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能饮一杯无

【当阅卿哲站在蔚缘面前的时候,蔚缘心一横,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他没穿外套,只穿着一件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V领毛衣,因夜里山中温度极低,布料也有几分冰凉,她抱着他的腰,觉得他好像比之前清瘦了几分。

他低头看她,摸了摸她的发丝:“别害怕,我来了。”

其实她刚才就已经不怕了。

蔚缘在他胸前蹭了蹭:“你好像瘦了点?”蹭到他不怎么厚的衣衫,她反应过来,连忙跳开,拉住他冰凉的手:“你怎么不穿外套?”

他笑笑:“走得急,没事。”

她蹙起眉,握紧他的手:“你还说没事,曹秘书都说你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我们别在这里站着了,先回去穿外套?”

他回握住她的手:“你在我旁边,我就不冷。”

蔚缘“扑哧”一声笑了:“阅卿哲,你变得好肉麻。”

阅卿哲的眉眼映着月色,格外动人:“因为是你啊。”

他曾尝试过极限运动,在世界最高峰北麓五千米以上的高度定点跳伞;也曾在挪威速降滑雪。可那些在冰天雪地、寒风刺骨中追求刺激与升华的瞬间,都比不上此刻她站在他的身边,将他的手拢在滚烫的手心里。

他忍不住失笑:“我真的不冷,我没那么虚弱,你放心。”

她才不可能放心,她越看阅卿哲越觉得他楚楚可怜,让人心疼不已,抱起他的手呵了好几口气:“你手都凉成这样了。”

“那是因为担心你。”他垂下视线,想了一会儿,“蔚缘,我们是不是该有个孩子?”

蔚缘一脸震惊。

他笑笑,将她抬起的手拉下来:“因为你实在是母爱泛滥。”

蔚缘:“……”当她听不出来他在暗暗嘲讽她一样。

她哼了一声:“阅卿哲先生,我们现在还没有复合,你跟前女友提出这种请求,可是非常不礼貌的事。”

“对不起。”他反应很快,“我应该先问你,蔚缘,我们可不可以复合?”

她对上他温柔如水的眼神,心又化了,还要装作勉为其难:“好吧。”

他笑着握紧她的手。

两人走了七八分钟,蔚缘便看到了前方空地上土砌的平房,窗口是厚纸糊的,有暖融融的灯光透出来。

蔚缘有点好奇,又有点犹豫:“这就是隐士住的地方吗?我进去会不会打扰到人家?”

阅卿哲看了眼半掩的门,说道:“他应该已经去别的地方了,把房间留给了我们。”

蔚缘错愕道:“留给我们?那他住哪儿?”

阅卿哲推开门,带着她走进去:“有些隐士不愿见外人,会在外人来之前便躲去别处。你不用担心,他还有别的住处。”

蔚缘了然地点点头,环顾屋内。

房间不大,不超过二十平方米,家具陈设很少,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几张板凳,还有一个放满了书的大书架。

蔚缘看着桌上颇有年代感的煤油灯,有些感叹:“能过这种没有电没有Wi-Fi的生活,不愧是隐士。那他们每天就看书吗?”

阅卿哲让她坐在**,沉吟片刻,说道:“其实隐士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有些人是来山中静心研究学问的。有人研究天文学,有人研究中药……他们在这种环境下易于静思,能提炼出更精进的学问。”

蔚缘看向黄褐色的土墙,艰难地辨认着墙上狂放不羁的草书:“君若故高乱……”

阅卿哲笑出声:“君若欲高卧。”他将被子抖了抖,继续道:“但自深掩关。亦无车马客,造次到门前。人生处一世,其道难两全。贱即苦冻馁,贵则多忧患。唯此中隐士,致身吉且安。”

人生处一世,其道难两全。贱即苦冻馁,贵则多忧患。

蔚缘把这两句话在舌尖滚了一滚,阅卿哲去到屋外的水瓮中舀了一瓢水,然后又回来倒进泥制的茶壶中。

他把茶壶放在小炉上,用火柴点燃里面的竹条,指了指茶壶说道:“这位隐士手工艺很好,这些家具都是他自己做的。”

蔚缘忍不住称赞:“太厉害了吧……”火光映在阅卿哲白皙的脸庞上,她忍不住开口:“你会做隐士吗?”

他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蔚缘好奇道:“为什么?”

阅卿哲笑了笑:“因为红尘里有你啊。”

“……”蔚缘沉默半晌,恳切道,“阅卿哲,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我以为女孩子会喜欢这种。”他无奈地笑了笑,想到他和蔚缘刚分手时曹秘书天天在他身边灌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教他怎么追回蔚缘。

他揉了揉眉心,正色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出世静思,长时间处于孤立的状态中。而且我从事的行业,无法在这种环境下得出研究成果。”

生物制药……听着就是在那种高科技的实验室里才能行吧?

阅卿哲用毛巾垫着茶壶,将水倒在陶制的杯里:“他这边没有水,只有酒,要喝一点吗?”

蔚缘有些错愕,可也确实口渴,便说道:“一点点吧。”

“度数不高,他自己酿的。”他将杯子递给蔚缘,“有些烫,小心点。”

她握着暖乎乎的杯子,犹豫着开口:“我们今晚还下山吗?”

阅卿哲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现在下山要走近一个小时,也不安全,我们在这边休息一晚吧。”

她又要和阅卿哲一起睡了吗?

蔚缘吹了吹杯中的酒,想要掩饰脸上浮起的红云。

而后,阅卿哲从屋外铲了一簸箕土倒进小炉里,把火盖灭。火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那张侧脸依旧好看到不可思议。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她抿了口杯中的酒,口感有些苦,但咽下后又慢慢泛起一丝甜味。

蔚缘喝了一杯,还有些意犹未尽,把杯子伸过去想要续杯。

阅卿哲摇摇头:“晚上别喝太多酒,对身体不好。”

蔚缘悻悻地将杯子放下。

阅卿哲摸摸她的头:“睡觉吧。”

“怎么睡?”蔚缘眨巴着眼睛看他,“我们一起吗?”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书架,蔚缘扯住他的衣角:“你不准看书,你要陪我睡!”

阅卿哲回过头,看着蔚缘红扑扑的脸颊,水灵灵的眸子眼神迷离,失笑道:“蔚缘,你该不会……这就醉了吧?”

蔚缘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了,还在死鸭子嘴硬:“没有啊,我怎么可能醉了?”

她躺到**,把马丁靴蹬掉,鞋子“咕噜噜”滚出老远。阅卿哲无奈地替她将靴子捡回来,在床下整整齐齐摆好。

蔚缘滚进床铺最里面,把被子掀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快躺下。”

“等一会儿,我要点下暖炉,不然晚上会冷。”

蔚缘有点困了,闭上眼睛,嘟囔道:“你要记得上来哦。”她担心她不说他又自顾自在床边看书,遂佯装凶狠地补充,“不然我明天醒了会生气的!”

阅卿哲将煤油灯放到远一点的窗台上,避免她刺眼,柔声应道:“我听你的。”

怕吵到蔚缘,阅卿哲还是在床下看了一会儿书,确定她睡稳后才小心翼翼地上了床。

他刚躺下,蔚缘就好像有所感觉似的蹭过来。

她抬起腿搁在他腿上,手臂环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胸前。被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他把被子拉起来,想把她的腿放下去。

没想到原本睡得像猪一样的蔚缘居然醒了,睁着一双黑漆漆的杏仁眼,怔怔地看着他,看得他有点愧疚。

他摸了摸她的头:“吵醒你了?我只是担心你这样不好睡。”

蔚缘看着阅卿哲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下意识抬起手去摸:“卿……卿卿啊……”

他“嗯”了一声。

蔚缘的手指滑过阅卿哲的眉骨,又轻抚上他的鼻梁,最后落在他柔软的唇上,不管是不是梦,她的大脑都在催眠自己:这就是梦,放纵起来吧,蔚小缘!

她抻长脖子,吻上他的嘴唇。

起初只是轻轻辗转,她蜻蜓点水般吻了一次又一次,渐渐不满足于此,开始用舌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他的嘴唇。

身旁的人似乎默默配合着,蔚缘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她抬起“爪子”摸上阅卿哲的胸膛。

阅卿哲终于无奈地开口,声音微哑:“蔚缘……”

她用吻封住他的唇:“别说话,你只是我的梦而已。”

突然间,面前的男人反客为主,抬起手按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向他。

他吻得有些凶狠,双唇重重地摩挲过她的唇瓣,然后抿了一下她的上唇:“乖,张嘴。”

两人的唇舌终于分开,蔚缘的脸已经烫到可以煎鸡蛋了,杏仁眼蒙眬地看着阅卿哲,阅卿哲笑着点了点她的唇:“现在知道我不是梦了吗?”

蔚缘“唰”一下收回放在他胸膛的手,抓起被子盖住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知……知道了。”

他忍着笑把被子拉下来:“别闷着自己。”

蔚缘闭着眼,平躺在那里装死。

他轻轻把她脸上的发丝拂开,柔声道:“睡觉吧,晚安。”

蔚缘没说话,心跳如擂鼓,一下又一下地在胸腔回响。

第二天蔚缘醒来的时候,阅卿哲不在她身边。

她环顾四周一圈,打开手机,阅卿哲果然给她发了短信。

卿卿:我去接点山泉水,你醒了的话别担心,稍等我一会儿。

蔚缘摸了摸唇,昨晚滚烫的触感好像还存留在上面,她回想起昨夜的唇齿厮磨,脸颊又开始发烫。

她捂着烧红的耳朵,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啊!”

她为什么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装疯卖傻调戏阅卿哲啊!

然后果然重蹈覆辙,撩拨不成反被撩拨……

阅卿哲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蔚缘在**发疯,有些好笑地把水桶放在一边:“起来洗漱了。”

蔚缘的身体猛然僵住,阅卿哲看她的脸紧紧地压着枕头,就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一样,轻笑着去拉她的肩:“闷久了大脑会缺氧,容易变得更笨。”

蔚缘猛地抬起头,哀怨地看着他:“阅卿哲,你变了。”

他把水桶里的水倒进茶壶,挑眉看了她一眼:“哪里变了?”

“你以前至少不会明着嘲讽我……”她坐起身,哼了一声。

“刷牙吧。”阅卿哲把水杯和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她,眼睛笑得微微弯起来,“蔚缘小朋友,生活需要一点真实。”

她起身走到门口,一边刷牙一边含混不清地开口:“你去哪里弄的牙膏牙刷?”

“牙膏是我跟隐士要的,牙刷是我带的。”他看蔚缘回头看了他一眼,补充道,“我还没用过,放心。”

蔚缘吐出一口泡沫,小声说:“我也没嫌弃你啊。”

都睡一张床了,共用一支牙刷又有什么好介意的?

她把牙刷在杯子里涮干净,然后把水倒掉,将水杯和牙刷一起递给阅卿哲:“你还没刷牙吧?”

他笑着接过去,然后递给她刚刚兑好的温水:“喝点水吧。昨天晚上喝了酒,今天起来头疼吗?”

蔚缘摇摇头,抿了一口温热的山泉水,入口清冽甘甜,回味无穷。喝了两口,她的肚子就“咕咕”叫了两声。

蔚缘:“……”

阅卿哲看了一眼表:“才九点多你就饿了吗?”

蔚缘有点不好意思:“我昨晚没吃饭……”

他笑了笑:“屋外那块菜地里有小西红柿,我带你摘一些暂时充充饥吧。”他顿了一下,摸摸她的头,“等十点左右,我带你去一个隐士家里吃东西。”

蔚缘有点惊奇:“他居然会接待我们啊?”

“我早上跟他们聊过了,会的。”他弯下腰,摘下几颗小西红柿,“其实你不用太担心,大部分隐士都很平易近人,他们只是不喜欢被打扰而已。”

蔚缘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上午十点半的时候,阅卿哲收拾好东西,带着蔚缘往山林深处走去。

滕黄山中的空气十分清新,蔚缘深吸一口气,感觉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跟着舒展开来,连带着心情也变得无比轻快。

山路有些不太好走,阅卿哲一直拉着她,蔚缘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阅卿哲拉着她爬上一个有点陡峭的土坡,含笑睨了她一眼:“笑什么?”

“就是想到……”蔚缘摸了摸鼻子,“小时候我爸带我春游。”

“……”阅卿哲无奈地点了点蔚缘的额头,“现在是你男朋友在带你,山游。”

“下流,什么下流?”蔚缘被石头绊了一下,没听清。

阅卿哲叹了一口气:“好好看路,你小脑不够发达,说话时四肢容易不协调。”

蔚缘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阅卿哲你真的变了!

两人走了十几分钟,到达一处悬崖边,悬崖下是一个石砌的小屋,旁边有一小块郁郁葱葱的菜畦。

蔚缘跟着阅卿哲走到屋前,石墙上有手写的墨迹:无根树,花正幽,贪恋荣华谁肯休?浮生事,苦海舟,**去飘来不自由。无边无岸难泊系,常在鱼龙险处游。肯回首,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

阅卿哲拉着蔚缘绕过石屋,蔚缘才看到屋后竟然别有洞天:“前面的石屋是这位隐士的闭关房,他的生活起居一般在这后面的山洞里。”

阅卿哲轻轻叩响了山洞前的竹门,很快,竹门从内拉开,门内是一位穿着长袍,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你们来了。”

“王老师。”阅卿哲微微一笑,向他介绍身边的蔚缘,“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蔚缘。”

“蔚小姐。”

王老师冲蔚缘颔首示意,蔚缘也连忙礼貌地回应:“王老师您好。”

“不用这么拘束,过来坐吧。”王老师带着两人往山洞里走。

蔚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住在山洞里,忍不住好奇地左右打量。

山洞两侧的书架上陈列着许多古籍,剩下便是简单的生活用品。

王老师让两人在石桌边坐下,石桌上的篦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饺子,一个个白白胖胖的,蔚缘的肚子忍不住叫了一声。

王老师把篦帘端起来,笑道:“我刚把饺子包完你们就来了,你们再坐一会儿,我出去煮。”

王老师离开了山洞,蔚缘盯着墙边摆着的米面油,有些惊讶:“原来他们也要买东西的吗?”

“大部分是朋友特意送来的,他们并不特别需求这些,没有的话就吃自己种的蔬菜或者野菜。”他看了一眼,说道。

蔚缘有点佩服他,摸了摸鼻子:“你知道的真的好多。”

他云淡风轻道:“工作需要罢了。”

王老师做的是一顿白菜饺子,似乎还混了别的野菜,汁水饱满,香甜可口,蔚缘吃了十几个,见阅卿哲很早就停筷,她也不好意思再吃,轻轻放下了筷子。

王老师似乎看穿蔚缘的心思,说道:“我包了很多,你再吃点吧,我一个人吃不完。”

阅卿哲也冲她笑了笑:“不用管我。”

蔚缘又吃了几个后终于饱了,便看向阅卿哲,发现他脸色苍白得有些不自然。

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她吓得连忙拉住他冰冷的手:“你怎么了?”

他还冲她笑:“胃病而已,不碍事。”

蔚缘想起昨天曹秘书说过的话,语气急切不已:“你怎么就不操心自己的身体呢?身体不舒服还硬撑,我带你下山,我们先去医院。”

“蔚缘……”

他还想说什么,蔚缘打断他,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身体最重要,工作就不能放一放吗?”

阅卿哲微微蹙眉,好像在想该怎么组织语言,旁边的王老师先开口了:“阅先生,我知道您是想尽快和这边的隐士们达成共识,先竞争对手一步拿下这块地皮,保护我们的隐居地,同时能对滕黄山进行影视基地开发。”王老师笑容和善,“我会先帮您联系一部分山内的隐士,您今天还是先去医院检查下身体吧。”

阅卿哲看了一眼把他衣服抓得紧紧的、泫然欲泣的蔚缘,又看向王老师,诚恳道:“谢谢您。”

他拍了拍蔚缘的头,柔声道:“别哭,我们下山了。”

两人下山时,曹秘书已经在山下等候多时,见阅卿哲脸色不对,他一路上开车开得飞快,将两人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等做完内镜检查,确诊是消化性溃疡。因为情况比较严重,医生建议卧床休息两天。

蔚缘看着阅卿哲苍白的脸色,眼眶又红了:“溃疡多疼啊,都严重到要卧床休养了,你都不早点来看……”

阅卿哲拍了拍她的头,笑容浅淡:“乖。”

蔚缘有些赌气地躲开他的手,在手机上搜索“消化性溃疡”,然后说:“消化性溃疡属于典型的心身疾病范畴,因此乐观的情绪、规律的生活、避免过度劳累,无论在本病的发作期或缓解期均很重要……”她转头瞪着他,“你就是工作太累了才会这样。”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蔚缘急了:“你多为你自己考虑一下啊,要是因为工作身体垮了怎么办?”

他望着她,眸光柔和,半晌后轻轻地拉住她的手:“蔚缘,对不起,有些事是我推脱不掉的责任。尤其是最近家中变故,事多繁杂,我不得不忙于工作。”

蔚缘心里知道他的难处,咬了咬嘴唇:“那怎么办啊……”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道:“你放心,我身体没那么虚弱,用药调理、听从医嘱,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她一双水灵灵的杏仁眼望着他,抿嘴笑得有点委屈:“你不懂,看你生病,我就……就心里特别难受。”

阅卿哲望着她,睫毛轻动,低声说:“我知道的,那种感觉就像我看你在我面前晕倒一样。”他微微蹙起眉,声音有些哑,“而且我还对此无能为力。”

蔚缘看他的表情,心跟着揪着疼,小声安慰:“我最近不是很久没晕倒了吗?别太担心。”

他握紧她的手,神色认真:“我会努力找到解决办法的,你不要害怕。”

她眨了眨眼睛,羞涩地笑了一下:“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害怕啊。”

阅卿哲在医院休息了两天,蔚缘没课的时候都会过来陪着他,即便他并没有太多时间顾及她。

因为阅卿哲就算在住院也格外忙碌,视频会议一个接着一个,电话也时不时响起,连曹秘书搬过来的文件,都有蔚缘小腿那么高了。

阅卿哲第三天便出院了,出院前给蔚缘打了个电话,告诉蔚缘他已经出院,让蔚缘今天下课不用来医院。

蔚缘听他又要去滕黄山那边,担心他在那边吃不好,便自告奋勇说中午要来给他送饭。阅卿哲拗不过她,只好让人去B大接她。

蔚缘特地去做营养餐的高级餐厅打包了几个清淡的菜,因为滕黄山离B大很远,她还买了保温盒。

今天正好碰上一个新剧组在滕黄山上取景,蔚缘到的时候阅卿哲站在导演身后看演员拍戏。因为有阅卿哲的人带着,她得以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蔚缘走到阅卿哲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阅卿哲回过头,看见是她,一点也不惊讶,笑了笑拉住她的手,带她往外走。

到了片场边上,有几个临时搭起的帐篷。阅卿哲带蔚缘走进了其中一个,帐篷中间放着一张矮桌,两人席地坐下。

蔚缘从保温袋中拿出保温盒,一溜排在桌上,献宝一样笑眯眯地说:“我特意去打包的,特别适合你这种病人。”

阅卿哲看了桌上的单份餐食,蹙眉问她:“你应该没吃饭吧,为什么只打包了一份?”

“……”蔚缘挠挠头,“忘了。”

因为蔚缘坚决不允许他这个病号把饭分给她一半,他只好去剧组那边要了一份盒饭。

把盒饭拿来后,他道:“有你不喜欢吃的菜,青椒炒肉和烧茄子,你夹我的菜吧。”

蔚缘摇了摇头:“不是还有两个菜吗?而且我下午回学校还会再吃别的。”

阅卿哲笑了笑,也不再坚持。

吃到一半,蔚缘想到了一件事,咬着筷子问道:“之前你不是不让别人上山的吗?”

“嗯,最近已经跟山上的隐士们基本达成一致了,他们会再往南边迁一段距离,我们出资在那边建一个聚居群,和影视基地的占区划分得很远。”他边说边往蔚缘的米饭上放了一只虾仁。

蔚缘想了想:“之前曹秘书晚上都不敢送我上山……不过你怎么带我去见了隐士?”

他眉眼舒展,笑道:“带着下属,总显得诚意不够,何况人多会打扰隐士的清静。但你和他们不一样,携着妻子登门拜访,是很郑重的一种方式。”

她咳了咳:“阅卿哲,我可还没成你的妻子呢。”

他冲她微微一笑,狭长的眼蕴满了暖意,漆黑的眸子温柔似水:“迟早的事情。”

阅卿哲这句话的尾音微微上挑,仿佛有点撒娇的意味,蔚缘差点儿被米饭呛到,再看向阅卿哲时脸已经涨得通红。

因为住院,之前很多协商流程阅卿哲都没能亲自参加,王老师在其间提供了许多帮助,所以他今天才又特地来了一趟滕黄山,中午在剧组只不过是为了方便和蔚缘一起吃饭。

既然是公事,蔚缘自知不适合瞎掺和,不过她下午没课,便留在了片场看剧组拍戏。

中场休息的时候,蔚缘百无聊赖地坐在片场边上刷手机,忽然有人坐在了她旁边。

蔚缘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一眼,眼线画得很浓的年轻男人冲她露出一个笑容:“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为什么最近遇到这么多已经坐下了再问她意见的人?不过,他好像……是那个最近很火的小鲜肉,叫陈至蒲?

蔚缘有些无语地点点头:“您请便。”

陈至蒲看旁边略施粉黛、五官秀美的女子,看了他一眼便漠不关心地低下头,顿时有些不高兴,但她恰好是他一向喜欢的那种长相可爱甜美、身材小巧玲珑的类型,便泛起了一些玩味的心思:“你是群演?”

蔚缘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陈至蒲当她是默认了,勾起嘴角道:“这个圈子有很多潜规则,你现在这样恐怕一辈子都上不了位。”

蔚缘看这个小鲜肉充当前辈教导自己,觉得有些可笑,便顺着他的话接道:“那应该怎么办呢?”

陈至蒲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故弄玄虚地盯着她沉默半晌,然后拉起她的一只手,将咖啡杯放入了她的手中:“咖啡味道还不错,要不晚上一起去喝一杯?”

蔚缘被他碰了一下手,感觉就像被虫子爬过一样难受,陈至蒲还在那里自以为很帅地展露着油腻的笑容,把她恶心坏了。

蔚缘咧开嘴角,慢慢地说道:“在遇见你之前,我有两颗心,一颗善,一颗恶。但是遇见你之后,我就只剩下一颗心。”

陈至蒲来了兴趣,撑着椅背靠近她:“什么?”

蔚缘捏着那杯咖啡,想了想还是没能泼下去,只好一字一句道:“因为——恶,心,死,了!”

陈至蒲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蔚缘是在骂他,脸唰地拉下来,握住了蔚缘的手腕:“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现在什么咖位你知……”

陈至蒲的话被一杯迎面泼来的咖啡打断了。

蔚缘看着自己空****的掌心愣了一下,转过头便看到阅卿哲右手拿着空杯子,眉眼挟冰裹雪,语气冷冷的:“你是什么咖位,我确实不知道,不如你跟我科普一下?”

咖啡已经不烫了,所以陈至蒲很快就恶狠狠地睁开眼:“谁?”他看到面色冰冷的阅卿哲后,神色立刻变为惊恐,“阅总?”

因为阅卿哲的到来,这边的小剧场顿时吸引了不少人注意,连导演都围了过来,战战兢兢地开口:“阅……阅总,出什么事了吗?”

阅卿哲把咖啡杯递给跟在身边的曹秘书,垂下眼睛看向导演,语气严肃:“刘导,你是新导演,工作出些失误很正常,但是选演员的时候,还是要把人品放在第一位。”他凉凉地瞟了一眼面如菜色的陈至蒲,“不然砸了公司的招牌,谁负担得起?”

导演还欲说些什么,阅卿哲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然后拉起蔚缘的手,垂头柔声说道:“缘缘,我们走吧。”

蔚缘连忙点头,走之前还恶狠狠地剜了陈至蒲一眼。

蔚缘被阅卿哲牵着走出片场,突然把手从阅卿哲掌心挣脱,一脸别扭:“你别拉我这只手。”

阅卿哲错愕道:“怎么了?”

“刚才那个陈至蒲拉过,好恶心……”蔚缘站到阅卿哲另一侧,握住他的手,撇嘴说道,“感觉像被鼻涕虫爬过一样,我现在只想洗手。”

阅卿哲笑了笑,让曹秘书回片场拿瓶矿泉水出来,接着摸了摸蔚缘的头:“别放在心上,我帮你出气。”

蔚缘眨了眨眼睛,想起之前袁雯月说过的话,感叹道:“现在真的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做演员吗?那个陈至蒲,气质就不说了,颜值都和你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鼻子:“对,所以你非常好运地捡了个宝贝,一定要把握好我。”

蔚缘舔舔嘴唇,抛了个媚眼:“怎么把握好?把你金屋藏娇可不可以?”

这时,曹秘书回来了,阅卿哲从他手里接过矿泉水,放进蔚缘手里,轻轻一笑:“可以。”

四月初的时候,天气渐渐转暖,蔚缘的舞蹈比赛也到了复赛的日子。

这一次依旧是学校租车送她们去N省,阅卿哲在两天前就去了N省出差,所以这次两人正好能在N省见面。

蔚缘可怜兮兮地跟阅卿哲说她大概晚上七点半会到比赛的山庄酒店,问他什么时候能来看她。

阅卿哲笑着说,她一到酒店他们就能见面了,他会先到酒店等她。

于是蔚缘一路上都喜笑颜开,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熏得旁边的袁雯月直翻白眼。

路上稍微有点堵车,所以蔚缘临近八点才到酒店。

B大有三个人进了复赛,三人跟着带队老师走进酒店大厅,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到了右侧沙发上的男人。

黑色的皮质沙发上,阅卿哲双腿交叠,骨节分明的手翻阅着膝上的杂志,柔软的黑发落在高挺的鼻梁上,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着。

意识到几人的视线,他抬起眼,漆黑沉静的眼眸望过来,对上蔚缘的视线,冷淡的表情瞬间冰消雪融,微微弯唇露出一个笑容。

几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阅卿哲走过来,还是蔚缘和他相处久了,所以抵抗力比较强,最快反应过来:“啊,等很久了吗?”

“还好,不算久。”阅卿哲站在她面前,笑了笑,然后转头向旁边的老师和同学颔首示意。

带队老师也终于从石化中脱离,结结巴巴地说:“阅……阅卿哲先生,您好。”

既然是B大的,自然没有人会不认识阅卿哲。

带队老师看向蔚缘,用眼神暗示她向她们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位杰出校友会出现在这里。

蔚缘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他……他是我男朋友,来看我的……”

袁雯月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

带队老师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咳了两声:“我……我先去开房间,你们聊。”

袁雯月和另一个B大的选手也识相地跟着离开了。

蔚缘站在阅卿哲旁边,想了想,还是先解释道:“今天堵车了。”

“嗯,没关系,我也刚到没多久。”阅卿哲笑笑。

“你明天忙吗?”

“最近一直都挺忙的。”他沉吟片刻,笑着看向蔚缘,“你放心,我下午会来看你的比赛。”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蔚缘心里窃喜,面上装着大度,“你要是忙,不用抽空来看我,没关系的。”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想看你跳舞。”

阅卿哲话音刚落,袁雯月就过来叫蔚缘:“蔚缘,房间开好了,还是我们住一间,我们放了东西就下来练舞。”

蔚缘看向阅卿哲,他微微一笑:“走吧,我也要回房间了。”

蔚缘练完舞,已经临近晚上十一点。

回房的路上,袁雯月累得直打哈欠:“蔚缘,等下我先洗澡啊,我真的要困死了。”

蔚缘在给阅卿哲发消息,随意道:“好啊。”

蔚缘:你睡了吗?

阅卿哲过了两分钟才回复。

阅卿哲:还没有。

蔚缘:我好饿。

阅卿哲:你来我房间吧,我给你点夜宵。

阅卿哲:8905。

蔚缘心里乐开了花,拍了拍袁雯月的肩膀,按下了九层的电梯按钮:“你先回去吧,我去找阅卿哲了。”

袁雯月嘿嘿一笑:“你是不是晚上不回来了?”

蔚缘噘着嘴,戳了她一下:“请不要满脑子黄色废料。”

电梯已经到了两人房间那层,袁雯月出电梯之前眨了眨眼,调侃道:“反正我们明天十点半下去练舞,你别迟到就行。节制一点,你明天还要跳舞呢!”

蔚缘的脸“唰”一下红了:“快回去睡你的!”

蔚缘走到阅卿哲房间门前,按下门铃,阅卿哲很快就打开门,眉眼带笑:“进来吧。”

阅卿哲住的是总统套房,房间比蔚缘那个不知道大了多少倍,她透过玻璃看到豪华卫生间里的按摩浴缸,说道:“我可以在你这里洗澡吗?”

“嗯。”阅卿哲看了她一眼,“你带换洗衣物了吗?”

蔚缘:“……没有。”

顶着袁雯月猥琐的笑容,等蔚缘拿着新内衣回来时,阅卿哲点的夜宵已经到了。

荔枝膏,滴酥水晶脍,鲜虾冬瓜粥,椰香糯米糍,广式虾饺,香煎咸松鱼……

蔚缘抹了抹口水:“好像点得有些多。”

阅卿哲笑笑:“没事,我也有点饿。”

蔚缘已经拿着筷子开始大快朵颐,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好吃好吃”,惹得阅卿哲忍不住笑出声。

蔚缘在阅卿哲面前早已没形象,此刻嘴里嚼着一只虾饺,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仓鼠。

她看向阅卿哲:“你是不是想把我喂胖啊?每次跟你吃饭你都点一大堆。”

阅卿哲慢条斯理地咽下嘴中的食物,笑了笑:“对,把你喂胖的话就不担心会被别人拐走。”

“被别人拐走?我又不瞎,放着你这么好的不要,跟别人跑了。”

阅卿哲垂下眼,捏着筷子,声音低沉:“我只是怕你以后觉得我不够好。”

蔚缘斩钉截铁:“不会的。”

阅卿哲想起蔚缘的身体状况,心里五味杂陈。他摇摇头,将脑内混乱的神思甩出去,看向蔚缘,温声道:“快吃吧,吃完洗漱,然后早点休息,你明天还要比赛。”

蔚缘忙着吃,随意“嗯”了两声。

第二天下午四点半,舞蹈比赛准时开始。

蔚缘去后台前就在礼堂门口见到了阅卿哲,因为她正和其他选手集合往内走,不能过去找他,只好冲他挤了挤眼睛,抿嘴笑了一下,果不其然收获了他回报的笑容。

不管她看了多少次他的笑容,仍然有种箭正中靶心般的欣喜。

蔚缘就这样维持着因爱情而来的极度兴奋一直到上台。

她向台下的评委和观众行了个礼,舞台灯光慢慢暗下,又随着音乐响起,然后猛然聚集在她身上。她伸开双臂,开始跳起这段她已经练习了无数遍的舞蹈。

认真跳舞的时候,蔚缘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神思追随着舞步在她想象的世界里恣意遨游。

闭上眼,是轻云蔽月,水满清江,睁开眼,是流风回雪,满目繁花。

阅卿哲坐在台下,专注地望着台上跳舞的蔚缘,沉浸在舞蹈中的她格外耀眼与自信,一颦一笑都动人到了极致。

他在心底默念着那首诗: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

虽然她确实离去过,但幸好现在回来了。

他欣悦的笑容还未完全绽开在脸上,就狠狠地僵住,随即转为骇然。

一个旋身之后,台上蔚缘的舞步忽然陷入错乱,她闭着眼睛,踉跄着跌下了一米高的舞台,白色的衣衫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就像被折断羽翼的鸽子。

“蔚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