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逾越之墙

“未来就是这堵墙?”雪莉走过去,在墓道终端的泥墙上摸索了一番,微微有些潮湿的墙,渗透出一种阴寒气息,又莫名地让人心生敬畏。

“墙,真的是墙。”零也探手在墙壁上来回摸了一轮,第五启示的奥秘,还是无法得到解答。

“这堵墙上应该有什么?”海砂挤过来的同时,零抽身又向他们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海砂赶忙回头看他,从前天起,不晓得什么原因,他们就没说过一句话。

“零,你去哪里?”

“我是奇怪。”零回头,从进来之后便牵连在他们之间的尴尬让他又迅速地将视线移开,继续说道,“我是奇怪,这么明显的出入,以往研究过教徒墓的科学家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呢?”

“是啊!”海砂也惊觉道,“时间轴的差别,过去的科学家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哼……”此刻教徒墓外的卡斯蒙对着羽毛幕布中的众人,笑起来,低声道,“因为他们看不到你们能看到的印记呀,各位。”

“因为他们看不到吗?”海琴说着,想到了什么,抬起左臂在空中画出一个由5个五芒星组成的螺旋形符号。

透正要问那是什么符号,就看见墙壁上出现了荧光的图标,正是他们看到的那些违反常理的图标。

同时墓道终端的墙壁中间也亮起了一点荧光,荧光扩张开,不一会儿,整面墙都亮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透被墙壁的荧光照得退了一步。

“这是神血探测符咒。”海琴转身对他说道,“凡是被打上神之封印的东西都能够被检测出来。”

“也就是说。”透猜测道,“那些符号,还有这堵墙,都打上了神之封印,所以那些符号以前才没有被人发现过,因为只有我们能看见它们。”

“很有可能。”海琴说着走到墙边,虽然墙体都发起光来,但是还是毫无线索,它与第五启示究竟有什么关系?

“该死!发光有什么用啊!”海琴埋怨道,“族谱里应该对教徒墓有记载才对,到底说了些什么,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族谱里对教徒墓的记载。零循着海琴的话思索起来,突然他瞳孔急速扩张,嘴唇也颤抖起来。

他想起来了,族谱里对这堵墙的记载。

苍御家族的族谱里,被人撕掉的最后一页上,用鲜血写下的文字上,对这堵墙的记载!

墓室外,卡斯蒙微笑起来。

……

我反复地想,一遍又一遍,我明白,明天我就要踏上属于我的另一段旅程,为我染血的手献上我的灵魂,怎么说来着,在冰川下永历痛苦。

这没什么,真的,我该死的生命,以苍御加缪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记忆,除了痛苦,还有别的吗?

我只是不知道……我究竟该不该让那个孩子也知道。

让他清楚他坚韧的命运会在哪里终结。

是让那个孩子无知无觉地走,直到无知无觉地消亡;还是让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在绝望中拼了命地挣扎?

我……我的零。

……

“那堵墙的名字是逾越之墙,它是神的选择,能放下罪恶者便能逾越它,否则就只能接受。我的零,你站在它的面前,终于你明白你是放不下罪恶的,所以再多的挣扎都化为乌有,这就是你的命运啊!选择他,来到他的身边,成为他的王,都是命运,无可抗拒,神之棋子、工具的命运啊!”

……

冥冥中,仿佛传来加缪被冷风冻得沙哑的声音。

零没让自己过久地沉浸在那些记忆里。

“这是逾越之墙。”

“啊?”雪莉回过头来,“逾越之墙?什么意思?”

“逾越之墙。”零走到她身边的阴影处,继续说道,“选择信仰,是第一关。然后抛弃掉身体,是第二关。逾越灵魂,是第三关。”

“什么意思?”雪莉有些不解。

零继续说:“这面墙才是教徒墓存在的原因。教徒墓出现在罗马,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这面墙。只有能够宽容一切、抛弃掉灵魂中所有黑暗的人,才能逾越它,到达他们要到达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

“这面墙。”零暂停了下,让呼吸平稳下来,才说道,“就是第五启示的所在,只有逾越过这堵墙,才能找到第五启示的答案。”

“逾越过这堵墙?”雪莉十分不解,“怎么办?”

“怎么办?”零看了眼半个肩膀靠在墙壁上的海琴,垂下头,紧盯着他,一个字接一个字地说出了以下的话。

“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个必须带走你家人性命的罪人,贝海琴·加百利。”

希望!原谅!罪人!

这三个词居然也会从零嘴里出现。海琴差点要问他,你是不是被妖魔附体了。不过马上,他就明白了零的意思。

这句话从这个最最看中尊严的男人口里说出来,不是为了获得他的宽容,而是为了让他从黑暗中——

逾越!

“我……”兀然一股滚烫的血涌上海琴的胸膛,他从未想过零会为了他而折损自己的尊严。

“我……”他走过去,复杂的情绪在胸膛内交织。一方面,如果零要带走他的家人,他确实无法原谅。一方面,他又再也不能憎恨这个救过他的身体,此刻又要挽救他灵魂的男子了。

“我……我……不知道……”

零望了他一眼,在他面前半屈了膝盖。

怎么可能?

海琴被震撼了。

墓穴外的卡斯蒙也被震撼了。

“王!”

他叫了出来,转瞬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他笑了。他明白,连尊严都放弃了的零,是在用自己的所有与这些昔日的战友做最后、最彻底的告别。

“你太善良了,我的王。”卡斯蒙用手抚摸着幕布中零的面颊,羽毛的触觉那么丝滑性感,“我可不会这样,伤害你尊严的人,我一定会为他选择最痛苦的死法。”

“你在说什么啊?王,死……”

卡斯蒙用眼睛的余光震慑住问他话的记者,视线转换间,羽毛的屏幕粉碎散开,被零用结界命令封锁住的教徒墓入口,再次出现在全世界的电视机屏幕中。

而此刻,墓穴中的海琴也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我原谅你!不管将来如何,我不能违背此刻的我,我原谅你!苍御零!”

话音刚落,海琴听到教堂鸽展翅的声音。

睁开眼,他所在之地已经不再是教徒墓。周围一片空旷,蓝得泛紫的天空中一线纱样的浮云从南边一直拉到了北方。浮云下,是一座废墟似的建筑,整个墙壁都如土层被腐蚀后一般沧桑,形状也在新生和损毁之间,与其说它是一个建筑,不如一座山、一堵墙来得更加贴切。而在粗犷高耸的墙壁上,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说明它是一座人工的建筑,而不是上帝无意间的玩物。

矗立在苍天白云下的天使·圣玛丽亚大教堂。

海琴眨眼,想更加确定他所看到的东西的时候,背后给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透和海砂也离开教徒墓,出现在他的身边了。

“你们也来了!”海琴正要惊奇,只见空气中一道光弧闪过,雪莉闭着眼睛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雪莉!”

“啊?”雪莉抬起头,差点被正好低头的海琴吻到。两个人都慌忙闪开。4个人都非常惊讶他们的所在。

“慢点!”海琴想到什么,回头问雪莉,“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需要你宽恕的东西应该很多吧,你要求那么多。”

“你什么意思?”

雪莉立刻来了脾气:“你才是呢,需要宽恕你的人才超多呢!”

“哼……”海琴摆过头去,“我是标准的外冷内热型,朋友们都知道我最好了。”

“才怪!”

“你才怪呢!”

“喂!拜托!不要这么孩子气啊。”

海琴万万没想到这话居然是白痴透说的,正要反驳,海砂着急的样子制止了他。

“零,零为什么还没有过来?”

“听!”卡斯蒙兴奋地张开双臂,高呼道,“你们听到了吗?是声音,力量苏醒的声音。”

“声音?”围在他身边的记者刚要追问,卡斯蒙收回双臂,迈步踏进了教徒之墓。

在墓门之前,零的结界消失了,零的气息完全没有了。

“可以进去了吗?”带头的一个记者要跟着冲进去,立刻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倒,向后打了好几个滚后,一口黏稠的鲜血喷了出来。

“怎么回事?”

惊叫声中,兹罗一个翻身,跳到了教徒墓门头上,习惯僵硬的俊美面孔上浮现出快乐的微笑,就像一个看到上好玩具的小孩。

“还有谁想进去啊?”他笑着说,每个人都为他语调中残忍的兴奋吓得倒退一步。

早就守候在周围的警察此时冲了过来,把记者驱散,包围住他,用手枪对准了他。

“把手放到脑后……”

话还没说完,喊话的警察惊恐地发现自己突然来到了帝国大厦的顶层,站在栏杆外随时都可能坠楼的地方,然后,在他背后,有人轻轻推了他一下。

回到罗马,兹罗消失一秒后,重新出现在教徒墓的墓门口。那些一秒钟前还包围着他的警察,现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一个来自美国的记者手机响起来,他按下接听键,两秒钟后,他的裤子被尿打湿了。

电话那头纽约总部的同事告诉他,帝国大厦上坠落了一百多名意大利警察,就在刚才,兹罗消失不见的一秒钟内。

“神……神……”

“魔!”

另一边,卡斯蒙缓缓地迈着步子,向墓道里走去。墓道两边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

卡斯蒙有点好奇地停了下来,左看看右看看,甚至差点就趴到那些垒放着的棺木中间,去看看后面到底是什么。

对无关紧要的东西如此好奇,还从来没有过。他也十分奇怪他怎么会这样。

“是心情太好了吧!”

他自语着笑了。这时窸窣的声音更大,那些隐藏在棺木之后的东西从棺木和泥墙的缝隙里渗出来,攀岩下来,让它们一千多年来被腐蚀如枯柴的脚落到了地面上。

“人?鬼?”

卡斯蒙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从棺木深处爬出来的生物——枯槁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骨架,摇晃地,僵尸一样迈开向前的步伐。

它们从卡斯蒙的身边、身前,还有身后的隧道里爬出来,从卡斯蒙身边走过,当他为无物,一个接一个向隧道的深处走去,或许可以说是向隧道尽头的零走去。

“哦!”

卡斯蒙拍手道:“我明白了!你们是教徒,所有不能逾越逾越之墙的教徒。以为埋到这里就可以得到神的眷属,去那个……噢,天堂,没想到却是一千多年不人不鬼的惩罚。可怜啊!我可怜而愚蠢的子民啊!”

“那么,你们怎么在这个时候苏醒了呢?”

卡斯蒙自问自答,心情更加好得没边:“因为他在那里吗?因为他不能过去,你们就以为他是你们的一员了吗?怎么可能,他永远不会属于你们,他只能属于……”

“我!”

说完,黑色的火焰从卡斯蒙脚下燃起,火焰经过之处所有形态的生命瞬时化为灰烬,被摧毁,彻底地摧毁。不是回归自然原力,而是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般,没有了。

卡斯蒙踏着一路的灰烬,凝听着那些生灵哀号的哭泣声,歌咏着什么,向零走去。

零站立在那面他永远不能逾越的泥墙前,听到那些跟他一样被逾越之墙锁在墓穴中的生灵苏醒的声音。它们爬出来,来到他的身边,抚摸他,缠绕他,以为他也成为了它们的一员。

可笑,零觉得可笑,他的确成为它们的一员,成为了丑陋、遭人遗弃的它们的一员。更可笑的是,甚至从生下来开始他就是它们的一员。他却愚蠢地认为他可以扭转他的命运,让他从神之子亦或是怪物回归,做一个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对!人!

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在这个时候,被肮脏的东西包裹,零却终于了解了自己。明白了他真正要的,他要的,就是做一个普通人。

世界上最强的他要的就是这个,做一个普通人!真正的人!

零笑了,绝望地笑了。那些肮脏的生命在他高贵的身体上抚摸,亵渎,他却笑得不能自控。

远处,有优美的咏叹调传来,如同天国的歌曲。

那歌曲的歌词是:似星光明亮的眼注视着我,温柔而清亮的音调对我说:“善良的曼图亚的灵魂呀!你的名声传遍五湖四海,可与日月同辉呢。有一个不幸的人,在荒凉的山林中徘徊,惊惶失措,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因为我在天上获得他的消息太迟了,恐怕他要迷途更远。现在请你前往,用你美妙动人的辞令,引导他离开……②”

“那里。”

卡斯蒙轻吐出这两个字,看着那些缠绕在零身体上的肮脏生命被他纯黑的火焰蒸发消失,那张高贵如雪山的脸重新炫耀出王的光芒。他走过去,双膝跪下,用他的嘴唇亲吻零的手背。

“我的王,欢迎你回来。”

面前的零,几乎封冻,一动不动。卡斯蒙吻着他的手,保持着跪地的姿态,也不再有其他动作。

他知道已成定局,零的心,那颗想要与铁定的预言、未来去拼死搏斗的心已经跳得越来越慢,很快就要完全失去动力。

从冰源深处到圣蒂兰岛,到法国,到埃及,到这里,或者说从出生起,便一直在搏斗的零,却被一堵墙堵死,被神宣判成为罪的象征,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放弃了,哪怕是世界上最强的男人也要放弃了。

放弃,然后死亡,然后再生。

那个零,将是我的!

卡斯蒙抬起头,望向高处零的眼睛,当光芒再次出现在那双紫眸中时,将会是伟大的黑暗。

死寂的墓道中,心脏“咚……咚……咚……”地跳动,越来越无力,越来越难过。而零却突然张开他紧闭的双唇,让深若宇宙的词流淌出来:“卡斯蒙,我是什么?”

“零,你是我的王啊!”

“王……呵呵呵呵……深深地体会到恐惧,是不是?身为奴隶就是那种心情。上帝,我看过你们人类,无法想象的事情,在烈火中攻击船只。我看过海中电波在黑暗里喋喋不休,那些时刻将在时光……”

“零,你在说什么?”卡斯蒙站起来。零继续诉说着那些他听不懂的话:“洪流中消失,就像雨中的泪水,死亡时间到了。”③

“死亡的时间到了,卡斯蒙。”零重复着,让卡斯蒙从他脚下站起来,面对面。

“零,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零看着他,忽然展开一个澄清如明空的微笑,仿佛阳光重耀大地,又如凤凰最后的涅槃。

“我是如此热爱这生命啊!这身为人,成为人的生命啊!卡斯蒙,你是我的兄弟,却不能体会。这让我难过,从未有过的难过。”

零握紧他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对他说:“我的命,这条命!从来就没有被人期待,从来就没有被人热爱过,从来就是为了成为神的奴隶而降临人世。甚至,我很快,你应该知道,很快,我就要被这巨大的力量耗尽,甚至每天每夜我都能听见肌肉死亡的崩塌声,听到我的身体在死亡,可我却是如此……如此……”

“热爱我的生命啊!卡斯蒙!因此,我爱着它们,爱着这个星球,这个世界,所有人!哪怕我是一个罪人,天生就是一个罪人,也无法和你站在一起,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

“这就是你的答案?”卡斯蒙禁不住失声怒吼,“这就是你的答案?”

“这就是我的答案。”零非常肯定,握着他的手异常坚定。

“你的答案……你的……好,好!”卡斯蒙的胸膛剧烈起伏,突然又笑起来,“那么他呢?苍御修罗,你还要不要杀他?你爱这个世界,你爱他吗?你能原谅他吗?”

卡斯蒙的话,就如一把钢刀。

或者那把刀一直插在零的心口,他可以强忍住痛苦,去微笑,去假装它没在那里。可是,只要有人触碰,他就不能……

“我……”

“这个世界,真的可爱吗?真的值得爱吗?如果这个世界真值得你爱,那些卑微的小草也不能割舍,那么他呢?你不应该如爱草芥一样地爱他吗?回答我!”

“这个……”

卡斯蒙发狂地追问:“人!我不允许你用这么卑贱的词语来称呼自己!如果是这样,你和苍御修罗有什么区别?告诉我!有什么区别?零!不要在我面前伪装你的善良,你知道我憎恨那个!同样被所有人抛弃的我,憎恨那个!”

“我?”

“你能原谅他们吗?零,不要骗我!”

卡斯蒙嘶哑着嗓子,倾注了他全部的能量,咆哮道:“如果你不能原谅他,就永远不要再说原谅这个世界!不要!不要说伤害我的话,做伤害我的人,来到我的身边!我需要你!比任何人都需要你!不要再让我在黑夜里彷徨,不要再让我孤独地承担,零!”

……

“零!”

天使·圣玛利亚大教堂前的众人等了差不多快一刻钟都不见零的出现,海砂急起来,雪莉也不禁埋怨道:“零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宽恕的?他又不是海琴这样的小气鬼。”

“我这样的小气鬼!”

海琴才反驳完,耳边就响起透惊天动地的叫声:“糟了!”

“怎么了,透?”海砂连忙问透,透却转身甩开众人,跑到大街上,不顾一切地拦截住一辆轿车,把司机赶出来,挤了进去。

“透!你要去哪里?”

“我……”透一边发动汽车,一边沉了口气,回答道,“等我!相信我,在原地等我,我把他带回来,他现在一定需要我!”

“透!”海砂冲着远去的车尾大叫,轿车的车主认出了眼前的4人,忙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雪莉感得不妙,忙给了海琴一个眼神。海琴和她心意相通,立刻画出一个大大的符咒。

“结界命令,封锁波。”

车主的手机顿时没有了信号,他的身体也变得迟缓起来。

“我去找那两个家伙。”雪莉说完,海砂过来拉住了她,“不要去,让透一个人去,我想……他们之间有事情是我们不能知道的。”

“海砂。”

海砂安抚住雪莉,目光望向了遥远处街道的尽头。

透一路狂奔,重新回到教徒墓入口,在那里,已经没有了记者。取代记者的是全罗马城的警察,另外有3架直升机在教徒墓的上空盘旋。

离入口还有3公里远,透的车就被警察拦了下来。

“先生,抱歉,为了你的安全,这里已经被封锁了!”透从车子里跳出来,和他说话的警察顿时变了脸色,“你是第一批进去的孩子们中的一个!”

“你怎么……快来人,一级戒备!”警察连退数步,端出枪,对准透。

透望了眼数不清的警察,没有解释的心情,此刻他只想飞到零的身边。他不知道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能让任何事发生。

“让开!”

咆哮声中,融化枪支的火焰从透身上喷出。

他一路向前飞奔,火焰包围着他,黑压压的人群被火焰强硬地冲开,熙攘倾覆。天空中的直升机也不敢靠近,满场只有对讲机中不同人的叫喊声:“支援!我们需要支援!”

透一口气冲到大门口,在那里,兹罗正倚靠在门框边,冲他不怀好意地微笑。

“你就是米迦勒的透?第一次见面,我要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透根本无心听他废话,他也没工夫想在警察包围圈中出现的白衣少年是什么人,此刻的他眼里只有两个东西——路和挡路的人。

“滚开!”

他打断兹罗的介绍,火焰疯狂逼近,兹罗根本没时间反应,就被火焰逼得撞到墙上。

等他再睁开眼睛,不但他的衣服给烧得干净,透也已经越过看门的他,冲进墓穴了。

“啊?”

兹罗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羞辱过,透连正眼都没有看他,就将他秒杀了。

“该死!看我……”

“看你怎样?”天空中忽然有一个极其轻佻放纵却又清澈纯真的声音传来。

兹罗顺着那声音望上去,逆光下,一个黑衣的少年从教徒墓大门的门檐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站到他的面前。

破了好多道口子的黑色牛仔裤,写了SID字样的纯黑T恤,还有那头银得刺眼的短发和红瞳,如果不是那张比女生还要秀美灵巧的薄唇,以及那双跟兹罗一模一样具有性感深双眼皮的罗马式美目,兹罗真要以为这是海琴的分身降临了。

“尼禄!你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时候?”尼禄露出了他区别于海琴的第三个特质,他招牌式的浪子微笑,扬起手,让手心纹刻的白色符咒化身成一道硕大的光之钟,悬到了天空之中。

只见钟的秒针在往前运行了一秒后,忽然往后转了5秒。除兹罗和尼禄外,所有被时钟照耀的画面,飞快变化起来。

5秒钟前,时间在此打住。

兹罗看到被尼禄回放定格的画面中,5秒钟前的自己,双手捂脸,保持着一个极度猥亵的姿态,被透的火焰冲到了半空中。

四周的警察也一个个保持着奇怪的造型,雕塑一样浮在尼禄的画面中。被静止的时空中,只有一个人在活动,那个人慢悠悠地穿过许多被定住的警察,走到中途还把一个警官模样的人的警徽占为己有,又搜获了一些战利品后,那个人在透身后稍作停留,终于走到了他的哥哥,也就是被打飞的兹罗面前。

在他的脸上用唇膏画了一个大大的猪鼻子,再慢悠悠地攀到门框上站好,摆好姿势,再打了个响指,让时间开始流动。

“你既然早到了,怎么不拦住米迦勒?”

兹罗气得发抖,一边猛擦自己的脸,一边冲尼禄歇斯底里地喊:“在我脸上画猪鼻子就那么好玩吗?还爬到门框上摆帅,这是摆帅的时机吗?卡斯蒙殿下的命令……”

“汪汪汪,汪汪汪!”

尼禄厌恶地摆过身,打开MP3,随着节奏用RAP对兹罗说:“亚伯罕的兹罗哥哥,哟哟,你能不能记住,呀哈,你是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不是一条狗,噢,狗!”

“什么人,什么狗!尼禄,你和我都是卡斯蒙殿下救……”

“算了。跟你说不明白。”尼禄扯下耳机,跳转身,红瞳中有灵光闪过,兹罗立刻感到不好,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一面停转的时钟挂到了他的头上,雕塑一样的少年,现在真的变成了雕塑一样的少年。

“跟你说话真没意思,你还是娃娃状态最可爱了!唉……”尼禄叹了口气,又跳上墓室大门上的大理石上,坐在那里,摇着双腿,满眼无聊地望着天边。

“老天爷呀!拜托你下次让我转世到相声世家吧!和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在一起,如果没有颠倒橘子的歌,我早就崩溃了。什么世界毁灭,黑暗降临,王或殿下的,土不土啊!大家!”

他敞开双臂,摆成大字,倒了下去。太阳照在他明媚的双眼上,让睫毛变成了可爱的淡金色:“无聊的事,就让Boss们去做吧!”

此时,空中正好有鸟群飞过。

尼禄笑起来,嘴巴咧成了弯月亮:“那个什么鸟啊?让我时光大帝尼禄大人来跟你们唱首歌吧,唱什么呢?颠倒橘子的《自由》啊,混蛋!”

此刻,透冲进墓道,虽然看不到卡斯蒙,却本能地感觉到在这个地方除了零和他,还有一个人存在,而且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人,光用感觉就已经让他汗毛倒竖的人。

他一边不顾一切地奔跑,一边呼喊着零的名字。

“零!”

“零!”

墓道的一端终于有了人的声音。

“不要让我再孤独地承受,零!”

“零!”

透呼喊着冲了过来,他看到零,还有零面前另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美丽男子。

“零!”透冲过去,卡斯蒙微微斜过身体,挡在了他和零的中间。

“你是……”

仿佛是深植于身体最底处的记忆,透立刻呼喊出他的名字:“你是卡斯蒙·路西法。”

“是的,透·米迦勒!”

没有宣战,没有预备。

金色的光明之焰和深黑的黑暗之火在刹那间喷薄而出,在狭窄的墓道中撞击,爆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大地为之颤抖,墙壁猛烈摇晃,碎石细沙顷刻间弥漫所有的空间。光明与黑暗的激烈交战,在透的呐喊声中被燃到了至高点。

第一次,透感到身体被火点燃了般滚烫、炙热;第一次,透意识到他的身体里的能量彻底爆发;第一次,他知道,哪怕把能量在此刻全部耗尽,他也要让光线战胜黑暗。

对峙中,光线开始颤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在虚空中扭曲变形,随着那光的曲弯,透感到胸口被沉重的巨石压迫一样,呼吸越来越困难。这个时候,卡斯蒙笑了起来,嘴角慢慢地勾起,无比魅惑。

“你的力量还不稳定,太冲动,可是会死掉的哦,透王子殿下,呵呵。”

耗尽?透明白过来,此刻身体里越来越强烈的、被推动抽拉的感觉原来就是耗尽。

耗尽!也不能放手!

突然,光的线被手拧断一样,撕碎,大片大片地被黑暗腐蚀,吞并。扭曲光线的弧,一波又一波地从透身边擦过,划破他的面颊,脖子,让他的金发碎裂在空气中,飘散如死亡的花瓣。

“零!”

他最后抬眼看了一眼他的兄弟,在黑暗的幕布之中,紫瞳被冰层覆盖一般,迷蒙无主。

黑暗从感知的边缘侵蚀过来,透已经没有力量再作抵抗。视野的边缘,有漆黑的夜张牙舞爪地跳过来,慢慢地将他的所有拉入永恒的黑暗。

“黑暗啊!来迎接光的王子吧!将他迎入永远的……”

卡斯蒙高声朗诵出来,脸上是不可抑制的笑,骄傲无比。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卡斯蒙面前闪过。零擦过他的身体,挡在了他和透之间,并用肩膀支撑起了濒临崩溃的透。零扛起透,回过身,与卡斯蒙对望。

“零!”

卡斯蒙尖叫出来,为胜利绽放的笑容被冰雪瞬间冰冻,枯萎,腐朽。暗的光弧陡然间消失无踪,他立即收回自己的力量。

兀然明亮的隧道中,零逆光而站,身体边弥漫开一股燃烧殆尽后的余晕。

“零。”透喘息着叫他的名字,喉咙被虚弱和疼痛堵塞,无法再强迫着吐出第二个字。他望着零,零也垂下头,望向他。

怎么办?真的无法再说一句话了。请他留在我的身边,求他再一次,再一次不顾一切地与命运战斗,为了我,而战斗。想说,好多话想说,却真的说不出来了。透望着他,视线都已经不能控制地模糊,怎么办?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绝好的方法。

他笑了,那媲美夜空最亮的星辰和白云边缘的金边的灿烂笑容,对着零,久久地对着他,不愿散去。身体完全失去了力气,意识模糊,瞳孔里一片灰暗,他还是那样微笑着,坚持着,似乎永恒。

零望着他,忽然看到了奇异的图像。

有一滴雨打下来,融进了透的眼睛,洗刷掉他眸子里的灰尘,让海的蓝色再次显露出来。

雨?哪里来的雨?零疑惑着,抬起手触碰到他的眼睛,在那里睫毛是湿的。

“卡斯蒙。”

零抱起透,转过身:“哪怕此刻的我无法逾越这道墙,我还是想陪他们继续走下去,走一步也可以,再多一步就够了。一步都可以!”

“零!”

“卡斯蒙,我明白,只要杀了苍御修罗,我就毁了,我也明白我无法不杀他。我的希望,最终要毁灭在我自己的手上,这就是我的命运,可悲的命运。可是,你知道,在那些黑暗无边的日子里,在生与死的巡回中,我已经走了这么久。现在,我想做的也只有走下去,哪怕只有一刻感觉到人的快乐,我也要走下去。作为一个人,走下去。”

“零!”

卡斯蒙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在隧道里回**,在零决绝的背影后不断撞击。

他的拳头逐渐握紧,又绝对无法向前发出。忍耐中,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大声地笑。

“为什么?加缪的预言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卡斯蒙冲着无人的墓道大声咆哮,明明知道不会有人回答的问题。

“为什么?加缪明明看到,这里,就是在这里,他回来了!回到我的身边,告诉我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们会在一起,打破这个没理由的世界,创造属于我们的新的生命。让我不再彷徨,不再犹豫,不再会孤独地站在山峰上叹息,让我……让我……”

“加缪看到的未来,明明是这个样子的!明明是这个样子的!”

“明明是这个样子,为什么?”

……

哈哈哈……哈哈哈……

又有笑声,卡斯蒙安静下来,待回音散去,他清楚地听到有人在笑。不是幻觉,是有一个人在笑,歇斯底里放声大笑。

是在笑他吗?

笑声中,他忽然彻底冷静,整理了一下衣服,缓步向墓道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