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不敢轻言语

文/兮酒酒

一、如果阮小姐信得过我

大冬天的,阮轻言站在某港口的码头上吹冷风,加上特殊时期,小腹里还时不时抽两下,视线也有些模糊了,好像随时要晕厥。她摸摸口袋,糖吃完了,关键时刻,可别犯低血糖啊。

身后是海关和货代争执的声音,阮轻言听了会儿,意识到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索性走过去,下了要了断的决心:“是我们的报关单不准确是吗?”

“是的,差了很多。”

“哪里差很多?是你们出问题了吧?我们是过了磅来的,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出过这么低级的错误!”货代公司的负责人乐汀不妥协,工作人员也来气了:“要不是这么多年一直合作,早就开箱验货了。”

“开箱验货”四个字,对外贸人员简直是致命字眼。阮轻言赶紧缓和气氛?:“这样吧,我们现在租仓库存货,然后重新申报。”

工作人员一听,松了口气:“这样最好不过了,大家都乐意。”

“这个损失……”乐汀还想说什么,被阮轻言拉走了。两个人坐在车里,看着夕阳余晖中的码头,心情都很沉重。

对阮轻言来说,延期交货的后果是客户的指责刁难,甚至会失去这个客户。

对乐汀来说,租仓库的费用要怎么跟阎王脸的老板开口呢?

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对视一眼,都是苦哈哈的模样。

“太惨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活过今晚。”乐汀颤抖着拿出手机,对着一个号码盯了半天才终于鼓足勇气拨出去。阮轻言虽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但这次交货时间急,对方又不是个好商量的主儿,她心里也很忐忑。但她看到乐汀的样子,还是觉得有些夸张了,这哪里是给老板打电话,是给阎王吧。这样想着,她不小心看到了手机上的备注,还真是阎王。

“轻言……我们老板想跟你通电话。”

阮轻言一愣,哪里有这种操作?但她还是接过了电话,受了乐汀的影响,语气也不由得恭敬起来:“你好……”

“你好,阮小姐。”

阮轻言怔住了,不是因为对方的声音成熟儒雅,更不是因为这简单五个字里的强大气场,而是因为这声音有些似曾相识。于是接下来的沟通,阮轻言都有些心猿意马,全程不是“嗯”就是“好”,最后在一脸不可置信中将手机还给了乐汀。

“飞机?”乐汀夸张的叫声从车里飙出来,最后两人以默契的以一脸震惊收场。

“轻言,我没听错吧?”乐汀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易阎王要给你空运?”

阮轻言还没回过神来,脑海里只有那句:“此次是我方过失,为了补偿贵公司的损失,我可以立刻安排航空运输,费用按原计划收取,如果阮小姐信得过我。”

“我发誓,我老板不是爱上我,就是爱上你了。这叫什么?这叫为爱一掷千金,可这哪里是千金啊!”

“可是我不认识你老板……”阮轻言总感觉不对劲,乐汀则一脸中了五千万大奖的表情,“虽然他真的凶残、冷酷、不近人情……但是真的好帅啊,我接受这份残忍的爱!”

“你们老板……叫什么?”

“易平生。怎么说来着?平生不会相思的平生。”

二、“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这门课?”

大学那年的入学仪式在露天的场地上进行,阮轻言作为主持人穿着一条及膝的裙子出场。裙子很漂亮,可惜天公不作美,大风一阵一阵的,还好阮轻言临危不乱,一只手握着话筒,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压着裙摆。

可惜还是有一股妖风乘虚而入,那一刻,阮轻言正在发呆,眼看裙子就要翻到脸上,是一张演讲稿及时救了她。

拿着演讲稿的人本来在话筒前作为学生代表讲话,那阵风吹来的时候,他眼睛的余光看见身后侧方毫无防备的阮轻言,然后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臂,用演讲稿盖住了她的裙摆。为避免她的尴尬,他甚至微微侧头,说了一句:“我用不着,麻烦帮我拿一下。”

于是,阮轻言接下稿子,顺理成章地借拿东西来压住裙子。

后半场,阮轻言再也没有发呆,但也没听进去一个字,她的目光落在手中演讲稿里的“易平生”三个字上。

而易平生那一刻想的是,反应这么迟钝,为什么还要穿这么容易走光的裙子?

大学好友许辛辛常说,易平生这一阵妖风,一吹就吹掉了阮轻言四年的桃花。

就像郭襄在年少时遇见杨过,因为太惊艳,以后再美的人在她眼里都不过平平,结果“得不到”这三个字就成了一生的心病。阮轻言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被“易平生”这个名字封印的。

阮轻言不是活泼的性格,甚至有一些别扭,一般人会敬而远之,唯有真正了解之后,才能摸清她所有套路,化繁为简,甚至对她出其不意的小别扭上瘾。可是这个“唯有”,千挑百选,也才有一二。

这么别扭又畏畏缩缩的人,在面对易平生的时候,才有一点点勇敢。

但凡有易平生他们班级的大课,阮轻言都会去蹭。易平生参加的比赛,阮轻言必定是观众。就算是易平生没参加任何项目的运动会,阮轻言都会努力跟他呼吸不超过50米范围内的空气。许辛辛说得很直白,没有易平生的时候,阮轻言是个正常的腼腆的小女生,但凡这三个字出现,哪怕出现三分之一,阮轻言就会立刻变成跟踪狂、变态脑残粉……

可惜直到大二,阮轻言和易平生还是没有任何交集。就像粉丝追逐爱豆,在你眼里,他是百分之一百零一,但在爱豆眼里,你只是万分之零点一。

易平生第二次正儿八经地注意到阮轻言,是在阶梯教室的一次班级艺术大课上。这门课对期末成绩来说并不重要,一般只要正常签到就能拿到学分,所以学生们理所当然地抢占着最后排的位置。于是,当因为课程有冲突狂奔而来却还是迟到的阮轻言到达时,她只看见教室里层层叠叠的乌压压的脑袋,和老师眼皮子底下空无一人的第一排座位。

阮轻言很尴尬,但只能硬着头皮坐了下来。老师开讲前点名,一圈点过去,却发现只有易平生没来。阮轻言心里一咯噔,倒没有觉得自己白跑一趟,而是担心从不缺课的易平生会不会是生病或是遇到什么意外了。

她正走神,抬头发现上课老师正扶着老花镜看她:“同学,我怎么记得没点到你啊?”

阮轻言很尴尬,局促不安地想着借口。热爱学习?喜欢艺术?都太假了。眼看老花镜后的眼神越来越犀利,阮轻言的脸也越来越红。

“老师,她是来帮我占座的。”门口突然出现的人气喘吁吁,然而还是那么好看,只有小说里所有的美好句子叠加在一起才能描述出来。一时间,两种尴尬加在一起,阮轻言像中了邪,直愣愣地站起来,说了句:“你来啦。”

上课老师看到易平生,神色顿时和蔼了,故意开玩笑地对阮轻言说道:“没见过占座还来这么晚的,下次早点。”

全班哄堂大笑,笑声浪潮般将阮轻言吞没。易平生镇定自若地坐到她旁边,忽然转头轻声说了句:“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这门课?”

阮轻言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就像此刻投影仪上音乐的具象画面,有一种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的壮烈感。

三、你这个人真是迟钝

从港口开回S市,阮轻言已经有些疲劳。下了高速,她刚要停在路边歇一会儿,却没有注意到后方的车,幸好车速都不快,只是轻微的追尾。但对方司机脾气很大,一边打电话叫保险公司和警察,一边一个劲地指责阮轻言。

阮轻言体力不支,靠在车门上,索性就任由他骂了。可是对方骂着骂着,忽然没了声音。她慢慢抬头,先是皮鞋、西装裤,然后是昂贵熨帖的西装……

那张阔别了五年的脸,依旧是阮轻言眼里最美句子的合集。只是如今的易平生,在美的基础上,还多了很多阮轻言没有见证过的复杂东西。这些东西合起来,构成了眼前更成熟、更令人惊叹的男人。

易平生没有和她打招呼,只是从口袋里拿了一颗巧克力给她,然后轻轻地把她揽在身上。

“你刚刚对我太太说的话,我都记下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他并没有证据,但气势足够强。阮轻言头昏脑涨的,感觉眼前有好几个易平生在晃来晃去:“我不是你太……”

易平生又塞给她一粒糖,示意她闭嘴,她只好拉拉他的衣角:“是我随意变道,我全责……”

“交通事故等警察来处理,但是随意进行人身攻击就要交给律师。”易平生说着拿起电话。

对方司机瞥了眼易平生身后的车子,马上露出笑脸:“小摩擦小摩擦,没事没事。”

幸好这时候保险公司和交警都来了,三两下处理完,车子被拉走,易平生送阮轻言回家。

吃了粒糖,感觉稍微好了些,阮轻言坐在副驾驶座上,局促不安。

“还要吗?”易平生说着伸手在储物格里拿东西。

“没事没事,不用了,一会儿就到家了。”

可是易平生坚持,阮轻言只好帮忙,两只手碰到一起,一冷一热的,像是一场北极和赤道的偶遇。阮轻言拿出一个小铁罐子,里面全是她喜欢的口味的巧克力。她吃了一颗接一颗,突然眼睛泛酸,便慌张地打开车窗透气。

“低血糖还是这么严重。”易平生的语气还是那样,“你也还是那么迟钝。”

“你这个人真是迟钝。”

自从大三在一起之后,易平生对她说过多少遍这句话呢?在她弄混课程表的时候,在她来不及听听力的时候,甚至在有人暗恋她,大家都看得出来,只有她不知道的时候……阮轻言一直觉得易平生将他对自己的变态苛刻转移到了她身上,为了跟得上他,她一直在努力变得不迟钝。

可是在她还没来得及变得和易平生一样优秀的时候,易平生先说了分手。

那时候,易平生到上海实习,阮轻言为了和他在一起,跟着去了上海,但工作和专业不对口,待遇不好。但两人一起住在一个小公寓里,养了一只狗,阮轻言依旧乐在其中。

渐渐地,易平生越来越忙,但依旧温柔好脾气,好脾气到连说分手都是在把碗筷收拾干净、喂好狗之后,不急不缓地在阮轻言面前坐下,给她倒了杯水才开口:“轻言,我想跟你谈一件事。”

是的,阮轻言那粗到铁栏杆一样的神经,居然迟钝到以为他要求婚。

于是就那样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易平生说了分手。

在他说到“我觉得我们走不下去”的时候,阮轻言突然号啕大哭。她从没这样哭过,也没有面对过这样的状况。她下意识地挽留他,摆出了所有能惹人同情的样子。这一招确实奏效,易平生心软,可是他是个坚定的人:“即便我因为不舍又和你勉为其难在一起一段时间,让你误以为我们之间有转圜的余地,也不能改变我们终究分开的结果。”

阮轻言终于意识到,那时候,她处理感情问题的能力就像小学生考六级听力,ABCD连蒙带猜,唯独选不到对的那一个。

“是啊,你却更加优秀了。”阮轻言看着精致又得体的易平生,语气里尽是苦味,嘴里却全是咸味,她假装撩头发擦了擦脸,“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易平生的语气平缓温和:“反正你迟早会见到我,提前一些,也不会怎样。”

四、别人都说那是占座占来的女朋友

“如果阮小姐信得过我。”

易平生向阮轻言举杯时,她还沉浸在昨晚突然的会面中,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杯子相碰,脆生生地一响。

“易先生,合作愉快。”

谁都没料到一直活在传说里的易平生会突然现身阮轻言公司的酒会,更因为意外的合作而成为宴会主角。

乐汀偷偷摸摸地溜过来:“拜托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搞定我老板的?我非常需要啊!”

搞定吗?回顾认识的这么多年,只有阮轻言被他搞定的时候吧。

“我们轻言不愧是剑桥的高才生,不然怎么会得到易先生的青睐呢?”阮轻言的同事一脸骄傲,易平生面带微笑地看着阮轻言:“是吗,阮小姐?”

这样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却有些笑里藏刀的意味。这次的合作,易平生的公司给了很大的优惠,不是单单一次交易,是合同时间内的所有交易。易平生是怎样的人?他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阮轻言觉得他又在捉弄她,不同于昨晚猝不及防的心酸伤感,今天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如果我没有记错,易先生也是S大学的,跟我还是一届。易先生大概是看在校友的交情上给了优惠,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说完,阮轻言回敬一杯,且一饮而尽。

易平生的目光像湖水的涟漪一样慢慢散开,缓慢而温柔,尽管阮轻言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再被捉弄,要保持清醒,可她的心,在他的目光下仍然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举手投降。

“我还记得那时候有一个女孩子,总是替我占座,别人都说那是占座占来的女朋友。”

众人笑起来,也有人试图打探更多的花边往事,可是易平生都不再提了,只说那个女孩子和阮轻言一样,出国留学了。

乐汀在兴头上,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那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易平生微微皱眉:“我已婚。”

有人感慨,有人艳羡,乐汀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还以为易平生是看上了阮轻言才破格和阮轻言公司合作,原来他已婚了吗?她这样想着,看向阮轻言,却发现后者的神色更加难以琢磨。

“原来你是为了合作才来S市,看到三年后依旧庸碌无为的我,一定很失望吧?”人群散去,阮轻言依旧和易平生站在会场里,保持着没有任何暧昧的距离。

易平生面色平淡,阮轻言不喜欢他永远是这样不骄不躁的样子,好像没有任何事可以惊动他:“你是真的迟钝,而且记性不好。”他走近一步,率先打破了安全距离,“我给你船,给你飞机,给你无往不利的条件,你似乎也应该给我一样东西。”

“你想要什么?”

“后悔的机会。”

“易平生,是不是很久没有人拒绝过你了?”

“是。”

“那好,我拒绝。”

五、只要还有机会,所有难以忍受的时光都可以推翻

分手有很多原因,也有很多种方式。那一次,女孩子爆发的自尊心成了压垮最后一点不舍的稻草。

五年前的易平生开了一天的研讨会回到家,屋里黑漆漆的,一点温度也没有,属于女孩子的行李都已经不见。他躺在冰凉的沙发上,躺到半夜,给许辛辛打了一个电话。许辛辛告诉他,阮轻言已经平安回校,并答应他会照顾好她。

易平生不是感情用事的少年,他对阮轻言这三个字背后的一切都心知肚明,只是阮轻言一直活在自己的梦里,永远像个不谙世事的公主。他不喜欢这样的她,所以他必须把她推出去,至于以后,聚散由天。

可是没有她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只能拼命工作去掩饰心里的失落。直到两个月后,许辛辛告诉他,阮轻言走了,毫不犹豫地去了英国,接着他从许辛辛那里看到了阮轻言的照片。

照片里的阮轻言剪短了头发,戴着俏皮的贝雷帽,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齿,像朵灿烂的桃花,任谁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可是画面里,除了一脸笑容的阮轻言,旁边还有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子,两个人挨得很近,阮轻言甚至挽着他的手。

其实理智状态下的易平生是不会那么容易相信的,因为他了解阮轻言有多么一根筋,况且这在国外并不算很亲昵的举动。可是自己心上的女孩,此刻在别人身边笑得那么耀眼,即便把那个人换成一棵树,易平生想他照样会嫉妒的吧。

阮轻言已经开始新生活,甚至再未提他一字。易平生陷入发疯般的自虐中,原来一直别扭的人除了阮轻言,还有他自己。

五年而已,却像压缩了十五年的精力和努力,易平生常自嘲会不会一夜白头,幸好上帝还有仁慈心,甚至让他在合同上意外看到阮轻言的名字,他都觉得上帝是偏爱她的。

是的,只要还有机会,所有难以忍受的时光都可以推翻。

“从上海到圣何塞港要多久呀?船期是不是赶不上呀?我不要船了,我要空运!我要飞机!”阮轻言喝醉了,一半是别人敬的,一半是自己灌的。

易平生急急忙忙追出来,扶住了正踉跄着下酒店台阶的阮轻言:“好,都给你,都给你。”

“真的吗?”

“你喝醉了,想的也全是工作吗?”易平生哭笑不得,阮轻言突然伸出一根手指点着易平生的鼻尖,点了几次才点准,“还有你呀。”

易平生愣住了,他相信酒后吐真言,他相信一点点希望也能实现愿望。

“轻言……”

“喂!”阮轻言酒后万不知,也根本不会管跟前的人是谁,“怎么没人接电话呀?”她拼命按着手机,其实根本没有拨出去。易平生不再让她打电话,直接开车送她回家。

阮轻言的房间简单明了,和以前他们住一起的时候不一样,少了少女气息,都是实用的生活必需品。大概她已经变成了那五年里的易平生,摸爬滚打,满身烟火。

可是这样满身烟火,斤斤计较着合同里的字眼和利益的样子,却让人喜欢到不行。

阮轻言迷迷糊糊地躺到**,易平生给她盖被子,她忽然抓住他:“我还没卸妆啊。”易平生哭笑不得,找到她的卸妆液,用化妆棉蘸着轻轻给她擦脸。

“大概没有女生像你这么胆大,敢叫……”易平生一时没想好自己的称呼,索性沉默。没有了故意增添女人味的妆容,她依旧是他记忆里那个稚气的少女。

易平生忍不住轻轻低头,可还没碰到她的脸,门就被打开了:“轻言?”

站在门口的是阮轻言的室友,许辛辛。

许辛辛看到易平生时吓了一跳,再看看已经睡着的阮轻言,咬了咬嘴唇,说道:“易平生,我们能谈谈吗?”

六、平生可好?

阮轻言去英国后的某一天,许辛辛找上门,站在门口掷地有声地对易平生说:“轻言出国的时候很高兴,她说终于没有了牵绊,她也从没想过能和你有什么结果。我早就告诉过你啊,轻言家世那么好,一直瞒着你,不就是没对你抱什么希望吗?她现在有新男友,有好的生活,你为什么就是放不下呢?”

“我们分手了,她想做什么是她的自由,你不用告诉我。”

“可是你放不下啊。如果有办法可以让你忘记轻言,让你能够开心一点,你告诉我。”

“许同学,”易平生有点没耐心了,“我认识你不过是因为你是轻言的朋友,你有什么资格来干涉我的事?”

许辛辛被这一句话打击到了,她垂下头:“你一点都不记得我吗?”

易平生皱眉:“我想我并不认识你。”

“我努力考上S大,是因为你啊。”许辛辛抬头时泪眼蒙眬,易平生愣了愣,可是记忆里没有丝毫关于她的印象。

许辛辛和易平生其实在一所高中,S大是许辛辛以他为目标考上的,可是她一直没有勇气开口和易平生说话。后来她认识了阮轻言,两个人成为闺密。在她还没有主动提及易平生的时候,她在某一天先从阮轻言的嘴里听到了那个名字。

后来,许辛辛喜欢易平生,就成了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

“所以这能说明什么呢?”易平生觉得有些可笑。

许辛辛鼓起勇气为自己争取:“你们分手了,我才敢表明心意,无论如何,藏在心里不说才是最大的遗憾。”

可是易平生只是叹了口气:“人挑选另一半就像在海边捡贝壳,我已经捡到了最美的贝壳,就不会再回到海滩上。即便我捡的那个贝壳不属于我,即便海滩上还有更美的贝壳存在,那也与我无关了。”他有些感慨地看着许辛辛,但语气始终是果断的,“抱歉。”

这一番话,彻底浇熄了一颗炙热的心,也让易平生完全失去了关于阮轻言的消息。

“没想到还会再见面。”此时,许辛辛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纸盒递给易平生,“一直想给你,只是那时候我太生气,又怕自作主张。”

易平生接过许辛辛递来的盒子,里面是一沓明信片,都是那些年阮轻言寄给许辛辛的,内容都是女孩之间的问候,除了每张末尾都有一句:平生可好?

“我一直很自责。”

“你不必自责,无论是分手还是这些年的分离,都不是因为你。我不后悔放开轻言让她去英国,相反,如果那时候都为了对方而放弃自己的前程和人生,现在的我们可能有更坏的结果。”

“轻言没有忘记过你,她偏执拼命,成了工作狂……她都快把自己过成第二个易平生了。”许辛辛无奈地笑了,“恋爱方式千万种,你们偏偏选择自虐的方式,也许是上帝在帮你筛选最登对的人吧。”

最登对的人吗?易平生看着明信片上那格外用心的四个字,情不自禁地笑了。

七、有些人不是不温柔,只是实在没有多余的关心给无关紧要的人。

拉斯维加斯的产品展会,阮轻言本不必亲自去,但她这些年当惯了劳模,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许辛辛开车送她去机场,一路上犹犹豫豫。看着阮轻言大大咧咧,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许辛辛反而更生气了。

“我真是怕了你了,轻言。”停车场里,许辛辛看着副驾驶座上的阮轻言,“当年家里要你去英国留学,你一直没有答应,也没有告诉易平生,因为你舍不得。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他提分手提得那么巧?是我告诉他的。我表面上希望他不要耽误你,背地里却侥幸给自己争取机会。”

阮轻言听后很平静,虽然她不是容易红脸的性格,但连一句质问都没有,这也太奇怪了。许辛辛拉着她的手:“你骂骂我吧。”

“我知道是你,因为在他提分手之前,只有你知道那件事啊。”阮轻言笑了,“去英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些年我和你的友谊,也绝不是我假惺惺,我一点也没有记恨你的想法。”

“可是……”许辛辛抬起头,“可是你走之后,我利用易平生还想着你这件事,联系过他。”

阮轻言的眼里终于有了些惊讶,但也只是惊讶而已。

“当你告诉我你有了新男友的时候,我第一是替你高兴,第二……就是想着告诉易平生,这样他就能彻底放下你,我也就能表明心意。我喜欢易平生这件事,你一点都不觉得震惊吗?”

阮轻言摇摇头:“我知道你一直关心我,所以拍那张照片只是想让你放心。虽然感情里不能凭先来后到,但是若要真论起抢占先机的人,那应该是我吧。”

时隔多年,她们彼此终于坦白交心,真正震惊的人,却是许辛辛。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怎么也藏不住的,但我也只是怀疑,直到看到你的档案,我才知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

“不,只是我认识他,他并没有注意过我……”

“你和他之间的事你会处理好的,我不会多问。我承认,因为你,我动摇过,但当年的不成熟才是分手的致命伤。”

许辛辛叹了口气:“昨天我见到他,他也是这么说的……”

“要来不及了,这次我会去得久一点。你知道我的,也许很多毛病可以改,唯有胆怯和别扭,总是如影随形。”

和易平生的突然重逢让她害怕,有些慌不择路的,她选择了手边最容易逃跑的机会。换好登机牌,阮轻言进入安检通道,突然转身喊:“辛辛,这次不要告诉他了啊!”

许辛辛真是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当两个人的口是心非被第三个人看穿,如果不能推波助澜一把,真是不知道他们要磨蹭到何年何月。

“展会地点、酒店信息都给你了,哎,这次要是追不到,我真的无话可说了。”

电话那边轻声一笑,语气却依旧非常的疏离:“谢谢。”

有些人不是不温柔,只是实在没有多余的关心给无关紧要的人。许辛辛明白了这个道理,反而看开了。

八、“上帝真的偏爱我呢。”

来拉斯维加斯半个月了,阮轻言一直处于忙碌状态,像个发动机,开关一按就不停地工作。

形形色色的客户看多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觉得他们好像长得一样,笔直锋利的浓眉、被冷酷掩饰的温柔的眼睛……糟糕,这不是易平生的样子吗?

阮轻言觉得自己中了邪,忍不住抬头远眺,想放松一下神经,却在人群里更清晰地看见了这个影子。她吓了一跳,再仔细去看,却又不见了。

明明自己是逃出来的,怎么反而很想见到他的样子?阮轻言内心大骂自己没骨气,觉得该暂时放下工作出去走走了。

这个城市有很多可以尽情狂欢的地方,只是阮轻言不大爱凑热闹,但有一个地方是她一直想去的,或者说,是很多年前易平生和她约定要去的。所以这次听到出差地是拉斯维加斯,阮轻言才会毫不犹豫地跟着来,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是路线却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出于做事谨慎的习惯,阮轻言还是跟前台确认了一下目的地的准确位置。只是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身影站在了她刚才出现的地方。

阮轻言要去的是拉斯维加斯的市政厅,虽然几乎不再运转,唯一还可以招呼的,大概只剩类似于国内民政局的一个小部门。阮轻言像是一个慕名而来的游客,出于好奇走进这个办公室,第一个进入视线的是一个无人管理的柜台,上面放着铅笔和空白表格。

她想咨询一些问题,可是没有工作人员,干脆先填了资料往里走。她绕过排队用的铁栏杆,看见稀稀落落四五个窗口,很冷清的样子。阮轻言随意走进一个窗口,还没来得及问问题,窗口的白人大婶就拿过她的表格摇摇头,说要两个人才可以,一个人不能完成结婚仪式。

阮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方没来。

大婶若有所思,把表格还给她,很关切地问:“为什么没来呢?如果只是迟到的话,可以等一等哦,我们还有好几个小时才下班。”

“他……”阮轻言脸红了。女孩子的幼稚之处在于,明知道两人相隔十万八千里,也期待对方脚踏七彩祥云而来。她甚至想,如果他能来实现这个约定,不管什么时候……阮轻言不敢想下去了,原来自己也一直期待着新开始。她的眼睛忽然一酸,然后手里的表格突然被人拿走,她刚想抽回,却愣住了。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来人对着窗口大婶儒雅一笑,“抱歉,请稍等片刻。”

阮轻言看着拿着纸和笔去一边填写资料的易平生还没缓过来,就看见大婶捂着心脏悄悄说:“你的未婚夫真是太棒了!如果是这样的男人,我不下班也要陪你等到他!”

是啊,真的是很棒的人。阮轻言的脸更红了。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七彩祥云?她偷偷转头看易平生,易平生填写表格的神情很认真,忽然,他抬头问阮轻言:“对了,你照片里那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子是谁?”

这是要秋后算账了?阮轻言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她去抢表格,可是易平生个子高,手臂一举就超过了她的跳跃范围,轻松绕过她把表格递进窗口。

大婶看着一高一矮,一个镇定抬头,一个害羞低头的一对璧人,例行公事问他们有没有离过婚,两人摇摇头。接着她问他们愿不愿意结婚,易平生微笑着点头,阮轻言把头扭到一边,于是易平生不动声色地按着她的脑袋点了点。

直到走出市政厅,阮轻言还是晕乎乎的,她忽然问:“在这里结婚,回国后是不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呀?”

“你反悔了?”

“也不是……”阮轻言脸红。

易平生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忽然深情地道:“你走后,我跟自己说,即便你就此放弃我,我也要做好自食其果的准备。可在这场战争里,我早就被你招降,阮小姐能不能善待俘虏?”

可阮轻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不是说你已婚吗?”

“难道不是吗,易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