧得逞的笑声。
葛漫漫惊魂甫定,回头望去,竟是林梓沫。几天不见,她看起来更瘦了,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脸色苍白,唯独一双眼睛闪着阴谋得逞的亮光。她靠着门框,笑得前仰后合。
葛漫漫对她的恶作剧虽然生气,但一直以来,也没和她多计较。但对方这次的行为实在太过分了,这已经不仅是教养问题,更是品质问题,葛漫漫忍无可忍,决定替对方的父母管教一下这个孩子。
“你给我站住!”葛漫漫撸起袖子。
“我就不!”
林梓沫见状,朝她做一个鬼脸,转身就逃,一直跑到走廊尽头的步梯间才停住脚步。
“你怎么不跑了?”
这地方人少,葛漫漫追上来,拽住林梓沫的胳膊,然后扬起巴掌,然而她的巴掌还没落下,林梓沫就呼吸急促起来。
“你怎么了,别给我装!”
葛漫漫还当是她恶作剧,抓着她的肩膀往前一扯,正要好好教育她一番,她却身子一软,往前一栽,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林梓沫,别闹了。”
葛漫漫试探着推了她一把,但她嘴唇发紫,动作渐缓,不过一会儿便不动了。葛漫漫瞬间慌了手脚,连忙跑去值班室求救。
医护人员赶来查探情况,脸色一变,喊道:“送抢救室。”
葛漫漫听不懂医护人员的术语,却明白“抢救室”三个字的严重性。
她脑袋一片空白,直到护士叫她,问她情况,她才回过神,舌头却像打了结,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五分钟后,抢救室外。
“对不起,您不能进来。”
护士拦住试图往里冲的葛漫漫,恐惧让葛漫漫失去理智,葛漫漫抓着护士的胳膊大喊:“我只是想吓唬她,没有真的打她,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她。”
她的喉咙沙哑,声嘶力竭,当她即将崩溃的时候,一只手抓住她的小臂,往后拽了一把,扯到自己面前。
“漫漫!”
是谢云舒。他应该是爬楼梯上来的,额前的刘海都被汗水浸湿,看着她,目光坚定。
他说:“你回病房等我。”
他只说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说完便将她往外一推,闪身进入抢救室。
随着抢救室的门关闭,葛漫漫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朝病房走去。
一个小时后,谢云舒推开病房的门。
**的小青蛇已经被清理了,床单也换了新的。葛漫漫抱着膝盖,坐在墙边,两眼放空,甚至没察觉到谢云舒的到来。
“葛漫漫。”他叫了她一声。
葛漫漫抬起头,怔了一下,倏地起身跑到他面前,眼眶通红,嘴角颤抖:“她……没事吧?”
谢云舒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轻声安慰:“放心吧,林梓沫没事。”
她长舒一口气,像泄了全身力气般身子一软,往前一倾,额头抵在谢云舒的胸口上。
“谢谢你。”哽咽的嗓音逐渐变成抽泣的哭声,“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有这么严重的心脏病,如果她有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掉下来,砸在他的皮鞋上,也砸在他的心头上。他的眼神不由得温柔了几分:“好了,别哭了,我知道不关你的事。”
两年前,林梓沫第一次来医院查出了胃癌。那时候还处于早期,按理说,只要进行手术差不多就能痊愈,但因为她有严重的心脏病,手术有一定的风险,她家里人一直犹豫着,只把她养在医院里,做些常规治疗。
不久前,林梓沫病情恶化,谢云舒找她的父母谈话,明确地告诉他们,她的病已经不能再拖,让他们赶紧签字,可她的父母却瞒着她,迟迟不肯签字。明眼人都知道,她的父母怕是已经放弃她了,只是碍于良心和舆论,才一直没带她出院。
病友们同情林梓沫,将她的事情作为新闻线索给了嘉城日报社,让她把事情告诉记者,用媒体的压力逼她的父母签字手术。可她好像一个傻子,一点儿也不懂父母的狠心,毫不配合记者的采访,怎么都不愿意将父母的工作单位和电话号码说出来。不仅如此,她还每天捉弄别人,处处闯祸,最后大家都觉着她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对她冷落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她不识好歹,顽劣不堪,可是,只有谢云舒知道她不是的。
她从小就缺乏安全感,害怕孤独,渴望朋友,却又不会结交朋友,她的恶作剧只是想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她拼了命地去和身边的人发生联系,时间久了,那种捉弄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许筱苒算得上她的第一个朋友,虽然两人仅仅相处了七天。她不知道怎么去维系一段友谊,以为只要一起做某件事就能天长地久。她同许筱苒说,等许筱苒做完手术,她们就一起去欺负葛漫漫,抢回谢医生,但许筱苒爽约了。
许筱苒手术失败的那天,林梓沫就站在手术室外,抱着胳膊浑身发抖。她盯着轮**的冰冷尸体,问谢云舒“是不是有一天,她也会这么死掉”?
谢云舒没有回答她,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她和许筱苒是相似的病情,幸运的是,她的病情要轻很多,手术成功的概率也很大。可她的父母再不签字,她的情况恐怕会比许筱苒更糟。
葛漫漫震惊道:“怎么会有父母舍得放弃自己的孩子?”
谢云舒顿了一下,说:“林梓沫的父母都是普通职工,一个月的收入最多不过四千块钱。何况家里还有一对正在上幼儿园的双胞胎弟弟,正是用钱的时候。她的手术有风险,大概她的父母怕人财两空吧。”
“重男轻女?”
谢云舒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淡淡道:“大概吧。”
“岂有此理,怎么会有这么愚昧的人?女孩怎么了,有本事让他们的儿子将来不娶老婆。”
谢云舒望着火冒三丈的姑娘,忍俊不禁:“别人家的事,你至于这么生气吗?”
葛漫漫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吸了吸鼻子,义正词严道:“当然至于!他这是对我们女性同胞的蔑视。”
谢云舒微微一笑,拿起一盒拆开的抽纸,递到她面前:“我的手脏,你自己擦擦脸。”
葛漫漫抽了两张纸,拧着鼻子嘟囔:“真想不到,世上竟然还有这么狠心的父母。”
谢云舒愣了愣,面上的暖意渐渐消失,良久,轻笑一声:“唉,这算什么,医院一直是最暴露人性的地方,隐瞒病情、拿亲属的性命去骗医保,甚至……抛妻弃子。”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说到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目光寒冷如冰。
葛漫漫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谢云舒恍然回神,望着她怯怯的眸子,心一软,露出一丝歉意:“抱歉,我想到一些以前的事,失态了。”
谢云舒下午还有手术,陪了葛漫漫一会儿就离开了。临走前,两人约好下班后一起去餐厅吃饭。
正常情况下,谢云舒是五点半下班。因为医生工作特殊,临近下班突然来个病号是常有的事,所以十有八九不能准时下班。葛漫漫空着肚子等到七点,仍不见他的人影,就去他的办公室找。
办公室里只有许亦白。许亦白说谢云舒刚接了一个病号,现在应该在病房做术前谈话,不一定什么时候结束,让她坐下等一会儿。她不好意思。许亦白笑着看她,说都是自己人,别客气。她知道许亦白从一开始就误会了她和谢云舒的关系,本想解释几句,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不想说了。
回病房时,她路过林梓沫的病房,听到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发现谢云舒在里面。他大概做完了患者的术前谈话,顺路过来看看林梓沫。
病房的门半开着,葛漫漫站在门口,看见林梓沫半躺在一张靠窗的病**,身上盖着被子,小小的身子靠在靠枕上,胳膊搭在被子上,袖子卷到手腕,露出突兀的腕骨。因为心脏病发,她本就苍白的小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一个再文静不过的女孩子。
谢云舒问了她几个常规问题,林梓沫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眼睛却一直看着窗外。天色完全暗下来,草丛里的矮灯拉出笔直的射线,挣扎着企图穿透厚重的夜色,却无奈地被强大的黑暗吞没。
林梓沫扭过头,沉默了一会儿,幽幽说了四个字:“我想出院。”
她的句子很短,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足够清晰,谢云舒却好像没听清,写字的笔一顿:“你说什么?”
林梓沫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仰起头,直视谢云舒:“我想放弃治疗。”
谢云舒目光收紧,沉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嗯。”林梓沫点点头,无邪一笑,“其实爸爸妈妈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怕别人说闲话才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所以,你去跟他们说,就说我的病治不好了,叫他们放弃治疗,好不好?”
谢云舒惊了一下,眼中似有些许挣扎,不过很快恢复平静:“对不起,我是一个医生,对每一个家属诚实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我们家根本拿出那么多手术费,就算留在医院,我最后还是会慢慢死掉,不是吗?”
林梓沫说这句话时声音哽咽,表情充满乞求,好像知道答案,却又仿佛在期待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谁说她傻,明明是再聪明不过的一个孩子。
“对不起,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谢云舒拒绝了她。
林梓沫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葛漫漫站在门外,能看见林梓沫的侧脸,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从那失望中看到一丝轻松。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林梓沫的视线再度投向窗外:“谢医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她把脸转回来,确认道:“你一定会回答我对吗?”
谢云舒收了病例,往前迈了一步,离她更近了:“我保证,只要我知道答案一定会回答你。”
林梓沫迟疑了一下,缓缓开口:“我死的时候会很痛苦吗?”
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谢云舒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拿病历夹拍了一下她的头:“小脑袋胡思乱想什么呢?”
“你告诉我好吗?”她的嘴巴倔强地抿成一条线,小手紧紧攥着白色的医用棉被,眉头不自觉地蹙着,眼睛不甘心地看着谢云舒。
不知是否出于愧疚,谢云舒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几秒钟的沉寂后,他收回视线,毫不吝啬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真的吗?”林梓沫坐直了身子,灰暗的眸子里溢出七彩的光,然而不等那道光盛放,门外便传来响亮的否定声。
“才不是!”
谢云舒和林梓沫同时回头。
葛漫漫不请自入,径直走到林梓沫的病床前:“他骗你的,人死的时候会很痛苦。”
“喂!”谢云舒伸手去拉葛漫漫的胳膊。葛漫漫瞪了他一眼,甩开他。
林梓沫好像变了一个人,看到葛漫漫,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哭闹,只是静静望着她,眼睛里的光转了又转,最后朝她浅浅一笑:“那怎么办?我很怕痛。”
葛漫漫坐过来,同她面对面,双手按在她夫人肩膀上,一字一句道:“那就活着。”
淡黄稀疏的头发垂在肩头,稚嫩的眸缓缓睁大,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她歪了歪头,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好,我努力试试,漫漫姐。”
直到从病房出来,葛漫漫还处于蒙圈的状态。
林梓沫叫她漫漫姐,她是不是听错了?
“因为你救了她。”谢云舒一只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另一只手拎着病例夹,眼睛看着前方出神。
“我救了她?”
葛漫漫反应了一下,这才明白谢云舒指的是林梓沫心脏病发的时候,她及时叫来了医生。这不是应该的吗?何况如果不是她对林梓沫穷追不舍,林梓沫也未必会发病。
两人往休息室走去。
“沫沫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她渴望朋友,所以才努力想引起大家的注意。你越是不理会她,她越是针对你。大家都说她傻,其实,她冰雪聪明,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分得一清二楚。”说起林梓沫,谢云舒嘴角上扬,语调温柔,就连脚步都不由得轻了几分。
“林梓沫很喜欢你。”葛漫漫听他说,胸口痒痒的,嘀嘀咕咕,就把心里话问了出来,“你喜欢林梓沫吗?”
“嗯,我挺喜欢的。”
“啊!”葛漫漫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谢云舒驻足,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喂,你那什么表情,想哪儿去了?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哦!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
谢云白了她一眼:“你以为什么,我看起来很像那种衣冠禽兽吗?”
“还……还好吧。”葛漫漫傻傻一笑,那感觉好像有一块石头从胸口拿走,顿觉轻松异常。
因为餐厅关门,两人只好点外卖。二十分钟后,谢云舒换好衣服,刚好电话响起来,他下楼去取快递,一份牛肉面、一杯热牛奶。
葛漫漫的病房内,两人挨坐在沙发上。
谢云舒取出牛奶,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放到葛漫漫面前:“不烫。”
葛漫漫对牛奶完全没兴趣,托着下巴,盯着谢云舒的牛肉面,数片牛肉、半枚鸡蛋,醇香的汤汁搭配一把翠绿的香菜,看起来十分诱人。
许亦白叮嘱过,她半个月内只能吃流质食物和半流质食物,但她身上的脂肪早就开始抗议了。此刻看到牛肉面,她简直像狼见了羊似的。
“这面好吃吗?”葛漫漫没话找话。
“我第一次点这家的外卖,看起来倒是不错。”
谢云舒抄了抄面,吃了一口,腾腾的热气覆了她一脸。
好香,受不了了,葛漫漫吞着口水,想努力移开视线,视线却不受控制地投向牛肉面。
谢云舒瞧出了她的心思,敲敲碗:“你想吃吗?”
“可以吗?”
谢云舒把面推到她面前:“看你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允许你吃三口。”
葛漫漫拿筷子的手纠结了一下:“你不会告诉许医生吧?”
“你很怕他?”
“是啊,你不知道吗?他平时嘻嘻哈哈的,人畜无害,其实他可凶了,我见过的。上次有个病人违背医嘱,结果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说完,她才意识到谢云舒和许亦白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她忙捂住嘴,眉毛、鼻子挤成一团,惊恐地看着谢云舒。谢云舒瞧着她胆怯的模样笑了。
对待病患,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风格,谢云舒耐心温柔,许亦白严格严厉,不论哪一种,都是为病人着想,没有好坏之分。但葛漫漫吃人嘴软,挑起一筷子面条,咬断:“所以,还是做你的病人幸福,至少不会挨骂。哇,这个面好好吃!”
谢云舒坐在她旁边,胳膊肘放在岔开的腿上,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歪头看着她邋遢的吃相。听着她恭维的话,他心情愉悦,一天的疲劳都烟消云散了。
他起身去拿抽纸,葛漫漫吃完三口,意犹未尽,正准备再来两口,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说曹操,曹操到,许亦白查房来了。
他看到葛漫漫正在吃面,板着脸走过来。
葛漫漫吓了一跳,赶忙放下筷子,从沙发上站起来,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许医生。”
许亦白瞟了眼桌子上的外卖餐盒:“哟,一品家的牛肉面,味道还不错吧?”
他语带讽刺,怒气随时可能发作。葛漫漫紧张地用手绞着病号服,目光游移,半晌,指指门后的谢云舒,底气不足:“他叫我吃的……”
许亦白这才看到谢云舒。
“怎么了,我点的外卖,她吃两口有问题吗?”谢云舒手里拿着半包抽纸,一边漫不经心地抽出两张,一边慢悠悠地站到了许亦白对面,直直迎上对方的目光,挺胸抬头,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许亦白比谢云舒矮半个头,气势上弱了一大截。他看看葛漫漫,又看看谢云舒,一下子熄了火,认怂地点点头,往旁边一退:“OK,完全没问题,您的人我惹不起。”
许亦白查完房便离开了。
葛漫漫松了一口气:“呼,吓死我了,还好有你在。”
说着,她坐回去,端起桌上的牛肉面正要再吃一口,谢云舒扣住她的手腕,挑眉看她:“好了,适可而止,你已经吃过三口了。我虽然没有许亦白那么严厉,但不遵我的医嘱,我也是会翻脸的。”
葛漫漫眨眨眼,不情愿地放下牛肉面,抱起牛奶:“好吧,那我喝牛奶总可以吧。”
谢云舒笑了笑,拿抽纸帮她擦拭嘴角的汤汁,轻声责备:“看你吃的跟什么似的。”
“跟什么似的?”
葛漫漫还在为不能吃面郁闷,仰起头,不开心地嘟起嘴巴,粉嫩的唇正好碰到谢云舒的指关节,肌肤相触,两个人的动作都停下来。
她的个头只到他的胸口,即使坐着,平视的话也能看到他的下巴。光线有些亮,她眯起眼,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收入眼底。
用过的抽纸被谢云舒缓缓攥入手心,他伸出拇指,帮她擦掉嘴角剩余的油渍,答道:“跟小花猫似的。”
葛漫漫稍稍抬了一下眼睛,他细长的睫毛弯起来,像一把小刷子,刷得她心底痒痒的,琥珀色眸子看着她,仿佛一汪温泉,浸润她冰冷的皮肤。她的脸颊慢慢热起来,慌忙低下头,就连呼吸都乱起来:天哪,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胸口窜进来一只兴奋的小白兔?
吃完东西,两人坐在沙发上聊天,聊着聊着说起林梓沫。葛漫漫咬着牛奶纸杯,说想帮帮她。
“你那么讨厌她,还想要帮她?”
“那是之前。”
之前,葛漫漫以为林梓沫是一个飞扬跋扈、没有教养的小女孩,可现在却觉着她很可怜,被父母放弃的孩子,该是抱着怎样的绝望笑出来的呢?
“你想怎么帮她?我们不可能强迫家属出钱手术。”
“如果我们帮她出钱呢?”
谢云舒往沙发上一靠,头枕着手臂,看着天花板:“不说手术成功率和后续治疗费,光动手术就至少要三十万,你觉得现实吗?”
“现在不是有众筹平台吗?”
“我们试过了,但众筹还是要基于现实中的人脉关系,林梓沫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大多朋友、亲戚的经济情况和他们差不多。他们众筹了很久,也不过杯水车薪。”
“还差多少钱?”
谢云舒被她认真的表情惊了一下,坐直身体,打开微信,发给葛漫漫一个链接。
她打开链接,标准化的页面上有几张病例和化验单的照片,还有一张林梓沫的自拍,是在病**拍的,穿着肥大的病号服,笑容灿烂,好像冬季里的向日葵。
目标金额30万,捐款次数569次,捐款金额大多在50以下,最大的金额是谢云舒捐的,3000块,已筹金额8万,完成进度26.66%,还差22万。
葛漫漫沉默了一会儿,眼珠一转:“有了!”
“有什么了?”
葛漫漫翻开电话簿,定位到方黎,在谢云舒眼前晃了晃。
“你不会要找他借钱吧?”
葛漫漫不回答,冲谢云舒眨眨眼,卖个关子。
电话接通,葛漫漫单刀直入。
“黎学长,你的餐厅最近什么时间营业?”
“不确定,厨师最近挺忙的,怎么了?”
“我想在Meet做一期吃播可以吗?”
“我无所谓,我帮你问问厨师什么时候有空?”
“嗯嗯。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帮我问他愿不愿意在吃播里出镜?”
谢云舒坐在一旁,听到电话内容,眉头一皱。
方黎有些为难:“这个恐怕有点难,他不想在公众面前公开身份。”
“为什么?”
“这个不太方便说。”
“那好吧。”葛漫漫有些失望。
方黎说:“你不是有厨师的微信吗?你可以自己问他,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他会破例答应。”
“我,为什么?”葛漫漫不懂。
方黎没有解释就挂了电话。
“你要去Meet做吃播?”谢云舒问。
“嗯,我想通过吃播发动一些有能力的人为林梓沫捐款,不过我的吃播收益一般,如果能请到Meet的神秘大厨,那情况就不一样了。”葛漫漫蜷缩在沙发上,一脸憧憬,过了一会儿,又想到什么,垂下眼睫,情绪失落,“不过方黎说,他不想在大家面前露面。唉,真可惜。”
谢云舒没有立刻接话,安静地沉思着什么。他拧着眉,脸上的表情换了又换,最终长舒一口气,安慰她:“你先别忙着泄气,方黎不是让你问问他吗?”
身为嘉城市排行第一的餐厅主厨,他从来没在公众面前露过面,怎么可能为了自己破例?眼看计划破灭,葛漫漫郁闷极了。
“那可未必,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谢云舒说。
“那好吧。”葛漫漫毫不抱希望,摸过手机,打开微信,定位到和厨神的聊天框。
谢云舒见状,起身离开。
葛漫漫打字的手慢下来:“你去哪儿?”
谢云舒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手机,往门外走去:“我有点私事。”
葛漫漫觉得自己一定走了狗屎运,Meet的厨神竟然真的答应了她的请求。两人约好这周六在Meet见面,到时候厨神会亲自出镜,介绍菜品。她几乎能想象当天直播间的火爆场面。
当葛漫漫兴奋不已的时候,厨神发来一条信息。
厨神:我有个条件。
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吗?
葛漫漫:什么条件?
厨神:这次我打算做的食物比较费时间,人太多就会顾不过来,所以到时候Meet只能接待你一个人。
唉,她还以为大神会提什么苛刻的条件呢。
葛漫漫(娇羞):哇,你专门为我做料理,受宠若惊。对了,我能不能也提一个小小的请求。
厨神:嗯。
葛漫漫:我能不能多带一个人?
厨神:你朋友?
葛漫漫拿手机戳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写道:差不多,他勉强算我男朋友吧。
厨神:……
和厨神聊完,葛漫漫的心情好极了,盯着聊天记录里“男朋友”三个字傻笑了半天。
突然她想起什么,趿上拖鞋就往外跑。谁知刚出门,她眼前一暗,撞上一堵人墙。
葛漫漫没防备,重心一歪,向后倒去,幸亏来人出手迅速,及时揽住她的腰,她才不至于跌倒。
“咝——”强烈的撞击拉扯到刀口,葛漫漫倒吸一口气,睁开眼,正对上谢云舒琥珀色的瞳仁。
她被他一只手圈在臂弯里。她的腰很细,不盈一握;他的皮肤白净,完全看不出是在医院这种高压环境下工作的人。两个人面对面,离得很近。她的手撑在他的胸膛上,几乎能感觉到里面传出来的震动,她应激反应了一下。他的心跳得很快,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连接着她的心脏,她的心跳也跟着快起来。
“你撞到刀口了?”
她的脸一红,急忙站直了身体,点点头。
“我看看。”
谢云舒眼底的担忧十分明显,抬手就要去掀她的衣服。她的脸更红了,急忙摆摆手:“没事,没事,就碰了一下。”
谢云舒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耳朵渐渐染上一层绯色,他尴尬地挠挠太阳穴,岔开话题:“你跑这么急去哪里?”
葛漫漫蓦地想起正事,抬起头:“你去哪儿了,我正要找你呢。”
“你找我,什么事?”
“这周六你能不能调个班?”
“调班?”
“对。”葛漫漫点点头,嘻嘻一笑,“我带你去Meet吃一顿大餐。”
谢云舒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漂亮的眉梢如清风般扬起:“好,这周六我刚好休班。”
这次换葛漫漫愣住了,目光像灶王糖般黏在谢云舒的脸上,胸口“怦怦怦”地乱撞个不停。奇怪,她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老是感觉胸口憋闷、呼吸不畅?难道是生病了?她是不是需要去心肺科挂个号?
周五晚上,葛漫漫和唐楠楠视频通话。
唐楠楠问葛漫漫什么时候出院,葛漫漫告诉她明天拆完线就办出院手续,然后去Meet录直播。
得知葛漫漫可以一睹神秘大厨的真容,唐楠楠羡慕极了,问葛漫漫能不能带她一起。
葛漫漫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给厨神发了一条微信,问能不能多带一个朋友,过了好久不见回复,葛漫漫只好打电话给方黎。方黎听了,问也没问厨神,直接做主同意了。
两人约定了见面时间,唐楠楠说明天要先去宠物医院给“蛋挞”打疫苗,就不能去医院找她了,两人直接在Meet见面。
“蛋挞是谁?”
“我的猫。”
“猫?”
“就是它。”说着,唐楠楠抱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猫,雪白的毛,只有尾巴上有几处灰色点缀,脚底的肉垫粉嫩粉嫩的。
“好萌!”
“对了,漫漫,你不是一直想养一只猫吗?”
原来,这只猫是唐楠楠前几天在路上捡的,她觉得可怜就带它回家了。可惜林旭不喜欢猫,让她赶紧扔掉。她不忍心,一直没舍得扔,想着给小猫找一个新主人。
葛漫漫从小就喜欢猫,和唐楠楠合租的时候就想养一只猫,因为各种因素一直没养成。
葛漫漫有些心动,但想到谢云舒又有点犹豫。据她所知,大部分医生都不喜欢在家里养小动物,何况谢云舒还是一个深度洁癖患者。她甚至能脑补出谢云舒一边弯腰铲猫屎,一边杀气腾腾瞪她的场景。她打了个寒战:“还是算了吧。”
唐楠楠有些失望。
葛漫漫给她出主意:“要不你问问方黎,反正他闲着没事。”
周五晚上,谢云舒值班。第二天一早,他陪葛漫漫去门诊拆完线,办了出院手续后,就不见了踪影。
离约定好的直播时间越来越近,葛漫漫给谢云舒打电话,他说有突发事件需要处理,让她先去,他处理完就过去。
挂断电话,葛漫漫心里空落落的。她收拾好东西,走出医院大门,一辆白色揽胜停在路旁的车位上,鸣了几声喇叭,车窗缓缓降下来。方黎戴一副墨镜,瘫在驾驶座上,懒懒散散地朝她招手。
“你怎么来了?”葛漫漫上车,扣好安全带。
“受人所托。”车子没有立刻发动,方黎烟瘾上来,点了一支香烟。
“喀喀。”葛漫漫被呛得咳嗽了两声,打开车窗,拿手扇了两下,“你受谁所托?”
“你猜?”方黎贼兮兮一笑。
葛漫漫想了想,眼睛一亮:“难道是厨师大人?”
方黎笑而不语。
葛漫漫当方黎默认,双手合拢,脸颊贴在手背上,做憧憬状。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对了,黎学长,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他长什么样?是老是少,是胖是瘦,是高是矮,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方黎拿出手机:“你等一下,我记得之前偷拍过他一张照片的。”
“真的吗?”
方黎的胳膊肘靠在车窗上,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往下翻着相册,过了好一会儿,手指顿住:“找到了。”
“给我看看!”
方黎把手机递给葛漫漫,葛漫漫两眼发直:“他是Meet的厨师?”
只见照片中是一个男子的背影,他系着围裙,拿着汤勺的手自然下垂。宽肩、窄腰,大长腿,看起来和方黎的年纪差不多。
天哪,这哪里是厨师,这明明是男神!厨师不都是一脸油腻和蔼可亲的中年大叔吗,怎么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感觉如何?”方黎问。
葛漫漫的脑子有点短路,莫名回想起网上最近流行的一句夸男生帅的话:“这身材看起来十分有“食欲”。”
方黎大笑,痞里痞气地挑挑眉毛:“哈哈,好,我记住你说的话了,一会儿见了真人,你不要后悔。”
葛漫漫眼皮一跳,为什么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方黎掐灭烟头,打转向灯,起步,快到Meet的时候,他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你不是说唐楠楠要来吗,人呢?”
“她有事,晚一点到。”说完,葛漫漫像是想起什么,翻出一张照片,“对了,我这儿有只猫,长得特别可爱,你没事帮忙养养呗?”
“不养。”方黎斩钉截铁。
“你还没看呢。”
“还用看吗,我开的是餐厅,怎么可能养阿猫阿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宰了吃还差不多。粤菜里有一道‘龙虎凤’,你听说过吧?”
葛漫漫:……
Meet今天不对外营业,方黎把车开到后院门口。
刚下车,葛漫漫就闻到一股鱼肉的清香。她的厨艺不算好,但嗅觉敏锐,仔细闻,还可以分辨出鱼汤中放了牛奶。
厨神已经到了。
方黎锁了车跟过来,拍了一下葛漫漫的肩膀:“你愣着干吗,进去啊,你不是一直想见厨神?”
厨房在二楼。葛漫漫跟在方黎身后,穿过一条采光通透的长廊,在厨房外顿住脚步。厨房的门往里开,旁边墙上挂着“非请勿入”的标识,门里飘出浓郁的鱼香以及阵阵切菜声,声音密集却有条不紊,听得出对方的刀工已经炉火纯青。
“走吧,你来见见你家厨神。”方黎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从容地跨了进去。
葛漫漫抬起脚又收回来,她之前几次想偷偷闯进里面,无奈都被方黎无情地拦住,如今没了阻拦,她反而有点胆怯了。
她有种粉丝见偶像的感觉,既期待又紧张,想好的见面词在心里默念了十几遍。她深呼吸一次,正要大步挺进去,冷不丁听到里面传出一系列对话:“她来了?”
“嗯。”
“人呢?”
“她在外面。”
“怎么没进来?”
“要见厨神,紧张呗!”
等一下,这个和方黎对话的声音怎么那么像谢云舒?
葛漫漫的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那张照片里的背影以及先前……
“你又没见识过我的刀工,怎么知道这个厨师的刀工比我的厉害?”
“那当然,他可是嘉城市美食圈排名第一的Meet餐厅的神秘大厨,生于烹饪世家,得过好多国际奖项。”
“谁告诉你的?”
“当然是Meet的老板亲自告诉我的。”
“好吧,我希望这个Meet的神秘大厨的真实身份不会让你失望。”
“那我比起Meet的主厨如何?”
“那还用说,你也太自信过头了,人家可是厨师世家出身。”
“你这评价明显带有个人感情色彩,一个美食主播不应该对食物持有客观公正的评价吗?”
“我懒得跟你说。”
“你不是有厨师的微信吗?你可以自己问他,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他会破例答应。”
葛漫漫低着头,脑中的一个个场景如同一幅幅散乱的画,虚浮中,一条线忽地出现在她眼前,她寻着线索,慢慢将它们串联起来。
难道说?
“葛漫漫。”出神间,一声熟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
她的眼睛蓦地睁大,视线定格在那双黑色的皮鞋上,慢慢上移,修长的腿、挺阔的胸膛以及那个温柔得如同踩在云朵上的笑容,不是谢云舒又是谁?
“你怎么会在这里?”答案近在眼前,葛漫漫却不敢相信。
谢云舒上身穿一件白色打底衬衫,外面套一件暗红色V领线衫,袖子卷到小臂以上,右手拿一把切肉刀,刀尖对着地面,腰间系着雪白的围裙,俨然一副主厨的姿态。
“你不是一直都想见我吗,怎么不进来?”
他站在那儿,微微笑着,如芝兰玉树,挺立在广阔无垠的星空下。她仰头望他,只觉心底一泓清泉流过,所经之处,春暖花开。
“你就是Meet的神秘厨师?”葛漫漫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是。”他点头,正面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她愣了半天,怀疑地看他一眼,绕过他,走进厨房。
只见厨房内各色厨具摆放整齐,各司其职,目光所及,没有一丝灰尘。方黎靠在橱柜旁,从菜架上随手抽出一根黄瓜,拧开水管,胡乱冲了一下,咬一口,抱着胳膊,兴趣盎然地看着她。
她四下望去,再三确认厨房里没有第二个厨师后,心底的怀疑才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不解。
谢云舒似乎猜出她的心思,走过来,垂首低声说:“对不起,之前有私人原因,我一直瞒着你。”
葛漫漫愣了愣,咫尺之遥,她能看见他泛青的下巴。她摆摆手,说:“没关系,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不是有意瞒我的。”
谢云舒看着她,目光随之软下来。
“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你见了真人可不要后悔。”方黎手里握着半根吃剩的黄瓜,朝葛漫漫贱兮兮一笑,转而望向谢云舒,“话说谢大厨,你知道我刚给她看你那张背影照时她说什么吗?”
葛漫漫闻言,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毫无形象地冲到方黎身上,趴在对方怀里,踮着脚捂住他的嘴,尖叫一声:“不许说!”
方黎的嘴巴被堵了个严实,往后倾着腰,张开胳膊,偏头一脸无辜地看向谢云舒,那眼神似乎在说:你看到了,我没动手,是她自己扑过来的,不关我的事。
谢云舒不说话,板着脸,不悦地看着方黎。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过一会儿,一个背着单肩包、烫着淡黄色波浪鬈发的姑娘走进来:“呀,原来你们都在这儿!”
“唐楠楠。”葛漫漫最先叫出声。
“你们……”唐楠楠胸前抱了一个大纸箱,目光逡巡一圈,落在葛漫漫和方黎身上。
方黎眼神一变,迅速站直了身体,拎着葛漫漫的后衣领往旁边一扔,然后抓抓脑袋,一声尬笑:“别误会,我们闹着玩。”
方黎走到水管前,快速冲把手,在屁股上一抹,冲着唐楠楠怀里的大纸箱走过去:“我帮你拿。”
唐楠楠不好意思地推脱一下:“没事,不沉。”
箱子里的东西动了动,方黎一脸奇怪的表情:“什么东西?”
唐楠楠说:“葛漫漫没跟你说吗?我之前捡到了一只流浪猫,林旭不喜欢,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主人。”
方黎愣了片刻,一拍大腿:“放我这儿啊!”
唐楠楠:“可以吗?”
“当然啦。”方黎连忙接过纸箱抱在怀里,低头看着这只雪白的小野猫,“都说猫是最忧郁的动物,我最近正想买只猫来增加里我餐厅的文艺气息呢。正好,你把它放我这儿,保证养得白白胖胖的。”
唐楠楠一脸惊喜:“真的吗,我可以经常来看它吗?”
“随时欢迎!这屋油烟味重,我们去外面说。”
“好。”
葛漫漫:“奇怪,我是不是哪里得罪黎学长了,我怎么觉着黎学长好像在针对我?刚刚他还跟我说餐厅绝对不能养小动物。”
谢云舒:……
Meet的包厢各具特色,有古朴典雅的东方式房间,也有高贵文艺的西方式房间;有简约大气的商务风房间,也有温馨甜蜜的少女风房间。
葛漫漫选了一个生活气息浓郁点的房间,墙壁是米黄的暖色调,一侧墙上不规则地挂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相框;餐桌是实木材质的长方形家用餐桌,能坐六个人;除此之外,还有吊椅、懒人沙发,看起来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一居室。
为了这次吃播,葛漫漫特意回去取了设备,大屏笔记本、专业摄像机、高收音麦克风、便捷遮光板。摄像机对准自己,调整好遮光板的角度,立好麦克风,连接上笔记本。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打开了摄像头。
因为提前放出话,这次直播会请到Meet的神秘大厨,所以直播间的观众空前多。葛漫漫对着屏幕甜甜一笑,说了几句暖场的话,开始进入今天的正题。
早在这次吃播之前,葛漫漫就征得了林梓沫的同意。她先介绍了一下林梓沫的情况,随后把众筹链接挂在了公屏上,承诺今天的打赏会毫无保留地打到林梓沫的账户上。
和一些签约主播比,葛漫漫的粉丝不多,好在她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在观众心里的人设比较干净单纯,说完不久,便收到几笔小额打赏。她一边跟大家道谢,一边关注着弹幕上的信息。
“厨师来了!”
“终于能看到Meet大厨的真容了,激动!”
方便起见,葛漫漫连接了两个输出设备,笔记本用来看直播画面,手机用来看弹幕,见弹幕密集起来,她的视线迅速投向直播画面。
包厢门没关,谢云舒推着餐车进来,因为摄像机的角度问题,照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胸口以下。
葛漫漫的嘴巴不自觉地翘起来,对着镜头故作神秘:“看来我们的嘉宾已经准备好出场了,温馨提醒一下,见了厨师,大家不要惊讶哦。”
说完,她起身从三脚架上取下摄像机,画面一转,镜头对准了谢云舒的手:“我先让大家看看大厨的手长什么样子。”
“看起来年龄不大耶!”
“这真的是厨师的手吗?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一双十指玉纤纤,不是风流物不拈。”
葛漫漫边笑边念出弹幕里的评论。她不得不承认,谢云舒的手的确好看。在她的印象中,外科医生的手一般长得特别粗壮,和“好看”一词根本搭不上边,谢云舒却是一个例外。他的手白皙、修长,说是钢琴演奏家的手都不足为过。
提示:“加了糖的盐”进入直播间。
提示:“你是我的小甜饼”进入直播间。
提示:“点我一下吧”进入直播间。
葛漫漫一只手抱着摄像机,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提示,人数还在不断增加。一直以来,作为自由人存在的她,虽然靠着自己的努力吸引了不少粉丝,但像今天这种蜂拥而至的情景还前所未见。她禁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时只顾着看满屏滚过的弹幕,忘了手里的事。
“宝贝儿,你再不给我镜头,我的开场白都忘了。”
谢云舒的声音放得低低的,带着磁性,令人心痒。那声“宝贝儿”叫得极其自然,好像一个叫过千百遍的称呼,平淡中藏着宠溺,被麦克风真真切切地收入直播间。
“宝贝儿?”
“我错过了什么吗?”
“太轻浮了!不知道我们漫漫有男朋友了吗?”
毫无悬念地,直播间炸开了锅。一时粉丝愤怒,路人吃瓜,弹幕一层叠一层,几乎看不清说了什么。
葛漫漫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云舒是在叫她,明知道他是在配合自己演戏,仍不由自主红了脸。
“宝贝儿,你再不跟大家解释一下,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呵呵,他还来劲了!这位演员,麻烦您加戏之前能先跟您的partner商量一下吗?
“好了,废话不多说,让我们一起看看Meet厨师的庐山真面目。亲爱的,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葛漫漫笑着走到谢云舒身边,往谢云舒肩膀上一靠,一只手举着摄像机,一只手挽起谢云舒的胳膊。
“大家好,我是漫漫主播的男朋友,Meet的主厨。”
谢云舒:“完了。”
直播间寂静片刻后,沸腾起来。
“漫漫主播的男朋友竟然是Meet的主厨?”
“我要去把这条新闻卖给电视台!”
“羡慕!”
……
大家刷了一会儿评论,弹幕渐渐平静,话题终于转向今天的菜色。
既然是Meet大厨的作品,自然值得期待。然而菜品端上来,揭开盖子后,葛漫漫愣住了,只是……一碗玉米粥?
弹幕躁动起来。
葛漫漫狐疑地看了谢云舒一眼。
谢云舒接过话:“漫漫主播做完手术不久,这是我特意为她做的病号餐。”
啊,病号餐?
葛漫漫有种骂人的冲动。要知道她叫谢云舒来,主要是想让他帮忙吃啊。她知道自己还没恢复正常饮食,可作为吃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吃的食物要花哨;作为Meet的大厨,又是第一次出镜直播,她原以为一定是一顿饕餮盛宴,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厨师是谢云舒,更没算到他做了一上午,竟然就做出这么一碗玉米粥。
谢云舒见她不动,端起碗,盛了一小汤匙粥,送到她嘴边。
食物不行,互动来凑?
饕餮盛宴变成一碗玉米粥,葛漫漫心里的落差有点大,盯着眼前看似平平无奇的粥,心想,考验她演技的时候到了。她把之前学过的展现食物美味的动作细节暗暗复习一遍,面带微笑地张开嘴。
“哇……”
浮夸的词汇尚未说出口,入口浓郁的鱼香气息就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唇齿闭合间,她不经意咬到一粒完整的玉米,宛如岩浆爆破,有什么破壳而出,滑滑的,嫩嫩的,口感绵软,还来不及吃出是什么,就沿着食道落进胃里。她只觉得自己犹如置身温泉中,隔着古朴的雕花屏风,外面大雪纷飞,里面春日盎然,她惬意地枕着石头,躺在缓缓的水流中,悠闲地喝着酒。
一口吃完,意犹未尽,她夺过谢云舒手里的粥碗,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
“你慢点吃。”
粥里有淡淡的酒香,应该掺了啤酒,可啤酒是凉性的,这粥吃进胃里却暖暖的,一丝凉意都没有。还有,只是一碗普通的粥,就算用鱼汤煮的,也不可能有这么浓烈的鱼肉味,这口中经久不散的鲜鱼味是怎么回事?
“好吃!”
千万浮夸的词汇,到最后只剩下两个最简单的字眼儿。葛漫漫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做直播,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做的?”
谢云舒笑了笑,没有卖关子,对着镜头大大方方讲解起来。
“这碗粥叫鱼汤玉米珍。”
鱼汤玉米珍,简单来说,就是用鱼汤熬成的浓玉米粥,熬制这种浓粥的秘诀就在于要在玉米粒上下功夫。
谢云舒用勺子舀出一粒玉米,把它放在食指上,从口袋抽出一把极小的水果刀,将玉米粒居中切断,有泛黄的**从里面流出来。
因为熬制鱼汤时需要加入啤酒提鲜,可啤酒是凉性的,加少了,鲜味不足,加多了,对胃病患者不友好。为了抵消啤酒的凉性,他选择了暖胃的生姜。为了不让鱼汤的味道太冲,他选择将生姜末、鱼肉和酱汁一起打成泥,塞进软化的玉米粒中,随后再放回锅中,继续蒸至十分熟。
在小小的玉米粒上动刀,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直播间里的观众惊讶极了,屏幕上一串弹幕飘过。
“请问主厨认识江良骥先生吗?”
关于江良骥这个人,葛漫漫早有耳闻,美食圈和厨师界的人几乎都知道他。他当年凭着一道“藏心”夺得亚洲金厨师奖,用的便是这种在玉米粒上作业的手法,据说这道菜的灵感来源他身为外科医生的妻子。因为这道菜,他也被称为厨师界的手术师,可令大家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在事业顶峰的时候突然销声匿迹,过去了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谢云舒看到这条弹幕,笑容明显一僵,低下头没说话。
葛漫漫拿手肘捣捣谢云舒的胳膊:“大家问你呢。”
餐桌下的手紧紧攥着,骨节因用力泛着青白。良久,谢云舒像平时那样客气一笑:“略有耳闻。”
葛漫漫又同粉丝们互动了一会儿,谢云舒脸上的表情越发僵硬。她察觉出他的异常,简单说了几句结束语便关了直播。
“怎么了?”葛漫漫担心道。
谢云舒牵动嘴角,答非所问:“直播录完了?我去收拾一下厨房。”说完,他推着餐车快速离开。
葛漫漫追出来,方黎和唐楠楠正在大堂里逗猫。
桌上放着吃空了的碗,见葛漫漫出来,唐楠楠抱着猫迎上来:“真想不到谢医生就是这里的主厨。”
葛漫漫含糊应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厨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