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回头,从此共余生
文/尹希
一、你是在为乱动我的东西道歉,还是为了当初的不告而别
晁歌送走同事从会所出来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此时正是年轻人夜生活结束的高峰期,加之又下着大雨,出租车人满为患,滴滴打车也无人接单。
她在雨中等了半个小时,连一辆空车都没有,照此下去,她可能会冻死在街头。
她咬咬牙,冲到路边随手拦车,可是路过的私家车仿佛没有看见她似的,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溅她一身脏水,冻得她不停地哆嗦。就在她快要放弃时,一辆私家车终于停下了。
车窗摇下的那一瞬间,晁歌只觉得脑中电闪雷鸣,几乎将她炸晕在原地。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辆车,她为何偏偏就拦住了他的车?
大雨滂沱,她却清晰地看见胡亦舟的眼中瞬间闪过震惊、惊喜、愤怒,最后归于平静,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后面的车已经开始不耐烦地鸣笛了,他却一点都不着急,慢悠悠地点燃一支烟,倚在驾驶座上看着她,很有耐心地等着她下定决心上他的车。
他总是这样,永远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她束手就擒。
她的心里蓦地生出许多的悲凉来,北京三月的冷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咬着牙低头钻进车里,报了酒店的名字,然后蜷缩在座位上发呆。
胡亦舟从后视镜看去,只见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身体习惯性地缩成一团。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她还是多年前那个一看见他就会紧张的小姑娘,可是她的眉眼间有陌生的感觉,清晰而残忍地向他宣告,她不再是那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女孩了。
她的生命里有着他不曾参与的七年时光,这七年,她在别人身边过得是否幸福,有没有在某一瞬间想起过他,他都一无所知。
他这样想着,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怨气:“舍得回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晁歌却仿佛被人打了一拳,身体蓦地僵住,半晌才有些拘谨地说:“我来出差。”
她不安地望着他,远处的灯火穿过玻璃窗落进她的眼里,她的眼中仿佛含着一汪泪,他的心忽然变得柔软而酸涩,正要开口却又听见她怯怯地说:“抱歉,我很快就会走的。”
胡亦舟闻言,脸色陡然一变,突然加快了车速,掉了头,冲酒店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晁歌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开口。
两人一路沉默地来到了胡亦舟的公寓,那是一间小户型Loft,装修风格和他当年的房间一模一样。晁歌看后有点恍惚,再回神时发现胡亦舟已经去厨房煮姜茶了。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里,突然发现书架上放着一本笛安的《东霓》。当年她特别喜欢笛安,《东霓》出版前她期待了好久,后来匆忙离开了北京,也就一直没有买,没想到他也看这种书。
她的心里忽然有种发现他小秘密的窃喜,忍不住翻开书,扉页上是他龙飞凤舞的字:生日快乐。
落款日期是2010年7月7日。
这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当年她没收到就离开了,一别七年。她的心里忽然充满了愧疚,正想不动声色地把书放回去,里面突然掉出来一张泛黄的纸,她捡起来一看,是她写的检讨。
“本人在此郑重向胡亦舟先生保证,以后尽量不和胡子君一起去喝酒,如果她不幸喝多了,本人一定会牢牢看住她,绝不让她乱咬人。P.S.本人保证以后绝不多看其他男生一眼!”
什么乱七八糟的?晁歌看得忍俊不禁,一回头,发现胡亦舟倚在门框上看着她,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袅袅雾气将他的眼神衬得温柔而深情。
晁歌的心跳倏地漏了半拍,她拿着那份检讨,就像个作弊被抓住的孩子,尴尬得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嗫嚅道:“对不起。”
胡亦舟闻言微微挑起眉,他走到她身边,把姜茶塞进她手里,这才淡淡开口,声音仿佛浸染了初春的寒意:“你是在为乱动我的东西道歉,还是为了当初的不告而别?”
二、这就好比两军对垒时盟友突然切腹自尽,留下你独自面对强大的敌人
晁歌第一次和胡亦舟独处是在高三毕业聚餐那天。
那晚她搀着喝成一摊烂泥的死党胡子君从钱柜出来时,远远就看见胡亦舟靠在一辆银色迈巴赫上冷眼看着她们。
暖黄的灯光在他头顶投下一个光圈,将他一贯冷清的气质又挑明了三分。晁歌被他看得一个哆嗦,顿时酒醒了一大半,偷偷掐了一下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的胡子君,胡子君“嗷”的一声尖叫起来:“你掐我干什么?”
胡亦舟闻声皱了皱眉,迈开长腿朝她们走来。
晁歌赶忙朝胡子君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胡闹。胡子君却没有明白晁歌的意思,不依不饶地伸手要来掐她。
就在她的手快要掐到晁歌的脖子时,身后响起一个冷清的声音:“胡子君!”
胡子君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嘴角抽了抽,然后头一歪,彻底“晕”了。
晁歌猝不及防被她砸得一个趔趄,胡亦舟眼疾手地把从她怀里捞住胡子君夹在臂弯里,另一只手抓住她让她站稳,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仿佛冬日里的海,又深又沉,晁歌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这就好比两军对垒时盟友突然切腹自尽,留下你独自面对强大的敌人。
她干笑了两声:“那子君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去……”
“上车。”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胡亦舟打断,她下意识地想拒绝,看见胡亦舟已经拖着“晕倒”的胡子君朝车位走去,只好亦步亦趋地跟过去。
上车后气氛变得更加尴尬,晁歌十分幽怨地看着靠在她肩头装死的好友,眼神恨不得在对方的身上挖一个洞出来。可是胡子君打定主意装死,呼吸绵长,靠着她一动不动。
晁歌心如死灰地转头去看窗外,这才发现车子并不是朝他们家的方向行驶,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我们这是去哪里?”
胡亦舟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淡淡答道:“去医院给她灌肠!”
他话音一落,晁歌感觉到胡子君的身体猛然一僵,然后她假装不经意地翻了一个身,神奇地醒了酒,演技十分拙劣地惊呼道:“哥,你怎么在这里?”
胡亦舟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掉头朝高架开去。
胡子君讨了个没趣,转头来坑自家闺密:“晁晁,刚才跟你要电话那个男生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他还想送你回家……”
晁歌一把捂住胡子君的嘴,下意识地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见胡亦舟正看着她。两人目光相撞,她尴尬地笑了笑:“她说醉话。”
胡亦舟淡淡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车子却突然加速,风驰电掣地开回家。
直到进了书房,他才淡淡开口:“一人五千字的检讨,半个小时后我来检查。”
胡子君一听写检查,捂着脑袋尖叫起来:“哥,我们已经是大学生了。”
胡亦舟冷笑了一声:“你还知道你是大学生了,我还以为你是狗呢,逮着人就咬。”
他说着若有若无地朝晁歌瞥了一眼,晁歌顿时觉得头疼不已。
胡子君觊觎男神沈于归的美色多年,死皮赖脸地追着告白多年未果,本想趁着毕业聚餐把沈于归灌醉告白,谁知最后却把自己灌醉了,弄巧成拙咬了男神,还被胡亦舟知道了。
晁歌早就听说胡亦舟对胡子君死乞白赖地追沈于归的行为很不赞同,这次胡子君在她眼皮底下丢人,估计胡亦舟会更生气。
她忽然有种带人家孩子做坏事被家长抓住的窘迫感,她拉了拉还想辩驳的胡子君的衣角,示意闺密别再说话,但胡子君不依不饶,用口型说:“那你帮我写检讨。”
晁歌怕她惹恼胡亦舟,招来更惨的惩罚,正要答应,就听见胡亦舟冷冷地说:“自己写!”他转头看向晁歌,语气柔了三分,“你过来写。”
他说完转身出了书房,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晁歌只好硬着头皮跟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和胡亦舟独处,她紧张得连头都不敢抬,匆匆走到书桌前坐下,埋头假装思考,一颗心却犹如脱缰的野马,胡思乱想个不停。等她回神时,发现胡亦舟正站在书架前望着她。
四目相对,她不由愣住,他却丝毫不觉得尴尬,收起书本走过来,语气淡淡:“不会写?”
她如实相告:“没写过。”顿了一下又问,“可不可以百度?”
胡亦舟像是被她这个问题逗乐了,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觉得呢?”
晁歌最怕他这样看她了,胡子君附体似的狗腿道:“知道了,学长。”
她像只小动物似的歪着头看他,带着一点讨好的神色。胡亦舟不由得弯了嘴角,他的眼睛里揉进了一点暖黄的灯光,如星辰般耀眼,她一颗心毫无征兆地迷失了。
三、因为她是我亲学妹,而你只是充话费送的妹妹
整个暑假,晁歌都没有再去胡亦舟家了,其间胡子君打电话约了她很多次,都被她找借口拒绝了,她实在害怕面对胡亦舟。
开学前一天,胡子君打电话来说明天让胡亦舟送晁歌去上学,晁歌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无论胡子君怎么说,她就是不让胡亦舟送她去学校。
胡子君怒其不争:“我这是在给你制造机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恋我哥。”
晁歌对胡亦舟一见钟情。
晁歌第一次见胡亦舟是在初三那年。有一天,胡子君要去安中给她家男神沈于归的篮球赛加油,她哥和沈于归同校,她怕自己逃课被她哥发现,于是拉了晁歌垫背,万一不幸被她哥发现,就说是陪晁歌出来的。
晁歌听胡子君抱怨了两年胡亦舟,在她心里,胡亦舟丑陋且自大,所以当那个头发被汗水濡湿的少年逆光朝她们走来时,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命中注定的相遇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降临在她的生命里。
直到那少年轻轻敲了一下胡子君的脑袋,半威胁着轻叱道?:“不上课,疯跑什么?”
晁歌才恍恍惚惚地想,原来他就是胡亦舟啊!
“你就是子君的哥哥啊?”她脱口而出。
她的语气太过熟稔,倒让胡亦舟微微怔了一刹,不过他马上微笑着说:“以后别和胡子君一起玩,小心被她带坏。”
他与她不过数米之遥,有风拂过,带来他身上阳光的味道。晁歌只觉得一阵目眩神迷,半晌才迟缓地点点头。
那天回去后,她就发誓要考安中,每天拼命背书,一遍一遍做着那些让她头疼的几何题,可等她好不容易考上安中,胡亦舟已经高中毕业了。
她那一腔爱慕还来不及诉说就无疾而终,融进漫长的岁月里,被时光发酵成不能承受之重。
她努力考上他所在的大学,想要换一种方式隆重登场,走到他面前轻轻地说:“嗨,我是晁歌,喜欢你好多年了。”
那场景在她心底预演过无数遍,可她没有想到,她会在毕业聚餐那天被胡子君仓促地带上舞台,以一封检讨结束了这场本该刻骨铭心的重逢。
晁歌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说你的真实目的吧!”
胡子君干笑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沈于归和你还有我哥不是同一个学校的吗,我想去看他,所以就跟我哥说送你去学校,让他带着我们。”她捏着嗓子撒娇,“求你啦晁晁,为了我的终身幸福,你就委屈一下,忍我哥那个面瘫几个小时嘛!”
她撒起娇来简直要人命,晁歌听得反胃,痛心疾首地说:“胡子君,他又不喜欢你,你就不能放弃他吗?”
电话那头的胡子君不说话,就在晁歌以为她已经离开了时,她轻轻地说:“不能。”
她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沮丧和无助,晁歌听得一阵心酸,急忙缴械投降:“我答应你。”
去学校之前,晁歌就想过胡亦舟在学校的人气可能很高,只是她没有想过他的人气会这么高,从进校门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停地接受众人的注目礼。她尽量低着头,假装无视大家的目光。
排队报名时,负责登记的男生朝着胡亦舟挤眉弄眼:“舟哥,嫂子挺漂亮啊!”
胡亦舟转头看了她一眼,含糊其辞地指着胡子君说:“她是我妹。”
众人齐刷刷地朝她看了一眼,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晁歌赶忙埋头填写信息,脸颊却变得滚烫起来。
等她再抬起头时,现场只剩下胡亦舟了,重色轻友的胡子君早就弃她而去了。
等他们安顿好一切,刚到餐馆点完菜,胡子君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饿死我了!”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品,她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怎么都是晁晁爱吃的菜,我的呢?”
胡亦舟抬头懒懒地瞥了她一眼:“请你有点蹭饭者的自觉,不要废话。”
他说着把半碗米饭推到晁歌面前,又往晁歌的餐盘里夹了许多她爱吃的菜。
胡子君扒拉着米饭反抗:“哥,你为什么只给晁晁夹菜不管我?”
胡亦舟夹菜的筷子微微顿了一下,又平静地把红烧肉放进晁歌的碗里,面不改色地说:“因为她是我亲学妹,而你只是充话费送的妹妹。”
胡子君愤愤地磨牙:“你个马上下架的大四老学长,有什么好嘚瑟的!”
胡亦舟坦然应战:“很遗憾地告诉你,我已经被保送本校研究生了。”
晁歌没想到他们兄妹私下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正目瞪口呆,又听见胡子君惊呼道:“在本校读研?你以前不是说要出国读研吗?”
不等胡亦舟回答,她又惊喜道:“恭喜你啊晁晁,这下你离成为我嫂子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晁歌猝不及防听她这么说,一口水呛在喉咙里,顿时咳得天崩地裂。
高一时,胡子君曾问晁歌喜欢什么样的人,她掰着手指数:“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皮肤很白,个子很高,脑子很聪明,有点酷酷的,笑起来很好看。”
胡子君皱着眉头说:“我怎么觉得你在说我哥?”
她没想到一向心思比钢管还粗的人竟然发现了她的小心思,避重就轻地说:“我要是成了你嫂子,就每天让你做五十道函数题。”
于是她就这样半开玩笑地肖想成为胡子君的嫂子,还肖想了三年,没想到胡子君竟然当着胡亦舟的面把这事给说出来了。
晁歌尴尬得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梗着脖子说:“你胡说什么呢!我把学长当成我亲哥一样尊敬!”
为了表示自己的话的可信度,她抬起头,正气凛然地望着胡亦舟。不知为何,他的脸却莫名冷了三分,她只好识趣地闭了嘴。
四、真正的喜欢不是侃侃而谈,而是支支吾吾
开学后,晁歌偷偷调查了胡亦舟参加过的社团,兴冲冲地跑去报名,这才知道社团刚换届完,胡亦舟已经退社了。
她拿着报名表沮丧地往回走,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不小心撞到了人,正想开口道歉,就听见一个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没事吧?”
她讷讷地抬起头,看见胡亦舟正一脸关切地望着她,不由得怔住:“学长,你怎么来了?”
“我来取点东西。”胡亦舟看着她的报名表,表情有些讶异,“你要参加篮球社?”
晁歌天生缺乏运动细胞,向来对各项运动毫无兴趣,她干笑了两声:“我喜欢运动。”
胡亦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气氛陡然变得尴尬起来,晁歌正想找借口溜走,就听见胡子君叫着她的名字从远处奔来,一把抱住她:“我都快想死你了!”
胡子君的学校和他们的隔了一个小时车程,每次她来学校就忙着追沈于归,根本没空理晁歌。晁歌也不拆穿闺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胡子君被晁歌看得心里发虚,赶忙转移话题:“你也参加篮球社?”她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晁晁,你忘了你高二被篮球砸晕的事吗?”
她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晁歌恨不得打死这个猪队友,梗着脖子说:“我来篮球社看帅哥不行啊?”
话音一落,她才想起胡亦舟还在场。她偷偷抬眼去看胡亦舟,他正看着她,她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好在一旁的沈于归适时打破了尴尬:“既然碰到了,不如一起去吃饭吧?”
晁歌正想点头,看见胡子君偷偷朝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顿时心领神会,摆摆手说:“我等下还有课,先走了。”
胡亦舟因为胡子君一向不待见沈于归,自然不愿意跟他一起吃饭,于是就跟着晁歌一起走了。两人沉默地往食堂走,快到食堂门口时,胡亦舟忽然开口:“你真是一点都不会撒谎。”
现在是下午放学时间,晚上全校都没有课,她刚才的谎撒得漏洞百出。
晁歌尴尬地扶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啊?”
胡亦舟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说:“我觉得你挺可爱的。”
晁歌揪着的心刚放下来,又听见他淡淡地说:“这届篮球社没有帅哥。”
晁歌最终没有参加篮球社,她参加篮球社是为了胡亦舟,既然他不在了,她自然就没有参加的必要了,没课就跑去图书馆偷看他。
当时胡亦舟在忙着写毕业论文,每天泡在图书馆里,她就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偷看他。冬日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衬得他的神情专注而温柔。
她拿着画本偷偷描摹他的轮廓,正画得入神,忽然眼前的光被人挡住,她抬起头,看见他站在桌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当模特可是要钱的。”
晁歌一把捂住画册,打死不承认:“我没画你!”
胡亦舟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晁歌被他看得心虚,指着坐在远处的沈于归说:“我画他。”
胡亦舟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打断我的思路了。”
“啊?”明明是他自己过来的啊!
胡亦舟耸耸肩,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所以你要请我吃饭。”
胡亦舟说是让晁歌请他吃饭,点的却全是她喜欢的菜。晁歌实在不知怎么跟他单独相处,只好埋头往嘴里扒饭,突然听见他问:“你怕我?”
她包着满嘴肉,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那就是讨厌我?”
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沮丧,晁歌诧异地抬起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在他眼里看到一丝失落,不由得怔住:“没有。”
胡亦舟有些烦躁道:“那你为什么每次看到我就躲,从不主动跟我说话?”
晁歌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真正的喜欢不是侃侃而谈,而是支支吾吾。
她磕磕巴巴半天,才小声说:“大概是我这个人比较害羞吧!”
五、不好意思,这位同学,她的余生可能没你什么事
由于晁歌的“害羞”,她和胡亦舟的关系一直处于泛泛之交的普通同学状态,等他们的关系终于出现一点好的兆头时已经是她大四那年了。
那是学校建校一百周年的校庆晚会,她作为文学院的代表上台演讲。演讲结束时,突然有个男生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冲上舞台,声情并茂地道:“晁歌,我喜欢你!自从我在文学社第一次遇见你,我就被你身上独特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我请求你跟我在一起,让我们携手度过漫漫余生吧!”
他这番“深情”告白听得晁歌一阵反胃,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是中文系有名的才子。当初他们在文学社因为“婉约派”和“豪放派”谁更胜一筹争执过一次,后来就没有任何交集了,不知她哪种气质把他吸引了。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正要拒绝,台下响起一片起哄声:“在一起,在一起!”
才子仿佛受到了鼓舞,又往她走近了一步:“晁歌,我是真心喜欢你。”
他把花往她怀里一塞,眉飞色舞地说:“你看,大家都希望我们在一起呢!”说着和台下互动起来,“大家是不是觉得我们很配啊?”
台下同学应声喊道:“在一起。”
晁歌转头看去,台下竟然还有应援小组,拉着横幅,上面写着她和才子的名字。
她尴尬得恨不得抢地而亡,这时有人轻轻捂住她的耳朵,她转过头,看见胡亦舟用口型对她说:“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把她手里的花塞给才子,一脸遗憾地说:“不好意思,这位同学,她的余生可能没你什么事。”
他说完拉起她的手穿过人海,朝着礼堂大门走去。一路上,晁歌的脑子都是蒙的,耳畔传来众人的窃窃私语。
其实他们说什么,她一句都没有听见,只是隐约感觉到胡亦舟牵她手的力度大了一些。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他目视着前方,嘴唇抿成一条线。昏暗的灯光洒在他的侧脸上,他的侧脸轮廓清晰可辨。她有些恍惚地想,这真的是胡亦舟呀!
直到走出礼堂,胡亦舟才松开她,冷风一吹,她的脑子这才恢复一丝清明,想起刚才礼堂里发生的事,她的脸颊顿时火烧火燎般滚烫起来。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白茫茫的一片,未名湖畔的情侣们在大雪中拥吻,浪漫而美好。
她看得呆住,半晌才小声嘟囔?:“这是第一次有人跟我告白呀。”
胡亦舟停下来,侧头看她:“你喜欢他?”
晁歌摇摇头:“不喜欢。”
胡亦舟挑了挑眉:“你想谈恋爱?”
晁歌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白,猝不及防呛了一口冷风,咳得泪眼汪汪。
胡亦舟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在她耳边凉凉地说:“说中了?”
晁歌闻言咳得更厉害了,她不是想谈恋爱,而是想和他谈恋爱啊!如果他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一定会觉得她恩将仇报吧!
她赶忙摆摆手:“大学毕业前我不谈恋爱。”
胡亦舟眼神微微一滞,他敛起眼睑,长长的睫毛垂下,将所有的情绪掩藏得滴水不漏?:“那我解救你于水火之中,你应该感谢我。”
晁歌撇撇嘴,这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总喜欢让她欠着他,莫非到时候他想让她以身相许?
她正为自己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暗爽时,又听见胡亦舟悠悠地说:“大学毕业前不谈恋爱是吗?我会监督你的。”
六、他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了
那晚回去后,晁歌恨不得把自己吊起来打一顿,大学毕业前不谈恋爱,这不是自绝后路吗?
要是胡亦舟在她大学毕业前被别人追走了,到时候她就真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不过好在大学已经接近尾声了,大四了,大家都忙着找工作写论文,根本无心谈恋爱,胡亦舟也忙着写研究生论文,所以晁歌担心的他会被人抢走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尽管如此,晁歌还是很不安,忐忑地度过了大学最后的时光。毕业典礼结束那天,晁歌没有参加班里的狂欢party,早早回到宿舍化了一个淡妆,穿上最漂亮的裙子,甚至做了一个给胡亦舟告白的策划案,最后特意给胡子君发了短信让来见证自己人生最重要的时刻。
等她收拾好一切时,已经暮色四合了,她刚从女生宿舍楼出来,突然一个黑影窜出来,她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正要尖叫,那人身后的路灯渐次亮起,她这才发现来人竟然是沈于归。
她和沈于归平时并无交情,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正想问他怎么了,他猛地朝她走近了一步,“深情款款”地望着她:“晁歌,我喜欢你。从高中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背课文一样,晁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沈于归,今天不是愚人节!再说咱们的关系还没……”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于归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捧住她的脸,俯身吻在他的手指上。晁歌猝不及防,被他的举动惊呆,蓦地瞪大眼睛望着他。
尽管他吻的是他的手指,可是他们这个姿势在外人看来实在太暧昧了。晁歌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他,他却纹丝不动,冷冷地说:“不想被发现就别动。”
晁歌抬起眼,看见胡子君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神色哀戚地望着他们,而她身后站着胡亦舟。他的眼底是晁歌从未见过的冰冷,她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响,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猛地推开沈于归。
等她再抬头时,胡亦舟已经拖着胡子君离开了,她拔腿就要去追,沈于归一把抓住她:“别去。”
他垂着头,眼睛里隐约有泪,声音里也带着软弱的哭腔。晁歌气得咬牙切齿:“沈于归,你要发疯就一个人发疯,不要拖我下水!”
“求你了。”他抬头看着她,远处的灯火将他眼底的悲伤悉数折射进她眼中,她不由一愣,又听见他很小声地说,“只有这样,她才会死心,才会开始更好的人生。”
晁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最近胡子君正为了不出国读书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扬言要和他远走他乡,再也不回来了。
她不知道出国念书后的胡子君是否会过上更好的生活,她只知道,失去沈于归的胡子君一定不会幸福。
她苦口婆心地劝道:“沈于归,她是真的爱你……”
沈于归扬手打断她:“她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晁歌听他这么说,只觉得一股怒火直蹿头顶,霎时将理智烧了个精光,大声吼道:“她从幼儿园认识你到现在整整十八年,你觉得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吗?”
沈于归不答反问:“那你觉得这些年她过得开心吗?”
晁歌答不出来,从她认识胡子君起,就看对方一路跌跌撞撞地追着沈于归跑。胡子君为了沈于归一步一步地妥协、退让,甚至放弃了她的设计师梦想。
晁歌犹不死心:“可是在你身边,她才会开心啊!”
“如果那个人是胡亦舟呢?”沈于归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如果胡亦舟为了你放弃了一切,你明知他将来会后悔,也不拦着他吗?”
晁歌猛地噎住,如果是胡亦舟,她一定不希望他为了她做出任何牺牲,她希望他拥有比任何人都精彩的锦绣人生。
沈于归轻轻地笑了:“我的心情跟你是一样的。”
晁歌所有坚持的话,因为感同身受而止于唇齿。
晁歌还没想好怎么跟胡子君解释,胡子君就先找上门来:“我需要你的解释。”
胡子君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原本那双爱笑的眼睛变得空洞无神,晁歌看得心头一揪,嗫嚅了许久,最终只说:“对不起。”
胡子君的眼泪在那一瞬间汹涌而出,她微微仰起头,冷声问:“那我哥呢?”
晁歌听到这个名字,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疼得脸色一白,连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胡子君看着她,眼神失望透顶,冷笑着说:“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他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了!”说完起身扬长而去。
晁歌颤巍巍地拨通胡亦舟的电话,可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她蓦地想起昨晚胡亦舟离开时的眼神,那样冷漠的眼神,仿佛寒冬里的海,将她打入深不见底的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这些年,她一路跌跌撞撞追着他的脚步走到今天,如果连他也不要她了,那她留下还有什么意义呢?
既然他一直希望胡子君离开沈于归,那她不如借此机会成全他,至少能让胡子君有机会拥有更好的人生。
她握着手机恍恍惚惚地坐了许久,才起身回到宿舍,之后收拾行李去了南方的一个三线小城。
整整七年,她未曾踏入北京一步。
七、总经理夫人这个位置很适合你
七年后,她终于鼓足勇气回到北京,却在踏入北京当天就和胡亦舟不期而遇。
“你后悔过吗?”七年后的胡亦舟终于问出了这么多年一直盘踞在他心底的问题。
当年他目睹她和沈于归的亲昵举动,心中又气又难过。当时室友刚好有急事要回天津,他便主动请缨送对方回去,走得太匆忙,把手机忘在宿舍了,等他回来看到未接来电,给她回过去,手机号已成空号。
晁歌静静地看着手里的检讨,许久后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当年因为误会,胡子君才终于放手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如愿成了世界一流设计师,她的人生真如沈于归所言那般繁花似锦。
胡子君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为胡子君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答案,胡亦舟并没有太失望,只是眉眼间忽然溢满了疲惫,他拿起车钥匙,柔声道:“我送你回酒店。”
那晚之后,胡亦舟再也没有找过晁歌了,她隐隐有些难过。好几次,她想主动去找他,却一直没有勇气。
就在她下定决心要离开北京那天,她意外地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犹豫了好久后还是接听了。
但对方并不是她预想中的那个人,而是胡子君。短暂的寒暄后,胡子君说?:“其实我早就知道沈于归离开我的真相了,后来我找过你,但是没有人知道你的联系方式。”
晁歌一直以为胡子君此生都不会想再见到她了,没想到对方会轻易原谅自己,鼻腔微微一酸,正想道谢,又听见胡子君问:“你知道当年我哥为什么让我们写检讨吗?”
晁歌垂着眼眸:“大概是觉得我没看好你吧。”
“是怕我带坏你。”胡子君笑着说,“我去法国念书的第二年,我哥去欧洲出差,顺道去看我,我问他为什么要让我写检讨,他说‘怕你带坏你嫂子’。”
晁歌闻言一怔,他们写检讨是在高三毕业那年,难道当时胡亦舟已经喜欢上她了?
她正愣神,耳畔又传来胡子君嫌弃的声音:“我哥从小就是个死傲娇,喜欢什么从来不说,只是暗暗地记在心里。我曾问他为什么不去找你,他说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这样你就不会再走了。”
晁歌没想到胡亦舟真的喜欢她,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又听见胡子君说:“我哥的公司刚好春招,你要不要去试试?”
其实她也曾偷偷打听过胡亦舟的消息,知道他研究生毕业后没有回康城继承家业,而是留在北京,进了一家世界五百强的金融公司,从最基层一步步做到总经理的位置。
而她之前在一家建材公司做人事,对金融一窍不通:“我可能不符合要求。”
“他们公司招聘的职位那么多,总有你能胜任的,实在不行,”胡子君拖着长长的调子说,“你还可以应聘总经理夫人啊!”
尽管把胡子君的话当成玩笑,晁歌还是忍不住拿着简历按地址偷偷找去,可是她的简历在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
她犹不死心,等到面试结束后,她趁人事助理不注意,拿着简历冲进会议室,大声说:“我来应聘。”
胡亦舟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微微愣了一刹,问:“你想应聘什么职位?”
晁歌脱口而出:“总经理夫人。”
话音一落,众人脸色顿时精彩纷呈,她赶忙解释:“不是,总经理助理。”
好在大公司的面试官都很有涵养,若无其事地示意她开始面试。可是晁歌却心乱如麻,问题回答得乱七八糟。
直到面试官都离开后,胡亦舟才将简历递给她,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总经理助理这个职位你可能不能胜任。”
尽管早有准备,可是当他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时,晁歌心里还是隐隐有些难过,这时又听见他说:“不过总经理夫人这个位置很适合你。”
他朝她走近了一步,他的眼中映着万丈霞光,连声音也浸染了暮色的温柔:“晁小姐,你有没有兴趣试一试?”