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变成大胃王

【上午十点,葛漫漫睁开眼,这一觉她睡得极香。

从**坐起身,她发现衣服没脱,揉揉头发,挠挠耳朵,觉得有点不真实。

二十几个小时前,她在露营基地爬山;十几个小时前,她和唐楠楠一起在Meet吃大餐;而几个小时前,谢云舒陪她到楼下的医疗服务站打完点滴。

她记得打完针要回来的时候困极了,谢云舒适时地在她面前矮下身,留给她一个后背。那后背挺阔、温暖,让她有种趴上去继续睡的感觉。然而理智告诉她,谢云舒只是她的室友,不能总是麻烦人家,于是她非常不好意思地拒绝了,结果后来发现先前的拒绝只是在做梦。

因为点滴挂得及时,葛漫漫的高烧已经完全退下去,来势汹汹的感冒也被扼杀在摇篮里。

换好衣服出来,谢云舒一早上班去了,屋子里只剩葛漫漫一人。她慢悠悠洗漱完,“叮咚”一声,微信响起短促的提示音。她滑开手机,是一条好友申请,消息来自手机号码查找,备注是谢云舒。

葛漫漫没多想,顺手加上对方,不等谢云舒说话,她先发了一个害羞的表情过去:昨晚的事,多谢啦!

“没事,你退烧了吗?”

“嘻嘻,我已经没事啦。”

“那就好。”

葛漫漫回了一张“跪谢”的图片过去。谢云舒大概在忙,过了一会儿,才回复道:“我做了早餐,给你留了一份,热一下再吃。”

葛漫漫愣了一下,快速跑到厨房看了一眼。

白色的餐桌罩下有一碗蔬菜粥、两个鸡蛋,还有一盘精致的牛奶馒头。她抓了一个馒头咬一口,正要再发一串“谢谢”过去,手机屏幕上突然多了一条信息,是谢云舒发来的。

“你会热饭吧?”

小瞧人!葛漫漫嗅到一股鄙视的味道,白眼一翻,十指翻飞:你可以侮辱我的厨艺,但不能侮辱一个吃播的厨艺。

谢云舒:呵呵。

葛漫漫:……

她气不过,编辑一通证明自己厨艺高的长篇大论,刚要点发送,谢云舒突然发来一张截图,那上面是她不久前的一条朋友圈:以后再也不敢去嘉大附院了。

谢云舒:什么意思?

葛漫漫:……

谢云舒:?

葛漫漫:……

微信另一端,刚从手术台下来、还套着绿色无菌服的谢云舒,一想到葛漫漫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嘴角一弯,疲惫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葛漫漫早听人说医生工作忙,直到和谢云舒做了室友,才知道医生到底有多忙。

早上八点上班,晚上八点之前绝对到不了家,什么小夜班、大夜班、三十六小时大长班,都是家常便饭。

一般情况下,谢云舒无论上不上夜班都会跟葛漫漫说一声。

这天,葛漫漫没有工作,吃过早餐就无所事事地刷了一会儿圈内好友的吃播视频,挨个点了赞。

下午,谢云舒发来微信,说他临时有台手术会忙到很晚,今晚就不回去了。葛漫漫回了一个“嗯”。

谁知这段对话过后,谢云舒接连三天都没回来,中间只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说最近医院忙,就再没信息了。

葛漫漫给他发微信,他也不回,打电话他也不接。

晚上,葛漫漫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看一部刑侦片,片子讲述的是一起犯罪嫌疑人在杀死被害人后,通过一部手机伪装成被害人,和被害人家人保持联系,直到一年后,才被警方逮捕归案的案子。

葛漫漫的脑洞一向不着边际,此刻更是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虽然她和谢云舒只是室友,可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第二天中午,她实在坐不住了,决定去谢云舒的单位探个究竟,想着万一失踪什么的,她也好赶紧报个案,争取早日抓到嫌疑人。

葛漫漫所在的鹿鸣小区离嘉大附院不远,骑摩拜单车,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嘉大附院的建筑物很整齐,直来直往的路很容易让人记住。

旧地重游的葛漫漫从东门进入,穿过停车场,就到了三号楼,坐电梯上去就是谢云舒所在的胃肠外科。

嘉大附院是嘉城市为数不多的一家三甲医院,很多时候人满为患。不过,胃肠外科好一些,相对急诊科和精神科来说,至少秩序井然。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她刚从电梯里出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喧哗声,看热闹的人一拨一拨地围过去,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葛漫漫瞅瞅周围的环境,发现声音来源正好是住院医师办公室的方向。心莫名一紧,她快步跟上去。

住院医师的办公室位于走廊中间,左右以及对面都是病房。本就不大的空间,眼下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一米六的葛漫漫被挡在人墙外,丝毫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儿子的一片孝心?”

“先看病要紧!”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人群里传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声。

葛漫漫背着粉红色的双肩包,像一只兔子似的跳了半天,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她不得已想使出“见缝扎针”的本事,费了半天劲,硬是半步没挤动。

“都给我让开!”叫喊声破空而来,音色嘶哑中带着绝望。

她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此起彼伏的惊叫过后,所有人犹如受到惊吓的蜜蜂,纷纷避让。

葛漫漫眼前豁然开朗,却被人拥着推到了最前方。她茫然抬头,一张熟悉的面孔闯入视线。

她眼睛一亮,三米之隔,谢云舒戴着手术帽,穿着绿色洗手衣。他应该是刚从手术台下来,身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谢云舒!”她朝他挥挥手,叫了一声。

谢云舒看见她,动作一顿,视线一紧。

葛漫漫没看清谢云舒的表情,只觉心里陡然一松:呼,还好你没被绑架。她正要跑过去,余光却瞥见人影一晃,随即一道白光“嗖”地一下从胸口划过。

“小心!”

谢云舒大喊一声。葛漫漫低着头,看着胸口被划破了一道口子的风衣,一张小脸儿煞白如纸。她缓缓抬头,这才发现人群中一名四五十岁的男人正手拿一把水果刀,怒气冲冲地瞪着众人。

“都给我让开!”男人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一圈,转身对谢云舒身旁的几名护士厉喝,“这病我不看了!退钱!”

“您冷静一下,您现在的病情很严重,情绪这么激动,很容易出事。”说话的护士看起来比其他护士年长一些,三四十岁的样子,胸前的牌子上写着:护士长。

“你别过来,把钱退给我就行!”男人刀锋一转,对准自己的喉咙,仿佛下一秒就会刺穿自己。

护士长连忙顿住脚,耐着性子解释:“我已经说了,您办完出院手续,钱才能退到您手上。”

“你现在就给我办出院手续,不退钱,我就死在你们医院,让大伙儿都看看你们医院是怎么坑老百姓的血汗钱的。”

听周围的议论声,葛漫漫大概搞明白了十之七八。这个拿水果刀的男人患了重病,需要很多钱,他儿子瞒着他把房给卖了,交了手术费。他知道实情后,这病说什么都不看了,嚷嚷着让医院退钱。

护士长说:“您要出院必须主治医师签字才行,我只是护士,没权利给您开出院证明。”

男人扫到一旁的谢云舒:“他是主治医师,让他给我开出院证明。”

所有人都望向谢云舒,葛漫漫也不例外。

从刚才起,一直站在那儿的谢云舒一句话也没说,他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沉默片刻后,冷声道:“你不是我的病人,不关我的事。”说完,径自往办公室里走去。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就算不是自己的病人,你也不能这么冷漠。啧啧啧,现在的医生……”

葛漫漫在一旁听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总觉着谢云舒不是这样坐视不管的人。

男人没想到谢云舒这般反应,呆住了。就在这时,谢云舒突然回过头,一个跨步上前。男人吓了一跳,胡乱挥舞着水果刀。谢云舒俯身,灵活一躲,从男人胳膊下钻过去,趁机抓住男人的手腕,夺下水果刀。

“放开我!”

伴随着男人声嘶力竭的挣扎声,看热闹的群众也反应过来,刚才还骂骂咧咧的人一阵叫好。

谢云舒按住那个男人,朝护士长使个眼色。护士长叫人上前,给男人打了一针。这时,电梯口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朝这边跑来,手中提着包子,嘴里叫着“爸”。于是,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人群散开,护士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吓出一身冷汗:“小谢医生,刚才多亏了你……呀,你的手受伤了。”

葛漫漫还没有从谢云舒刚才的机智中回过神来,听闻他受伤,心猛地一揪,大步走过来,问:“严重不严重?”

谢云舒一怔,心软了软,盯着葛漫漫看了半天,抬起右手:“没事,小伤口。”

护士长一脸不悦:“外科医生的手上可没有小伤口,我帮你处理一下。”

谢云舒推脱:“不用了,护士长,这点小伤我自己处理就行。”

葛漫漫抢白:“我帮你。”

护士长的视线落在葛漫漫身上:“这位是……”

谢云舒看了她一眼,想了一下措辞,说:“我朋友。”

“所以,你是来确认我有没有被绑架?”

办公室里,谢云舒已经脱下洗手衣,换回白大褂。他从柜子里拿出碘酒和纱布,葛漫漫帮忙拧开盖子,看他拿棉签蘸了一些碘酒涂在右手掌心的伤口上。伤口很长,大约有一个拇指的长度,所幸很浅。

“对呀,我没想到比绑架好不了多少。”她扯了一块棉白纱布,颤巍巍地覆在他涂了碘酒的伤口上方,却迟迟没包扎下去。

“你手抖什么?”

“我没想抖。”

没办法,她从小就这样,看到别人受伤比她自己受伤还疼,恨不得连心肝都颤起来。

“快点。”眼看伤口再次被空气中的细菌侵蚀,谢云舒无奈地抓住葛漫漫的手腕,往下一压。

“啊!”一声惨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受伤的她。

“你不是说旁听过一学期护理学吗,吹牛的吧?”

“谁吹牛了,我当时为了追你们医学系的系草,可是花了大工夫。我还记得当时讲护理学的那女的姓王,叫王什么来着?”她噘起小嘴,为了自证清白,努力回忆着当年任课老师的名字。

“王琴?”

“对对对,她也教过你,超凶的对不对?”

“连王教授都没把你教出来,看来你的确不适合学医。”谢云舒难得今天话多,却丝毫没给她留颜面。

葛漫漫正在缠纱布,闻言,故意用力打个结:“我还不是怕弄疼你,你也太不讲理了吧!”

谢云舒疼得皱眉,瞧她气得小胸脯一起一伏的样子,低声一笑,虽然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眉眼间的倦意渐渐显现出来。

这几天,谢云舒之所以失联,是接连做了三四台超高难度的手术,别说碰手机了,就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一个小时前,他才从手术台上下来,到现在水都没喝一口,薄唇起了一层皮。他站起身,想倒一杯水,没想到腿一软又跌回椅子里。

葛漫漫瞧他一副体虚的模样,朝他翻一个白眼,拿起杯子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热水。不过片刻的工夫,她再转身,谢云舒竟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她愣了一下,放下杯子,在他办公桌对面坐下来。

谢云舒属于言情小说里那种高冷型总裁,话少但性子不冷,也许正因为这样,说起话来才总给人一种三分笑的暖意。他靠在扶手椅上,垂着头,呼吸平稳。他的睫毛很长,初秋的阳光很好,从窗户照进来,在他眼睛下方留下两片漂亮的剪影。这么乖巧的模样,倒和刚才劈手夺刀的他判若两人。

葛漫漫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她发现谢云舒的好看一点儿不亚于方黎。方黎从长相到穿着都是那种张扬的帅气,谢云舒正好相反,他的好看更让人想用“美人”这个词来形容,清冷却温柔,禁欲又内敛,总能在不经意间夺人心神。

她这么想着时,谢云舒醒了。他的时间观念很强,大约睡了十分钟,一睁开眼就发现她盯着他的脸出神,忍不住调侃:“你在干吗?”

葛漫漫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心跳得厉害,一时尴尬,端起桌子上的水,往谢云舒手里一塞,强行转移了话题:“我给你倒的水,再不喝就凉了。”

谢云舒用没受伤的左手接过,一口气喝了一大半。葛漫漫眨眨眼,盯着谢云舒逐渐红润起来的唇,莫名想起记忆里那股甜甜的、软软的味道。论起来,眼前的这张唇还是自己的初吻。

一念及此,葛漫漫的脸火烧似的热起来。天哪,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挥挥手,努力打散脑子里的画面。

谢云舒一脸怀疑:“你在想什么,脸这么红?”

葛漫漫:……

谢云舒还有工作,趁休息的空隙送葛漫漫下楼。

他帮她叫了出租车,开车前,他俯身敲了敲车窗,说:“我今晚回去。”

午后的风吹来,拂过他额前的碎发,一颤一颤,犹如心跳的频率。她偏过头,正对上他的视线,不由得呆住了。

他皱皱眉:“你看什么呢,听见没有?”

“啊?哦!我知道了,给你留门。”

谢云舒歪了歪头,往车窗里凑了一下:“我脸上有东西吗,你今天怎么一直在看我的脸?”

“别自恋了,谁看你了!”葛漫漫被当场戳穿,脸涨得通红,摇上车窗,用力甩甩脑袋,“师傅,前面红绿灯左转。”

医院门前,谢云舒看着出租车内葛漫漫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愉快的笑意。

出租车上,司机问葛漫漫去哪里。

她刚想说“鹿鸣小区”,不经意看见风衣上的口子,一拍脑门,想到什么,拿出手机,找到谢云舒的微信。

“喂,我的衣服被你们医院的病人弄坏了,你得负责!”

听起来像找人掐架?不行!

“亲,人家刚买的衣服被你们医院的病人弄坏了呢,你负不负责赔的呀?”

太恶心了!绝对不行!

“谢医生,我的衣服被你们医院的病人弄坏了,你们医院负不负责赔啊?”

明显是废话。

算了,估计他这会儿又忙得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了,就当她出门没看皇历吧。

葛漫漫收起手机,心情突然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道:“师傅,前面购物广场停车。”

半小时后,葛漫漫像冰棍似的站在某家服装店内,顿时有种出门真没看皇历的感觉,她竟然遇见了单阳和他妈妈。

单妈妈是典型的传统女人,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单阳上头还有两个出了嫁的姐姐,单妈妈平时一个人住在老家,一年来不了几次嘉城市,这么巧就被她碰上了。躲是躲不开了,她只好硬着头皮上。

“阿姨好。”

分手归分手,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这么巧。”单妈妈的嘴角下沉,似乎很不想看见她。

单阳站在一旁,疲惫的脸上有一瞬间惊喜。单妈妈适时瞪他一眼,他张张嘴,想说的话就留在了嗓子眼里。

“单阳,帮我把那条裤子也拿过来。”一个女声从试衣间里传出来。

单阳看了葛漫漫一眼,有些犹豫。

“你愣着干吗,还不快送裤子过去。”单妈妈推了他一把。

单阳不情愿地走过去,不过一会儿,试衣间里走出一个踩着高跟鞋的年轻女子,穿着店里最新款的长毛衫、阔腿裤,站在试衣镜前左右转两圈,朝这边走来。

葛漫漫的心一跳,这女的不是上次那个走路看手机,还撞翻她饮料的律师吗?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真是冤家路窄。

“阿姨,您看这身怎么样?”

当葛漫漫还在心底碎碎念的时候,那个女子已经走到她身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丝毫不像蛮不讲理的人。

“好看,显得洋气。”单妈妈笑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和刚才同葛漫漫说话的语气截然不同。

“那就这身了。咦,这位是……”

“哦,一个亲戚家的闺女,刚巧碰到了。”单妈妈极力回避。

一面之缘,女子早就忘了葛漫漫,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阿姨,那你们先聊,我去付钱。”

“你别去,让单阳付。”

“阿姨,不用了,我自己付就行。”

咝……这一口一个阿姨,听得葛漫漫头皮直发麻。从小到大,她最受不了这种在长辈面前装纯良扮乖巧的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个……阿姨,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既然不招人待见,再寒暄也是尴尬,她不如赶紧离开。

“等一下。”

葛漫漫没想到,单妈妈会叫住她。

单妈妈回头看一眼正在付钱的单阳,然后拉着她来到店外一个隐蔽处,摆出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那个姑娘是单阳现在的女朋友,挺好的姑娘,在律师事务所上班,我很喜欢。”

嗯,单妈妈跟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和她有半毛钱关系吗?

单妈妈丝毫没管她,继续自顾自地说:“我们家单阳是一个好孩子,当初你们分手,他是有不对。可你也知道,我们单阳是小地方来的,也没什么大志向,好不容易在大城市里找到一份工作,对他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找一个安稳上班的姑娘,一起踏实过日子。”

葛漫漫实在受不了这么拐弯抹角的话,忍不住出口打断:“阿姨,您有什么话直说就行。”

单妈妈顿了一下,似在酝酿情绪,随即脸一横:“那我就直说了,我希望你不要再纠缠单阳。他是喜欢你不假,可娶媳妇儿这种大事,还得我这个当妈的点头。你做的那什么吃播毕竟不算一个正经工作,说是明星吧,电视上瞧不着;说是主持人吧,没人认识,你这要是搁我们老家,说白了就是无业游民,我是绝对不会同意你们复合的。”

“什么,我纠缠单阳?”葛漫漫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知道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突然分手,你作为女孩子难免吃亏,可我以前就让单阳提醒过你,找一份正经工作……”

“妈!”单妈妈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我都说了,以后我会和李越好好相处,您这是干什么!”单阳从店里快步走过来,挡在葛漫漫面前。

事情很明显了,单阳大概和现女友相处不太愉快,单妈妈就把责任怪罪到她这个前女友身上,以为是她还在对单阳死缠烂打,扰单阳的心。

葛漫漫的心犹如扎了一根刺,既委屈又难受。她仰起头,倔强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单阳,你告诉你妈,拼命到我家砸门,拼命打我电话的人是谁?到底是我纠缠你,还是你纠缠我?”

真好笑!别说她现在不是单阳的女朋友,哪怕是他女朋友,也轮不到这个和她非亲非故的女人来数落吧。

单阳低着头不说话。

单妈察觉到自己理亏,沉默半晌,拧着脖子说:“那还不是你心里留着念想,如果真想分得彻底,为什么不搬家,办什么不换手机号码?”

“妈!”单阳低吼着。

单妈妈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不再说话。

“单阳、阿姨,你们去哪儿了?”

单阳的现女友从店里出来,左顾右盼地寻找单阳母子。

单妈妈见状,忙换了神色,拉着单阳朝声音来源处走去:“来了,来了,我们在这儿呢。”

单阳被单妈妈拖着一步一回头,却终于没有回到葛漫漫身边。

超市一隅,葛漫漫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抱着胳膊蜷成一团。

过了一会儿,手机传来“嗡嗡嗡”的振动声,屏幕来电显示是单阳的名字。她狠狠挂断电话,然后咬牙将对方的号码拖入黑名单。

单妈妈说得对,既然要分,那就分得彻底,所幸连手机号码都拉黑,就这样老死不相往来挺好的。

有人心情不好,饭都吃不下去,葛漫漫恰好相反,越是不开心,越想胡吃海塞。

在烧烤店里,葛漫漫把能点的菜都点了一遍,羊肉串、蒜瓣五花、虎皮辣椒、土豆、茄子、香菇……直到打开APP,进了直播间,她的心情才好一些。

这次直播是临时起意的,没有提前在粉丝群通知,所以直播间比平时冷清些。

她一人点了三人份的食物,店里的桌子小,摄像机摆得近,广角镜头下,食物显得又大又多,十分诱人。

葛漫漫挑了一串蒜瓣五花。这家店的蒜瓣五花很有特色,不仅肉质有嚼劲,蒜瓣也辣得过瘾,一口咬下去,秘制调味蒜几乎要把葛漫漫呛哭,眼泪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忙不迭地抽一张纸巾擦擦眼睛。

“漫漫今天好像心情不好。”

有粉丝看出她情绪不对。

一股委屈感涌上来,葛漫漫吸吸鼻子,努力冲镜头展现出一张笑脸:“谢谢小伙伴们关心,今天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过我还好,就是这家店的秘制蒜味道特别冲,呛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哈哈。”

“谁欺负我们家漫漫了?来来来,组队去灭了他!”

“漫漫别伤心,游艇送上……”

“你心情不好,就使劲撸串,把坏心情都撸掉。”

直播间渐渐热闹起来。

虽然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主播,不像明星那样耀眼,但有那么多真爱粉,粉丝说的话大都是跟风或是无聊的消遣,可一句句安慰的话还是让她心头一暖。

没错,不开心就是要使劲撸串。她用力咬下一大口肉,用力嚼,好像这样就能把坏心情吞到肚子里。

桌上的食物一点点减少,直到把所有的串吃光,她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吃掉了三人份的食物,胃里的饱胀感十分强烈。

葛漫漫关掉直播,从店里出来,刚好到了上班族下班的时间,购物广场一下子热闹起来。

葛漫漫一边消食一边看衣服,逛了几家店,耳边的嘈杂声让她意兴阑珊,干脆打车回家。

谢云舒还没回来。

他不在的这几天,家里乱得不成样子,吃剩的外卖堂而皇之地摆在桌子上,外套随意搭在沙发背上,厨房的水池里还有她没来得及洗的碗筷,用葛妈妈的话来说“邋遢成这样,看以后谁敢要你”。

站在乱七八糟的房间里,葛漫漫甚至能脑补出谢云舒开门进来时脸上的杀气。

她放下包,撸起袖子,吸了一口气:好吧,为了明天的太阳,我就勉强收拾一下吧。

她刚拎起扫帚,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您好,哪位?”

“漫漫,是我。”

是单阳打来的电话。

葛漫漫想都没想,“啪”的一声挂断电话。过了一会儿,又一个陌生号打进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漫漫,今天的事很抱歉。”

还是单阳。

葛漫漫没有说话,对着电话冷笑一声。

“漫漫,我的心情很差,你能不能陪我聊一会儿?”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哀求。

葛漫漫握着手机的手骨节泛白,半晌,淡淡道:“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仿佛结疤的伤口再次被掀开,葛漫漫心头撕裂般疼痛。

她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扔,再没心情收拾卫生,而是走进卧室,往**一躺,蒙上被子,眼睛涨得难受。

她不是爱不起的人,可那毕竟是她曾经认定会在一起一辈子的人,走到这个地步,就算没有留恋,也难免伤心。

她闭上眼,慢慢睡着了。

谢云舒拨动钥匙进来时,屋子里一片狼藉。他一只手受了伤,系着绷带,见状眉头一皱,用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换下鞋子,脱掉外套,正要发作,突然“叮咚”一声铃响。

谢云舒低着头,沙发上放着葛漫漫的手机,屏幕亮着,有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漫漫,今天的事对不起,我替我妈向你道歉。

隐约猜到发信息的主人,谢云舒往葛漫漫房间看了一眼。

卧室房门半开,她窝在棉被里,瘦瘦小小的,只露出一个脑袋,眼睫上还挂着点点泪珠,在床头灯的照射下,显得楚楚可怜。

沉默片刻后,他脚步轻轻地走过去,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帮她带上门,捡起了地上的扫帚。

葛漫漫睁开眼,发现眼睛肿了,鼓得高高的,只能睁开一条小缝。

早晨九点半,房间很静,楼下隐约传来大妈大爷们晨练的声音和清晨的鸟鸣。

葛漫漫还没从**起来,习惯性拿起手机打开“快吃”,然后看了一眼数据,她愣了片刻,从**弹起来。

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睡了一觉,涨了八百多个粉儿?不仅如此,她昨天的直播录屏竟然上了首页大推荐?

快吃平台有自己的签约播主,一般不会推荐像她这样的自由人,就算有,名额也很少,没想到她这么幸运。是因为昨天她一口气吃了三人份的食物吗?果然大家都喜欢大胃王吗?

葛漫漫打开QQ,粉丝群里大家正聊得火热,一夜之间还多了很多新面孔。

薄荷菌发来一条QQ:你这是要火的节奏啊!

葛漫漫:(懵圈)我这是走狗屎运了吗?

薄荷菌:(龇牙笑)不错不错,说不定你是我们群继萌萌鹿之后第二个演员呢。

葛漫漫:(问号脸)什么演员?

薄荷菌:你不知道?鹿妹子刚签了一部电影。

葛漫漫:(惊讶)真的假的?

薄荷菌:鹿妹子昨晚发的微博,你没看见?

葛漫漫点开微博,定位到萌萌鹿,对方置顶的就是一条电影宣传。看起来是一部低成本的网络大电影,男女主都是她没听说过的小演员,萌萌鹿在里面饰演一个女配,虽然戏份不多,却是一个推动剧情的重要角色。

葛漫漫羡慕之余,在对方评论区留言道贺。

从萌萌鹿的话题里出来,她和薄荷菌又闲聊了一会儿,其间,一个网名叫“玛雅莉意式餐厅”的人发来好友申请,备注是“求合作”。

葛漫漫加上对方。

玛雅莉意式餐厅:您好,请问你是不是快吃上的漫漫主播?

葛漫漫:是的,您是……

玛雅莉意式餐厅:是这样的,我们这边是一家新开业的意式餐厅,目前想找一个吃播主做下推广,价钱好说。您看有没有兴趣?

葛漫漫:大概什么时间?

玛雅莉意式餐厅:明后天店里有活动,您看今天有时间吗?

葛漫漫:您稍等,我看下时间。

大早上就有金主找上门,这就是传说中的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吗?

葛漫漫拿起床头的台历,看了下日程安排,今天对应的记事格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手机一直传来“嗡嗡”的振动声,粉丝群有新粉丝加进来。

葛漫漫想了想,决定趁热打铁,再做一期视频,于是拿起手机回复:有时间。

QQ号的主人是餐厅的经理,姓宋,聊了几句,葛漫漫感觉对方人不错。两人详细谈了一些合作细节,宋经理希望能以大胃王为噱头,葛漫漫同意了。对方支付宝付了订金,定好了时间,下午四点半。

现在才十点,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六个多小时,葛漫漫决定起来熬点粥垫垫肚子。

从卧室出来,她才发现凌乱的客厅已经被谢云舒收拾好了——吃剩的外卖不见了,昨天被她稀里糊涂丢在沙发旁的扫帚归了位,地面被拖得一尘不染。

想到昨晚自己在卧室呼呼大睡时,谢云舒却在客厅里收拾,葛漫漫就有些愧疚。不过愧疚感也就持续了三秒,三秒钟后她突然想到一个童话故事《田螺姑娘》,眼神不自觉飘向谢云舒的卧室。房门紧闭,想必这个时间点,谢云舒已经穿着白大褂认认真真地查房了吧。突然觉得这个反差萌还蛮可爱的,想到这儿,葛漫漫“扑哧”一笑。

谈妥一桩生意,葛漫漫的心情舒畅极了。她拿出手机,打开“唱吧”放了一首自己录的歌。

她的曲风和她的外形完全不搭。她体型偏瘦,小脸却肉肉的,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明明是小家碧玉,甜美婉约,却喜欢粗犷的曲风。一首自己翻唱的《套马栓》她循环了一早上。

她喜欢唱歌,嗓音也很好听,但在音律节奏上似乎缺了一点天赋。她的声音忽高忽低,忽上忽下,总之没有一句在调上的,以至于她平时去KTV都不敢主动开口。她只有没事的时候用手机软件录一首歌,加密后存在手机里,趁没人的时候,拿出来自恋一下,释放下天性。

……

给我一片蓝天,一轮初升的太阳。

给我一片绿草,绵延向远方。

给我一只雄鹰,一个威武的汉子。

给我一个套马杆,攥在他手上。

……

“哪有跑调,明明很好听嘛!”她一边夸赞着自己的新作,一边站在厨房灶台前熬皮蛋瘦肉粥。她切好皮蛋和肉,和着米,加调味盐下锅。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开门声。她猛然回头,只见谢云舒穿着睡衣从卧室里悠悠走出来,垂着头往沙发上一坐,一只手放在额头上。

“你没去上班?”

她本来以为家里没人,谢云舒突然出现吓了她一跳,差点把手里的锅扔掉。

“今天休班。”谢云舒说。

“什么!”

这么说,自己刚才的一言一行全部被他听见了?

谢云舒揉揉太阳穴,靠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唱吧”还在单曲循环,整间屋子里都回**着她嘶哑、高亢的声音。

手机就放在谢云舒眼前,沙发前的茶几上,葛漫漫的脸羞得通红,却又不好意思过去。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

给我一片白云,一朵洁白的想象。

给我一阵清风,吹开百花香。

给我一次邂逅,在青青的牧场。

……

谢云舒没有立刻回答。他睁开眼,坐起身,转过视线,盯着她,半晌才用下巴点点茶几上的手机:“你觉着我能睡着吗?”

……

给我一个眼神,热辣滚烫!

……

“呵呵呵呵呵呵……”葛漫漫一时窘态毕现,连忙尬笑着跑过来拿起手机,摁掉“唱吧”,继续没话找话,企图赶紧翻篇,好使自己不那么尴尬,“那个,我在熬粥,要不要一起吃点?”

“好,你给我盛一碗。”

呃……要不要这么干脆,她只是随口一问。要知道,她总共就熬了一人份的粥啊。

“那个……”

谢云舒起身走进洗漱间,挤好牙膏。

“怎么了?”谢云舒皱眉。

“就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

“哎呀,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就只煮了一碗粥,刚才只是跟你客气一下!”葛漫漫一咬牙就说出了实话。

谢云舒愣了一下,含着牙刷,偏头一脸诧异地看着她。那一瞬间,她几乎能从谢云舒眼睛里看到自己红得跟苹果似的脸。

有风从静止的画面中吹过。半晌,谢云舒若无其事地转回视线:“哦,那就给我盛半碗吧。”

不好意思,谁能告诉她,是她表达得不够直白,还是他谢云舒的理解能力有问题啊?

“只有半碗,多了没有。”葛漫漫噘着嘴,把锅倒了个底朝天,每人也只勉强分到二分之一碗。

隔着餐桌,谢云舒看着葛漫漫生气的可爱模样,撑着下巴,忍不住笑了一下:“半碗,够了。”

“你快尝尝,怎么样?”

夺粥之仇被忘到九霄云外,葛漫漫满眼期待地等着谢云舒的评价。

谢云舒端起碗,只喝了一小口粥,就起身走进卫生间。

葛漫漫一脸茫然地坐在餐桌旁,直到洗漱间里传出漱口声,她才气呼呼地道:“谢云舒,你什么意思?”

一碗粥而已,就算她厨艺差,能难吃到哪里去?何况她经常自己煮粥喝,自认为水平还可以。

葛漫漫突然有点心虚,却还是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刚咽下去,她就猛地咳嗽起来。

盐放多了!都是因为谢云舒,刚才她只顾着尴尬,心不在焉,加了两次盐。

“水!水!水!让开!”

葛漫漫推开谢云舒,冲进洗手间,打开自来水,半天才缓过劲。她慢动作抬起头,谢云舒正靠在洗漱间的门框上,抱着胳膊,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味道如何?”

葛漫漫翻了一个白眼:“干吗,我口味重不行啊?”

谢云舒摇摇头,无奈地走进厨房,熟练地淘米、切菜、下锅。半小时后,两碗“真正”的皮蛋瘦肉粥摆上了桌。

盯着面前那碗浓稠恰好,香味诱人的粥,葛漫漫咽了口口水。

“我今天只是发挥失常,我对我的厨艺还是很有信心的。”

“嗯。”

“你这皮蛋切得大小不一,也不怎么样嘛。”

“嗯。”

“还有你这个……”

“再说下去,粥就凉了。”

谢云舒打断葛漫漫的废话,给了她一个台阶。

葛漫漫撇撇嘴,端起粥喝了一口:火候适宜,皮蛋Q滑,肉粒鲜香,好吃!

她抬头看了谢云舒一眼:“我是不会白吃你的粥的。”

谢云舒正喝粥,闻声抬起头看她,那眼神似乎在说:呵呵,你白吃我的饭的次数还少吗?

葛漫漫怕他真说出什么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抢白道:“这样吧,你把你的脏衣服给我,我帮你洗,就当报答你的‘一饭之恩’。”

“你认真的?”谢云舒颇感意外。

“当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葛漫漫把碗一撂,拍着小胸脯保证。

“这样的话。”谢云舒漂亮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一弯,人畜无害地笑了笑,“我这儿正好有件衬衫该洗了。”

等一下,他这个表情为什么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吃过早餐,谢云舒从屋子拎出一件衬衫。

谢云舒在生活方面是一个十分细致的人,一般情况下,脏衣服绝对不会过夜,但因为昨天他的手受了伤,为防感染才没有碰水。

葛漫漫接过衣服,看到衬衫胸前有一小片油渍,她凑上去闻了闻,一股子饭菜的味道,自然而然地以为是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弄上去的,忍不住打趣道:“呦,谢医生这么爱干净,还能吃成这样?”

谢云舒回头扫了她一眼,一脸平静,道:“哦,昨天下班的时候,一个病人吐我身上的。”

“啊?”

“嗯,那患者刚做完胃镜,跟他说了两个小时内只能吃流食,患者偏偏不听,吃了些蔬菜和米饭,吃完不久就难受得不行,结果就吐了我一身。蔬菜和米饭都还没被消化,外形几乎都还没变,只是被腐蚀得软绵绵的。最糟糕的是这个患者得了糜烂性胃炎,胃液呈咖啡色,黏稠状,弄得整间病房里一股恶臭味。”

谢云舒暗暗一笑,随即淡定地退回来,把衬衫从洗衣机里拿出来,往葛漫漫手里一塞:“衬衫要手洗,不然很容易变形。”

葛漫漫连忙躲开。

这个人不是有洁癖吗?这种被“污染”了的衬衫不该扔掉吗?而且,这么恶心的话题,他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从容?

“你还洗不洗,不会反悔了吧?”

“我洗!”

葛漫漫咬牙切齿地瞪了谢云舒一眼,盯着无辜躺在地上的衬衫欲哭无泪,伸出去的手几次缩回。最后,不知她从哪里翻出一个塑料夹子,往鼻子上一夹,拧着脑袋捡起衣服,迅速扔进洗衣盆,搓两下便缓两口气。

谢云舒站在一旁,一脸看戏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伸手取下她鼻子上的粉色塑料夹,一脸阴谋得逞的表情:“好了,刚刚我逗你玩的。这上面的油渍是昨天吃饭的时候,我不小心弄上去的。”

搓衣服的手蓦地一顿,葛漫漫以极慢极慢的速度转过脑袋,一脸和善地朝谢云舒友好一笑,下一秒,盆一甩,手一甩,她大步跨出洗漱间。

哼,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谢云舒!

不知是不是为了给葛漫漫赔罪,谢云舒中午做了好几样菜,有红烧冬瓜、青椒肉丝、西红柿炖牛腩、虾皮鸡蛋羹。

虽然都是一些家常菜,可再普通的食材在谢云舒手中总能做出星级餐厅的味道。要不是她知道谢云舒的工作单位,甚至都觉着谢云舒是一个厨子。

因为下午还有个大胃王直播,葛漫漫没打算吃午饭,可盯着这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她实在没忍住,每样都吃了一口,然后就放下筷子不动了。

“饭菜不合胃口?”谢云舒问。

“没有啊。”以防被说教,葛漫漫没敢把要做大胃王视频的事情告诉谢云舒。

“你在减肥?”

“没有啊。”

然而,她还是没有逃脱被说教的命运。

谢云舒停下手中的筷子,一本正经道:“你知不知道,不吃饭很容易降低大脑功能,比如人在饥饿时,就会出现头晕、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衰退等障碍,长此以往,就会影响智力,导致智力下降。”

葛漫漫听得头昏脑涨,跑回卧室换衣服。

谢云舒还没吃完饭,见她背上背包,问:“你要出门?”

“嗯。”

“你去哪儿?”

葛漫漫没想到谢云舒会追问,随口跑火车道:“我和朋友约好出去吃午饭。”

“没减肥?”谢云舒一脸怀疑。

“没有。”怕露出马脚,葛漫漫连忙背上包,推门出去。

“葛漫漫。”关门前,谢云舒叫住她。

“什么事?”她心虚地回头。

“没事。”谢云舒犹豫了一下,最终缄了口。

葛漫漫和宋经理约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因为出门早,她就在附近的商场溜达了一圈。

餐厅开在高新区一座购物广场里,名字叫玛雅莉,是一家意式快餐店,装潢时尚,灯光柔和,给人一种温馨舒适的感觉。

“您好,请问宋经理在吗?我是来这儿做推广的吃播主。”走进餐厅,葛漫漫直奔前台。

“您稍等。”服务员穿着统一规格的西式工作服,语调亲切,朝她微笑点头,走近后厨。

过了一会儿,宋经理从里面出来,是一名三十余岁的女人,穿着高跟鞋,气质出众,两人就吃播的细节又确认了一遍。

葛漫漫找座位坐下,粗略翻了菜单。这间餐厅菜品实惠,走的是中低端的亲民路线,性价比较高。

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碗粥和几口菜的葛漫漫,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果断把喜欢的食物都点了:海鲜焗意面、烤全鱿、花蛤汤、三文鱼沙拉、四味肠……

食物摆得满满当当,葛漫漫端过一盘焗饭,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混合着香料煮出来的米饭,色黄味美,吃一口,满满的幸福感。

推广效果不错,已经有不少小伙伴发弹幕,询问餐厅地址。葛漫漫一边重复餐厅地址,一边大口嚼着食物,引得粉丝们直流口水。

焗饭。

四味肠。

意面。

吃到鸡排的时候,葛漫漫已经撑得不行,拿着叉子食不知味地往嘴里送。

虽然这次吃播以大胃王为主题,但保守起见,葛漫漫只点了三人份的食物,可即使这样,桌上还剩一份手工比萨和一份花蛤汤。

看着剩下的食物,葛漫漫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她本来的食量就不算大,昨天心情不好,吃下三人份的食物不觉得什么,可眼下三人份的食物,对她来说简直难于登天。

怎么办?她要不要实话跟小伙伴们说自己吃不下去了?可那样,小伙伴会不会脱粉?好不容易涨了粉,她还打算乘胜追击,签约一个好平台呢。

“我感觉播主吃不动了呢!”

“加油!”

“这才吃了多少。”

“不要糟蹋食物啊!”

弹幕躁动起来,一些粉丝嚷嚷着取关,风向对她十分不利。要不她忍一忍吃下去算了?

葛漫漫端过比萨,烤得焦酥的饼胚上涂满奶酪,粉嫩的培根包裹其中,这是她最喜欢的一种口味,但现在她每咬一口都味同嚼蜡。

“食物应该给人带来幸福和快乐,身怀痛苦吃掉食物是对食物的侮辱和糟蹋。”

当葛漫漫实在咽不下去的时候,弹幕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ID是肉团卷卷。

葛漫漫对这个ID有印象,是她的一个老粉,从她开始做吃播的时候就关注了她,只是从来没给她送过礼物,也很少发弹幕说话。

“肉团卷卷说得有道理。”

“对呀,播主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你不要对自己那么残忍。”

最终,葛漫漫还是没有吃完,所幸宋经理人很好,依然按照谈好的价格付了她报酬,只是因此掉了一百多个粉儿,让她有点不开心。

从餐厅出来,葛漫漫坐公交车从高新区回到市中区。

谢云舒刚吃完晚餐,正在洗碗。

葛漫漫放下包,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

谢云舒收拾完厨房,回屋穿了一件外套,过来问她:“我去楼下超市买点东西,你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葛漫漫的肚子正胀得难受,想了想,说:“好。”

八点一刻,天完全暗下来,小区里的灯都亮了。

两人沿着主干道往超市走,经过篮球场时,看见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在打篮球,他们身上穿着嘉城一中的校服,晚风吹落汗水,是再肆意不过的青春。

葛漫漫看着他们,忍不住感叹:“哎,我真羡慕他们,还是高中生好,无忧无虑,多幸福。”

谢云舒没有说话,良久,缓缓开口:“如果有机会让你回到高中时代,你愿意回去吗?”

葛漫漫摇摇头:“还是算了,我仔细想想高中生活还蛮辛苦的,尤其高三的学生,有那么多作业要做,还要面临升学压力,也挺痛苦的。”

“所以,有些你自以为羡慕的东西,其实只是羡而不慕,你憧憬它们表面的光华,却没有沉下心来想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你内心想要的,很多人往往因为看不清这一点而陷于盲目,忘了最初的心情。”

“你在说什么?”葛漫漫没听懂他的意思。

谢云舒张张嘴,犹豫一下,最终一笑而过:“没什么,大概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葛漫漫歪着头,觉着今天的谢云舒有点奇怪。

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破风声。她抬起头,等发现那个朝她笔直砸来的篮球时,已经来不得躲闪了。

她下意识抱住脑袋,预想的重量并没有落下来,耳边传来一下轻盈的跃动声。她再睁开眼,那个篮球被谢云舒稳稳接在手中。他从容地站在那里,受伤的手插在休闲裤的口袋里,另一只手的手腕微动,那个篮球便如精灵般在他指尖旋转起来。

“哥,麻烦把球扔过来。”

“好。”

谢云舒大声应着,声音里有少有的少年感。他从口袋里掏出受伤的手,脚下轻轻一跃,巧妙地避开掌心的伤口,与另一只手合力将篮球推了出去。

路灯昏黄,远处是逐渐模糊的篮球和少年们的欢呼声,眼前是谢云舒挺拔而灵活的身影。晚风吹来,他发梢飘动,从这个角度看去,白皙的面颊微微凹陷,一双眼睛闪烁着少年的光。她看着他,不禁呼吸一滞:怎么我读大学的时候没发现,原来他长那么好看。

直到谢云舒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她才回过神来,眯起眼睛:“没什么,我觉得你刚才扔球的样子很帅。”

谢云舒愣了一下,随即有点哭笑不得:“被你这么夸,我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呢?”

“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审美吗?”葛漫漫不服气,叉起腰,“你们医学院2008级研究生,系草方黎,听说过吧?我当年看上他的时候,压根儿不知道他是系草,还有……”

“等一下。”谢云舒打断她,“你追过方黎?”

“啊?追……追过吧……”葛漫漫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谢云舒顿了一下,忽然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你知不知道,当年你们播音系有个胆儿挺大的女生也追过方黎,当时事情闹得挺大的,搞得全校都知道了。”

……

她站在那儿,眼睛睁得大大的,结结巴巴道:“不,不,我不记得了耶,不是我们一级的吧。”

谢云舒:“是吗?”

葛漫漫一颗心跳得狂乱,忙不迭避开他的视线,转移话题:“我们快走吧,一会儿超市该关门了。”说着,他转身快步走开。

他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背后,谢云舒悠闲地跟着,望见葛漫漫通红的耳根狡黠一笑。

因为这件事葛漫漫失眠了,她躺在**,思来想去。无论是谢云舒来者不善还是确实不记得她,现在她唯一的应对措施都是按兵不动。

不想了,上厕所,睡觉!

从厕所回来,葛漫漫顺道称了体重,这一称不打紧,她竟然胖了五斤!

完了,这下她彻底失眠了。

她本来还打算循序渐进,把自己变成大胃王,现在好了,大胃王没变成,先成一个大胖子了。

不行,她必须想一个办法,一个既能敞开吃还不会胖的办法。对了,她记得萌萌鹿以前似乎用过一种催吐药,不过薄荷菌说这种方法不能常用。

葛漫漫正纠结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单阳妈妈的话:“你做的那什么吃播毕竟不算一份正经工作,说是明星吧,电视上瞧不着,说是主持人吧,没人认识,你这要搁我们老家,说白了就是无业游民。”

她胸口升起一口气,一咬牙:不管了,先试试吧,总之,她一定要努力签约一个经纪公司,做出一番成绩证明自己,然后告诉某些人,她选的路没错。

第二天,葛漫漫就去了楼下药店买催吐药,没想到药店工作人员说这种药是处方药,需要有医生开的处方才能购买。

催吐药一般适用于宿食停滞不化、胃胀痛不适的症状,因为具有一定的刺激性,所以一般需要经过医生诊断后,拿着医生开的处方才能买到。

马路边,葛漫漫翻着知乎,认真做了一番功课后,决定装病去医院门诊碰碰运气。

三个小时后,葛漫漫拿着挂号牌站在门诊室外,等了这么久,终于轮到她了。

排在她前面的大爷进入门诊室后,葛漫漫又在心里把剧情演练了一遍。

PlanA:她捂着肚子进去,然后装出很痛苦但又不会太严重的样子说:“医生,我前天吃完饭就一直肚子胀,感觉食物没消化,想吐又吐不出来,你能不能给我开点催吐的药,把食物吐出来?”

如果说到这个份上,医生还不给开药,那她就启用planB——适当出点毛爷爷,贿赂下医生。如果还不行,那她只有祭出planC——走为上计,再想别的办法。

嗯!完美!

然而实际上,葛漫漫自以为毫无疏漏的万全之策,连医生的面还没见着就被搅乱了。因为排在她前面的那个大爷出来时,她在门外分明看见里面一个熟悉的人影。

“下一个!”

声音不大,站在门口的葛漫漫刚好听清,她暗叫一声:不好。

如果刚才还有怀疑,那现在可以说毫无疑问,这个声音的主人绝对是谢云舒。

好吧,她改变战略,跳过planA和planB直接进入planC——趁着没被发现,赶紧逃。

然而悲惨的是,还没跑出两步,葛漫漫就被迎面而来的好心护士逮个正着:“哎哎哎,小姑娘去哪儿啊,门诊室在那边呢。”

“呵呵,谢谢啊。”

葛漫漫都能想象到她现在的表情,一定比哭还难看。她硬着头皮进去门诊室。

门诊室内陈设简单,左边是一张医用床,铺着雪白的床单,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办公桌。此刻,谢云舒穿着白大褂,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埋头书写,听到关门声,他停下笔抬起头来。

四目交接,谢云舒平静的眸子骤然一紧。

葛漫漫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磨叽半天,问:“你不是星期一出门诊吗?”

“同事请假,我临时换班。”

“哦。”回答完这句,葛漫漫就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谢云舒眉眼深纹沉重,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为什么会来医院挂号?”

“我……”被问到关键处,葛漫漫支支吾吾,捂住肚子,“我刚感觉肚子有点胀,不过现在好多了。那个,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外面还有好多病人等着呢,呵呵。”

“站住!”谢云舒一声令下。

葛漫漫不知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像被人施了咒,脚似黏在地上,动也动不得。

“**,躺好。”简短的命令。

葛漫漫脑袋一片空白,只顺着谢云舒的话乖乖躺好。

“你把上衣掀起来。”

“这……这样不好吧?”

葛漫漫的心怦怦直跳。

谢云舒神色淡淡,抓起桌上的听诊器走过来。

葛漫漫吓了一跳,连忙从**坐起来,神情慌乱:“虽……虽然你是医生,我是病人,但我们毕竟是室友,你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我反正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肚子胀,想吐又吐不出来,要不这样,你给我开点瓜蒂散得了。”

“瓜蒂散,催吐的药?”

“对呀,我吐出来就舒服了。”

谢云舒察觉到她的异常,上下打量她,瞧她面色红润、精神抖擞,丝毫没有生病的迹象,突然想到什么,目光一凛:“你在做大胃王吃播,所以想买催吐药?”

“不,不是。”葛漫漫没想到谢云舒会猜到这一层,她被当场戳穿,尴尬至极,忙不迭往门口逃去。

不等她拉开门,谢云舒已经跨步追过来,“啪”的一声,刚被拉开一条缝的门重新闭合。

“啊!”

葛漫漫的耳朵被震得生疼,转过身,撞上谢云舒冷冽的双眸。

他一字一句说得慢而重:“葛漫漫,不要再到医院装病,医生没你想的那么蠢。还有,吃播是给人带来快乐的事情,你不要侮辱了这个行业。”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云舒,严肃、冷峻、愤怒。他的胳膊笔直地抵在门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她本就长得瘦小,站在那儿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身体紧贴着门,眼睛里慢慢蓄满泪水。良久,她仰起头,对上谢云舒的视线,大喊:“你懂什么,你又没有被人瞧不起过。”

谢云舒心头一颤,目光倏忽软下来,想说什么,却听门外传来敲门声。

“谢医生,您没事吧?”

许是意识到自己把话说得重了,谢云舒有一瞬间分神,葛漫漫抓住机会,推得谢云舒一个踉跄,拉开门,头也不回跑开了。

“葛漫漫!”

他急忙追出去,然而那道瘦瘦小小的身影早已迅速消失在拥挤的走廊上。

护士走进来,看了一眼谢云舒,叹了一口气,说:“谢医生,患者实在不配合就算了,何必动真气,万一被患者投诉,不是得不偿失吗?”

谢云舒没有说话,掏出手机连拨了三遍葛漫漫的手机号码,一直都是对方不方便接听。

她拒接了。

谢云舒的神情黯淡下去,看了一眼手表,翻开通讯录,定位到一个号码,拨通。

“方黎。”

“怎么了,谢医生,手又痒了?”一个听起来慵懒随意的声音传来。

“不是。”谢云舒往桌边一靠,神情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有时间吗?你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